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田镇,是高青的县城。一座安静、朴素、淡泊的小城。

作为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中心,它被花沟木李黑里寨樊林高城唐坊赵店常家等乡镇簇拥在中央,却没有一点骄傲和张扬之意。

而县城田镇对于我们这些偏远乡村的孩子来说,是心之向往,情之所系。

我们的村庄在唐坊与田镇的交界处,东去唐坊和西去田镇的距离差不太多,但是田镇的城镇繁华和功能齐全,是唐坊所不能比的。

小的时候,去田镇的日子,仿佛就是我们的节日。因为交通不发达,去一趟不容易,所以无论去田镇赶会或者赶大集,人们总是穿上过节走亲戚才穿的好衣裳,把头脸收拾得整整齐齐。我相信在那个年代里,可能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去过比它更远的地方,见过比它更好的地方。所以,那个时候的县城田镇,就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世面,是我们所能到达的最热闹的去处。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田镇,我回忆中仿佛还飘着田镇街头果子麻花、肉包子和糖葫芦的香气,甚至布匹摊上崭新的各色布料、衣裳、毛衣、袜子的味道也那么清晰,眼前会浮现出戏班子在草地上演戏、马戏团在大棚里飞车杂耍、浓妆艳抹的女郎在舞台扭动的腰肢,耳边会响起人声鼎沸的叫卖声和售票处大喇叭招徕观众买票入场的声音。

对于一个鲁北平原上的乡村孩子来说,在认识更大的世界之前,那就是县城田镇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有声有色有味,有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在家务农的那些日子里,我曾跟父亲赶着驴车去县城卖瓜卖菜,去买煤买肥买农机。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商场东头那条沙子路上卖西瓜的时候,驴的缰绳没拴好,趁我们没看见它自己咬开扣跑了,被一个做生意的店主给逮住拴在他的店门前。父亲找了去讨要,好话说尽,但是人家怎么也不肯给,非要讹一大笔钱,我们的一斤西瓜卖一毛来钱一斤,一车西瓜才卖多少钱啊。想到当时舅舅家的表姐就在商场东头那个田镇税务所上班,父亲就找到了表姐求助,表姐穿着税官的制服一去,那个店主就怂了,二话没说痛快地就把驴还给了我们。为了表示感谢,父亲带着我去给表姐送去了几个西瓜。那是夏天的傍晚,表姐的干净整洁的宿舍,一张单人床上铺着印花床单,一台落地风扇不停地摆头吹着风,好闻的香水味道弥漫着整个房间。想到家里我们姐妹四个住的房间,想到房间里那堆得满满的西瓜,还有西瓜腐烂后变酸的味道,我忽然有些伤感。

卖完西瓜坐着驴车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路遥的《人生》里的一个情节:高加林、刘巧珍跟着德顺爷到县城拉粪为生产队积肥。他们趁机关单位下班后去一个单位院内的公厕挑粪,受到了一个女机关干部的侮辱。那个夜晚,高加林曾望着县城的璀璨灯火,发誓一定要到城里工作,像城里人一样体面地生活。

但是那时的我,却连这么想也不敢想的。

八十年代末,虽然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但在我们那个鲁北平原上的农业县里,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仍然像一道天堑一样不可逾越。乡村里的孩子要走进城里工作,除了考学这条路之外,只有父母在外工作的才有机会顶替,或者转成非农户口安排招工。

村里的同学中常有人进了县城的什么厂或是什么公司工作,从县城田镇回到村里的他们,从衣着到谈吐,也会慢慢变得和我们不一样了。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孩子,不敢奢望去变成城里人,逢农历一、六的田镇大集常去逛逛便是享受了。但是乡村农忙时节没有要紧事,谁家有空去二十里路外赶闲集呢。只有过节,或者每年的物质交流大会和腊月的年集,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逛,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一年的清明节,曾和几个女伴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县城的影院看了场电影,回来时天下起了雨,我们都没有带伞一路淋回家,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感冒一场,但是心里却觉得很值,因为享受了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

回想当年,我们内心深处对县城生活的那种向往,其实代表了整个国家里落后乡村对城市文明的向往。不单单是向往物质生活上的丰足,还有精神文化生活方面的丰富和充实。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县城有条文化路,路东是百货大楼,路西是新华书店。每次去时,别的人喜欢百货大楼去看衣服鞋帽,我却喜欢去新华书店。那时没有多少钱,书也不贵,两三块就能买到一本《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可以陪伴我度过无数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春节时,我家门上贴的对联就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全成了唐诗里跳出来的句子。

文化路上的县一中,那是我向往却没有进去的地方,我的大部分同学都在里面上学,然后考进了高等学府,看着它心里的味道就酸酸的。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邮电局,是我和远方的世界产生联系的地方,从那里寄信寄物品买杂志,还被一个南方小城的小报骗过从那里寄出了几十块的学费报了个学作词的函授班,后来只收到一本书几张报纸便没了后续。

县委县政府的招待所,更是一个让我自卑的地方,能在里面当服务员的农村姑娘都是精挑细选身材匀称的,我这小个子都不够报名资格。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县文化馆和老剧院,这是文化路上我最喜欢也留下了很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八十年代末,曾参加过两次县文化馆举办的音乐培训班。那是一段从苦闷而又看不光亮的生活中暂时逃离的一段快乐时光。在音乐中,十七八岁的少女心中所有的伤痛与寂寞都得到了治愈。

