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你很難想象一部藝術片的預售能夠破億,上映當日累計票房近3億。

你也很難想象一個藝術片的導演能夠如此不遺餘力地參加一場又一場的採訪來為自己的電影做商業宣傳。

《路邊野餐》作為他的處女作驚豔影壇。現在,畢贛帶著數千萬投資、大卡司加盟的《地球最後的夜晚》,交出他真正進入電影工業體系後的第一份答卷。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地球最後的夜晚》劇照

我的電影是一場雨,希望你不要帶傘

畢贛曾說他不知道有人會去看他的電影(指《路邊野餐》),他想著沒人看,那就是拍給野鬼和風看了,他的拍攝地在山裡,除了野鬼就是風。

我們最終看到的《路邊野餐》,野生、自然、溼漉漉的——群山環繞,盤山公路綿延不絕,幽綠的芭蕉,還有飄渺的雲霧,潮溼的室內,斑駁的牆壁,入目都是大片的綠色和濃雲水汽——一種詩意、夢幻又質樸的美。

時間在其中輕柔又恣意地流淌。

那是畢贛的個人世界,他曾說,“我的電影是一場雨,希望你不要帶傘。”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畢贛

《地球最後的夜晚》其實是圍繞著凱里這個空間展開的創作,但畢贛坦言,“野餐可能更自我一些,它的創作可能都跟電影本身無關,只和過往生活過的場景有關。但這部從創作本身出發,也許更是一個關於“電影”的電影。《野餐》有一些過於自我,想怎樣就怎樣,那種狀態很好,我很享受;但現在的狀態我也很享受,那個破壞的過程很讓我享受。”

如果你看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相較於《路邊野餐》的粗糲和野生,《地球》完整保留著畢贛頗具個人風格的運鏡和電影質感,但他的鏡頭更加旖旎氤氳,畢竟那已經不只是一個人的故事,誠如畢贛所言,那是甜蜜的愛情故事。兩者的區別,畢贛形容《地球》像是《路邊野餐》的鄰居,風格可能很像,畢竟都是他個人的生活經驗,但是不一樣。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地球最後的夜晚》劇照

《地球最後的夜晚》尤其為人稱道的是他的3D長鏡頭。他說3D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材質而已,只是這一部剛好想要一個有像玻璃一樣的材質,3D曾經被看作是一種空間的革命,它會讓空間非常的立體化。

至於如何完成這個長鏡頭?畢贛說:“一開始是打算實拍的。我的所有的測試都是為實拍做準備的,實施一年,我發現實拍肯定是完不成了才改成後置的。現在的效果其實和實拍沒有差別,但實拍的話你要背兩臺大機器,重量上就沒辦法達成,索道、飛行都沒辦法實現。具體的拍攝也是準備了很長時間,我把他們集中在一起拍過一次,但是很難完成。之後又把大家第二次召集,進行所謂後面的一次‘補拍’,其實也不是補拍。我有自己的拍攝計劃,知道拍這個東西就得花三次。每次大概準備兩個月,實拍。再準備,又要兩個月。”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地球最後的夜晚》片場

他的陳述就是單純在回答問題,平平靜靜,不疾不徐。但如果你看過畢贛的合夥人和製片人單佐龍的採訪,你才能知道這段時間或許可以稱得上畢贛的“至暗時刻”——沒有資金,沒有演員,沒有主創,冬天的凱里,凍雨連綿。在單佐龍的描述中,第一次拍攝完畢之後的假殺青宴,畢贛藉著酒勁哭出聲來:“你們都看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天才,我現在連一部電影都拍不完。”

戛納電影節後,《地球》好評如潮,的幾位主創一起接受採訪,記者也問他為什麼要拍3D。

畢贛還是那副憨厚的沒什麼大表情的面容,說“覺哥胖了,2D的鏡頭拍出來胖,換3D拍出來瘦點。”

黃覺在一旁附和,“我該減肥了。”

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許知遠曾問畢贛,“你對深刻有懷疑是嗎?”

畢贛說:“我對深刻有懷疑,這個詞彙讓我懷疑。”

許知遠:“那你對深刻有懷疑,你篤信什麼?”

畢贛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許知遠,“你篤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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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

採訪者提問往往帶著一定預設,而被訪者如畢贛,卻一如既往對這些先行的提問報以警惕。

許知遠一進凱里見到畢贛,就說他天才的樣子被打破了。而在訪談過程中,你又能慢慢感覺到畢贛的獨特之處。

這個89年出生的年輕人,有他獨自面對世界的一套自洽的價值觀。他說起小時候有個很迷惑的問題但他從來不問老師,關於月亮為什麼一直跟著他走。他一直覺得月亮是挺關心他的,一直到長大了才解惑。又說小時候看《霹靂貝貝》,這部電影大概是一代人的童年回憶了。說主人公有了超能力之後,不是說去拯救世界,而是產生了苦惱,他不能跟別人握手,他很孤獨。

兒時父母很早離婚,母親離開凱里,父親好賭好酒,自小跟奶奶一起生活。房屋潮溼,所以電路不穩燈時閃時現,伴隨著父母的爭吵。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畢贛

