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謝國先（三峽大學民族學院）

巴斯克人的歷史和語言

巴斯克人可能是歐洲最古老的民族。大約5000年以前，其他歐洲人尚未進入歐洲地區時，巴斯克人就已經居住在歐洲大陸西南地區。5-8世紀初，埃布羅河和加龍河之間這片巴斯克人地區兩面受敵，南有西哥特王國和穆斯林統治，北有法蘭克人的威脅。10世紀初，查理曼大帝統治時期，穆斯林的侵入和法蘭克人的擴張導致巴斯克地區被分割為不同的封建地區，而比利牛斯山以南則建立了潘普洛納王國等巴斯克人的國家，潘普洛納後來又被稱為納瓦拉，深受阿拉貢人、卡斯提爾人、法蘭西人的影響。潘普洛納西部在11世紀被卡斯提爾兼併，巴斯克人失去了出海口。16世紀初，比利牛斯山西班牙一側的巴斯克人接受了卡斯蒂利亞人的統治，但仍享有一定的自治權。比利牛斯山北部的巴斯克人地區於1620年成為法國領土。從16到18世紀，巴斯克人積極參與西班牙在拉丁美洲的殖民活動。可以說，巴斯克人的歷史就是抵抗外來入侵、維護民族獨立、開拓海外家園的歷史。

巴斯克人與伊比利亞半島的其他歐洲鄰居相比，有自己鮮明的民族特徵，這種特徵首先表現在語言上。

巴斯克語（Euskara）是歐洲現存的最古老的語言。它與西班牙語、法語或者羅曼語族的其他任何一種語言都沒有親緣關係，也不屬於任何一種語系。巴斯克語在歷史上一直在巴斯克人聚居區使用，從未間斷，不像歐洲其他語言隨人口大規模流動而經常改變使用地區。1545年出現用巴斯克語寫成的書，巴斯克語的文字傳統從那時一直保持到現在。巴斯克語是歐洲西南部拉丁化以前若干語言中唯一存留下來的語言，直到19世紀末仍然是巴斯克鄉村間的通用語言。

巴斯克語複雜難學，人們說魔鬼學了七年也學不會。形容詞重疊表示程度，這一用法是歐洲的其他語言沒有的，但在波利尼西亞多種語言中卻很常見。巴斯克語缺乏類屬名稱，僅有專門名稱。不過，巴斯克語並非一種孤立發展的語言，它也與鄰近的西歐語言接觸，並共用一些詞彙和類型。

20世紀中期，由於佛朗哥統治壓制地方文化，在西班牙操巴斯克語的人急劇下降（這種情形在法國並未出現）。最近這些年，西班牙和法國的巴斯克人都在努力促進巴斯克語的使用，也取得了一些成績。在西班牙巴斯克自治區，官方語言是巴斯克語和西班牙語，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路標都用西班牙語和巴斯克語兩種語言書寫。根據西班牙憲法，自治區的巴斯克人有義務掌握西班牙語，而根據自治條例，他們又有權利掌握和使用巴斯克語。由於巴斯克語的官方語言地位和巴斯克語所凝聚的民族感情，巴斯克語在經歷佛朗哥時期的衰落之後已逐漸恢復其活力。如今，在自治區內，大約三分之一的人口會講巴斯克語。在巴斯克人為主要居民的納瓦拉北部，巴斯克語並未作為與西班牙語並列的官方語言。在法國巴斯克人地區，巴斯克語也不是官方語言。

巴斯克人的發展進程與生活習慣

巴斯克人與伊比利亞半島其他歐洲人的差異還表現在社會生活方面，其中最典型的是他們的擴大家庭和雙系繼承製度。

巴斯克鄉村家庭通常是包括祖父母或外祖父母，未成家的姑、姨、叔、舅在內的擴大家庭。巴斯克人鄉村住房多為石砌三層樓房，底層關牲口，二層住人，三層儲物。

巴斯克人聚居區多丘陵和林地，氣候溫和，雨量充沛，適宜發展農業和畜牧業。現有大約20%的巴斯克人從事農業活動，種植玉米、小麥、蔬菜。畜牧保留傳統方式，每年6-10月男人們把牛羊趕到高山草場，女人們在家種地。漁業是沿海巴斯克人的重要產業。

婦女在巴斯克人的社會生活中享有較高地位，不僅有家庭財產繼承權，而且可參與集體的巫術活動，婦女還是民間文學的主要傳承者，這些都跟別的歐洲民族不同。1610年西班牙宗教法庭在西班牙北部城市洛格羅尼奧大規模搜捕女巫，原因之一正在於此。

巴斯克農民極為看重祖傳土地在家族內傳承。為了確保土地完整，總是預先指定一個兒子或女兒繼承土地。在他或她結婚時，作為婚禮儀式的一部分，將土地所有權交給新婚夫妻。家庭內所有成年人共同養育子女，共同承擔農活。家庭中沒有得到土地繼承權的其他子女，往往外出謀生。

由於大多數子女沒有土地繼承權，加之巴斯克人地區人口密度較大，所以人口外遷極為常見。目前有數百萬巴斯克人生活在美國、加拿大、墨西哥等美洲國家及澳大利亞等國。有人估計，17-18世紀的智利移民中，約有45%是巴斯克人。今天，智利約有350萬巴斯克人，他們在智利經濟和文化發展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 作用。