我们的音乐辅导老师王继锋老师,是一位父亲一样幽默又和蔼的中年人。柳琴扬琴小提琴手风琴电子琴还有笛子,他仿佛没有不会的乐器,随便拿起什么乐器都能变魔术一样奏出美妙的音乐。他教我们识简谱,教我们唱歌,他向我们讲述说当年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时,看到有部队去他们家乡演出,因为听人家吹笛子好听,就跟着当兵学吹笛子去了,后来就从部队回到了地方进了文化馆。那一年,还有一位年轻的从南方部队转业到文化馆工作的董立业老师,穿着刚摘了领花的军装,阳光帅气谈吐不凡,男高音宽广明亮,着实让我们这帮小女孩儿当成偶像来崇拜。

三十年前那个在文化馆学习的冬夜里,我们就住在老剧院后面的二层楼上。清晨起来董老师带我们晨跑到县城西南方向的麦田里去练声。中午三五结伴去人民商场里吃刚出炉的香喷喷的樊家烧饼。夜晚,董老师找个熟人带我们几个混进电影院里去看电影。或者,在文化馆二楼的舞厅里看人家跳舞。置身于旋转的彩色灯光下,听着激烈的迪斯科音乐,看着眼前那些跟着节奏蹦跳的男男女女,想到我们在乡村度过的那黑沉沉的安静夜晚,觉得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

一九八八年元旦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我们跑到文化馆东门的沙子路上玩雪拍照,玩耍得很开心。雪停了,晚上老师带我们去消防部队慰问演出,王老师伴奏,董老师和女歌手深情对唱《十五的月亮》《望星空》《两地书·母子情》……演出结束后我们提着各种乐器在路灯下归来,脚上沾满了雪泥,内心却快乐得像要飞起来……

那样的日子真是单纯快乐而美好。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的。

学习结束后,我们又回到了村里,回归到了各自挣脱不开的生活里去。回归到春耕秋收,单调而漫长的日子里去。

但是,我的世界却从此不一样了。

我带回了王继锋老师借我的一把柳琴和送我的一枝竖笛。董立业老师借我的《三言二拍》《莫泊桑小说远》等中外名著。在庄稼地里干活时练唱歌,在夜晚的灯下学乐器,看借来的书,虽然什么也没学好,虽然被村里人笑话,但是我的心里有了一份慰藉和寄托。

我仍然喜欢有空就跑去县城,去文化馆看望老师,去跟着老师的琴声唱歌,去挑选借阅的书籍。王老师和董老师都住在文化馆院子里的那些平房里,那一排平房里还住着一位诗人李耕田老师,听王老师介绍我喜欢写诗,李耕田老师还送了我一本他的诗集。

在我这个农村丫头的心里,县城就是一座文化的富矿。每去一次,就能淘回一点点金色的沙砾。可以让我忘掉身体上的疲劳,安慰我荒芜干旱的内心。爱屋及乌,我觉县城田镇的一切都是可亲可爱的,就连扳倒井酒厂外马路上的酒糟味,都是好闻的。

那年和我们一起学习的一个姐姐是田镇街上的女孩儿,她也经常去文化馆,我觉得她们街上的女孩儿真幸福,可以抬脚就可以去书店去电影院去文化馆,不用和我们一样来一趟跑这么远。

其实我到现在仍然感觉“县城”和“田镇”这两个词的属性是分开的。属于县城的那部分属性偏重于黄河路以南的区域,那是县城里的机关企事业单位云集之地,人口可能来自全县甚至外地。而属于田镇的那部分属性偏重于在北面,在胜利、和平、民主、建设几条街上的是田镇的原住民聚集之处。因为紧挨县城这种地理位置上的优势,田镇街上的居民们也是我们偏远农村地区羡慕的对象,相当于外地人对于老北京“皇城根”原住民的那种艳羡吧。当时村里若有谁家女孩儿嫁到了“田镇街上”,虽然也是农民身份,但那可是一种仅次于嫁给城里干部工人的荣耀。

1994年的1月份,是旧历年的腊月,我从县城田镇坐车,离开了家乡,来到现在的这个比县城大得多的城市。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但是我总是觉得还是小县城的日子安详幸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亲近。

所以在这个城市里每每听到熟悉的乡音我都会回头张望,认识了好多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

前些年写字混迹于各个论坛,也因此和家乡县城里很多有共同爱好的朋友相识相知,不时相聚。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虽然离家远了,但是或因工作或因别的事物,一年中总会许多次到县城去,然而它变化的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有次晚上坐车回去,看着那一城璀璨明灭的灯火,迷失在在那些宽阔的路和高高的楼群间,我的神思突然恍惚,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了。当年那个灰扑扑的小城,如今出落得这样光彩照人了。

这几年总是看着家乡的好友们在朋友圈里在清晨或黄昏发小城的的风景,千乘湖文昌阁,蓝天白云碧水,湖畔的春花初绽,落日西斜,秋月夏雨冬雪,总让生出一种悠然神往的感觉。

要常回来啊,回来喝扳倒井,泡温泉啊……小城的亲人与故友们总是那么朴实善良又热情好客。

怎么能不想回去呢,这温婉可亲的小城可是多少年的心之所系。那些旧街道上,有着当年满满的回忆,浓得化不开的情思。

故园风雨,梦绕魂牵。多少年后的我,仍然和当年一样,喜欢着小城田镇,喜欢着那里的很多人。偶乐也关注一下那里的房价,盘算着将来老去时,退居小城田镇,往后余生里,在那个曾无限向往的地方过一份安静的慢生活。

不过,既然向往的是“高青慢”,我也不太着急。

人老了,总会慢慢地,把过去拾起。慢慢地,寻求精神上的归宿。相信那些离开家乡在外的人,对于家乡小城,会有很多人和我有同样的情愫。

那座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城——田镇

(配图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向摄影的老乡致敬,恕我不知是谁的作品就擅自拿来用,如有侵权请告知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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