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電影夫人
這兩天,爭議最大的電影莫過於“天才導演”畢贛的新作——《地球最後的夜晚》了。
提名第71屆戛納電影節 一種關注單元一種關注大獎,提名第55屆臺北金馬獎最佳劇情片;
再加上“一吻跨年”的營銷噱頭,讓這部電影成為2018年最後一部,2019年第一部最值得關注的電影。
但是,營銷玩的太6了。
雖然團隊達到了圈錢的目的,可導演和影片似乎都被玩砸了。
豆瓣評分從之前的7.5分降到現在的6.8分,淘票票更是打出了3.4的低分。
網上差評漫天:看不懂,看睡著了。
足見觀眾對它的不滿。
文不對題,湯不對藥,被忽悠去的觀眾發現,自己受騙了!
不去網上罵兩句,怎麼解氣?!
其實,這也是營銷團隊咎由自取。
但是,這部影片真的有那麼難懂嗎?
首先我們一起來回憶一下,電影講了什麼。
表面上,電影講述了男主人公羅紘武(黃覺 飾)因父親離世再次回到貴州,他想起12年前的事情:
好友白貓(李鴻其 飾)被左宏元(陳永忠 飾)殺害,羅紘武在追查兇手過程中,與左的情人萬綺雯(湯唯 飾)相愛。
但萬綺雯只是在利用他,並在羅紘武殺掉左宏元之後離開了他,而痴情的羅紘武始終無法忘記這個神秘女人的故事。
本來,這是部文藝片,但卻被劃在了“劇情、愛情、懸疑”的類型,根本沒有歸到文藝片裡去。
所以我在一開始就有了抽絲剝繭看電影的心理準備。
看完電影,我發現這其實是一個“與自我和解”的故事。
故事圍繞著主人公羅紘武展開。
少年時,母親拋下了丈夫和兒子與愛人遠去,因此,羅紘武一直缺乏母愛,可以說,他的“兒子”身份是不完整的,以至於他的潛意識裡一直在尋找母親。
而之後,羅紘武與萬綺雯邂逅,二人想要私奔但未能成功,於是他“丈夫”的身份沒法得到承認。
與此同時,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沒能出世,羅紘武的“父親”身份又斷裂了。
電影的前半段,是羅紘武的回憶和現在的生活,他在現實生活中尋找母親和萬綺雯的去向。
回憶也時而席捲,我們在現實和回憶之間,能夠看到他種種身份的割裂。
而電影的後半段,也就是長鏡頭拍攝的3D部分——是虛構的,是羅紘武的夢境。
在羅紘武的夢中,空間變得狹窄起來,場景主要集中在隧道和監獄(現實中是一個廢棄的工廠)。
如果說電影的前半截是在敘述背景,交代事件,那麼後半截則更像帶我們走入羅紘武的內心世界。
在他的夢中,我們能看到他如何填補情感的空缺,如何念出愛的咒語以及獲得永恆的有關愛的撫慰。
在羅紘武的夢中,他先是去到了一個封閉的隧洞裡,見到了一個與白貓長相相似的孩子。
注意,為什麼和白貓很像呢?因為白貓和自己兒子都是已逝,況且白貓和自己關係很好。
所以,羅紘武的夢中,白貓和自己兒子的形象是一致的。
這個孩子要與他比賽打乒乓球,承諾羅紘武贏了就帶他出去。
當羅毫不費力贏了之後,孩子拿上了父親的衣服要羅紘武穿上。
注意,這是父親身份的第一個暗示。
而二人走出隧道後,孩子要求羅紘武給自己取名字,這是父親身份的第二個暗示。
當孩子拿車燈給羅紘武照路,其實二人就完成了和解。
隨後,羅紘武又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在這裡的檯球廳他見到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女人。
但這次她叫凱珍,時而普通話時而貴州話,外來人隨時準備離開的樣子,恰好與羅紘武內心萬綺雯若即若離感吻合。
但這次,羅紘武唸咒語帶凱珍飛到了空中。
