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蒙冤的新娘

民国初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军阀为了补充兵源,每过一段时间就窜进村子,拉壮劳力充当炮灰。这便是“抓壮丁”。就在这一时期,因抓壮丁,在唐县和方城之间,发生了一件故事。

那时,唐县有一个年轻人,名叫朱尚义,二十来岁,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和妹妹养大成人。不久,母亲又张罗着为他娶了一房媳妇。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得有滋有味。一天,军阀来抓壮丁,朱尚义躲闪不及,被军阀抓了起来。在被送往部队的途中,朱尚义借解手的机会,逃了出来。军阀发现有人逃跑,派十来个士兵追赶。朱尚义拼着全身力气,跑着躲着,从南往北,从唐县一直跑到方城地界。这中间,朱尚义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脚上打了多少血泡。

到了傍晚时分,朱尚义翻寨墙进入了一个村庄,东躲西藏,来到一座院子前。院子的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囍”字和对联,看来这家办完喜事不久。追兵马上就到,朱尚义顾不了许多,“嗵嗵嗵”敲起门来。他听到院里有动静,就是不见有人出来。他带着哭声连喊“救命”,这时,一个身穿大红衣衫的姑娘开了门,不用说这就是新娘子。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姐,救我一命吧,后面有兵在追我。”姑娘左右为难:救吧,男女有大防,说不准会招来闲言碎语,追兵知道还会引火烧身;不救吧,这个人恐怕凶多吉少。唉,人命关天。她狠狠心,最终让朱尚义进了屋。


救人蒙冤的新娘


姑娘把朱尚义安顿好之后,上筐,锁上大门,来到前院大婶吴彩家,她对吴彩说:“大婶,我想到娘家去一下,你替我照看一下门户,我一会儿就回来。”

吴彩对她说:“春兰啊,松山没在家,你要早些回来。”原来,这姑娘叫王春兰,娘家就在本庄西头,丈夫叫李松山。李松山做个小生意,经常一出去就是三两天。他父母身染瘟疫,十年前不幸先后去世。李松山很有志气,他吃苦耐劳,种地之外,闲暇时间做个小买卖。几年的积攒,不仅盖了房,还娶了位美貌妻子。这不,新婚没几天,他又出外做生意了。春兰说的是回娘家,实际是出去看看追兵走没有。这时,追兵正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搜人,找到春兰家,吴彩对追兵说:“老总,这家男的上外地了,女的出去了。我可以担保。”追兵看了看门上新崭崭的红“囍”字和对联,转身去另一家了。

春兰得知追兵离开自家后,马上回来,对朱尚义说:“大哥,追兵搜过这一带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你赶紧走吧。”朱尚义谢过春兰,然后说:“追兵一路追我,从唐县一直追到这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出去,一有惊动,肯定小命难保,求求你,你就救我救活吧,我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春兰无奈,来到大婶家,把事情悄悄给吴彩说了一遍,最后提出想让朱尚义到她家,跟她的儿子住到一块儿。大婶有些为难,因为她家里穷,一家几口人盖一双被子。春兰说:“这个没事儿,我拿过来一双被子。”

不一会儿,春兰领着朱尚义来到大婶家,朱尚义携住一双崭新的红绫子被子。一夜无事。第二天,天麻麻亮,吴彩已经起来,她在院里走了几步后,然后急急忙忙进屋,对朱尚义说:“小伙子,赶紧跑吧,追兵又来搜人了!”朱尚义一听,顾不得浑身酸困,连滚带爬,从屋里跑出来,逃命而去。

过了两天,李松山回来了。还没到家门口,吴彩就一把拉住李松山,神秘地对他说:“这两天你没在家,你媳妇就偷起了汉子,那汉子把你们的新被子也拐走了。不信你查问查问吧。”

李松山一听,心里乱成了一窝麻,他脚步凌乱地走到家,翻了翻柜子,不见了红绫子被子。对着春兰,劈头盖脸就问:“红绫子被子哪去了?”春兰一看势头不对,知道丈夫受奸人挑唆,说实情吧,越抹越黑,丈夫势必不信,就编个瞎话吧,随后慢慢向丈夫解释。她和颜悦色地说:“拿到娘家去了。”

“那现在就给我拿回来!”李松山恶声恶气的说。“已经拆了。”春兰低声说。“你做的好事你知道,量你也拿不出来。”李松山找来刀、绳子,扔到春兰面前,“是割头、上吊,还是跳井,你选一样吧。我可背不起这个名誉。”春兰万箭穿心,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她心里哭诉道:天啊,你为什么不睁睁眼,我好心好意救个人,让我蒙受这么大的冤屈。丈夫啊,你没有查问清楚,为什么就这么薄情,让妻子白白受死。她想到现在解释也没用,事情闹得越大,自己越说不清辨不明,就对李松山说:“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不问个青红皂白,就让我死,那我就死给你看。”说罢,木然地拿起了绳子……李松山见春兰咽气,就买副棺材,草草安葬了春兰。春兰娘家人想到女儿办了不光彩事,就没敢往下追究。

