默克爾的征途,晚節不保還是功成身退?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全球政局的飛速變化讓很多人無所適從,而只有默克爾始終在那裡,髮型依舊,觀念依舊,統治風格依舊,能做事,可信賴,不裝模作樣、不莽撞任性、不自吹自擂,也不垂頭喪氣

9月24日,德國舉行了新一屆聯邦議會選舉,63歲的現任總理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獲得了33%左右的議席,儘管得票率有所下降,但仍然保住了第一大黨的地位,默克爾第三次連任已成定局。對於這一結果,德國國內外反應平靜,沒有幾個月前馬克龍戰勝勒龐當選法國總統時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事實上,儘管近年來國際政壇“黑天鵝”事件頻發,但幾乎沒有人認為德國大選會有類似的意外發生,人們對默克爾太有信心了,以至於此次大選最大的懸念不是誰會當總理,而是未來的執政聯盟是什麼組合。

12年前的2005年9月18日,默克爾代表聯盟黨擊敗了時任總理施羅德,成為繼一千多年前神聖羅馬帝國的狄奧凡諾(Theophanu)女皇(956-991年)之後,第一位領導日耳曼的女性。當時,大部分人認為這位來自東德的女性不過是一個過渡人物,誰也沒想到她後來力壓群雄,三次連任。儘管德國總理普遍任職時間較長,康拉德·阿登納擔任聯邦總理13年,赫爾穆特·施密特將近9年,赫爾穆特·科爾16年,格爾哈德·施羅德7年,但在社交媒體興盛、民眾注意力極度分散和分化的今天,三次連任仍然堪稱奇蹟。不僅如此,她通過在歐洲債務危機和難民危機中的出色表現,把德國的國際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並讓自己成了人們心目中的“歐洲女皇”。

如果為想成為政治領袖的人撰寫指南,默克爾很可能是一個反面教材:她身形略胖,衣著普通,表達能力不佳,欠缺個人魅力,也不太使用社交媒體,似乎更像一個家庭主婦而不是一個大國領袖。事實上,“媽媽”正是德國人給默克爾起的外號,聽起來倍感溫暖,卻有強烈的諷刺她乏味、欠缺個人魅力的意味,但到了今天,這個稱呼已幾無嘲諷之意,而成了讓人心安的代名詞。本次大選,聯盟黨的競選口號也再三強調了這一點:“為了一個我們熱愛且生活美好的德國。”沒有煽情語言,沒有宏偉目標,卻切中百姓所需。它提醒選民國家在默克爾領導下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的現實,同時傳遞清晰信號:“想繼續過好日子,就選我們。”

而在全世界範圍內,民眾對默克爾的領導能力也持有相當正面的看法。今年6月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調查顯示,默克爾登上全球“最受信任的領導人”榜首。能得到這一殊榮,美國在特朗普領導下的混亂局面,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停滯不前,英國在脫歐問題上的進退兩難,都是重要的心理參照物。過去12年裡,全球政局風雲變幻,恐怖襲擊、金融危機頻發,地緣政治動盪,右翼在歐洲崛起,社交媒體和人工智能興起;美國換了三位總統,英國換了四任首相,法國換了四位總理,意大利的政府則更迭了七次。這飛速的變化讓很多人無所適從,而只有默克爾始終在那裡,髮型依舊,觀念依舊,統治風格依舊,能做事,可信賴,不裝模作樣、不莽撞任性、不自吹自擂,也不垂頭喪氣。

然而,12年的總理歲月不可能是看起來那樣風輕雲淡,始終如一的背後,是內心的篤定、日復一日的堅持以及必要時刻的妥協和調整。默克爾是瓦格納歌劇的忠實粉絲,她這樣評價《尼伯龍根的指環》這部演出時間長達16小時的歌劇:“如果事情一開始就錯了,反而可以成就某些人,但永遠都不會回到好的結果上來。起步對,步步皆對。”這或許就是這位總理的人生座右銘:一開始就要做對,一步接一步,有條理,有計劃,從容不迫。

