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弋舟 /出版社供图


无论是文字还是对话,弋舟都像蒙着一层薄纱。

这位新晋鲁迅文学奖得主,从不喜欢“旗帜鲜明”地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或者判断:

“在飞机场,你看停机坪陆陆续续坐摆渡车过来的人,就像一个个囚犯,因为机场特别讲秩序,不能乱跑。走进密闭的候机楼里,又有类似的囚徒感。

但我们难道就要质疑秩序本身么?那也不尽然。秩序是必然的,人类作为一个社会性的物种,今天赖以生活的基本前提是社会是有秩序的。”

他笔下的人物,细节丰富却又“模糊朦胧”,你很难对他们给出一个“非黑即白”或者“是非对错”的定义和判断。

于是,他的小说里充斥着隐约和象征,如“会游泳的溺水者”以及一种名为“闪耀与明亮”的颜色,而他说这源自“我没有那么自信”。

“对什么没有自信?”我问。“

对所有的事儿没有那么自信,对这些事情我不敢说我就把握得特别准,事物有这样的一面,也有那样的一面,我始终是这样观察世界的。”

2016年,丙申年,他写了五个短篇小说,汇成《丙申故事集》,其中《出警》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他将《丙申故事集》看作自己生命状态的倒影,日常坐在电脑前,伴随夏去秋来,花草荣谢。

2017年,丁酉年,他又写了五个短篇小说,汇成了《丁酉故事集》,书封上说:“这本书是一束光,我看见了阴影中的自己”。


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识人的方式。导演李少红曾评价周迅说:“她是一个通过演戏和恋爱去认识世界的人。”而这位70后男作家弋舟是如何认识这个世界里的女人?

在《会游泳的溺水者》里,主人公的妻子在搬进小区不久后死去,“从小参加游泳比赛的她将自己溺毙在了游泳池里”。

可是,这是一个“从来都是那么开朗”的妻子,“我们一起装修新家,一起添置家居用品,窗帘的颜色都是她选定的,沙发的颜色也由她来做主”。

为什么这么开朗会游泳的“妻子”竟会将自己“溺死”?弋舟在小说里借用专家的口说,“越是表面开朗的人,越有可能是抑郁症患者。”

“会游泳的溺水者”,这一互相拉扯和矛盾的意象,瞬间让人感受到主人公内心的煎熬和决绝,因为“一个游泳高手,将自己淹死,这得多费力气”。

这样微妙的女性心理,出自一位70后男性之手,有人称他是“男作家中的女作家”,“我的确不怎么‘阳刚’,但我警惕这么简单地暗示自己。”

“男性要深刻地理解女性,感觉很难?”我问他。

“男性很难真正体会女性,这个立论当然成立,但是我觉得对于好作家来说,这是基本的能力。如果深受一个性别的局限,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只能理解男人那点事,不能理解女人,连男人也未必能理解。”

“对于女性的深入理解,你是通过观察还是深入交流?”我问他。

“哪能见谁都深入聊?也不是观察,没那么多时间观察女性。”他说,“一是天赋。二是可能跟后天大量阅读文学作品有关。对于一个人的想象,对于一个不熟悉的群体的想象,读文学作品是一个非常便捷的渠道,哪怕你生活中充满了女性,也未必有读完一部《红楼梦》之后对女性更了解,因为作家本身强大的能力已经帮你提炼了女性的本质。”

“所以,你对女性的深刻认知,大部分是从文学作品中来的?”

“算是。《安娜卡列尼娜》那么详尽地描述女性的心理过程,生活中没有这样的机会看这个人发生的事情,这是托尔斯泰告诉你女性想了什么。再比如《包法利夫人》以及《红楼梦》里的那些女人。”

弋舟的父母都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家里书很多,在被“放养”的童年里,他就开始自己阅读,

“我们今天当然在强调生活本身的重要性,人就是要在生活中积累经验,但是如果相信人类是一个进步的历程的话,今天凭你有限的个体接触到的经验是很有限的,唯有书籍可能让经验倍增,不能像原始人一样,都从零开始。”

“在这个意义上,我说我是一个过着二手生活的作家,我觉得不过分。其实大家今天都在过着二手生活,什么事情是靠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做个菜都是看手机。”

除了“男作家中的女作家”,他还有一个称呼“短篇小说圣手”。他回过头看着身边的编辑说:“这是他们给我起的‘诨号’,什么‘圣手’什么‘最会写女性的男作家’,这在很多作家身上都用过,这说明这是好作家的共性。我不能想象一个好作家揣摩不了女性,因为你写的是人类,人类不过是这两种。”


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人类就是不断调整天性 服从符合某种秩序的过程

那么,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呢?

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在机场,航班已经延误四个多小时了,她爸爸对她妈妈说:“这样半个小时通知一次,半个小时通知一次,没完没了的推迟,完全是给人判了遥遥无期的缓刑,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没错,长痛不如短痛,这也太磨人了。”她妈妈对她爸爸说,“就像我们的婚姻一样!”