隨後,羅紘武又見到了白貓的媽媽,她風風火火燒掉了自己和愛人的住所,逼著那個慫男人帶自己走。
羅紘武出手幫了這個女人,因為這時的白貓媽媽映射的是羅自己的母親。
他想知道母親為什麼丟下自己,白貓媽媽給的理由是“我牽掛的人還小,沒過多久他就會忘了我”。
這也是羅紘武安慰自己為母親離開編織的理由,他希望母親倖福,也希望母親記得自己。
電影的最後一節,凱珍帶羅紘武去到了那個“唸咒語就會旋轉”的小屋。
彼時房子已被燒燬,但羅紘武唸了咒語,房子仍會旋轉起來。
在這時,二人是相愛的。
凱珍送羅紘武的煙花,雖然短暫但綻放得很美,羅紘武送凱珍的表,雖然不轉,但是代表了永恆。
簡單來說,電影展現的是人的某種原始慾望無法得到滿足,於是編出若干個理由來安慰自己,而後由夢境達成自我和解的一段過程。
現實中的萬綺雯,與母親融合,夢中的母親,又與現實的白貓媽媽融合。
但其實,羅紘武自己也不知道母親長什麼樣子,因為他在鐘錶後面找到的照片是看不見臉的。
但在夢中,那個特別的地方,母親和凱珍都足夠勇敢,一個染了紅頭髮,一個穿著紅皮外套,就像快跑的羅拉一樣(這大概是導演在向湯姆.提克威致敬),二人都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愛情。
現實有很多遺憾,但畢贛給我們造了個美夢。所以這部電影,就像羅貝託·波拉尼奧的同名書,《地球上最後的夜晚》說的一樣:
好像翻來覆去地在講述電影故事情節,而不是生活中的真事。
如果你看到了電影“和解”的這一層,你會發現《地球》和意識流電影的始祖《野草莓》有類似之處。
在《野草莓》中,從醫50年的伊薩克,在兒媳的陪伴下返回母校接受榮譽學位頒發。
路上,伊薩克順道重遊舊地,想起自己年輕時因性格冷酷孤僻,兄弟乘虛而入奪走了愛人的事情。
如今伊薩克憶起往昔,眼前浮現曾經的愛人薩拉白衣飄飄的美麗模樣。
他忽然認識到自己與生俱來的冷漠理智的性格,註定了婚姻的失敗——無法忍受冰冷婚姻的妻子有了外遇。
糟糕的家庭氣氛,加之遺傳的冷漠性格,使得伊薩克的兒子不願生小孩,和妻子的關係也面臨決裂。
結尾,伊薩克獲得了光榮的學位榮譽,也開始了對過往沉重的自省。
最終,他在夢中達成了與父母的和解,也成功幫助兒子兒媳達成了和解。
當然不是在拿《地球》與《野草莓》媲美,而是意識流的表達本來就更側重精神、意識的變化。
而畢贛就是試圖在闡釋記憶、慾望、信念和夢魘,實際上他給我們展現了一個人的多年心結以及甜蜜一夢,而這種表達方式無疑擴大了電影的敘事時間和空間。
這也是很多看過電影的觀眾不買賬的原因。
觀眾沒有辦法理解敘事,一般的電影也很少把夢境當作敘事主體。
《盜夢空間》、《穆赫蘭道》,凡是試圖闡釋內在人格和潛意識的電影,都會比一般線性敘事的電影難以理解,這是題材問題。
而衝著“浪漫”去,但是又沒怎麼看懂的小情侶也會生氣。
因為《地球》不像《前任3》,煽情、嘶吼,調動人的生理性快感。
《地球》的愛情,是那種“不管多少年之後,我的夢裡依舊有你”的羅曼蒂克,更適合情深義重的綿綿情意。
衝著3D 去的可能也會失望。
因為電影沒有給大家一般3D電影的暢快感,反而在三維的空間內,給了人一種虛幻感。
因為電影的3D部分,本身就是個夢,所以他的亮點不在於動感、吸引目光,而在於“像”。
你想你做夢的時候,會覺得夢和現實很像,而畢贛做的是把夢呈現在大屏幕上。
因為畢贛的電影特別之處在於:創新的視聽語言和解構了的敘事。
在《路邊野餐》中,最為大家詬病的就是他長達幾十分鐘的長鏡頭,因為觀眾們在商業電影快速剪輯的薰陶下,沒有耐心看了。
但比起天花亂墜的快切鏡頭,長鏡頭更加尊重觀眾對影片的審美接受,也更利於創造凝重、舒緩、紀實的影片風格,同時,也能更加完整地展現演員的表演。
