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经过考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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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马里战斗,是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中经典的进攻作战,已经为大家所熟知。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争经验总结编写委员会所编写的《抗美援朝战争的经验总结(草稿)》[①]中,选录了这一战例,六十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训练研究部将之整理后编入《教学参考战例(初稿)》。[②]

据此,许多军史或战例选编中均将这一战例选入,成为部队训练、教学的典型。如总参谋部军训部、军事科学院战史部编印的《步兵团战例选编(征求意见稿)》,[③]陆军第63军编印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六十三军战史暨战例选编(初稿)》,[④]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教育学院训练部编写的《团师进攻战例选编》,[⑤]总参谋部军训部的战例作业想定库第二辑[⑥]等,都选编了这一战例。参战的部队史,如《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六十三集团军军史》[⑦]、《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六十五军军史》[⑧]等,也都有这一战斗的详细叙述。

过去的战例中通常都是以志愿军第63军第187师第560团为该战斗的主体,对参与这一围歼战斗的第65军第194师在武建里附近的作战,则鲜有涉及。

近年来原第65军的参战指挥员在刊物上或著作中,对参战的情况多有补充,如张振川所写的“入朝第一仗,活捉敌团长”一文,于1990年10月25日刊登于《石家庄日报》,并刊载在1991年第4期《军事历史》上(以“抗美援朝战争中武建里穿插战的经验教训”为题),后来出版在《鏖战疆场——张振川回忆录》[⑨]中,影响力较大。

之后如石翠岩的《难忘的岁月》[⑩]、《武宏回忆录》[11]以及《军事历史》杂志2016年第1期的文章“英军‘皇家格罗斯特团’是怎样被歼灭的” [12]等等,也都涉及该军在武建里附近的战斗及俘获英军军官的情况,弥足珍贵。

但由于年深日久,回忆者对于英军番号、指挥官职务等的叙述,往往不够准确,对于敌军编成、战斗经过、战斗结果的描述,普遍存在事实不清甚至相互矛盾的地方。比如战斗中为志愿军所歼灭者,究竟是“格罗斯特郡团”抑或“格罗斯特郡营”?其指挥官是“团长”还是“营长”?该指挥官是被俘还是被击毙了?等等。

本文依据各种资料,尤其是与美英军相关材料的比对,勾勒出雪马里战斗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的经过,针对相关问题作出辨析,尽力还原了这一经典战例,并向专家读者求教。

一、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的历史和入朝前后的编制情况

有的文章中提及“格罗斯特团前身是英军的一支王牌部队,曾经是蒙哥马利元帅麾下的一支精锐部队,战斗力颇强,参加过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历经数百次战役战斗,立下赫赫战功。早在1810 年远征埃及的殖民战争中,就曾因突出重围,转败为胜,被授予刻有‘皇家陆军’的特制帽徽,因此该营官兵均佩戴两枚帽徽,被称赞为‘皇家陆军双徽营’”。[13]

无独有偶,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所著《抗美援朝战争史》中,也提到“格罗斯特营是英军的王牌部队,已有150多年的历史,早在1810年远征埃及的殖民战争中,就曾因突出重围,转败为胜,英皇授予全营官兵刻有‘皇家陆军’字样帽徽,因此该营官兵均佩戴两枚徽标,被称作‘皇家陆军双徽营’”。[14]

《抗美援朝战争史》中的“1810年”显然是“1801年”之误。格罗斯特郡团的前身是1694年在朴茨茅斯组建的吉布森步兵团,后来被命名为第28(北格罗斯特郡)步兵团,1801年3月21日,该团在远征埃及的亚历山大之战中,为打破敌人的夹攻,采取背靠背作战的方式,即前后队分别面向敌人射击,赢得了胜利。故此,该团获得了一种特殊的荣誉,即将帽徽分别戴在帽子前后作为头饰。[15]

该团没有“皇家(Royal)”的称号,[16]帽徽上也没有刻“皇家陆军”,但刻有“埃及(Egypt)”的字样。1881年,该团与第61(南格罗斯特郡)团合并为格罗斯特郡团,第28团和第61团分别改称格罗斯特郡团的第1营和第2营。