東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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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秋天,剛從神學院畢業不久的霍斯特·卡斯納(Horst Kasner)從西德重要港口城市漢堡出發,一路向東,打算回到自己家鄉柏林。路途上,他想必遭遇了不少充滿疑問的目光。因為在五年前的1949年,二戰中戰敗的德國已經被一分為二,美英法三國在西部佔領區成立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東部蘇聯佔領區則成立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而出於對蘇聯的恐懼和失去自由的擔心,很多身處東部的德國人都在想方設法突破嚴格的邊境管制到西邊去,霍斯特·卡斯納卻反其道而行之,欣然接受了教會的任命,帶著他的妻子和那剛出生數週、仍在襁褓中的女兒安吉拉,一路向東。驅使他這麼做的是一個簡單而堅定的信念:在東德高壓的政治環境下,人們一定更加需要牧師的指引與看護,而願意留守的東德牧師卻明顯不夠。這位年輕牧師就這樣在當年冬天於柏林郊區的一個小鄉鎮定居了下來,到當地的一座教堂擔任牧師。

不過,卡斯納一家跟西德親友的聯繫一直沒有中斷,因此不斷得到來自西德的生活用品,後來當了總理的安吉拉回憶,她從小到大穿的全是西德服裝,全家也能讀到西德出版物,收聽、收看西德的電視廣播。總之,她成長過程中不乏西方文化的薰染。不過,在提倡無神論的東德,宗教被認為是人民的鴉片,當牧師的父親因此不受當局的信任,女兒也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所以安吉拉自小便懂得跟別人和睦相處,隨遇而安,不爭論,但也不承諾,謹小慎微。她違背父母的意願參加了少先隊,因為她發現,非隊員學習成績再優秀,也得不到校方獎勵,而她十分渴望學校的表揚。顯然,安吉拉擔心自己的聰明才智得不到充分發展,因此選擇了隨大流。

儘管如此,在整個學生時代,她並不是校園裡的明星或“女神”,這是因為她生活簡樸,衣著淺淡,不施脂粉,髮型呆板——看起來就像鋼盔扣在腦袋上似的,也不會賣弄風情,在一眾青春靚麗的同學面前相形見絀,以致有同學譏笑她是“灰老鼠”。而且,安吉拉的身體協調性很差,她曾經這樣評論自己:“在體育課上,我是那種能在三米板上站一整節課、一直到第45分鐘才開始跳的人。”因此毫不奇怪,在高中同學們的印象裡,安吉拉從未有過男友,屬於“沒被吻過的一族”。

不過,安吉拉本人對此安之若素,也沒有跡象顯示她因此憎惡年輕漂亮的女性,這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學業優秀,有一顆漂亮理性的大腦。1973年到1978年,她在萊比錫大學物理系學習。在畢業前一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看起來毫無女性魅力的安吉拉竟然結婚了,對象是同班同學烏爾利希·默克爾,安吉拉·卡斯納就此成了安吉拉·默克爾。這段婚姻只維繫了五年時間,結束時兩人為一臺洗衣機寸步不讓,安吉拉幾乎在一夜之間從倆人在東柏林共有的房子裡搬出去了,兩人自此形同陌路,前夫對安吉拉的最大影響就是默克爾這個姓氏。

多年後,安吉拉·默克爾回憶起這段婚姻時說:“那時人人都結婚,所以我也結婚。今天這話聽起來很蠢,但當時我確實沒有以謹慎的態度去對待婚姻。我對婚姻的真正的意義並沒有瞭解。”不過當發現事情不妥時,這個看似平穩的女子,可沒有許多人面對此類事情的猶豫搖擺久拖不決,她直接了當,果斷止損。直到1998年,安吉拉才再次結婚,這次的對象同樣是一位物理學家,這位紹爾先生和安吉拉一樣低調沉默,拒絕秀恩愛、接受採訪等一切花架子,對私生活守口如瓶,兩人因此情投意合。

大學畢業時,安吉拉原打算在一家工程院校任職。然而在被告知作為任用條件,她需要向東德國家安全部(STASI,斯塔西)彙報其同事的日常言行之後,她以“天生不會保密”為由婉拒了,並繼續求學於原東德科學院,最終在1986年獲得博士學位後留校,在物理化學研究中心從事科研學術工作。顯然,默克爾的性格中雖然有隨大流的一面,但仍有自己清晰的底線和原則。可以想象,如果她抵擋不住誘惑為斯塔西做線人的話,德國統一後必定會被揭發出來,從政肯定是別想了。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1992年,時任聯邦婦女和青年部部長默克爾參加會議