在《地球》中,有一場李鴻其即興吃蘋果的長鏡頭,流著淚大口大口地啃蘋果,雖然沒有臺詞,但相信震撼了不少人的心。
《地球》中,大膽的2D、3D轉換,實現了現實、回憶和夢境的轉換,可以說,畢贛用3D造了個很美的夢。
但這同時也加大了觀眾理解敘事的難度,現實和夢境的界限變得不那麼清楚,因為夢境比現實更加立體。
不過,這並不妨礙電影的深刻,《地球》的有些答案,早就放在了《路邊野餐》裡。
《野餐》是畢贛的第一部長片,一出手就讓他獲得了第5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
在片頭,電影直接打出了《金剛經》的片段: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過去、現在、未來”一直是畢贛創作中的子命題。
《野餐》中的現在,是陳昇與醫生行醫;而過去,則講述了陳昇與妻子相識,和他坐牢的原因;電影的未來則講述了陳昇見到了長大後的侄子衛衛。
《地球》也分為三個時段:過去,羅和萬綺雯相遇與被利用;現在,父親去世,羅回到凱里,探究萬綺雯的去向;而夢境,則是羅與自我的和解。
在《金剛經》中,“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是“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的答案。
“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就是“如何安住其心”的意思。
要安住其心,須菩提認為“不停留在過去、現在、未來,一切不住”就能獲得智慧。
當然,畢贛作品中對於佛法只是點到為止,更多的還是在探究個人的無助、孤單和追憶。
如同他在採訪中說過的那樣“小時候爸媽吵架,點燈一閃一閃,那給我一種不安全感”。
人一出生就要面臨交際,人與人的關係都是不定的。要在不確定的關係中,尋找安全感。
這也是畢贛電影中的另一個子命題。
哪裡最安全呢?畢贛給出的答案是:母親的肚子裡最安全。
《地球》中,常出現“水”元素,實際上也暗指了生命起源——羊水。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到之前畢贛拍的金馬廣告《秘密金魚》——完全涵蓋了野餐和地球兩部電影!
短片中,打球打不過小夥伴的主人公,被吊起來受欺負,生氣之下,主人公丟掉了球拍。
鏡頭隨水切入瀑布,瀑布邊有座房子。
裡面光影變化,成年男人聽老歌,破舊的椅子上站了一隻鳥。
畫面看不大懂比較正常,因為裡面的寓意性太強了。
但是詩句完全能幫助觀眾理解:
雨給夢沖涼
沒關的窗戶
研究風
我呀
在寫信
寄給羊水
信裡提到
宇宙稱呼它為灰
我們叫地球
還提到
風車不能騎
但是石頭可以打水漂
你呀
到時別忘了
用小小的哭聲
款待我
畢贛對於生命的重新思考,與自己孩子的出生肯定有聯繫。他曾說“想把它(這個廣告)拍的和動畫片一樣,等我小孩長大了給他看”。
這大概也是大家都會大罵“電影根本看不懂”的原因之一吧——畢贛的電影,個人化經驗和感受佔了絕大部分,在他看來,意象和氛圍比噱頭更加重要。
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我的電影就像一場大雨”。在雨中,有的人會疾步走開,有的人會用心感受。”
你是那個會走的人?還是會留下用心感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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