且说朱尚义从吴彩家逃走后,在村外躲了一会儿,见追兵出了村,就跑回了家。到家里打听到军阀到外省打仗去了,心里才安生下来。家人问起逃走的经历,他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家人都对春兰很感激,说买些礼品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过了两天,,朱尚义一大早就起了床,带足盘缠,沿着逃跑的路线向北而去。他是知恩图报的人,在上次从吴彩家逃跑途中,一路留心道路特征,就想将来有一天逃脱虎口,好好报答人家。所以这次他没走什么弯路就到了李松山所在的村庄。毕竟上次来去李松山家都是慌里慌张,他记不清李家的地方了。

他向人打听李家的所在,村里人说:“小伙子呀,你赶紧回吧。春兰因为你上吊了,要是李松山见着你,不把你揍扁才怪。”朱尚义一听这话,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战战兢兢问村人是怎么回事。村人把听到的风言风语对朱尚义说了一遍。朱尚义知道春兰为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泪水禁不住哗哗下,滴湿了衣襟。他对村人说:“春兰是为救我蒙受了不白之冤,就是死,我也要到她家看一看。”

朱尚义依村人的指点,来到李松山家。大门虚掩着,喊人,没人应。他轻轻推开门。见一个男子双手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他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李松山面前,涕泪满面,声音抽噎地对李松山说:“大哥,我就是前几天嫂嫂搭救、给嫂嫂带来灾祸的罪人,我讲完后,任你千刀万剐。”

这两天,李松山一直处于痛苦之中。他初怨春兰无德,继恨歹人奸猾,后叹自己命苦。夜里辗转反侧,通宵无眠,白天眉心紧锁,谁来劝解也不搭理。这天,他慢慢回忆那天事情的整个过程,觉得自己有点莽撞,听了大婶的话,就相信妻子一定做了出格的事。特别是妻子临死前的话,总在他耳边萦绕。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此事弄个瓜青水白。听到朱尚义的话,他知道真正的谜底要出来了。

他抬起头,用手示意朱尚义坐下。朱尚义见李松山暂时没有害死自己的意思,他便跪着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他发誓说:“大哥,我所说的有半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出门火烧雷殛。”听了朱尚义的一番叙述,想到朱尚义明知春兰已亡还冒死前来,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明白自己冤枉了妻子,他又悲伤、又悔恨、又愧疚,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身子,放声痛哭起来。朱尚义见此情景,心里更加难过,哽哽噎噎对李松山说:“大哥,是春兰嫂子给了我一命,这个恩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我也结婚不久,不然让你弟妹过来跟你一块生活。”李松山说啥也不同意。他们相互掏着心窝子说着心腹话,越谈感情越近。到傍晚朱尚义要走,李松山执意要留,朱尚义看再走不妥,就住了下来。他俩一夜无眠,在床上谈了一夜。李松山说要请三台大戏唱三天,以洗涮妻子的冤屈,朱尚义说请戏的钱他全出。他们越谈越意气相投,最后决定,选一良辰吉日,结为金兰之好。

次日清晨,朱尚义告别李松山,要回家去。到了家,先找着妻子聊了一会儿,然后,他把春兰屈死之事给家人说了一遍。全家人心情都非常沉重,朱尚义的母亲说:“人家恩情还没报,今又成了屈死之鬼,这怎么办?”大家一阵沉默。过一会儿,朱尚义说:“在北乡,我就想这个事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跟李松山说,让妻子跟着他过,我情愿打一辈子光棍。”话还没说完,妻子已哭成了泪人。妻子是童养媳,一小就在朱家生活,和朱尚义形影相伴。不久,他们才完婚,她满心想一辈子有了托付,下决心协助丈夫把日子过好。不料,美满生活还没过几天,天降大难,丈夫要求自己移嫁他人,她想起自己的身世和遭遇,怎不伤心呢。她一哭,全家人都跟着哭了起来。停了一会儿,朱母止住了哭声,她把女儿拉到一边,和她嘀咕了一阵。然后,她走出来,对儿子说:“你尽出馊主意,媳妇与你成亲还没几天,你就舍得她跟人家?你妹子年龄也不小了,我刚才跟她商量,让她到李家去,她同意了,就这么办吧。”媳妇止住了哭泣,连忙谢谢婆婆。朱尚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头答应了。

朱家报恩心切,朱母当天就让朱尚义带着妹妹去了李家。见了李松山,朱尚义把此行的目的对他说了一遍。李松山听后,连忙说:“这可不行,你我要结拜弟兄,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这不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这事拴住日头也说不好。”

