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忠:淺談對哮喘病的認識和治療

哮喘病是一種反覆發作性的喉間痰鳴、呼吸喘促的疾病,主要表現為咳、喘、痰鳴、胸悶等。西醫認為哮喘首先是一種呼吸道的炎症性病變,其次論及它的氣道高反應性,即過敏。炎症與過敏可以形成惡性循環。病症發作時,氣道的通氣障礙直接引發咳嗽、痰鳴、氣喘、胸憋胸悶等一系列症狀。

高建忠:淺談對哮喘病的認識和治療


中醫認為哮喘病發生的原因是“體質+宿根+誘因”。

體質指得是正氣。臨床上發生哮喘病的體質多見兩種類型:

一種是陽(氣)虛型,即白面書生;

另一種是外強中乾型,表面上很壯實,實際上體質較差。

如果我們的治療想要終止其發作,使哮喘得以痊癒,不改變體質是不可能的。“五臟元真通暢,人即安和”,要做到這點很難,但必須存有這種理念。

誘因,有體內的,也有體外的。“風為百病之長,寒乃六淫之首”,在外邪之中,風邪和寒邪是特別需要重視的兩個病邪。

宿根,不同醫家對宿根有不同的認識,說的最多的是痰飲。

《丹溪心法》最早以哮喘作為獨立的病名成篇,“專主於痰”。葉天士認為:“由初感外邪,失於表散,邪伏於裡,留於肺俞。”洪廣祥提出哮病反覆發作的宿根是痰瘀交阻。也有提出風邪、溼邪、寒邪和腎虛為宿根的。

臨床上,我的體會,哮病最根本的宿根應該是寒邪,即陳寒。在陳寒的基礎上,阻滯了氣血津液的運行,氣血運行不暢就產生了氣滯、血瘀,津液運行不暢就產生了痰飲;誤治會產生溼邪;隨時可以感受外邪;病程長了,可以出現肺虛、脾虛、腎虛。總之,在陳寒留肺的基礎上可以出現任何兼證、變證。

哮喘病的辨證,首辨內、外。

內傷肯定是存在的,重要的是辨有無外感。辨出外感了,再分清何者為主,何者為次。我的體會,治療開始時,寧願錯把哮喘病當外感治,也不要只當做內傷治。

二辨虛、實。外感多為實,內傷多有虛有實。《醫學心悟》中說:“病之虛實,全在有汗無汗,胸腹脹痛與否,脹之減與不減,痛之拒按與喜按,病之新久,稟之濃薄,脈之虛實以分之。”在臨床中,我們可以有意地去辨。

三辨寒、熱。典型的容易辨,有寒有熱經常會誤辨成熱證而忽略寒邪,這點是需要警惕的。

四辨臟腑。臨床醫生重視肺、腎的多,往往容易忽略中焦的脾胃,中焦脾胃的氣機升降失常會影響到肺的宣降、腎的納氣。

哮喘病的治療。治療的目的是減少、終止發作,提高生存質量。要想根治很難,但積極的治療是很有意義的。《丹溪心法》中說:“未發以扶正氣為主,既發以攻邪氣為急。”這句話就是我們常說的急則治標,緩則治本。在實際臨床應用上,這句話說得有點偏,未發時也是有邪的,治療重點放在扶正上,但祛邪是必須的。邪包括風、寒、痰、溼、瘀等等。既發時,對於腎不納氣致喘,顧護正氣也是必須的。

射干麻黃湯,治“咳而上氣,喉中水雞聲”,很多醫家推崇本方為治哮專方。與小青龍湯相比,射干麻黃湯中最獨特的一味藥是射干。射干在《神農本草經》裡列為下品,“主咳逆上氣,喉痺咽痛,不得消息。” “不得消息”指呼吸急迫、困難。我在用小青龍湯治療哮病時,常加射干,療效不錯。射干麻黃湯中還有紫菀、款冬花,這兩味藥有斂肺的作用,臨床應用注意斂邪,並且在哮病發作時平喘的作用不大,止咳還可以。

