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花费了半个月的业余时间写的一个东西。
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作家梦。长大后，发现这条路走不通。因为在这个梦幻般的时代，总是让我情不自禁的惊叹，再牛叉的文豪也编不出这么好的现世活剧。有人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我一直想，什么雨果、果戈理、欧.享利、柯南道尔等大师如果生活在当代都要通通“歇菜了”。因为现实比他们的小说精彩多了，他们小说里展示的情节和现实相比都是“小儿科”。
为了不糟蹋作家这个神圣的雅号，我有先见之明和自知之明并识趣的退了出来。
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写点没有意思的玩意儿，权当自己开心吧。
老家的本家兄弟来了，谈话间提起毛蛋，他告诉我一个吃惊的消息：和我同村一起长大的发小毛蛋失踪了。
毛蛋是他的小名，在我们哪儿，孩子生下来，就会起个贱名，又叫奶名，因为贱了，就不会被哪路的妖魔鬼怪给惦记上了。
毛蛋的大名（又称学名）叫宋建国。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大名，大家还是叫他毛蛋，如果外面有人说找宋建国，乡亲们还会一懵，说没有这个人，最后要是弄明白了，就会说：“原来你是找毛蛋啊，你早说毛蛋不就得了吗！”。
毛蛋有了4万元“媳妇本儿”
毛蛋比我小个几岁，我记事的时候，他还在他妈怀里抱着。因为我在村里辈份极高，他妈见我也要叫声叔。按理说，毛蛋应该叫我“爷”才对。但毛蛋从来没有叫过我“爷”，我也毫不在意。因为在我眼里，爷爷都是白胡子老头儿，我还差得远。
毛蛋懂事的时候，经常喜欢和我一起玩，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他打牌是我教会的，偷偷去水库里游泳也是我带去的，一些基础的字也是我教会的，去地里打猪草也跟着我，我还把外面学到的故事讲给他听，毛蛋一直夸我见多识广。每天准来我家里报到一次，有人说他就像是我的“勤务兵”一样，我却说他是我的“尾巴”。
那个时代，家家户户都穷，上半年有粮吃，下半年就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了。成年劳力农闲时，就到附近的黑煤窑里当窑工挣点辛苦钱。毛蛋的爹愣子也一样，不幸的是，他爹干了没有几年，就遇到冒顶塌方事故，一下子给埋了进来，后来尸首也没有挖出来。煤老板说，挖出来代价太大了，这个窑干脆不要了。
毛蛋的爷叫钢球，当时不到60岁，按辈份我应该叫他”球哥“，”球哥“的大名叫啥，我现在也不知道，听别人说，“球哥”老伴很早就死了，好像是因为外出躲计划生育出的车祸，球哥本来想再生一个女孩，到此只好断了念头，家里只有愣子这一个儿子，愣子长大了，“球哥”给他讨了息妇，又生了毛蛋，按理说，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球哥”在村里是一个比较外向活泼的人，虽然比我大了几轮，也喜欢没大没小和我开玩笑。只有老婆的忌日，他会到老婆的坟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因为这事，他和当时的村干部的关系一直不好，在他看来，要不是当“挨千刀”的村干部计划生育逼得紧，他和老婆走投无路只好到县城讨生活，没有想到，被大货车给撞上了。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咋把人往死路上逼呢？
事后，当时的村干部叫屁娃儿，因为各种原因最后也不让干了，又重新回到了人民群众的队伍中，“球哥”还买了刮鞭放了放。屁娃儿知道对不起“球哥”，在别人的调和下，专门去球哥家里做了解释：“上面让这样干的，当时我也是被逼的。”但是球哥心里的“疙瘩”一直解不开，说他这一辈子和屁娃儿是不可高和的敌我矛盾”，想用人民内部矛盾的方式来解决，是不可能的。
人啊，你说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说愣子死了，”球哥“带着家里和族人到矿上大哭大闹一场。吃得肥头大耳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煤老板一点也不怕，说反正人都死了，挖出来也是一堆尸骨，倒不如多赔点钱实惠，闹顶个球用，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一般死一个人赔一万五，这次我赔你们四万八，拿钱走人，别惹老子烦了。
”球哥“本来哭得像泪人一样，听到这个数字，当时就不哭了。最后，以48000元成交，换了愣子一条命。”人已经没有了，还不如多赔点钱，庄稼人，有什么办法呢!"事后谈起此事，“球哥”有些无奈的说。
“球哥”将儿子的后事办得很排场。虽然愣子没有尸首了， 但还是造了一个衣冠冢，还怕愣子在地下寂寞，还专门到街上买了影星刘某（当时刘的风头无两，火得一塌糊涂，后来因为偷税被判了刑，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的画像，免得儿子在地下寂寞。