朱尚义只好作罢。

当晚,朱家兄妹住在了李家。夜半时分,天初刮风,后下小雨,最后是忽雷闪电。屋里的人刚睡着,忽听门外有女人喊门的声音,李松山和朱尚义细听,像春兰的声音。莫不是春兰变成鬼回来了?他俩吓得缩作一团。妹妹一听说有鬼,吓得惊叫一声,当时就晕了过去。朱尚义又是掐人中,又是扎中指,才使妹妹苏醒过来。稍后,朱尚义定了定神说:“我去开门,就是鬼来报仇,该死的也应是我。”他打开屋门,外面一团漆黑,一片死寂,偶有落叶被风吹动,呼啦呼啦地响。打开大门,果然见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她披头散发,浑身湿淋淋的,看相貌像是春兰。

朱尚义惊恐地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说:“我是春兰啊,我活过来了。”

朱尚义战战兢兢领春兰进屋,这时,李松山已点亮灯。李松山见着春兰,吓得浑身哆嗦,瘫软在地:“春兰啊,我知道你死得冤枉,你不要吓我啊。过几天,我要请三台大戏,还你一身清白。”

春兰说:“你们不要害怕,我真的活过来了。不信,你们摸摸我的手。”

李松山上前,摸摸春兰的手,是热的,才相信春兰真的活了。他悲喜交加,抱着春兰痛哭起来。春兰不好意思地推开李松山,慢慢讲述了她死而复生的经历。

那天,春兰上吊时间不是很长,李松山虽然触住她的鼻孔感觉好像没气了,但她并没有完全断绝呼吸,她还有一点气细若游丝。身子被放到地面后,她感到头脑昏昏沉沉的,身子动弹不得。入土安葬后不久,她头脑渐渐清醒了,睁开眼一看,黑洞洞的,手往四周一摸,是木板,才知道自己被活埋了,幸亏土埋得浅,她还能勉强呼吸。在坟墓里,她想了许多:村民,会嘲笑她下贱;丈夫,会感到羞耻;双亲,会在人前抬不起头。自己若是那样的人,还罢了,可自己是为救人蒙受冤屈啊。越想越觉得自己死得草率,死得冤枉。她又思忖,是谁在丈夫面前陷害她?救人、带被子的事除了大婶知道,别的没碰到人啊,是不是她在暗中使坏……她越想越觉得应该活下来,等真相大白之后,自己死得才会安然。但怎样从坟墓中走出去呢?

她喊叫,她击打棺木,她找东西撬,都终归失败。她绝望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死神的降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上面三声炸雷响,坟墓揭开了,棺材也被劈开个大洞。她吓得魂飞魄散,过一会儿,她醒过神来,暗暗感谢苍天:老天爷呀,你知道小女死得冤枉,用雷劈开坟墓,让小女重回人世,洗刷一身冤屈。她从墓中爬出来,跪倒在地,不住地对上天磕头。然后,拖着虚弱的身子,跌跌撞撞回到了家门。听着春兰一字一板地叙述,大家心里一惊一跳的。待说到雷揭坟墓,大家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最后,大家一齐跪下,感谢上天的救命恩德。

第二天,李松山夫妻、朱尚义兄妹还没起床,就听到村里喧闹声不断,有人还跑到李家门前不住地嘀嘀咕咕。他们起来一打听,才知道春兰坟前发生了怪事:一个人跪在坟前,头上顶着一双红绫被。原来,一个老汉天麻麻亮就起来拾粪,他转到村边,远远看到春兰坟前有红红的东西,看着又不像花圈,他不由得好奇起来。趋近些一看,好像一个人顶着个红被子,他吓得扔掉粪筐就跑。回到村上,他便把这事传扬开了。不少人聚成群儿在远处指指点点,个别胆大的壮着胆走到坟前,试图用棍子挑开被子,可就是挑不动。春兰一听这事,心里明白了:这人肯定是吴彩!她来到坟前,口里说道:“大婶啊,大婶,你咋恁没材料呢?为了一双红绫被子,你可害苦了我。”她拉动被子,被子飘然落地,跪着的正是吴彩!一看,面色发青,已经死了。料是吴彩这天受良心所煎,夜半雷息以后,携被春兰坟上,想表达忏悔之情,见坟墓已揭,惊惧而死。

过了三天,李松山请来三台大戏,朱尚义执意拿出三台戏的戏钱,在村里唱了三天。远近十村八寨的乡亲风闻李家的奇情故事都纷至沓来,一方面证传闻,一方面赏大戏,真个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开戏的第一天,村里的长老介绍了春兰的救人义举和起死复生经历,劝诫大家要广行善事,多积阴德,必得善报。然后,在长老的主持下,于众人瞩目的戏台上,李松山和朱尚义隆隆重重举办了结拜仪式。这正是:

兵荒马乱世事艰,义女新婚救儿男。

天公岂忍日月暗,劈开黄泉洗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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