外遷的巴斯克人中產生了許多巴斯克冒險家，如16世紀在秘魯因殘殺同胞和親生女兒而臭名昭著的阿吉雷、在北美髮現大峽谷的探險家科羅納多等。

巴斯克人傳統的體育活動有類似手球或壁球的球類運動，還有划船、舉石頭、砍木頭等。巴斯克人古老的社會傳統、巫術性質的儀式和舞蹈，豐富的口頭文學等都有自己的特色。

在一項原本沒有巴斯克特點的體育運動中，巴斯克人竟然創造出了舉世無雙的民族特點：成立於1898年的畢爾巴鄂競技足球俱樂部至今仍然保持只招收巴斯克運動員的傳統。不論成績好壞，俱樂部和球迷都為球隊的巴斯克血統而自豪。

巴斯克人信仰羅馬天主教，現有大約一半的巴斯克人是虔誠的教徒。歷史上，耶穌會的創始人伊納爵·羅耀拉、近代天主教最偉大的傳教士聖方濟各·沙勿略，都是巴斯克人。

西班牙和法國都試圖對巴斯克人實行強制同化政策，但都遭到巴斯克人反抗，所以近代以來巴斯克人在貿易、稅收和軍事上都保持高度自治和特權。1939年，西班牙共和黨人和國家主義者之間的內戰以國家主義者的勝利告終，國家主義者的首領佛朗哥成為國家元首（1939-1975）。此間，巴斯克人的語言和民俗都遭到禁止，連巴斯克人的教會也受到壓制。

1979年，西班牙建立開明君主政體，巴斯克人要求地方自治的呼聲越發高昂。1980年，西班牙巴斯克人的三個省——阿瓦拉省、比斯開省和吉普斯夸省合併為巴斯克自治區，享有一定程度的自治，語言和文化得到承認，且可設立自己的學校和警局，選舉產生地方議會。

▲巴斯克婦女

▲畢爾巴鄂競技隊以只用巴斯克球員為傲

埃塔（ETA）

在巴斯克人爭取民族自治權利的過程中，產生了“巴斯克祖國與自由”這樣一個組織。該組織簡稱埃塔（ETA），建立於1959年，原本是一個促進巴斯克文化發展的組織，後來演變為一個準軍事組織，目標是建立獨立的大巴斯克國家。埃塔是巴斯克民族解放運動的主要組織，因崇尚暴力而遭政府鎮壓。埃塔的座右銘是“文武雙全”，指的是其象徵中的兩個形象：一條蛇（政治）纏繞在斧頭（武裝鬥爭）上。1968年以來，埃塔共造成829人死亡，數千人受傷，還製造了數十起綁架事件。雖然埃塔的恐怖襲擊中受害者包括1973年被炸身亡的首相卡雷羅·布蘭科，但大多數受害人卻是無辜百姓。

佛朗哥獨裁時期，法國政府對埃塔組織表示同情，允許埃塔成員進入法國避難。佛朗哥死後，法國政府與西班牙政府合作，打擊埃塔。進入上世紀80年代，西班牙政府授意組織的自由反恐大隊對埃塔成員採取以暴制暴手段，在1983-1987年間就綁架、謀殺20次，造成27人死亡。受害者除真正的埃塔成員外，也有與埃塔毫無關係的平民。由於社會效果並不理想，自由反恐大隊在1987年終止活動。

法國境內的巴斯克人不像西班牙境內的巴斯克人那樣受到獨裁政府的壓迫，但也沒有享受其鄰國同胞的自治權利，所以，儘管他們並未製造類似的恐怖活動，但在埃塔的影響下他們中也出現了激進分子，為埃塔提供物質援助和安全庇護。

2001年“9·11”事件以後，全世界的反恐力度加大，埃塔也受到更大打擊。

1989年以來，埃塔多次宣佈停火。由於與政府談判破裂，或者由於政府拒絕談判，停火未能真正實現。2010年5月，埃塔再次宣佈停火，且於2011年10月20日宣佈放棄軍事行動。2012年11月24日，有報道說埃塔準備通過談判終止行動並徹底解散。

2009年5月，巴斯克大學曾公佈在巴斯克人口中進行的一次對埃塔的看法的民意測驗結果：64%的人徹底反對埃塔；13%的人自認為從前（佛朗哥獨裁時期）是埃塔的同情者，但現在已不支持埃塔；另有10%的人同意埃塔的目標，但不贊同其手段；3%的人說他們對埃塔的態度主要是害怕；還有 3%的人表現出漠然；另有3%的人未作回答。也有大約3%的人支持埃塔，但又批評埃塔的某些行為；只有1%的人完全支持埃塔。

巴斯克人的民族主義運動受到知識分子、神職人員、非法工會和非法政黨的支持，只有極左的民族主義者要求獨立。絕大多數巴斯克人都已經接受地方自治，從前的許多埃塔戰士也轉而加入合法政黨，主張暴力的埃塔已經變得孤立。

在西班牙轉向民主制度，巴斯克地區獲得自治、巴斯克文化得到發展的社會背景中，埃塔越來越不得人心。由於政府的嚴厲打擊，埃塔的力量也日漸微弱。只有放棄恐怖襲擊，選擇政治談判與協商，才能解決巴斯克人在西班牙和法國的權利和地位問題，也才能獲得巴斯克人的真正幸福。

對一個民族特色鮮明而民族意識強烈的少數民族實行強制同化的政策可能奏效一時，但卻為害久遠；多民族國家體制下的任何一個少數民族，都只有通過政治協商才能解決民族與民族之間、民族與國家之間的問題，並尋求國家框架內的地方自治。這是巴斯克人的歷史和現實給世界提供的生動教訓。

1.Amiram Gonen(edi.),The Encyclopedia of the Peoples of the World, Henry Holt and Company, Inc., New York,1993.

2. http://www.everyculture.com/wc/Rwanda-to-Syria/Basques.html

3. http://www.thecanadianencyclopedia.com/articles/basques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History_of_the_Basque_people

5.《不列顛百科全書》（國際中文版），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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