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的一个发小离婚了。
发小离婚，让我们彻底领略到了女人的观察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那天，他回到家，正换衣服呢，老婆只扫了一眼，就炸了庙：“又扯犊子去了吧？滚蛋！不过了！”
“你别胡闹，证据呢？”发小问。老婆直指其肩背，冷哼：“家里的凉席是菱形块的，你TM满后背的四方形，要没劈.腿都活见了鬼！”
当然，这看似笑话的一出，只是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前，两人便经常吵架，积怨已深，再无恩爱可谈。
上个周末，租住我房子的一对小情侣闹掰了，还动了手，直打得鸡飞狗跳，从此结仇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个中缘由，不得而知。估计也和男女间的那点破事有关。
背.叛不忠，反目成仇，说离就离……在我们身边，这样的事儿已司空见惯，以至让人怀疑，在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纯净的爱情，真正的感情？
而就在几天前，我的一个本家表叔去世了。对表叔，我始终心存敬意。写出他的故事，我觉得，多多少少会给身陷情感困惑中的我们一点启示。
02
表叔姓冯，小名顺子。年轻时xing情耿直，认死理儿，街坊邻居喊他时都爱加个“憨”字：憨顺子。
很多年前，五黄六月的一天，憨顺子正顶着毒辣辣的大太阳在地里割麦子，突然听到几声急切召唤传了来：
“顺子，憨顺子，快回家看看去。我叫了半天门，你娘咋不应声呢？”
急慌慌找来的，是住对门的六婶。
憨顺子听罢，顿觉心肝急颤，扔了镰刀撒丫子就往回跑。由于穿的布鞋坏了帮，漏了底，新割出的麦茬毫不留情地扎破了他的脚趾和脚掌。
能不急吗？家里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娘在呢。前一阵子，老娘出门倒水，一时不慎踩滑了脚，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就是这一跤，居然跌坏了本就有伤的脊椎。从此，老娘瘫了，不能走，也下不了炕，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
憨顺子恍惚感觉，老娘好像动了寻短见，不牵累他的念头。果不其然，一阵风似的奔到家门口，憨顺子肩头一沉，一下子就撞烂了门板。
进院进屋，只见老娘已摔下炕，正吃力地往房梁上扔绳套呢。
明摆着，老娘这是要上吊，不活了！
03
那年那日，更令表叔憨顺子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完全能看出，老娘已挂过一回。堪称万幸，绳子不怎么结实，从中坠断，也让她从炕上栽了下来。
虽说回家及时，没出啥大事，憨顺子还是吓得腿软坐地，抱住老娘放声大哭：“娘，你这是要干啥？我小时候就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啊！”
憨顺子的老爹死得早。听说，顺子娘怀孕时，身子很虚，顺子爹就进了山，去采人参灵芝给她补养。哪料遭了无妄之灾，撞上一只带崽子的棕熊。棕熊护崽，一巴掌便拍得顺子爹倒飞出去。等街邻寻来，人已咽了气。至死，怀里都紧抱着一颗野山参。
“顺子，别哭。你听娘说，娘现在连解个手，翻个身都要你操心……”
“那咋了？你是我娘啊。”憨顺子哽咽说，“小时候，我吃喝，拉尿，不都是你操心吗？你能养我小，我为啥不能养你老？”
老娘一个劲地叹气：“可有我这个病娘在，谁家的闺女肯嫁你？”
“就算不娶媳妇，我也不能不要娘！”
当晚，憨顺子就做了个结结实实的背搭，跟现在的婴儿背兜似的。从第二天，只要出门，就背上老娘，走到哪儿背到哪儿，寸步不离。
平心而论，在那个年代，女孩找对象还没如今这么物质、复杂。首先看人品，家境穷富倒在其次。
六婶热心肠，很快就牵线搭桥，给憨顺子介绍了一个善良本分的对象，姓隗，名字叫玉秀，比他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正般配。玉秀也早听说了憨顺子照顾娘的事儿，打心眼里感动，对人也很中意：
他不是憨，是实在，不藏心眼；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一辈子。
听完六婶捎回玉秀的说法，憨顺子的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既然双方都没意见，那就定亲吧。而让一条街的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定亲那日，不善言辞的憨顺子居然膝头一沉，噗通，跪在了玉秀脚下！
04
这个举动，顿慌得玉秀手足无措：“你，你这是干啥？”
“我不会说别的，我给你磕头，想托你一件事。”憨顺子说。
“快起来，起来说，啥事？”
憨顺子没起，也不怕羞，正儿八经，咚咚咚，先给即将过门的准媳妇磕了三头。
“我托你照顾好我娘。我冯顺冲天发誓，将来，等你老了，我也和照顾娘一样照顾你。”
憨顺子话刚出口，玉秀就握住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眼眶里也热热的：“我答应你。我嫁给你，你娘就是我娘。”
一个月后，憨顺子将玉秀迎娶进了门。
因家境不宽裕，迎亲那日，没有花轿，也没有吹鼓班子，甚至都没用板车接，到了老丈人家，憨顺子一弯腰，就背起了蒙着大红盖头的玉秀：“媳妇，我来娶你了！”