小青龍湯。何秀山在《通俗傷寒論》按語中說:“風寒外裹,寒凝內阻發為咳嗽氣喘者,必須用小青龍湯加減。”當然,沒有表寒只有裡寒、裡飲,本方仍然能用。陳修園在《醫學從眾錄》中的一段話值得臨床重視。他說:“……況虛勞之人,必有痰嗽,亦最易感冒。若重用頻用熟地,又佐之以參、術,則風寒閉於皮毛而不出,痰火壅滯於胸膈而不清,藥入病增,謂非人人之共見乎?”臨床上遇到虛勞的病人,前醫百補無效時,用小青龍湯來散一散寒邪,等寒邪散出去了,這時再補也就能“補進去了”。治病是有次第的,我常以小青龍湯為開手方,再以桂附地黃丸、七味都氣丸等善後。曾治療一名女性患者,患支氣管哮喘30餘年。近幾年明顯加重,全年以口服中、西藥物和局部使用激素氣霧劑維持。近1月來,出現黴菌性口炎、咽炎,激素不可以繼續使用,但停用激素哮喘又無法控制。開方之際,患者說自己“火特大”,常服“三黃片”下火。方開出後,患者看到方中有乾薑,問“有火敢用乾薑嗎?用了下火的藥了嗎?”患者兒子為中醫,看方後說:“這是小青龍湯呀,大夏天敢用?久病必虛,為啥不補反散呢?腎不虛嗎?”這些疑問倒也實在,患者火證明顯,但這種火用瀉法瀉藥是不管用的,如果管用,這點火早被“三黃片”瀉走了。這種火需要溫通、溫散才能徹底治癒。中醫是治證的,不是治季節的,有是證,用是藥,夏天為何不可用小青龍?承認患者體虛,並且大虛,但暫不能補。近年來進服參蛤散,而哮喘不減反增就是明證。古人說“散盡陳寒,方可言補。”治療的第一步必須是溫散陳寒。患者連用小青龍湯加減80劑,諸症漸平,後以河車大造丸鞏固療效。有人說:“小青龍湯不可多服、久服,恐拔腎根,敢服80劑?”方劑是加減使用的,陳寒閉錮日久,不是三、五劑可以成功的,總以散盡陳寒為度。

治寒哮除以上兩張方外,還有蘇子降氣湯,一般認為治上實下虛證。

治熱哮方有定喘湯。王旭高說該方為定喘之祖劑,治外有風寒內有痰熱的喘證、哮證。這張方總體來看不偏涼。哮病以表寒為主,兼有痰熱時,我們會用小青龍加石膏湯加減。而以痰熱為主,兼有表寒,表現出明顯的熱哮時,單用這張方是不夠的,是需要加減的。方中一味白果,我用小青龍湯時,也經常借用過去。

玉屏風散,治肺氣虛,反覆外感。我的體會,單純用本方的機會不多,與現代人的體質和生活有關。本病即使氣虛、表虛明顯,也不能濫用補藥,最忌留邪。還有,使用本方注意用小劑量。嶽美中在他的書中提到用玉屏風散有效,停藥後病情反覆,再用再效,停用再無效。當他學蒲輔周用小劑量時,發現停了藥也不影響效果。

生脈散,治肺氣陰兩虛,也治暑傷氣陰證。現在這張方更多用於治療雜病,如肺病、心病等,而少用於治療熱病。現代藥理研究認為本方有很好的強心、升壓作用。我們迴歸它的原始用法,就是治上述兩證的。《醫方考》中說:“人參補肺氣,麥冬清肺氣,五味斂肺氣,一補、一清、一斂,益氣之道畢矣。”

六君子湯。久哮之人見脾虛的比較常見,況且素體脾虛就容易出現這個病。哮病日久,治療當注意脾胃。《醫方考》中選了七張治哮方,其中就有六君子湯,用治氣虛痰阻的哮病。很平淡的一張方劑,但至奇至效之功,往往見於至平至淡之方。

哮病日久還會出現腎虛。如果是陽氣虛用腎氣丸,陰虛用七味都氣丸。腎氣丸組方,大隊的陰藥加少量的陽藥,意不在補陽,而在微微生火,少火生氣。與後世醫家見腎陽氣虛用鹿茸、仙茅、仙靈脾、肉蓯蓉補陽的理念是不一樣的。立法境界有別。都氣丸用於腎陰虛,使用時注意脈要偏細,苔要偏少,不能想當然地去試用。

關於祛風脫敏藥的使用。對於哮喘,很多醫生在處方時會加上一些經現代藥理證明有脫敏作用的中藥,如地龍、全蠍、殭蠶等,實際上多是中藥裡的祛風藥。我的體會,這些藥的使用,能提高有效率,短期療效好,長期療效不好說。但有些藥諸如地龍等會傷脾,並且很難喝,病人喝了胃難受,不利於病人長期治療。還有專病專方的使用,如過敏煎等不能作為常規療法,充其量只是對辨證治療的補充,切莫反客為主。