愣子的后事办完了，另一场麻烦事来了。听说毛蛋家一下子有了4万元的巨款（当时“万元户”就是富翁，3000元就可以盖三间上好的瓦房。），亲戚朋友排着队都要来借钱，用“球哥”的话来说，连以前从不上门的远亲都来了。但是 ，“球哥”说啥也不肯借，“那可是俺娃儿的命钱，谁也别想借走一分。再说了，都是庄稼人，没有啥钱，借出去等于肉包子打狗——就回不来了。这钱除了花在毛蛋身上，其他谁也别想拿走一份。”
最后，“球哥”做一个决定，这钱存在县城的银行里，一存就是十多年，等毛蛋将来娶媳妇用。在我们老家，男孩子娶媳妇是头等大事。为这事，“球哥”得罪了不少人，没有借到钱的人都背后里都骂他“办事短，没有人情味儿，不得好死”！
从那以后，毛蛋在我们眼里就高了一个档次，大人们都说，“都别和人家毛蛋比，人家是有将来的媳妇本儿的，你们不努力不上进，将来连媳妇也娶不下。“毛蛋似乎也神气了很多，有几次我看他说话也会用鼻子哼了。
对于毛蛋的未来，球爷也很宽心，时不时的拿出4万元存折炫耀道：“就凭这卡卡响的四万块，啥样的闺女还不任毛蛋挑，我们家的门槛可不是好进的。”
有了“媳妇儿本”的毛蛋怎奈学习太不争气。小学一上就是十年，等于说把一到五年级都要留一级才能升级。郭德纲先生有一个相声，说一个学生老留级，上到四年级和他已大学毕业的班主任同学结婚了。毛蛋基本上也是这个情形，但却没有遇到什么班主任女同学那样的好事。当时已经60多岁的球哥看他不是那块料儿，就不让他上了。从此，辍学的毛蛋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农村青年。
四万块钱差点被银行“吃”了
忘了说了，毛蛋的爹了死那年，毛蛋的妈也就我那个本家侄媳妇儿才30多岁。葬了毛蛋爹后，这个女人没有多久就改嫁到几十里外村子去了，之后，很少和毛蛋家有联系，再之后，就几乎没有来往了，毛蛋说曾遇到过两次，他叫人家妈，人家不但不答应，头一扭就走开了，这一辈子，有妈等于和无妈一样了。"人家还年轻，不能耽搁人家闺女一辈子。“对此，”球哥“看得很开。
毛蛋缀学之后，先是去学了几天木匠，因为他太笨，啥也没有学会。
这时候，毛蛋已经20多岁了，在农村，都到了男大当婚的地步了。”球哥“开始张罗着给毛蛋说媳妇儿，此时，他才发现世事已经大得惊人了。
首先是物价涨得很厉害。同时，已经不兴在农村盖房子了，娶媳妇最少要在县城买房子了，彩礼更是高得惊人，把媳妇娶到家没有几十万的预算想也不用想。对于每年最多只有万把块收入的农村人来讲，间直就是天文数字。
”球哥“这才想起，他存那四万块钱早就到期了。去了银行的人告诉他，查不到这笔钱了，因为中间银行系统升级和人员变动，以前的数据没有了，中间曾通知过储户，让来重新换手续，没有换的都不到了。 ”球哥“说，没有人通知他。银行的人说，肯定通知了，是他没有收到。
”球哥“当时差点一头撞死到银行门口。最终，通过一个在县土地局做小领导的远房亲戚运作，总算把那四万块钱取了出来。但是，利息没有了，银行还扣了他两千块的”保管费“。把 ”球哥“差点气死。
当时“球哥”已经快七十岁了，我也毕业走向社会在县城里找了一个很没有意思的工作不咸不淡的混着。“球哥”已进入到了油尽灯枯的日子，最后的两年，他几乎疯了似的要给毛蛋娶个媳妇，方圆几十里的媒婆家里他几乎都去过。但是人家一看毛蛋的条件，都摇摇头走了，“这孩子没有爹没有妈，只有一个快死了的爷，谁家闺女敢进你家的门，这不是跳到坑里了吗？看你家的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一万块钱，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方圆最知名的媒婆张寡妇来毛蛋家看过一次就不屑地说。
需要提一下的是，球哥还带着毛蛋到城里的婚介所，想通过婚介给毛蛋说个媳妇。谁知中了套路，被婚介和婚托儿骗走了几千块。
就这样，“球哥”在花完了好不容易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三万八千块钱后，毛蛋媳妇的影子也没有见着，家道也开始进入到败落的“快车道”。连气带病，一天夜里，“球哥”就再也没有醒来。在死之前，他总是说，如果毛蛋说不下媳妇，岂不是宋家的根就断了。这世事咋越来越大了，农村人以后没有好活路了！
怀着悲痛的心情将“球哥”安葬之后，毛蛋彻底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成了光棍一条，用他的话说，终于加入到了“无产阶级”的行列之中。
那一年，毛蛋已经30岁了。我在外面已经娶妻生子，每次回来，毛蛋就拉住我的手说，：“爷，你在外面工作，看能不能给说个媳妇，那怕难看一点、有点残疾什么的都行，我不挑的！”不知什么时间，毛蛋开始叫我爷了。我感到受之有愧，就说有了帮他看着。没有想到毛蛋当了真，我回去一次，就追着我问一次，弄得我见了他只好躲着走。
从内心深处，我很同情毛蛋的遭遇。可惜，却帮不上他的忙。
毛蛋“丢”了
日子过得真快。我回老家的日子渐渐地少了。毛蛋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自从爷爷死后，毛蛋的日子过得愈来愈秃废，特别是家里越来越不像样子。村里人盖起瓦房的时候，他家里住的是窑洞，当村里人都去县城买房子的时候，他家里还是窑洞，似乎岁月在此定格不动了。
