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恐惧的正是你所需要的”

“你所恐惧的正是你所需要的”

01 生命是宇宙的全息投影

朋友圈看到同学填写的器官捐献志愿申请,瞬间压抑,像一块巨石滚落下来,心情沉重无比。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填写这个表在长辈看来,无疑不吉利。我们避讳谈生死。

当时,我无法夸赞他的勇气,反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心疼和害怕。那份申请,把我一度不敢直视的“万一”活生生摆在眼前。他写道:如果某天我死了,需要的都拿走,剩下的还我以体面,化为尘土。

我很想填,可每读页一项条款,都强烈感到与死亡共舞。而事实上,我们没有那一时刻能摆脱死亡的影子,从生命之初,它就是注定。我们越是避讳,就说明它越是充满偶然性和不可控。天灾人祸,疾病事故,生命的石头终会沉底。我们心知肚明,极力去稳固着“活着”的侥幸,却不太愿意侧目死亡。

西西弗斯神话还可以这样理解:那随时会滚下的石头,除了是荒诞,还可以是死亡。我们是推着死亡前行的。我认为认识死亡是认识生命的一部分。

前几天一小女孩问我,人离开以后去了什么地方。我沉默片刻答道,有一种科学理论,认为“宇宙是意识的全息投影”,简单地说,人离开之后并非化为乌有,而是以信息的方式留在黑洞表面。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她得到了一个极安慰的答案,那便是“人总还存在”。

对于我,这样的科学理论太过遥远。我可以不要那“之后”的答案,神秘的宇宙亦不会有一个来自彼岸的声音,告诉死亡是什么。但我不可以不要活着的解答。即使我们的世界只是造物主的真人秀,那么我是那个太入戏的人 。

所以,我说生命是宇宙的全息投影。当宇宙万象落入人心,被人类的“自作多情”解析,那么它也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解析无尽,那么生命也就拥有无尽。我们怎样看待时间空间,怎样看待世间万物,便拥有怎样的生命,包括死亡。

史铁生先生也写过:

我越来越相信,人生是苦海,是惩罚,是原罪。对惩罚之地的最恰当的态度,是把它看成锤炼之地。既是锤炼之地,便有一种猜想——灵魂曾经不在这里,灵魂也不止于这里,我们是途经这里!

宇宙的信息被分割进肉体,成为一个个有限或残缺,从而体会爱的必要。

“宇宙的信息被分割进肉体”,生命个体在有限或残缺中得以窥见丰富和无尽。我总会把梵高的画看成生命的喷张挥洒,拿《星空》来说,静止画面里波诡云谲,飞星传度,黑暗腾逸着却无碍村庄静谧。所有矛盾和对抗因子在狂热的运转中呈现出和谐,让人时刻感觉热烈,亦时刻感觉到平静。画家把宇宙写进生命,生命如宇宙星辰的万变飞转,苦难和绝境熄灭不了燃烧的热情,它们只是整个画面的一缕黑烟。

没有那些暗色调,没有玫瑰花旁的甲壳虫,画面会美,却不真实。

我不去质疑苦难和死亡的必然以及对人性的扭曲,但一定意义上,它们不会是生的打击,而是一种提醒。死亡也许是时间依赖于生的属性,是那一场真人秀的必要情节。时空无法自证。就个体而言,如果没有那一个句点,生命也就无所谓生命了。

02 我们恐惧什么

我们的一切恐惧,归根结底是对苦难和死亡的恐惧。恐惧时光不再,年华渐逝,恐惧意外突降,至亲离场,恐惧死亡。可是当生命拥有无尽或不再恐惧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再去思考活着是什么。人类想极力抹去那一缕黑烟而获得安全和快乐的安慰,避免谈论生死,避免触碰那一团黑烟,然而视而不见,不代表它不会逼近和侵袭自身。

生命的机制让我们拥有恐惧,便是让我们拥有对它的思考和对活着的追问。也正是这追问让我们深刻。

蔡康永说:

悲伤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个美好的设置,人生的最后一定是以失去生命作为结束。上天何等仁慈,设置了悲伤,携带了会令你反刍的能力,让你面对一次又一次失去的时候,准备好自己,去面对最后那一次最重大的失去。我们轻易许下愿望,愿我的人生从此不再悲伤和恐惧,可是我们无法想象没有恐惧的生活是什么,就是你再也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会莫名其妙受伤。

你所讨厌的正是你所需要的。当你毁灭掉你讨厌的东西时,你毁灭了你自己。

黑格尔也说过,在绝对的光明,一如在绝对的黑暗,我们看不清任何东西。生命最大的负向是死亡,认识这个负向也恰恰是认识自身乃至世界宇宙的一部分。我们屏蔽掉那一页,更无可逃脱。

电影《被禁止的游戏》是从小孩的视角去看生死。一个生命离开了,心上的一角也被挖走了,然后小男孩和小女孩收集着小动物的尸体,把它们安葬。我们也是在恐惧和失去中,学着收集生命的解释,学着告别,告别他人,告别自己。所以,我们不该避讳谈论死亡。

因为每一天的流逝,每一天的拥有,每一次悲伤欣喜狂欢,每一次经历体验,我不愿如史铁生先生那样把人生只看做锤炼之地。我们不只是途经这里,更存在在这里,直到那块巨石碾过身体,夺走觉知。我不想把生命的升华寄托于结尾之后,寄托于身后的冠盖满京华。

生命背面也是生命。我们是在无常之中,变得敏锐而拥有察觉祸患忽微的能力,从而尽可能把握更多,准备更多。

生命太宏大,也太渺小,而当我深切感到那流进血液的清风明月,雾霭流岚,风起雨落,所历经的是是非非,起落跌宕,时刻在赋予能量的时候,那便是无尽和自由了。

我们那一幅画,抹不去不肯焚烧殆尽状如枯木的暗黑,它是新生的一部分,亦指着永恒星空,永不放手。

你注视着什么,是星空的璀璨,还是命运的荒诞阴冷;是生的顽强和绝对,还是死神的冷酷。

我存在,致我以体面;若归去,还我以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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