關於麻黃劑的使用。現代藥理研究麻黃有緩解支氣管痙攣的作用,於是臨床醫生治療哮病時容易被麻黃劑束縛。我們從六經上考慮,發現還有柴胡劑、大黃劑、葛根芩連湯等,三陰病也能出現哮喘,如麻附細辛湯、四逆湯、理中湯、烏梅丸等。從麻黃劑走到六經上,便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醫案舉例

案1:葉某,女,52歲。患“哮喘”10餘年,近2年來每次哮喘發作,都經筆者診治,給予中藥控制,2年來未用過西藥。2008年1月8日晚上打來電話,咳嗽、氣緊明顯。電話中處方:生麻黃3g、炒杏仁12g、白果9g、殭蠶12g、蟬衣9g、射干12g、生甘草3g。囑抄下處方後急配1劑水煎分2次服。次日就診,自訴昨晚服下1次,咳嗽、氣緊即大減,一夜安睡。診見舌質淡紅,舌苔薄潤,脈細緩。上方加乾薑1g、細辛1g、五味子3g,接服3劑。無不適,停藥。

按:中藥控制哮喘發作有其獨特優勢,其療效之好、之快,往往讓西醫、患者甚至部分中醫不信!

三拗湯出自《聖濟總錄》,是中醫治哮的基本方,根據表裡、寒熱、虛實可隨證加味使用。本案病症初發,考慮風邪為誘因,故加用殭蠶、蟬衣祛風利咽,同時加用射干治“咳逆上氣”。因屬哮家,首方加用白果,次方加用乾薑、細辛、五味子,意在平喘止哮。藥少量少,因病初發,病在肺,肺為嬌髒,“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

另,電話中之所以可以開中藥,是基於對患者體質和病情的熟悉(老病人)。傳統中醫為一方百姓服務的模式是可貴的,也是科學的。

案2:張某,女,42歲。2007年11月9日初診。

患者素有“哮喘”病。近3天來咽乾、咽痛,昨晚伴頭痛、咳嗽、失眠,今晨咳嗽較甚,氣緊,痰粘。納食欠佳,胃脘不暢,口乾喜飲,大便少。舌質淡紅,舌苔薄膩,脈弦緩,右脈大於左脈。患者知道這是哮喘發作先兆,較為緊張。考慮肺失宣降,胃失和降,治以宣肺降胃為法,方用三拗湯合溫膽湯加味。處方:生麻黃3g,炒杏仁12g,黃芩12g,姜半夏9g,陳皮9g,茯苓15g,枳實9g,竹茹9g,射干15g,浙貝母15g,全瓜蔞15g,白果9g,生甘草3g。3劑水煎服。

處方畢,再三思考,總覺欠妥。遂提筆修改了處方,去掉了麻黃、杏仁、白果,加用了柴胡12g,乾薑1g,細辛1g,五味子3g。

當日服藥1劑,諸症明顯減輕,當晚安睡。3劑服完,竟無不適。囑停藥攝養。

按:自仲景始,後人治哮、治喘多習用“麻黃劑”,筆者也喜用“麻黃劑”治療咳、喘、哮。平時門診時,面對面前長長的一排病歷本,總不免缺少斟酌時間。本案是去患者家裡診治,處方畢竟有足夠時間思考。麻黃劑治咳喘似也無誤,但患者症狀雜亂,似涉三焦,遂改用柴胡劑,由治肺轉為治少陽三焦。白果止咳平喘,治標頗能勝任,但總不若“姜辛味”治本更恰。更改之方,倒不辱使命,見效奇速。清代醫家陳修園曾盛讚小柴胡湯加姜辛味治咳是仲景獨得之鑰,驗之臨床,效確。

案3:白某,男,35歲。2008年4月13日初診。

患哮喘10餘年,近1年來進行性加重。服用多種中、西藥物治療效差。近2月來每日依賴靜滴“氨茶鹼”(每次2支),有時每日需靜滴2次。症見:咳嗽,氣喘,動則喘甚,胸憋胸悶,痰多色白,晚上喘憋較甚,不能入睡。納差,大便不成形。面青唇暗,舌質暗紅,舌苔薄白,脈虛數。胸片提示“雙肺支氣管炎”。肺功能檢查提示“阻塞性通氣功能障礙,通氣功能明顯減退,擴張試驗(+)”。證屬肺脾氣虛,風痰壅滯。治以補氣化痰、祛風平喘為法,方用六君子湯合三拗湯加減。處方:人參6g,炒白朮12g,姜半夏9g,橘紅9g,茯苓12g,生麻黃3g,炒杏仁12g,白果9g,桔梗9g,浙貝母12g,葶藶子(包煎)12g,殭蠶12g,蟬衣9g,炒萊菔子12g,赤芍藥9g,生甘草3g。4劑水煎服。