1989年11月9日,在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新思維”的影響下,矗立了28年、阻止東德民眾前往西邊的柏林牆倒塌了,二戰後建立的雅爾塔體系在歐洲出現了鬆動,東德人壓抑多年的政治熱情噴薄而出。默克爾也不例外,她迅速投身政治這個最具活力的領域,加入了當時新成立的政黨“民主覺醒”。1990年3月,東德進行了首次也是唯一一次一人一票的選舉,默克爾成為德梅齊埃(Lothar de Maizière)政府的副發言人。作為副手,默克爾沒有上臺展示的機會,卻在幕後任勞任怨地做了很多工作,由此得到了德梅齊埃的賞識,讓她跟隨自己出訪各國,默克爾開始登上了國家級的政治舞臺。半年之後,時任西德總理科爾施展八面玲瓏的外交手段,獲得了幾個大國的同意,完成了德國統一,“民主覺醒”也最終併入了西德的執政黨基民盟。默克爾的東德歲月就這樣結束了。

這段36年的歲月,在默克爾身上打上了終身的烙印。首先是生活層面。2010年9月在接受創刊於東德的《超級週刊》的採訪時她稱,“我總是一看到吃的東西就想買,儘管有時並不需要。因為曾經生活在一個物資短缺的社會中,你會盡你所能把能看到的弄到手。”更重要的是理念的影響,以致她後來不顧全國的反對,公開贊成伊拉克戰爭;在歐洲難民危機爆發時,她頂住壓力敞開國門接收難民。

移開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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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89年開始投身政治到2005年成為德國總理,默克爾16年裡完成了其他政客奮鬥一生都未必能實現的目標,在德國政壇的上升速度堪稱驚人。在這一過程中,她超常的學習和領悟能力、歷史賦予的機遇和運氣都是重要的推動因素,不過,來自前總理赫爾穆特·科爾的賞識和提拔是最關鍵的一步。科爾自1982年開始擔任德國總理,因為一手促成了德國在1990年10月3日的再次統一,聲望如日中天。而在與出身東德的默克爾僅僅會面兩次後,科爾即將其確定為統一後首屆內閣的婦女青年部部長人選,一下子將默克爾提拔到德國政壇的領導階層。科爾有一次叫默克爾“小姑娘(das Mädchen)”,默克爾從此獲得了“科爾的小姑娘”的綽號。由於統一後的德國政壇實際上由西德人主導,在當時的波恩基民盟總部內,默克爾這個來自東邊的新人幾乎沒有什麼人脈。因此,科爾的青睞對默克爾至關重要,是默克爾真正的“貴人”。

但當這位“貴人”犯了錯、成了自己和黨派前進的絆腳石時,默克爾的冷酷和決絕讓所有人大吃一驚。1998年9月,科爾在連續執政四屆後依然無意讓位,自己再次出面競選,最後敗給了施羅德。1998年11月, 被稱為科爾“王儲”的沃爾夫岡·朔伊布勒(Wolfgang Schäuble)接替科爾擔任基民盟主席,科爾擔任名譽主席,默克爾被任命為基民盟總書記。1999年12月12日,科爾政治獻金醜聞曝光,而他本人一直拒絕說出獻金的來源。正在基民盟高層左右為難之時,默克爾在《法蘭克福匯報》上發表署名文章,指責科爾的行為已經損害了黨,敦促他說出更多政治獻金的細節,並呼籲基民盟學會在沒有科爾的情況下“自立”。此舉既與政治導師科爾劃清界限,又打擊了對手朔伊布勒和人氣正旺的黑森州州長科赫。這三人先後辭職,默克爾就任基民盟主席,開啟了問鼎總理寶座之路。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2001年,默克爾( 右) 與赫爾穆特·科爾

默克爾對恩人反戈一擊的背叛行為,讓很多人至今無法釋懷。雖然默克爾和科爾後來進行了和解,但也僅限於在公開場合維持形象而已,兩人從未真正言歸於好。2001年,科爾的前妻自殺,2017年2月,科爾的大兒子瓦爾特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認為,默克爾在科爾政治獻金問題上的表現“可鄙”,並指責“默克爾女士對我母親的死亡起了並非不重要的作用”。在科爾2017年6月去世時,儘管默克爾公開表達了最大的敬意和感謝,但德國《明鏡》週刊仍然不忘舊事重提:“在科爾的眼中,默克爾是他從無名政治新手的大海中打撈出來,而作為感恩又在捐款醜聞的黑暗時刻把刀刺入他背脊的女士。”