因为没有什么手艺，毛蛋只好到附近的工地上打点小工赚点钱。这几年，小工也不好干了，毛蛋又走上了他爹的那条路，到煤矿上当窑工。那几年，发生了几起矿难，死了不少人，报纸上天天宣传，说不要“带血”的媒，但小矿井还是时不时的开着。用老百姓的话讲，这煤老板可不是白当的。
毛蛋很幸运，几次矿难都躲过了，不然就和他爹一样，被矿井给“吞”了。
从那这后，毛蛋再也不提说媳妇的事了，有人说他的心早死了，因为娶媳妇在县城有一套房子已经是硬条件了，我们哪儿虽然是十八线小县城，但房价直追二、三线城市，一套房子最少也要四、五十万，就毛蛋当窑工赚的钱，不吃不喝下要三十年能赚回一套房子。姑娘们的行情更是水涨般高，并且在农村姑娘更是稀缺资源，大姑娘长大了，考上学的身份变了，不可能再找农村的了。没有考上学出学门就去打工了，大部分都没有打算回老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如果男方想娶个媳妇到家，除了房子问题外，彩礼咋着也要几十万。不但是毛蛋，村里的光棍也越来越多，有人给我说，“以前光知道穷不过三代，还不明白是咋回事。现在才明白，穷到第三代就娶不下媳妇，彻底的绝后了。“
而那一年，毛蛋已经四十多岁了。人变得更木讷了，就像着了魔一样，有时候会自言自语，或者见人都会发出莫名其妙的笑。乡亲们说，这是神经出了问题 ，孤身一条怪可怜的，要是能成个家就好了。毛蛋挣的钱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全部存在了煤老板哪儿，说是比存在银行里利息高，需要了随时可以去取。
就在六、七年前，毛蛋几乎不怎么回村子了，乡亲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在以熟人社会为主的农村，因为家里没有什么人，所以他的手机号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在农村，男人如果娶不到媳妇，就等于没有成家，没有家的人，自然就如浮萍一样，漂到哪儿就是哪儿。只到有一天，毛蛋的一个堂叔想起来了，说毛蛋有几年没有回来了，大家这才想起村里还有这个人。于是堂叔就打毛蛋的电话，但是已经停机了。
他的堂树找到矿上，好不容易见到了煤老板，老板说，毛蛋早在一、两年前就不见了，走的时候把存在他手里的钱全部领走了。听说跟着几个陕西人到外地的煤矿去干了，陕西人说哪儿的工资高，现在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老板还把毛蛋领钱的条子让他的堂叔看了看。堂树无奈，只好回来了。
只到有一天，有新闻说陕西发生了惊天大案，有犯罪分子先是把同在井下的矿工打死，然后再伪造矿难现场冒充死者矿工家属向煤矿骗钱，首犯被判了死刑。和毛蛋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推测，毛蛋可能着了这个套路，遇害了！因为没有证据，再加上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也没有人深究这件事。“如果找到毛蛋，咋着也要把尸骨运回来，买不起棺材，用草席裹住让他入土为安也好。”时不时的，还是有人提起毛蛋，但毛蛋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不久前，我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发现从小长大的村子已变得破旧不堪，如果拍抗日神剧，是一个绝好的取景场所。”村里的人都搬到外面去了，留下的要么是搬不动的，要么是老人。再过几年，村里可能就彻底的空了。“一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大婶看到我，拉住我的手对我说。
我路过毛蛋的家门口，发现他家居住了不知多少代的土窑也塌了，变成了一大堆土，土上长了不少草，就像一个坟丘一样。”窑是有灵性的，如果长久没有人住，就自动塌了，然后变成土地，让他人再更耕种。毛蛋家好多年没有人，窑自然塌了，这也是一个苦命人啊！“大婶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毛蛋好歹也是一条命，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没有下落了。这世道，人要是穷了，还不如有钱人家里的一条狗！“
待大婶走远后，我在毛蛋家的窑洞残骸上点了两支烟，插在土里，默默地祝毛蛋如活在世上，能早日归来，并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如果毛蛋不在人世了，也祝他在天国找一个好媳妇……
我回县城的家的的时候，再回头看看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夕阳西下，在一片暮色中，死一样的寂静！（ 边城雨卞君瑜 边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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