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六合的扁擔亮

村子裡,凡讀過幾年書的,皆神思恍忽,若有所失,若有所得。間或喜,間或憂,間或,掏出一張紙片,看看,點點頭,重複喜或憂。

十多年前,六合彩被廣東務工的年輕人帶進來,自此,山村裡有了比吃飯穿衣更重要的事物。無論男女,皆墜入其中,只要是成年人。

四十九個號碼,其中一個是特別碼,買中了,便能得到一比四十的賠率,發家致富似乎也並不太難。不到倆月,已經有人傾其所有,歸了莊家。鄉間也有好處,自家的房子即使想典當也找不到受主,糧食、田地仍在,所謂傾家蕩產,不存在的。

當上得多了,有人找出更穩妥的賭法:從四十九個號碼中找出較對心的二十來個,個個下注,中了,多少有些贏利。因此,常常有歡天喜地中了獎的人,拍打著胸口後悔下注下得太輕了。當然,更大的概率是都不中,這就虧大發了。幾個月下來,家家都賠錢了,然而,沒有人退出。

“鬼谷子特碼詩”,“白小姐特碼詩”,大家撕下小孩作業本的幾頁紙,互相轉抄這些掘金秘笈,用全部的心思,試圖找出金礦的入口。有一村婦,傍晚挑著兩桶尿去地裡種菜,轉了很多圈,回到廚房,將尿水盡數倒入水缸之中,倒完了,方知不對,只好惡毒地咒罵自己,咒罵曾道人。今晚又是開獎日,必須在八點之前下注,買豬呢還是買牛?家中的存款所剩無幾,老公正在廣東的建築工地上當牛作馬,箇中辛酸,她是深有體會,倘若還輸,她該如何面對?

太陽照樣的每天升起,扁擔亮中大獎啦!一條重磅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十里八鄉。一個誰也看不上,從不與人來往,一人一世界的中年窮漢,以二百元之巨,單買一個九號,中了!當年,這是豬的歲數,無法想象,能夠一碼中特的高人,競是這樣的不起眼。八千元啊,厚厚的一大疊,在當時,是很不小的一筆財富。馬上,扁擔亮成為紅人。

他曾有過家,有過一個老婆。某一年,老婆生病了,扁擔亮的與眾不同得到了全部的展現。樹根,藤條,草頭,見天挖了來,熬了濃湯餵給她喝。他堅信,他的中草藥技能可以戰勝所有的病患,祖傳秘方加上他自己的發揚光大,所謂的醫院、醫生全不在他眼裡。鄰里看不下去,勸他趕緊上醫院,無一例外地被惡語相向。他老婆娘家只剩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想管也是有心無力,只好由他去。九個月以後,老婆成為歷史。

誰也無法走進他的內心世界。進山砍了樹子,做成扁擔,逢墟日拿去售賣,是他的主業。手藝甚佳,做出的扁擔順勢順水,結實耐用,口碑也不錯。如果不是脾氣古怪,對還價者冷言譏諷,他的生意會更好。中獎的當晚,他就守在莊家的門口,一步不離,一夜沒睡。天一亮,他便將莊家的大門擂得山響,不客氣的要錢。莊家被氣得半死,把錢丟給他,拿起掃帚照他背上狠揍了十幾下。

此後的日子,有人上他家欲購買扁擔,被罵了出來:狗眼看人低,離了扁擔我活得更自在,找別人去!

約莫過了一個月,扁擔亮的堂哥家的桔子熟了,整園賣給了外地客鄉。扁擔亮上門去:借我二百元,週轉一下。堂哥看他一眼:不借。扁擔亮怒曰:以後別求我!堂哥淡然:不求。堂哥是唯一與扁擔亮有些來往的人,為人實誠,憎惡任何的賭博行為。

此後,扁擔亮重操舊業,砍樹子,做扁擔,賣扁擔。有一個輸慘了的電廠退休工人,跟著他進了山,放下輩份與他套話,幫他搬拾樹子。扁擔亮說,下一期四號很有希望。此人也不很當回事,只下了五塊錢的注,待開了獎,果然!

扁擔亮一下子成為神的存在,儘管他自己也沒往四號下注,仍然得到的眾人的崇拜。很多人提了雞蛋,燒酒,紅糖等等去他的破屋裡說好話,求取真經。扁擔亮也不再拿著,有求必應。此後的日子,因為聽了他的話,多少人家輸得褲衩也沒剩下,怨聲載道。於是,扁擔亮再次被鄙夷,被無視。

很多年過去了,對於六合彩,人們漸漸完成了由狂熱到理性的轉變,多數人摒棄了它,村莊也漸漸興旺起來。平淡祥和之中,一件大事再次轟動了十里八鄉:扁擔亮大運臨頭,連中兩期!二百變八千,八幹變三十二萬,都是一碼中特!

運氣乎,靈氣乎,總之是,他中了。扁擔亮已然六十開外,這筆錢這輩子也夠花了。莊家一下子拿不出這些錢,只能好煙好酒好飯的招待著,隔幾天給他幾萬,同時攛掇他繼續下注,錢不是問題。扁擔亮拿到第一筆錢便將騎了一輩子的破單車扔了,開上了嶄新的摩托車。

這下,他再也不將雞蛋放入單個籃子裡了。每天,揣上錢,騎著摩托到處去下注,百公里外也不嫌遠。遠近的大小莊家們把他當財神供了一個多月。

今天的扁擔亮,依舊是做扁擔賣扁擔,不過,騎著摩托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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