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总会想起一个叫王彩玲的女人。
家住闭塞的小县城，相貌丑陋不堪，却天生有着一副好嗓子以及一个蠢蠢欲动的歌唱梦。
《立春》 蒋雯丽饰演王彩玲
很多人都知道，她来自电影《立春》，导演顾长卫。
就是那个曾被誉为“中国第一摄影师”，和张艺谋、陈凯歌、姜文等都有合作；
拍摄了《红高粱》《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等影史经典的摄影大师，顾长卫。
《红高粱》《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
作为导演，《立春》是他的第二部作品。
他的导演处女作《孔雀》，一出手便天下惊，斩获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
《孔雀》 张静初
有人把成功转型的顾长卫归为第五代导演。
在这个快餐文化当道的速成年代，顾导始终保持着慢悠悠的拍片速度。
05年的《孔雀》，08年的《立春》，11年的《最爱》...他执导的电影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尽管少，质量却有目共睹。
《最爱》 郭富城，章子怡
18年，顾长卫61岁。
同往年一样，在沉寂了数载之后，又带来了一部新的电影《遇见你真好》。
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尽管依旧由顾导亲自操刀，但《遇见你真好》依然遭遇了和众多国产青春片一样的命运：评论两极分化。
有人说，这是“最不顾长卫的顾长卫电影”，也有人说，“顾长卫疯了”。
也许是因为多数人对顾导的记忆，还停留在《立春》《孔雀》等现实主义作品中。
《遇见你真好》乍然换成了青春题材，很多人觉得意料之外。
其实，它不但没有抛弃顾导电影惯有的核心灵魂，反而有了更大的突破和创新，并且依然保留了导演优秀镜头的特质。
《遇见你真好》
如果你觉得，六七十年代特有的印记，放到当下的世界不太适应，那么不妨回到导演那个年代，届时你会恍然大悟：
原来那样的青春故事，一点儿也不比我们的逊色。
比如冯小刚的《芳华》 ，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
《山楂树之恋》
再回到顾长卫的《遇见你真好》。
如果摘掉“现代青春”的背景设定，你会发现，它仿佛回溯到了《孔雀》的起源。
里面的三个男生几乎可以和《孔雀》里的姐弟仨一一对应：
梦想成为作家的张文生和《孔雀》里的姐姐一样，都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
胸无大志的体育生谢伦和《孔雀》里的
哥哥一样，都是世俗的实用主义；
“闪电”男阿虎则和《孔雀》里的弟弟一样，都有着荒诞的虚无主义色彩。
本该陌路的三人，因为高考失利共同来到了复读学校，开始了“高四”生涯。
这里是囚笼，把他们困在其中；这里又是他们渴望冲破命运的新起点，就好像墙上的标语一样：“辛苦一年，幸福一生”。
同样是青春，同样是梦想，比起升学压力和拼搏冲刺，顾长卫更乐意选取这些荷尔蒙少年热血与迷茫的截面。
假小子珊妮挨个收集抗议食堂涨价的签名；
阿虎扛着厕所门板深夜狂奔；
周小弥和谢伦冷不丁地撒腿跳河……
疯狂、叛逆、随心所欲......这的确不像是我们多数人的青春。
此外，片中更有不少不切实际的片段。
比如刀扎在人脚上；比如斑马是画的意象；再比如一些民谣的选用。
这些近乎脱离现实的不真实，正是导演的超现实主义，有青春的浪漫色彩，也有青春的荒唐。
恰如一场盛大的幻梦，是主角们，更是顾长卫的青春乌托邦。
作为50后，文革的记忆几乎覆盖了顾长卫整个中学时代，他的青春期想必没有多少光怪陆离的乐趣可言。
但如今，他在自己16岁的儿子这群年轻一辈的身上，却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以及错过的青春。
"我儿子跟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行为方式都很像我，看到他就像看到我当年的自己。然后我偶然知道儿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更让我感同身受的地方，就是他青春期的这种状态，一举一动简直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我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因为我当年也是这样的。”
“少年持重老来狂”，大概就是他现如今的最佳写照。
面对这个生机勃勃的新时代，他不愿意服老，不承认过时，想方设法和年轻人靠近，是个"青春期很长的导演"。
他和片中那些狂放不羁的少年一样，渴望闹腾，渴望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撒丫狂奔。
毕竟，他是那么希望，不要和青春说再见。
仔细想想，“梦想”这个词，似乎是顾长卫执导的电影中，始终不会被抹去的核心灵魂。
《孔雀》里的二姐最为理想主义，内心执拗，奈何现实不遂人愿。
骑单车放降落伞的桥段，就像是她对理想渴望的一种释放。
影片结尾，所有人都以为孔雀在冬天是不开屏的，然而在没有任何吸引力的情况下，孔雀却悄悄地开屏了。
这就是顾长卫想说的：
那个时代的人，没赶上好时候，可是，谁能赶上好时候呢？
孔雀还是开屏了，但大多数时候，面对我们的不是它美丽的羽翼，而是它那不怎么雅观的屁股。
“其实我原本讲的，恰恰是理想的重生，但是重生就意味着一定要先幻灭，然后才能重生。”——顾长卫
《立春》里的王彩玲，虽然相貌丑陋，却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文艺女青年。
喜欢唱歌，欣赏艺术，渴望扎根北京，梦想在巴黎歌剧院一展歌喉。
尽管结局败得很惨。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王彩玲，心怀希冀，寻求超越。
即使明知边界何在，即使戴着无从推卸的镣铐，即使尽是全无分量的小人物，即使败得摧枯拉朽，却自有尊严。
那个年代，与其说是追逐梦想，不如说是逃脱物质精神双重贫瘠的渴望。
《最爱》里的赵得意和琴琴，哪怕死期将至，也要履行一纸之约。
旁人鄙夷，人都要死了，还非要那两个红本本干嘛？
但对琴琴和赵得意来说，却是同生共死的见证，是不论死活都要在一起的精神支撑。
换句话说，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们，他们却没有放弃自己。
他们渴望认同，期盼获得承认。
结局虽然注定伤感，但也正是这种“折腾”，带给我们强大的心灵震撼。
到了《遇见你真好》，顾长卫电影中，这种扎根灵魂深处的东西依然存在。
“你知道穿山甲为什么一直打洞吗？”
“因为它要去找穿山乙啊！”
这就是新时代小人物的梦想。
从《孔雀》《立春》到《最爱》再到《遇见你真好》，顾长卫的电影一如既往地为那些企图挣脱黯淡生活囚禁的人们提供演出的大舞台。
二姐、王彩玲、赵得意、张文生......永远在时刻会吞噬自己的环境里或执拗、或张狂地昂首挺腰。
拖着降落伞，穿着歌剧服，炫耀结婚证，当众读写给女生的小说.....