有些文章回忆,“据俘虏供称,该团原编制为步兵营,入朝鲜后加强1 个步兵连、1 个山炮连、1 个重迫击炮连,1 个重坦克连,改编为团的编制,全团共1000 余人”。[17]这里所谓入朝鲜后,由营改编为团的编制,并无其事。

英军在二战以前的帝国时代,团级系统实行的是由卡德威尔上校(Colonel Cardwell)建议的两营制,以确保其中一个营在海外服役期间,另一个营留在本土为其提供稳定的训练过的人员补充。[18]除了正规军的两个营外,尚有民兵及志愿兵所组成的营作为补充力量。以格罗斯特郡团为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一共有六个营,除第1营和第2营为正规军(Regular)之外,其余四个营均为国防义勇军(Territorial Army,TA),并根据战争的需要被改编为不同的作战部队(如第4营改编为第66探照灯团,第5营改编为第43侦察团,第6营改编为皇家坦克部队第44营等)。二战期间,又扩编了第8至第11等四个营,以及一个青年营。除此之外,尚有十九个地方志愿营(Home Guard battalions)。二战结束以后,英军进行了裁撤。1948年9月,格罗斯特郡团取消了两营制,正规军仅保留了第1营的番号。[19]

朝鲜战争爆发后,英国作为美国的盟友,积极参与干涉,不仅立刻就同意将一支海军分遣支队调归美军指挥,还很快派出了地面部队参战。1950年8月29日,英军第27旅到达朝鲜并参与了釜山前线的防御。[20]在英国东南部科尔切斯特的战略预备队——第29独立步兵旅——也于8月份的第一周开始了动员。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就在英第29旅的序列中。

与仓促出动的第27旅不同,英第29旅的编制非常完整,下辖三个步兵营和一个坦克团,即皇家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1营、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皇家阿尔特斯来复枪团第1营以及第8国王皇家爱尔兰轻骑兵团(按:实际上是坦克团),还有第7皇家坦克团的C中队、第45皇家野战炮兵团、第170独立迫击炮连、第55皇家工程兵野战中队等支援部队。除此之外,为信教的士兵配备了军中牧师,有通信兵中队,有皇家电气与机械工程兵,有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第57连,有皇家陆军军医队第26野战医院,有皇家陆军军需部队加强给第29旅的野战车场(除弹药、军械等军需物资外,还可提供洗澡和洗涤衣物的服务),甚至还提供牙科医疗服务(第223与第224车载野战牙医队)。[21]该旅人员的补充则大多来自于后备役士兵,据志愿军政治部敌工部根据敌军调查及俘供整理的材料显示,该旅士兵“系抽调后备役(多五年以上之老兵)及一部分新兵凑成,其中如格劳斯特郡团之后备兵即占百分之八十。该旅战斗力较二十七、二十八旅强”。[22]确实,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所征召的后备役士兵许多根本就不是格罗斯特郡人,甚至都不属于英国西南部人,他们当中有敦刻尔克的老兵、有在非洲与隆美尔交过手的“沙漠之鼠”、有的参与了诺曼底登陆或西西里登陆,有的参加过在缅甸的作战。[23]

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共辖四个步兵连、一个支援连(含迫击炮排、机枪排、战斗工兵排和反坦克排各一)[24]和一个营部连(含管理排、通讯排各一),见表一。该营在英第29旅编成内于1950年11月在釜山登陆,之后曾参加过一些小规模战斗和警察行动,至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英美军史称之为临津江之战或春季攻势)之前,该营的实力超过700人。[25]在雪马里地域支援该营作战的尚有第45皇家野战炮兵团的一个连(第70连,6名军官和22名士兵)以及第170迫击炮连的C队(1名军官和45名士兵),合计共约800余人。[26]

抗美援朝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经过考实


表一 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的编制情况表[27]

