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柿子紅了

文筆:王力田


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推開厚重的木門,一地落葉,兩樹紅柿,在褐黑的枝丫間,在高遠的藍天下,紅的那麼熱烈,那麼純粹。

我和侄子站在樓頂,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就堆滿竹籠,侄子朝樓下大喊:“爸,最上邊的這個紅透了,軟乎得很!”大哥在樓下接過竹籠,順手捏走了那個柿子,“哎呀!軟柿子誰都愛捏!”歡快的笑聲穿過晴空,飄向遠方。

我家地處渭河平原,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們這裡柿子樹很少,一個村子也不過數棵,每年農曆四月,褐黑色的枝幹上迸出嫩綠色的橢圓形葉子,在乾硬的反襯下,那綠色略顯嬌羞,當麥子揚花的時節,柿子樹上的葉子已經稠得遮住了枝幹,淡黃色的四瓣小花在深綠色有質感的葉子間探頭探腦,不幾天,花兒變成褐色,花柄處長出了黃豆大的柿子,初夏的風兒吹過,地上落了一層略硬的花瓣和綠色的小柿蛋兒。

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生產隊菜園後面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我每天早上跑到那裡撿起柿子蛋兒,小的穿成串兒掛在脖子上,大的塞進麥秸堆,等它變軟了吃。夏天過後,能經住高溫和大雨的柿子已經不可能掉落了,我偶然還會去菜園子,傻傻地仰望,不管多麼地期待,我絕對不會上樹去摘或者用竹竿去打的。

中秋節到了,柿子樹上的葉子漸漸發紅,開始大面積凋零,主人攀到樹杈上,用夾子夾柿子,我們一群孩子圍在樹下,眼睛隨著夾子上下滾動,總等待著他家的那個老太太出來,她有一雙粽子般的小腳,腳踝上纏著黑色的帶子,頭頂著褐色的帕子,手裡拄著光亮的竹柺子,她已經到了樹下,把柺子在地上重重地敲幾下,張著沒有牙齒的厚嘴唇,面帶慍色,“給這些碎娃一人一個!”她幾乎是在命令自己的孫子和孫子媳婦,孫子默不作聲,只是忙著夾柿子,孫子媳婦面帶難色,“婆!過幾天,還要給我幾個姑家送柿子呢!”“送她孃的腳!能送幾個,這麼多,快給娃娃,大人誰吃,就是娃娃愛吃柿子。”她已經彎腰用她那枯樹枝般的手拿起柿子,胳膊揚幾下,示意我們去接。我們一人手捧一個,飛一般跑了回家。

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那一年,剛收完包穀,種地尚早,十八歲的哥哥對父母說,他想和對門的信民哥去周至縣馬昭公社買柿子,過日子一向謹慎的父母竟然答應了。

那是一個秋霧瀰漫的早上,天還沒亮,吃過母親做的荷包蛋,哥哥把條形口袋夾在自行車後,準備出發了,透過屋裡的燈光,我看到了霧氣一團一團在院裡遊蕩,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把錢裝好,騎車要當心!然後把裝有鍋盔饃布袋綁在自行車頭上,送哥和信民哥到村口。

那一天,我和父親給地裡拉糞,每當疲勞困倦的時候,一想到晚上就能看到一口袋柿子,我就來勁,父親說,你哥大概傍晚就回來了。我就痴痴地望著太陽,希望它快點落山,炊煙已經包裹了村莊,婦女們都在十字路口喊著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飯了,哥哥還沒有回來,我站在村口,伸長脖子向遠處張望著,我期望看到哥哥的身影,暮色四合,我都沒有回家,我想聽到那個加重自行車在土路上顛簸的聲響,我的身後是母親和父親,我貼在母親的胸前,我聽到了她急促的心跳聲,三伯說,不要緊!自力小,信民都成大人了,沒事的!

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喧囂了一天的村子慢慢安靜了下來,一輪秋月掛在天空中,清暉下的原野愈發神秘,秋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父親說,我聽到了兩個人唧唧嗚嗚的說話聲了。慢慢的聲音越來越真切了,我聽到了哥哥的說話聲,我大喊了一聲,哥!三伯也喊,信民!接著便聽到了他們的應答聲。

一大口袋柿子擺了一地,在橘紅色燈光的照射下,紅得更豔了,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柿子,父親笑著摸著我的頭說,這回就讓你吃美咧!

哥哥的鼾聲已經從房子裡飄了出來,我還興奮地睡不著覺,第二天早上,我就跑到打竹篩前,試圖捏一個軟柿子,母親說,還得擱幾天呢!晚飯後,三媽來了,她說,娃想吃也有辦法,她讓母親把一小竹籠柿子倒進鍋裡,然後,她給鍋里加水,直到水沒過柿子,接著把一小把鹼面放入,母親在灶下拉風箱,三媽注視著鍋裡的動靜,當看到水面有蒸汽冒出來的時候,她把手伸進鍋裡,把下面的柿子翻上來,水溫剛好時,她讓母親把火熄滅,把稍微潮溼的麥糠煨進灶下,“你睡覺前,再試試水溫,太熱就把柿子煮熟了,太涼了,柿子是生的,吃起來是澀的。”

我擎鐵鉤,他舉竹夾,不一會兒,紅彤彤的柿子堆滿竹籠

那一晚,我不知道母親起來了幾次,第二天一早,當我睜開眼,一碗柿子就放在炕頭,拿起一個,塞進嘴裡,清脆甘甜。

小麥發芽了,已經長出了三四片葉子,遠遠望去,田野一片翠綠,人們說話時,嘴裡冒出了一團團白汽,我家的樓上的柿子顏色變得深紅,每天中午放學回家,我都捏上一個,開水一燙,柿子皮便很容易撕了下來,雙唇一吸,甜美的汁液順著口腔直入腹腔,涼涼地,甜甜地……

“現在,柿子多了,人們也就不稀欠了!柿子都成災了!”母親的話把我拉回了現實,只見,客廳裡,竹篩裡,桌子上都堆滿了柿子,我說,按禮節,還要給我姐家送柿子呢!那就讓咱姐扛上這個大樹股回去,這個樹股上至少有五十個柿子,哥哥比劃著說。我們都笑了。

摘柿子這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母親在屋裡喊,別忘了,給樹上留幾個柿子,要不然,把樹就氣死了,明年,樹就不結柿子了。母親那樣說,她的心思我懂,其實,她是想給麻雀留下一些吃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