不過,沒有這看起來不光彩的一步,默克爾的上位過程不可能這麼快速和順利。也許是吸取了在此事的處理上過分露骨的教訓,默克爾在此後和政敵的較量中,手腕日益嫻熟,不再採取這種短兵相接、無迴旋餘地的粗暴方式,而更多是通過防患於未然、明升暗降等更為溫柔平滑的手段,不動聲色地移開而不是清除對手。德國前總統伍爾夫能力很強,是個潛在威脅,於是默克爾推薦他做沒有實權的總統;巴登-符騰堡州州長厄廷格是默克爾的潛在對手,默克爾將他晉升為歐盟委員,到布魯塞爾任職,就此遠離了德國政壇;社民黨前黨魁施泰因邁爾曾是默克爾最危險的競爭對手,民意支持率與她不相上下,默克爾說服黨內反對派,推舉他接替伍爾夫擔任聯邦總統,在給足面子之餘又消除了大患,皆大歡喜。有人統計,自默克爾加入基民盟以來,倒在她前進路上的同黨男性政治家已超過十人,包括因博士論文抄襲醜聞出局的前國防部長古滕貝格、因以權謀私醜聞下臺的前總統伍爾夫,等等。這樣一來,基民盟除了團結在默克爾周圍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人道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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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除政敵的手法日益圓融同步,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政治歷練的深厚,默克爾漸漸形成了自己穩定的政治風格:靜觀其變,不輕易表態,看清風向後謀定而後動,兼收幷蓄。作為前環境部長,她曾因全球變暖而大力提倡核能,但在福島核電站事故後,她許諾在2022年前關閉國內所有的核電反應堆。她曾堅定反對全國最低工資制,但2013年最低工資被寫進了執政黨基民盟的競選綱領裡面。而這一風格,在備受爭議的歐洲難民危機中表現得最淋漓盡致。

因為戰亂的影響,自2013年以來,大量北非中東的難民通過海路湧入歐洲,並在2015年年中達到了高潮。2015年7月,默克爾上了一檔名為《德國好生活》的電視節目,面對巴勒斯坦難民少女雷姆可能面臨被驅逐出境的哭訴,默克爾還認為“有時候政治很殘酷”,並告訴這位少女:“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難民營裡有成千上萬的人,如果我們說‘你們都來德國吧,非洲國家的人都可以來德國’,那我們就根本應付不過來了。”在女孩被這一答覆弄哭了之後,默克爾給了她一個擁抱以示安慰,但並未答應收留她。彼時,默克爾還因為回答得過於理性、同情心不足而受到了批評,但當時德國主流民意就是這樣看待此事的。

到了9月份,當三歲的敘利亞小難民艾蘭伏屍海灘的照片上了歐洲媒體的頭條時,輿論一夜之間發生了反轉,很多國家同意接納敘利亞難民的民意飆升。一項民調顯示,高達70%的加拿大人認為政府在此問題上應做得更多;原本堅持對難民配額說“不”的英國首相,也鬆口表示“未來5年收2萬”;甚至一直持消極態度的美國也開始立場鬆動,奧巴馬政府在短短兩天內,就把下一財年願意接納的敘利亞難民總數翻了一番。默克爾的態度也積極起來,開始同意無限制地接收難民。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2015年6月8日,德國Kruen,默克爾和美國總統奧巴馬在G7峰會間歇進行交流

這樣一來,2015年一年就有超過100萬難民湧入德國。德國人以最大的熱情對待和安置難民,然而很快,德國社會就發現事情不對。僅僅在2015年9月,德國西格馬林根(Sigmaringen)醫院裡就發生了40次難民攻擊並對護士進行性騷擾的事件,為此醫院決定僱傭保安人員保護護士。2016年新年夜,德國科隆、慕尼黑等多個城市都發生了大規模的難民性侵、搶劫、偷竊等事件。2016年7月18日到25日的一週時間裡,德國境內連續發生四起由穆斯林難民實施的恐怖襲擊事件,震驚了德國社會。漸漸地,德國人對難民的態度再次變得複雜起來。這種態度最直接反映在選舉上,9月,在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舉行的地方選舉中,反對接收難民的極右翼德國新選擇黨大勝,將默克爾的基民盟擠到了第三的位置上。默克爾的支持率驟降,不再是德國最受歡迎的政治家。