搞清楚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的编制以后便不难明白,尽管出现了团的番号,但并非是“团的编制”,在朝鲜的英军“各步兵团除配属二十八旅之澳大利亚团有两个营在朝外,均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在朝鲜”,“团长为名誉团长,实际责任由营长负责”。[28]就人数而言,英军的一个营约800人,这与当时美国陆军步兵营的编制大体上差不多,[29]与志愿军入朝部队的步兵营人数也相差不多。[30]故此,雪马里战斗中所歼灭的英军单位仍应该是以“营”较为准确,多数战史或战例中也是这么说的,部分文章或报道中所称全歼英军一个团的说法不妥。同样,该战斗所俘获的英军指挥官的职务也应该是“营长”而不是“团长”。时任格罗斯特郡团团长的是弗斯(Firth)少将,虽然不是实际的指挥官,对外仍负有名义上的管理责任。当该营在朝鲜作战有“成就”时,英第29旅旅长布罗迪(Brodie)还曾给弗斯少将专门写信表达满意之情。[31]

二、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被歼的经过

志愿军发起第五次战役之前,西线的“联合国军”以美第1军指挥三个师另两个旅成一个梯队展开,防守汶山、高阳、古南山、富坪里地带。其中,南朝鲜第1师防守汶山至廉安里地区;美第3师(欠第15团)附英第29旅、菲律宾营防守马智里、麻田里、涟川地区;美第25师附土耳其旅防守涟川、古南山地区。军指挥所及预备队美3师之第15团位于议政府。[32]

与志愿军第19兵团沿临津江对峙的主要是美第3师及其所附属的英第29旅。临津江系朝鲜中部主要河流之一,一般情况下,江面宽一百米左右,水深一米;涨潮时海水涌入,江面宽达三百米,水深三米。江南岸多系绝壁,不易攀登。距江岸约5公里的绀岳山、6公里的磨义山、20公里的道乐山等为江南主要制高点。雪马里至土桥场(美军地图上标号为5Y),瓮店洞至干坡里、篁芳里(美军标号为11)有公路相通,铁原经涟川、议政府至汉城有公路(美军标号为33)、铁路并行。

[33]美第3师师长索尔(Soule)担心33号公路易于受到攻击,遂以菲律宾第10营级战斗队和第65团重点防御临津江右岸至33号公路这一段,而将师防御地域的其余大部分地段都赋予英第29旅及其附属的比利时营负责。[34]英第29旅的部署是以比利时营(配属第170迫击炮连B队)在临津江会合汉滩川的拐弯处,占据江北岸的194高地组织防御;比利时营的西面是皇家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1营(配属第170迫击炮连A队),该营的南面部署了皇家第45野战炮兵团和第8国王皇家爱尔兰轻骑兵团;第45野炮团团部的南面是英第29旅旅部和第55野战工程兵中队及第170迫击炮连连部;更南面的篁芳里附近是作为旅预备队的皇家阿尔特斯来复枪团第1营;在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1营的西面,则是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配属第170迫击炮连C队)。[35]

整个第29旅的战线大约长13公里,部署相当分散。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的位置在最西面,横跨着沿旧邑里、雪马里至土桥场的一条三级公路(美军标号为5Y)。该营西南约1英里是南朝鲜第1师第12团的右翼,东北大约相隔2英里无人防守的山头,才是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1营。按照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营长卡恩中校的部署,A连位于旧邑里西边的148高地(英军称之为城堡高地),D连在旧邑里以南的182高地,B连在公路东边的144高地附近,C连位于D连后面约1英里的314高地附近,营部靠近雪马里村,支援连则位于村西边的235高地。

雪马里村的东南标高675米的绀岳山,是该地域的制高点。从图1的照片可以大致看到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防御地区的地貌情况,照片中士兵所站的位置是A连所在的148高地,他面向南方,右手起伏的山丘就是235高地,左边的公路通往雪马里村,C连位于道路的左边。[36]

志愿军第63军于1951年4月21日晚隐蔽开进,至22日拂晓进入集结地域,22日16时开始各部队由集结地域采取多路纵队,向临津江边的进攻出发地域开进。[37]由于志愿军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出色,截至4月22日前,美军空中及地面侦察均未发现有大规模部队的行动。[38]22日15点,美3师通知下属各部,称土耳其旅捕获了6名志愿军炮2师的人员,据供称大规模进攻将于当晚发起。[39]

