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教我學寫字 文

父親教我學寫字 文/王維亞

父親是舊時候的老私塾底子,新社會里考上學,後做教師四十年,現早已退休賦閒在家。父親念私塾就在我們王家祠堂,有幸得很,私塾老師張少白先生寫得一筆純正的《多寶塔》,因此,父親的顏字也是入規入矩。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一天,父親騎車帶著我到學校去。出村口不遠,從大路上迎面走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稀疏的白髮,微駝著背。只見父親趕忙下車,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施禮問好,又讓我向他問安。老人言語從容,表情安詳,一派儒雅之風。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是父親幼時的私塾老師張少白先生。

時,我正在父親的管教下習書。仿帖是父親為我書寫的,當時習書的案子就是我家窗臺下的那臺臥式縫紉機,每天晚上我都趴在那兒老老實實地臨寫。面前是工工整整的帖子,身後是父親那嚴肅認真的目光,稍有不注意,一巴掌就打在了後脖頸子上。我當時最大的心理不平衡就是為什麼不同樣嚴格要求弟弟?最盼望的就是我家來人,不單是慶幸自己得到了解放,有時還獲得兩句誇獎,使得自己的處境稍能寬鬆一些。父親那時那逼人的目光,堅硬的語氣新鮮如昨:寫好“飛”“鳯”“家”,走遍天下有人誇;字要好,寶蓋小。可見父親字雖得益於顏體,但絕對有鄉俚影響。

過年了,家家戶戶是要貼對子的,這時我的任務便是為父親抻紙。那張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西邊是伏身認真書寫的父親,東邊是對寫字已略有興趣的我。抻紙也是需要相當用心的,必須隨時按父親書寫時的節奏調整速度,使父親的筆總保持在一個位置上,讓他寫著舒服。稍不留神,父親就會哼一聲。再不注意,父親就要瞪一眼,那離受罪就不遠了。當一副副精彩的聯語從筆下流出來,我看著雖不敢多嘴去評點,但心裡很羨慕。

我見過父親參加了唯一一次和書法有關的活動,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當時我隨父親在漯河市的南大街學校唸書。一天,吃飯的時候到了,我到處找不到父親,有老師說他在食堂北面小二樓上的蔣伯伯房子裡,我就去了。到了門口,只見門緊緊地關閉著,窗戶也被厚厚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我一推門,黑乎乎的屋子裡,燈光被畫報紙捲成了一個光束,父親和蔣伯伯伏在燈下精心地勾描著影印的毛澤東詩詞手跡。那種方法其實就是習書的“雙鉤”,字也是由父親填充的,我看了好奇。第二天,一副放大得分毫不差的“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草書聯就掛在了學校的會議室裡。

多少年過去了,我早已在八十年代初的書法熱中又拿起了筆。父親和母親千里迢迢來西北看我,我上班去了,已有些年齡的父親坐在案前,在一張舊報紙上,信手寫下了一個個妙不可言的字,“飛”“鳯”“家”赫然在列。我看了自嘆弗如。我讓父親在宣紙上寫,他笑笑不做回答。父親回去了,我把那張寫滿大字的舊報紙收藏了起來。如今,報紙早已發黃,可父親並沒有為我再寫些什麼,我總感到一種深深的惋惜。之後不久,父親從家鄉縣城的小書店裡為我買了兩本字帖寄來,一本是褚遂良的《陰符經》,另一本是米芾的行書。在那字帖的後面,父親用鋼筆寫下了他的叮囑:堅持下去!

我記下了這深切的教誨,堅持了下來。字有了長進,父親看著心裡高興,但從沒有聽到他誇獎過我,而我長久的心思就是想讓父親較為正式地寫一幅字。其實,這麼多年來,父親的字只是用來抄寫學校的公文了。對有人求書他概不應允,我問過父親緣由,父親只說一句話,你只管把字寫好。

歲月不住腳。退休後的父親更是疏於筆墨,即便是寫,也寫不出他的最好水平了。但我總在期待著有這麼一個機會,父親能在一個輕風陽光的日子裡,端坐案前,濡染筆墨,有我為他展紙,為我們寫出一幅精美無比的書法來。那無疑是一件幸事,我想,我們一定會好好將這幅字珍放起來的。

(來源:2018年05月24日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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