畢贛說“他(父親)整個失魂落魄的狀態,我記憶非常深刻,但是那些記憶都不是好的記憶,所以我從來沒有想起過。但當你創作的時候,那些不好的東西,慢慢地就會進入到你的創作裡面。所以如果要有源頭的話,我覺得是應該跟我爸爸有關係吧,但我其實挺不愛講他的。”

但誠如戴錦華所說,畢贛的素材也是從他成長經驗當中來的。只不過他不是在一種自憐或者是自戀的情緒當中處理自己的生活經驗,所以他的作品才會有這種藝術的跳脫感。

雖然“挺不愛講他”,但是畢贛的作品中,主人公往往是有漫長複雜歷史的中年男性。信息爆炸的年代,他說我們這一代人是提前衰老的。而電影中的中年主人公,有提前衰老的他自己的影子,有他小姑父的影子,也有他父親和同齡朋友的影子。如《地球最後的夜晚》中的羅紘武與左宏元,也未嘗不是同一個男人的不同呈現呢?左宏元與羅紘武身處同一空間時所唱的那首歌,不也恰是羅紘武的心聲嗎?


畢贛: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


《地球最後的夜晚》劇照

從電視編導的學生,到婚慶公司合夥人,畢贛甚至還託關係考了一個爆破證,畢業歸鄉,結婚生子,按部就班地生活。如果不是拍電影,正如他形容他凱里的朋友們,生活中關於虛無的想象和思考都聚焦在愛情和婚姻上,不知道該不該焦慮生活,渾渾噩噩度日,十幾年後他們也許同父親一樣,變成酒鬼也就解脫了。那彷彿也是千千萬萬小鎮青年的歸宿。

而即使拍電影闖出了名堂,畢贛依舊是那個睡前愛看實況足球和打遊戲的凱里青年。

對畢贛自己而言,他覺得離開封閉的凱里,走到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只是工作,“工作,花費一些經歷,處理了,就回來了”,對外面的世界“我完全不好奇,最好奇的是電影吧,打遊戲也比較好奇。”

——那麼你篤信什麼?

——我篤信一個糟糕的人一定有純真一刻,我篤定很純粹的東西,非常篤定,因為好像不篤定它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值得篤定的東西。

我不向往,我只是個普通的年輕人

畢贛在電影中同自己的不安全感和解,因為知道電影是假的。把自己曾經感到不舒服的東西都呈現在電影裡了,把自己變成一個旁觀者,好像那個人就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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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

如果別人看不懂他的電影怎麼辦,畢贛不關心。觀眾看到什麼就是什麼。無論好壞,都是他們和電影之間的關係,跟他自己並沒有什麼牽扯,“你說這個電影拍得真爛,我會生氣嗎?我又不需要你說。你覺得電影拍得真好,我會特別高興嗎?我又不認識你。”

雖然他時常被拿來和塔可夫斯基、賈樟柯、侯孝賢等名導作比較,也被稱為天才。但他自己顯然有應對這些的方法。他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在乎這個事情。

“塔可夫斯基那樣的電影不是我能談論的,我沒有那些東西,所以我拍出來的東西就是一個沒有歷史感的電影,畢竟不到30歲的人拍的嘛。”

畢贛說,“我不向往。我是一個被動的人,活得深厚了就深厚了,活得不深厚就不深厚,不會嚮往什麼。我對任何東西都沒有嚮往。”

所謂電影的厚重感,作為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是沒有那些厚重的情感去支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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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後的夜晚》劇照

畢贛自稱“網絡時代的導演”,講起他的電影,他是用“自由又可愛”來形容的。他的作品更多的是內心世界的外化,“首先自己的問題解決掉。自己沒有什麼鬱結,才有心情去關心其他人。”

你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自我世界非常滿足的藝術片導演,會每天通告滿滿地參加各種採訪活動,從雜誌到綜藝再到各種自媒體平臺。

但如果你相信畢贛將導演當作一種職業,那這一切自然得到合理解釋。

電影成型之後必然是一個工業作品,畢贛說他要尊重團隊裡一起工作的人們。“所以我坐在這兒不是藝術家,我坐在這兒是來上班的。”

拍完兩部電影的畢贛,說他目前想說的都說完了,不焦慮不困惑,很開心。

外界對他的期待,他視之以平常心,“大師會關照其他人,會關照人類。我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我只是個年輕人,我關照不了人類,關照自己都很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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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

但是畢贛又說,“作為同時代的年輕人,我希望他們關心自己。他們不關心自己其實沒有人關心他們。”

他確實展露了對凱里青年及至同代青年的一些關心。但是在後來的採訪裡畢贛辯駁說,他沒有關心,他只是在對話發生的那一刻是關心的。

畢贛形容自己是一個不反抗的人,但不順從的人。

他在電影裡建構建構自己充滿愛意的世界,但對於外界他無意介入,不想擔責。

他反問許知遠,你覺得這樣懦弱嗎?

那一刻,或許畢贛自己心裡有答案。

也或許他永遠沒有答案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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