在大时代里，他们不过是一粒粒可有可无的尘埃，转瞬即逝，但对于他们自己，活出个意思来，却意味着永恒。
作为电影导演，顾长卫并不高产。
和北电的同窗好友张艺谋相比，区区五部剧情长片简直少的可怜。
可即便如此，顾长卫也注定是华语电影史上不可忽略的一个名字。
至少在摄影领域，他的作品实在是有些优秀过头了。
《霸王别姬》张国荣
1978年恢复高考，顾长卫考进了北京电影学院。同级的有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张黎、李少红等人。
就是这些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用电影开创了一个时代。
顾长卫学摄影，和张艺谋是同班同学，也是舍友。
张艺谋的摄影水平无需多说。
“第五代”的开山之作《一个和八个》，掌镜的就是张艺谋；
陈凯歌拍《黄土地》，摄影还是张艺谋；
但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张艺谋自己第一次做导演，竟然没有亲自掌镜，而是选择了顾长卫。
这部电影就是《红高粱》。
有媒体问张艺谋，为什么要找顾长卫？他的回答很简单：
顾长卫是摄影班的第一名。
这是张艺谋对顾长卫做出的一个很高的评价，却也是站得住脚的一个评价。
和张艺谋拍摄《红高粱》的时候，顾长卫用镜头展现了张导追求的大气场面，也实现了颜色上的浓烈表达。
整部电影画面呈现出来的感觉，充满了热血和无畏感，恰到好处地贴合了影片的主旨。
顾长卫对光线、颜色、布局、角度等多方面的精心构架，助力《红高粱》成为了华语电影史上的一部经典。
之前和陈凯歌合作《孩子王》的时候，顾长卫为了表现陈凯歌想要的那种文化质感，将摄影机架到了山坡上，每隔半小时拍一回。
将天空、大山、星月等景象纳入画面，拍摄出了一种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宏大气势。
《孩子王》和《红高粱》的高水准表现，让顾长卫收获了
1988年双料金鸡奖。此后，他陆续和张艺谋合作了《菊豆》；
和陈凯歌合作了《霸王别姬》；
和姜文拍摄了《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鬼子来了》。
这几部由他掌镜的电影，都成为了华语电影史上的经典，甚至在国际影史上也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特别是《霸王别姬》，不仅让影片收获了第4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还获得了第66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最佳摄影的提名。
在拍摄《霸王别姬》期间，很多镜头的拍摄其实都具有不小的难度。
在表现京剧场面、人物情感方面，顾长卫用极其细腻而又不失大气的画面，很好地配合了陈凯歌导演具有历史厚度与文化思考的质感追求。
即使到了现在，看《红高粱》《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等电影，依旧感觉每一帧画面都颇具美感。
顾长卫在摄影方面的成就，令他获得了伊斯曼柯达评选的
“世纪百位杰出摄影师”的称号；也一度被媒体赋予“中国第一摄影师”的评价。
显然，他担得起这些赞美之词。
关于拍摄，如果说张艺谋擅长拍天地，那么顾长卫则最会拍人心。
在顾长卫的镜头下，人物总是能被拍出更多的韵味。
比如《红高粱》里的巩俐；
《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
以及《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宁静；
仔细看看你会发现，巩俐显得尤其漂亮的片子，比如说《红高粱》《菊豆》《霸王别姬》，摄影都是顾长卫。
他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知道一个人从哪个角度拍最美。
事实上，不止是电影领域，顾长卫的个人艺术造诣同样让人拜服。
2015年，顾长卫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名为“视介”的百元摄影展，主题都是人民币。
导演跨界当代艺术摄影本身就是个大新闻，更别提顾长卫这次拍摄专题是人民币了。
他和电影《立春》里的王彩玲一样，在骨感的生活中勇敢执着于梦想，隐忍而倔强地迎接每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钱依然是钱，人们的生活早已发生巨变，顾长卫觉得有必要把人民币搬到台面上来演一演。
透过那一张薄纸中变幻而出的面孔，我们被牵引着走过了每个饮食男女的喜怒哀乐，趟过了一条名叫“生活”的河。
从影视摄影到电影导演，再到当代艺术摄影，说“有一种艺术叫顾长卫”，恐怕一点也不过分。
且看顾长卫本人，是最没有艺术家范儿的艺术家没错了。
他把一切都放在了心里，沉淀到了岁月中。
所有的过往、奔波和梦想；所有的冲动、狂喜和欲望；所有的悲辛、失眠和暗夜，都如大海深处涌动的暗流，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的强大。
记得《立春》里有一句台词是这样说的：
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
这大概就是顾长卫的样子吧。
风传来消息，枝上晾春衣。
江河水乍暖，静心待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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