从玉秀娘家到憨顺子家，差不多有十几里山路，坑坑洼洼曲曲弯弯，不好走，可憨顺子还是一口气就把新媳妇背回了家。
不得不承认，玉秀也的确是个善良勤快、贤惠孝顺的好女人，原本乱糟糟黑乎乎的小屋，经她一拾掇，立马变得亮亮堂堂，利索起来；
对瘫痪卧床的婆婆，更是好得没得说：一日三餐，端饭到炕；被子褥子，见脏就洗；赶上天气好，就背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还到巷口转转。婆媳俩说说笑笑，叽叽嘎嘎，相处得真就像亲母女。
憨顺子则有一身力气，能吃苦，天天早出晚归忙生计。赚了钱，分文不留全交给媳妇玉秀打理。
看到小两口腻腻歪歪，亲亲热热，左邻右舍纷纷打趣：“憨顺子，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你咋那么怕媳妇，不敢打她？”
憨顺子总是挠着头，憨笑：“我疼还来不及呢，咋能打？”
05
最是无情唯岁月，时光堪堪催人老。一转眼，十几年过去。
这天，憨顺子的老娘走了，走得很安详，很平静，嘴角挂着笑。
左邻右舍都竖大拇指，啧啧说老太太上辈子肯定积了阴德，修来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卧床十几年，没遭一点儿罪，身上连颗褥疮都没长。而就在发完丧出完殡之后，满院子来帮忙的街邻正要走，却听憨顺子喊了声“媳妇”，再次给玉秀跪了下去：
“没有你，我娘指不定要受多少苦，也肯定活不了这么多年。媳妇，我替我娘跟你说声谢谢。”
“说啥呢你？”玉秀紧忙伸手去搀他，“我是你媳妇，媳妇伺候婆婆，应该的。快起来。”
憨顺子没起，仍如定亲那日一般，又给玉秀磕了仨头。每一个都磕得认认真真，掷地有声。
然而，关于表叔憨顺子跪妻的故事，还远远没完——
06
恍惚又一转眼，憨顺子老了，老成了憨爷；媳妇玉秀也成了奶奶，身下孙男娣女一大帮，一个个也都很孝顺。按说，也该安享晚年了。哪知老天偏爱捉弄人，憨爷无意中发现，老伴的记性越来越糟糕，经常忘东忘西。
有一次，上大学的孙子回来看他们，老伴竟瞅着他蹙了眉：“你是谁家的孩子？”
“瞧你又犯糊涂了，他是咱们的孙子。”憨爷嗔怪说。
老伴一听，愈发纳闷喃喃：“那咱们的儿子呢？谁是咱儿子？”
憨爷意识到了不对劲，忙带老伴进城做检查。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是脑功能退化症，老年痴呆。
“老伴，没事。有我呢，你啥事都没有。”憨爷攥住了老伴的手，在心里说：想当年我曾发过誓，将来，等你老了，我也和照顾娘一样照顾你，疼你。男人说话，必须算数。不管你认不认的我，我都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也便是从那天起，憨爷便如当初背娘一般，不管去哪儿，都会牵着老伴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会把老伴给弄丢了。就连半夜起来上厕所，他都不肯松开手。
那是他的命呢。
前几天，和憨爷共同生活了近60年的老伴先走了。听说走时，憨爷守在她身边，没哭也没掉眼泪，两双长满老年斑的手，始终握在一起。
“爹，妈已经走了。你多想开点。”女儿说。
“我没事。”憨爷终于松开了手，“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早晚都有走的那一天。给你妈准备后事吧。”
“我扶您去躺一会儿。等忙完，我就带您进城住。”女儿说。
可是，老娘葬在了乡下，老伴也将葬在乡下，憨爷又怎能离开半步？
07
接下来，儿女遵照乡俗，开始给老人入殓，搭灵堂，报丧，安鼓……
忙到第三天头上，该起棺出殡了，却见憨爷颤巍巍走出房门，又颤巍巍走进了灵堂。
“爹，你干啥？”儿子紧忙去搀扶憨爷。
“我想和你妈说说话。”
憨爷手一摆，推开儿女，接着弯腰，屈膝，再次跪了下去，跪在了老伴灵前。
对憨爷的跪妻举动，我曾和老家的长辈探讨过，是否合乎时宜，礼仪？结果得出：
憨爷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没上过学，在他心里，下跪，磕头，是他表达至高敬意与谢意的唯一方式。
事实也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能让他下跪的，一定和天地父母同等重要。
“爹，妈活着时不止一次说，她这辈子最知足的事，就是嫁给了你。” 女儿陪着跪下，含泪劝慰说，“走前，还一再嘱咐我们，要好好照料你。”
“我这辈子，活了70多年，给你妈跪了三次。
“第一次，是托付她伺候你奶奶；第二次，是感谢她伺候你奶奶。真的，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从小事到大事，你妈都做得要多仔细有多仔细，没得挑，值得我跪。
“这是第三次，是敬她。”
憨爷缓缓抬头，看向了躺于棺中的老伴：
“玉秀，定亲那天，我说，会像照顾娘一样照顾你。如今，你一个人走，路远不说，你呀还爱忘事，我怕日后你会把我忘了。年轻时，你说到做到，把我娘照顾得好好的；老了，我说话也得算数，得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说着说着，憨爷似乎笑了一下，屈身给老伴磕下了头。
这一磕，便再没抬起来。
憨爷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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