於是,默克爾再次調整政策,雖然沒有明說要減少接收難民,但開始對難民進行甄別,強行遣返“不合格的難民”,而由於到德國必經的馬其頓、奧地利和塞爾維亞三國協作關閉了“巴爾幹通道”,進入德國的難民開始大大減少,2017年人數會遠低於20萬人。這樣一來,難民問題對默克爾的傷害大大減弱。

在總結這場危機時,默克爾表示:“如果可能的話,我將讓時間倒退回許多許多年前,這樣我就能讓自己、整個政府以及所有負責人員更好地準備應對2015年夏末讓我們措手不及的局面。”顯然,她對自己的應對不算滿意。然而,德國能像匈牙利那樣一直拒絕接收難民嗎?恐怕不能。德國有納粹大屠殺的歷史包袱,又是歐洲的大國,如果它放棄人道主義原則,只管獨善其身,不理難民死活的話,且不說對自身軟實力的影響,德國國內外的輿論也會把默克爾壓垮。“禁穆令”對特朗普和美國形象的傷害,可以作為前車之鑑。而在經歷了掙扎和糾結之後,德國仍然選擇了人道主義,在各國自掃門前雪的當下,這對德國和默克爾道義形象的提升,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上,也就是在難民危機中,默克爾領導下的德國才被公認為當之無愧的歐洲中流砥柱。

最後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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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爾傳》的作者斯蒂凡·柯內琉斯,已跟隨採訪默克爾25年,作為唯一一位能夠查閱默克爾私人資料的德國知名記者,他有機會看到一個不為常人所知的默克爾。他的最大感受是,這個人沒啥秘密,她本人就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默克爾身上有不少正面的特質——有好奇心,求知慾強、好學。她在思索一個問題時,首先會全面徹底地瞭解那個問題。無論思考的是養老金計算公式、房市泡沫還是南海問題,她都要看事實。默克爾每一次出國訪問,幾乎都是以造訪學術單位畫上句號——她在印度尼西亞拜訪了海嘯警報中心,在加拿大則參觀了海洋研究院。2014年60大壽時,她的慶祝方式是邀請著名歷史學家奧斯特哈梅爾為來賓作題為《過去——歷史的時間平行線》的報告。這一切都非常默克爾:低調、務實、系統、分析、按部就班。

在今天這個眾聲喧譁的時代,領導人的產生堪比真人秀,務求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樣的領導人,看起來酷炫,卻往往是花架子,解決不了真問題。而默克爾完全站在了這種風潮的反面,她的樸實無華和以解決問題為導向的務實,是當今世界的一股清流,也可能才是領導力的本質。有人會質疑默克爾沒有主見,隨波逐流,但她能體察民情,放得下自己,不斷調整自己的行為,這無疑比特朗普式的固執己見更難能可貴。從根本上講,她對民意和時代的變化有著難能可貴的謙卑,這對身處高位的人來說,絕不是容易的事。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2017年9月24日,柏林,默克爾與丈夫約阿希姆·紹爾前往投票站投票

但歷史將如何評價默克爾,現在還很難預料。媒體當下的稱讚或貶低不是最重要的,決定默克爾歷史地位的,是她能給德國留下什麼長遠的遺產。8000萬人的德國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裡一下子吸納了150萬的難民,這些人的融合未來將是大問題,他們對德國的國家特性和主流文化會產生什麼樣的長遠威脅,殊難預料。如果融合得好,這些主要來自敘利亞、受教育程度相對較好的難民,可能會成為未來德國經濟的生力軍。而如果融合失敗,德國內部的分裂和對立將會日甚一日,默克爾就成了德國乃至歐洲的罪人。

反對接收難民、反對歐洲一體化的極右翼新選擇黨在此次德國大選中獲得了12.6%的選票,不但第一次躋身議會,而且一下子成了第三大黨,這是對默克爾難民政策的重大警告,也意味著德國社會和政壇的對立在加劇。而未來四年應該是默克爾總理生涯的最後4年,她能否避免科爾那樣晚節不保的下場,功成身退,對德國和她自己都至關重要。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第528期

文 / 特約撰稿 趙靈敏

編輯 / 孫凌宇 [email protected]

默克尔的征途,晚节不保还是功成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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