抗美援朝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经过考实


图1 从北向南看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防御地貌情况(照片来源:The Glorious Glosters)

结合对岸志愿军的活动开始频繁起来,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营长卡恩判断这是全面进攻的前奏,并令所部有所准备。22日夜22点30分,志愿军在试图渡江时与C连第7排发生了交火,至23点第7排被迫撤退。23日零点30分A连受到猛烈的攻击,至凌晨4点,该营所有的连队都和志愿军进入了激烈的交战。7点15分,A连撤出阵地,该连连长阵亡,几乎一半人员伤亡。D连则于8点30分放弃了182高地。A连和D连都撤至235高地。A连还剩70人,D连则剩下81人及14名伤员。

B连撤至314高地,死守不退,自23日23点至24日凌晨,遭到志愿军至少7次全面攻击。B连曾试图撤退至235高地,但激烈的战斗使之根本撤不下来,双方胶着在一起,从手榴弹到啤酒瓶,从刺刀、枪托、工兵铲、靴子到徒手搏斗,打成一团。24日早晨该连终于撤到235高地时,只剩下连长哈丁(Harding)少校、军士长莫顿(Morton)和15名士兵,只能被合并到C连。[40]

志愿军方面,至22日23时,第187师主力已经全部渡过临津江,左翼以步兵第561团向石湖、绀岳山实施攻击,右翼以第559团向新岱、雪马里攻击,第560团为师的第二梯队。第561团第2营第4连采取穿插偷袭的方式,从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和皇家诺森伯兰燧发枪团第1营之间的防御间隙渗透进去,于23日3时一举攻占了绀岳山,夺取了战场制高点,并割裂了英29旅主力与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之间的部署。

[41]第559团以第1营第2连加强机炮连绕过148高地直插182高地正面,试图一举袭占,但因在敌警戒阵地前被发现,遂改为强攻。由于地形所限、队伍拥挤、敌火力强大等原因,两次攻击均未达成目标。后由该连副指导员接替指挥后,调整了部署,于23日5时30分再次发起攻击,经约1小时战斗,顺利解决了守敌,夺占了182高地。[42]但随后该团向314高地的进攻受阻,至23日13时,第559团仍被阻挡在314高地以南地区,第187师师长徐信命令第560团于18时接替559团攻歼雪马里守敌,尔后向新村、武建里方向发展进攻。第559团转为师预备队。[43]

第560团的部署是以第2营配属第3营之第9连,向314高地及以西无名高地实施主要进攻,随后继续向雪马里和235高地发展;第1营经白云、绀岳山迂回雪马里之敌侧后,占领295.4高地,阻敌北援并向敌后方攻击;第3营为第二梯队,位于182高地,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扩张胜利。战斗发起之后,第560团第2营第6连连续组织四次冲击,于24日3时20分,突入雪马里北550公尺无名高地,经40分钟激战,于4时将该高地占领,并协同第4连攻占雪马里西北700公尺无名高地。

第5连向314高地的进攻,遭到英军顽强抵抗和反冲击,连续攻击8次均受挫,伤亡较大。该营遂令第9连加入战斗,并得到第6连第1排在敌侧背攻击的配合,终于在24日6时许,完全攻占了314高地。

第560团第1营则于24日5时许,顺利迂回至295.4高地。此前,第561团也已经插入敌后,其第1营分别攻占365.7、349、225高地(这些地点均位于沙器幕以南、神岩里以北的5Y公路的两侧),卡住了英军北援的必经之道。

4月23日美1军的关注点集中在撤出美3师右翼的部队以及在临津江北岸的比利时营,当天上午9点30分,美3师参谋长纽曼(Newman)上校到英第29旅司令部了解情况并协调该旅与师的预备队(美第7团第1营)一起夺回绀岳山,但第29旅旅长布罗迪(Brodie)此时更担心的是旅的右翼,已经把整个旅的预备队(除一个连之外)都用于292高地以北的争夺中,他认为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已经撤到235高地,防守稳固,并不令人担忧。