这些细节来自弋舟的小说《缓刑》,两百字的文字里,充满了生活里的“成见”和“桎梏”,“读来,让人感觉充满了束缚和秩序的人生也像是一场漫长的缓刑?”

“你说得特别好,但我自己写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一个小说最后被不同读者阅读再做阐述,这本身就是小说这门艺术的特点。真正的小说的完成,可能不仅仅是作家写完就完成的,而是依赖无数读者让小说不断生长,外延不断扩大,不断有新的阐释。”弋舟说。

如同囚车的机场摆渡车,如同囚牢的候机楼,“我们都按照既定的秩序或者规定生活,但作为一种内心追求自由的人,可能就会与生活产生一种冲突?”我问他。

“会有冲突,包括我们人类所有难题本身,可能归根结底都在这里,有不得不为的地方,又有天性里头抵触的地方,但人类就是一个不断调整天性,服从符合某种秩序的过程。”他说,“而且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这个所谓获得最终自由,不仅仅需要建立一个物质世界的,还要呈现一个精神世界。如果人能够在没有法律规章约束的情况下,能极大的自律,心中有道德感,不去妨碍他人,可能某一天这个世界的自由程度会更高一些,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过度简单的爱与恨都值得怀疑

白色打底,黑色围巾,黑色外套,学美术出身的弋舟,选择了这身“凝练干净”的搭配与长沙读者见面。但他说话和文字都不像单纯黑白两色一般分明。

在《会游泳的溺水者》里,开篇他写道:“在柏拉图、荷马的眼里,自然界的基础色是白色、黑色、红色和‘闪耀与明亮’。‘闪耀与明亮’?显然,今天已经没人再将其视为一种颜色。莫非在古希腊人站在海边发呆时,世界投射在他们眼底,全然跟今天的我们感受不同?他们的眼中没有蓝色和绿色……他们用一个词来形容乌黑头发、矢车菊和南方的大海……没错,看起来就像是一群色盲……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怎样才能理解某一个群体看待他们所在世界的方式?

“‘闪耀与明亮’是一种颜色,当然我们如今对颜色有了更科学的定义,但是我们古人还没有这一套,他跟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样,世界投射到他们眼里,转化为情感的方式不一样,所以特别有意思。我们哪有那么多定论呀,即便我们俩看到一个杯子,可能各自心情不同,看法不同。”

“电视正在播放跨年演唱会的实况,屏幕一派沸腾的光影。没错,那就是满目眩眼的紫色……我又想起那篇文章。那篇文章里写道:古代及以后的岁月里,紫色总是与权力、声望、光彩焕发的美丽联系在一起。”

“紫色”像一团氤氲不散的雾萦绕在小说《会游泳的溺水者》里,“所以,你的许多小说看起来,就像是蒙着一层薄纱?”

“文化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你所说的作品蒙着一层薄纱,这可能是因为生活本身那种粗糙的东西被人意识到并转换成文学作品的时候,如果跟生活贴得太近就不足以形成一种文学表达;这也可能是作家的自我保护,那个东西太尖锐太粗粝,给它稍微朦胧一些;这也有可能来自于某种不自信,我就是特别怀疑那种很笃定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能够朦胧有个把握就不错了,谁都不能说,我现在写出来的就是洞见,就是真理,就是生活的真实。”

“所以喜欢用一种象征和隐喻的方式表现?比如‘会游泳的溺水者’?”

“我是一个比较相信生活中充满隐喻、象征的人,而且还是因为我没有那么自信。”他说。

“对生活没那么自信?”我问他。

“对所有的事儿没有那么自信,这个事儿我不敢说我就把握得特别准,包括会游泳和溺水这一对矛盾,就是事物的两面,始终我观察世界就是这样。”他说,“过度简单处理这些事情都是值得怀疑,过度简单的爱,过度简单的恨都是值得怀疑的。”


弋舟:不理解女人的作家,一定不是一个好作家


对话

紫色不是很好看而是很好听

小松鼠:《丁酉故事集》中有好几篇故事都发生在“小区”,小区亦是今天人们生活的最大背景,你认为今天的小区是如何影响和建构人们的生活和心理的?

弋舟:以前人自然生活状态是村庄村落,现在随着城市化进程,村落形式转化为小区的形式,势必会带来一些心理改造,但其实不用过度强调负面性东西。如今让谁现在去住村里也不愿意。要始终记着我们现在依然在历史的进程当中,如果有一天地球毁灭,重新书写人类史,我们现在还在某一个阶段,离那个终点还很远,就在这个过程中经历的一切都有它的合理性。基本上,我还是愿意相信,它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小松鼠:《会游泳的溺水者》中出现了很多紫色,为什么小说里喜欢用颜色?是因为曾经学美术出身对颜色保有敏感么?

弋舟:我现在是在写小说,毕竟不是在画布上画画,当我把颜色从画布上转译成文字,注重的是文字本身的魅力。比如紫色,这两个字现在我看来就很好听,不是很好看。它带来的意象,不仅仅是颜色,而是文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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