2008年4月17日二診:藥後諸症明顯緩解,咳、喘、憋俱減,痰轉利,色白泡沫樣,口乾不喜飲。舌質淡嫩,舌苔薄白,脈稍靜。已停用氨茶鹼。上方稍作調整,處方:人參6g,炒白朮12g,茯苓12g,姜半夏9g,陳皮9g,乾薑1g,細辛1g,五味子3g,殭蠶12g,蟬衣9g,葶藶子(包煎)12g,射干12g,浙貝母12g,炙甘草3g。5劑水煎服。

2008年4月22日三診:諸症進一步好轉,面色轉潤澤,面見喜色,晚上可以安睡,納食好轉,走路快時氣緊,咳嗽不多。舌象同前,脈細緩。上方去浙貝母,繼服7劑。

2008年4月29日四診:咳喘漸不明顯,體力進一步恢復。上方去射干,繼服7劑。

2008年5月6日五診:無明顯不適,精神恢復較好。上方加補骨脂9g,繼服7劑。

後以上方加減,漸加補腎之品,治療2月餘,諸症皆失,生活如常。

按:《醫方考》中在談到六君子湯時說:“氣虛痰喘者,此方主之。” 但在哮喘發作階段,醫生心中常存“急則治其標”,即使辨為氣虛痰喘,也很少會徑直投用六君子湯,致使治哮名方常受冷落。本案治療始終以六君子湯為主,首診加用治標藥,隨著病情好轉,逐漸減用治標藥,取效倒也捷速。

案4:任某,男,22歲。2008年5月19日初診。

自幼間歇性喘憋,每年發於春、夏、秋三季,以夏季較甚,冬季不發作。近1月來症狀進行性加重,氣喘,胸憋,胸熱,痰鳴,咽癢,但不咳嗽,晚上症狀加重。納食尚可,喜食梨,大便調。舌質暗紅,舌苔薄白膩,脈濡。正虛為本,痰熱為標。治以清化痰熱為法。方用清氣化痰丸加減。處方:姜半夏12g,橘皮12g,茯苓12g,枳實9g,全瓜蔞30g,黃芩12g,浙貝母15g,桔梗12g,生石膏(先煎)30g,炒萊菔子12g,生甘草3g。7劑水煎服。

2008年5月26日二診:藥後諸症俱減,尚有胸熱,脈顯細滑。原方繼進7劑。

2008年6月2日三診:白天已無不適,凌晨2時左右有短時咽乾、咽癢、呼吸聲粗。舌質淡暗,舌苔薄白,脈細弦滑。痰熱未盡,交時而發,小柴胡湯加減。處方:柴胡9g,黃芩12g,姜半夏12g,乾薑3g,細辛3g,五味子9g,桔梗12g,枳實9g,全瓜蔞30g,生石膏(先煎)30g,生甘草3g。7劑水煎服。

藥後無不適。囑飲食清淡,至冬季丸劑調補。

按:對於痰喘、痰哮,常規思維經常會使用到麻黃劑,或麻杏石甘湯加減,或小青龍湯加減,或定喘湯加減等,總不離麻黃平喘定哮,中西醫結合叫“擴張支氣管”。但“有是證,用是藥。”這句話始終是指導臨證的第一準則。本案辨證抓住“胸熱”“喜食梨”“天熱症加”等特點,結合舌苔薄膩,斷為“肺家痰熱”,經用石膏、黃芩、全瓜蔞等,取得較好的療效。從始至終並未使用麻黃,甚至連杏仁也舍而未用。“肺為嬌髒”,“治上焦如羽”,筆者治咳、喘、哮,麻黃、乾薑等藥常用3g,絕不重用。但對於痰熱盤踞病症,非重劑清化方收佳效。本案劑量,在筆者處方中已屬重劑。

另外,初診脈濡而不滑,二診脈轉細滑,與藥後氣機轉暢有關。氣機轉暢,本脈方顯。

轉方用小柴胡湯加減,是因交時而發。用“姜、辛、味”,是因夜半症發。

思考本案“肺家痰熱”的成因,可能與稟賦有關,也可能與前醫早用、濫用補藥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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