美3师师长同意将菲律宾营撤下并调给第29旅作为预备队。到下午14点,为减轻比利时营的压力,并开辟一条撤退通道,美3师师长又决定将美7团第1营用于257高地的攻击。直到23日20点,菲律宾营也没到达第29旅。因此,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未得到及时的增援,绀岳山之线的空隙地带也没有力量去填补。

至24日晨5点30分,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已经放弃了对公路的控制,全部撤至235高地,D连连长哈维(Harvey)上尉估计整个营的战斗人员还剩350人左右(一说未受伤者尚有约400人)。由于撤退时的混乱,该营一度与旅失去联络,早上7点根据营长的报告才知道,该营已经完全被包围了。[44]

第29旅旅长布罗迪立刻派出第10营级特遣队(菲律宾营加强皇家第8轻骑兵团C中队的一半)去肃清5Y公路并打通与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的联系。从菲律宾营的集结地到公路峡谷[45]的入口处大约有2英里的距离,从峡谷入口再到235高地则还有2英里半。9点钟第29旅下达撤退命令,要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配合解围的菲律宾营打出来,但该营营长卡恩因不愿将伤员丢弃,选择等在原地。援军在下午14点15分到达可以看见峡谷入口的地方,遭到山头轻武器火力的围攻和阻击,领头的菲律宾营轻型坦克触雷(或被迫击炮弹击中)堵住了道路,整个纵队停止了下来。

没办法,皇家第8轻骑兵团C中队派出两辆逊邱伦(Centurion)重型坦克上去掩护被毁坦克的乘员逃出。菲律宾营的指挥官向英军带队的胡斯(Huth)少校提出,应该由逊邱伦坦克来打头阵。毕竟,菲律宾营轻型坦克(4辆M24)难以抵御志愿军埋设的地雷或反坦克武器,而一般反坦克武器无法对C中队的逊邱伦重型坦克(10辆)构成威胁。但是,胡斯少校立刻予以拒绝,理由是逊邱伦坦克太重太宽,进入峡谷以后两边的峭壁将妨碍坦克的火力发挥,万一触雷,会堵塞住整个道路。扯皮的结果是解围行动中止,大家都撤回去了。[46]

对格罗斯特营来说,空欢喜了一场。据配属该营的第170迫击炮连C队的通信士官特德•马里安回忆:“24日星期二,威斯柏(C排排长)到这里跟我们说已经有一个菲律宾团级战斗队来解围了。大约同时,我们发现西北方向的山脊上出现了一些人影。大家都为成功突围而欢呼雀跃,可是那些人却开始向我们射击。这时候我们才最终确定,退路真的是被彻底切断了”。[47]

下午15点之后不久,美3师师长索尔通知布罗迪,他将组织一个特遣队,包括第65团的两个营、第64坦克营主力和第10野炮营,25日一早就去救援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格营(The Glosters)现在怎么样了?”索尔问布罗迪。布罗迪含含糊糊地回答说:“有点难办吧,相当地难办。”可是“难办(sticky)”这个词,对美国人来说,并不是火烧眉毛的意思。

因此当天下午李奇微(Ridgeway,刚刚接替麦克阿瑟成为“联合国军”司令)、范弗里特(Van Fleet,美第8集团军司令)、米尔本(Milburn,美第1军军长)到索尔的师部视察时,当被问及为何没有立刻派出有力的部队去救援格罗斯特营时,索尔回答说特遣队还没完成集结,他下令让格罗斯特营坚守不动,成为敌人进攻中的一道“刹车”,有助于稳定该区域。当这一消息传到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营长卡恩预感到情况很不妙,抱怨称:“我很了解目前的状况。我必须要说清楚的是,我的部队已经不再是一支有效的作战力量了。”[48]

24日,因通讯联络不畅,志愿军第560团和负责穿插的1营失去了联络,加之晨雾较大,因而当天基本上以包围监视235高地为主,没有立刻发动攻击。直到当天下午17时,团与第1营才沟通联系,得知他们已经顺利穿插到位,遂下令第1营主力仍位于295.4高地,以第1连、第9连攻歼235高地之敌。25日上午10时,第1连、第9连同时从南北方向发起攻击,至16时许,将235高地及雪马里附近之敌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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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志愿军雪马里战斗经过要图(照片来源:《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六十三军战史暨战例选编(初稿)》)

第65团特遣队原计划25日6点30分开始行动,打通绀岳山至235高地的道路,援救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当天早上,索尔忽然又担心志愿军穿插迂回的部队目标是要切断其退回议政府的主要公路(33号公路),遂将救援行动取消。这么一来,格罗斯特营的希望彻底破灭。早上6点10分,布罗迪通知卡恩这一消息,允许他突围。卡恩则表示他目前无法移动,已经被包围了。布罗迪下令该营分散突围。

25日晨,卡恩下令突围,受伤不能行动者则留在原地。A、B、C连和支援连的余部向南突围,很快就被志愿军的重机枪火力压制住了。该营被打散分成若干小股,被志愿军分别包围和搜剿,大部分被打死、打伤或选择了投降。[49] 比较幸运的是D连,连长哈维(Harvey)选择的突围路线是先向西北运动再转向西南,跟随他的包括有D连剩下的81人及大约10多名支援连的官兵,同样遇到志愿军的伏击,许多人被打死或跑散了,但不久他们遇到了在美军坦克支援下向东攻击的南朝鲜第1师第12团第3营,虽然一度被误认为是志愿军而被美军坦克打伤了1名军官和6名士兵,但最终有5名军官和41名士兵(一说4名军官和36名士兵)逃出了包围圈。[50]

最初的伤亡统计来自第29旅的报告,称一共622人阵亡、受伤或失踪,最后证实大部分都是被俘的。不算配属部队,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就有21名军官和509名士兵被俘,其中8名军官和145名士兵受伤(26人死于被俘期间)。[51]

但据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自己更为准确一些的统计,该营截至4月22日一共有741人(其中军官37人,士兵704人),至4月25日剩余的人数是150人(其中受伤者38人,未受伤者112人),3天中的战斗伤亡59人,1953年停战遣返时被遣返的战俘一共498人(军官18人,士兵480人),死于被俘期间的共33人(据估计被俘时该营共有130-150名伤员),死于遣返回家期间的1人。[52]

志愿军第560团向235高地发起攻击时,已经是英军开始突围之后,故此最后第560团仅俘获180余人(其中部分是被遗弃的伤员),[53]按照第63军的统计,“共毙敌一百二十九人,俘敌四百五十九人”,其中应包括了第559团、第560团在148、182、144、341等高地战斗的战果,以及第561团23-24日穿插战斗和24日阻击菲律宾营增援的战果。如第561团第1营第2连于4月24日4时在空房附近歼敌“格劳斯特群团第1营第3连”,毙伤俘敌180余人,仅战士刘光子一人就俘敌63人。[54]结合之前英军方面所述可知,这就是当日早晨C连撤退时遭受打击的原因。但由于战场环境复杂,有些战俘后来跑掉了。[55]

抗美援朝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经过考实


图3 雪马里战斗后,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未受伤的幸存者(111人)在列队点名(照片来源:The Glorious Glosters)

24日晨集中在235高地的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未受伤者有约400人(另有重伤员约50人),最后被第560团俘获的(含伤员)有180余人,其余的英军基本上都是在突围过程中被歼灭的。由于此时正值春末,气候温暖,每日早晨均有浓雾,英军突围时并未被志愿军发觉,最后包围并歼灭他们的又是哪一支部队呢?结合双方战史的叙述可以判断,这部分英军主要是被第65军第194师所消灭的。向武建里西南方向突围的是其主体部分,在武建里附近被第194师第581团第1营截住。据该师师史,“生俘英29旅中校团长(恩卡)[56]以下官兵214名,李伪军翻译官4名”。[57]

另据时任第194师第580团团长的武宏回忆,该团当时位于第581团西边,英军突围时有一股向西北于义洞方向逃逸(实际上就是D连),之后又调头向南,企图从熊潭里方向突围,遭到第580团的伏击,经50分钟战斗,除英军坦克13辆逃走之外,该团共击毙英军12人,击伤3人,俘虏45人。[58]在熊潭里附近的211高地以南与580团交手的是南朝鲜第1师第12团的部队,配属了美军第73重坦克营C连之一部,最后掩护格罗斯特营D连的一部分官兵逃走了,剩下的英军则被第580团所俘虏。[59]第194师共毙伤俘虏英军274人,加上少量逃出包围的,和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突围时剩余的人数大致相当。

三、卡恩之被俘情况辨析

关于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营长卡恩被俘的情况,说法不一。第63军军史中的说法是“毙敌中校营长以下官兵一百二十九名,俘敌副营长以下四百五十九名”,[60]各种战例材料上也多采用这个说法。不同的是第560团团史称“俘敌中校一名”,这似乎暗示是该团俘虏了卡恩。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只有营长卡恩一人的军衔是中校,副营长格里斯特(Grist)少校突围时虽然也遭到伏击,腕部中了一枪,但并未被俘。[61]因此,所谓“毙敌中校营长”和“俘敌副营长”的说法均有问题。[62]

军史记载中很可能是将被俘的霍克利(Hockley)上尉当成“副营长”了。按照英军的职务名称,霍克利担任的是营部助理(Adjutant)职务,或可译作副官,但决不应该翻译成副营长(英军中称为2i/c,即second-in-command,第二指挥官的意思)。另外,从中英文对译的角度来说,英军没有专门的营长或团长名称,就是叫CO,(即Command Officer,指挥官的意思),作战时各营又常以团的番号出现,这也是造成后来我方说法歧出的原因之一。

莫斯曼在权威著作《潮起潮落:朝鲜战争中的美国陆军》中称英军突围时卡恩自愿留在235高地与重伤员待在一起。[63]如果莫斯曼的说法属实,那么卡恩的被俘地点就在235高地,俘虏卡恩的也只能是第560团了。但从情理上分析,作为一营之长,卡恩中校不带领400余人的营主力突围,而坚持与50余名重伤员待在一起,完全放弃指挥责任,这不合道理。

当时担任该营营部助理的霍克利(Hockley)就指出,战后关于卡恩与伤员呆在一起的报告是错误的,如果卡恩这么做了,他将会上军事法庭。因为所有的士兵——更不用说军官了——都必须在战斗中避免当俘虏,如果他们不是尽力这么做的话,在遣返后将受到军纪的制裁。[64]事实上,按照英方的记载,卡恩是突围时被俘的,与他一起被俘的还有团军士长霍布斯(Hobbs)和连军士长斯特朗(Strong)。[65]

由之前所述的雪马里战斗过程可知,英军突围主力被歼的地点均在235高地以南,主要是被第194师之第581团、第580团所截歼。如果卡恩是带队突围的,那么他被志愿军第194师俘虏的可能性极大。

第65军军史就认为是第194师“活捉英二十九旅中校团长以下二百一十四人”,[66]原第581团参谋长张振川发表的回忆文章中也以“入朝第一仗,活捉敌团长”为题目,并引述新华社电讯为据,强调该师俘获了敌指挥官。[67]卡恩是“团长”还是“营长”,本文已经有过辨析,此处不赘。这里值得重视的是军衔“中校”。当时在第194师司令部任机要参谋的石翠岩在回忆录中写道:“一九五一年四月,一九四师参加第五次战役,突破临津江防线直插武建里,与英国廿九旅交战,战斗打的很激烈,歼灭英廿九旅数百人,俘获的一名中校副团长送到军部审讯,师留下三名俘虏:一个中尉连长(白人)和两个上尉副连长(黑人),由侦察科管理。陈亚夫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刘绍先懂英语,二位首长亲自审训(讯)他们”。[68]

从原194师参战人员的回忆来分析,无论是张振川、武宏还是张英,都说是“中校团长”,或许他们的回忆受到军史的影响,存在“同源”的可能性。但是,石翠岩的回忆却与其他人都不一样,认为俘虏的最高军官的职务是“副团长”,另外还掺杂有一些明显的错误,如将俘虏中连长的军衔说成是“中尉”等。这基本可以确信是来自于他本人的记忆(不管对或错),从而排除了他与其它回忆“同源”的可能性。然而,这些回忆均一致提及被俘最高军官的军衔系“中校”,这就形成了较为可靠的互证关系。同时,也符合人们对于过往记忆的选择性规律,即容易着重记住特殊的细节,而遗忘或屏蔽掉一般性的内容。石翠岩关于陈亚夫政委亲自审讯俘虏的记忆,也从另一角度验证了张英的部分回忆的可靠性。

为什么会产生卡恩留在235高地的说法,不得而知。但由于该营在突围过程中,有多起军官下令投降的事例,[69]也许是有人认为卡恩的投降有损英军的“声誉”,所以编造了一个出于“人道”原因而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卡恩在朝鲜战争停战后被遣返,后来还获得了英国政府颁发给他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VC)以及美国陆军颁发的优异服务十字勋章(DSC),以表彰他的“英勇”,[70]韩国政府战后更是将此战中格罗斯特郡团第1营最后坚守过的235高地定名为“格罗斯特山”,以资纪念。对于卡恩所获得的荣誉,也有人表达过质疑和不满,但卡恩选择了沉默,退役后隐居起来,直到1986年去世。

抗美援朝英军格罗斯特郡团第一营覆灭经过考实


图4 卡恩中校与哈丁少校从战俘营被遣返后,于1953年9月重访格罗斯特山(照片来源:The Glorious Glosters)

四、结语

五次战役时期的英军第29旅士兵素质较好,“据一九五一年四月俘获之英俘称:二十九旅格劳斯特郡团、北桑勃兰团和厄尔斯特团的士兵都是一些老兵,伍龄较长,其中大部分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军事动作较熟练,战斗力在英军中亦较强”,[71]我军在实战中的体认也以为英军第29旅“战斗力较美三师强,善于防御”。[72]然而就是这么一支战力强劲、素质优良的部队,在志愿军的进攻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仅两个昼夜的战斗就几乎全军覆没,损失(毙伤俘)高达80%,在战后也引起了“联合国军”内部的矛盾和争议。

李奇微在5月7日给范弗里特的信中写道:“另一件我们曾讨论过的事,我想再次强调的,……尤其是对其它国家的部队的抛弃。像格罗斯特营这样的事情,……虽然我还没收到你发来的确切的报告,但让我感到相当不安的是,整个指挥系统上上下下都应该为没有认识到该营易受攻击的危险负责,以及当这种危险扩大后,既没有意识到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将他们撤出来”。

范弗里特则在5月11日的回信中进行辩解称:“格罗斯特营营长没有说他的情况很严重,也没有说需要救援或撤退。很幸运,他的决定是坚守。我说很幸运是指,如果他不是坚守不动给予共军第63军以沉重的打击,我相信更高一级的指挥官也会指示他坚守下去。……我觉得该营的损失不是无谓的,……622名军官和士兵的损失挽救了成倍的人。”

事实上,就在范弗里特给李奇微回信的前一天,他牢骚满腹地指示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我不希望任何部队被切断。我希望你能掌握好联军的部队(即指非美军的部队),小心避免他们被切断。我不想再重复‘格营’的损失——损失了622人,只回来40人。我们的人太宝贵了,不要做困兽之斗。”可见,范弗里特自己也不认为格罗斯特营的损失有什么价值。

这让英国人感到十分不公平,认为美国人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替罪羊,一面指责卡恩没有要求撤退,一面又说如果他这么做了也会命令他坚守不动。[73]

总之,雪马里战斗是志愿军一个成功的战例。不仅在军事上重创了所谓“联合国军”,也使得他们的内部矛盾扩大,彼此相互指责。这一战斗全歼英军一个营,俘虏了包括营长在内的大部分官兵。应该特别指出的是,除了志愿军第560团之外,还有第63军第187师的第561、第559团以及第65军第194师的第581团、第580团,也都曾为这一完满的战例做出了重大牺牲和贡献,值得我们尊重与纪念。即使对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复杂的战斗行动(要夜间行军20英里,并在敌前渡河发动袭击)“是步兵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74]“我必须说的是,我军对中国步兵的战斗意志是抱有一些敬意的。他们在战斗中的勇敢精神无可挑剔”。[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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