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林溪:手藝活兒

商林溪:手藝活兒

父親是農民,種地是把好手。他也是個木匠,地裡忙完,就在家裡幹些敲敲打打的活兒。

老宅的院子裡有一棵碗口粗的老榆樹。搭好架杆,鋪上木板,打截好的圓木就豎直捆在榆樹上。父母腳踩木板,分立在木料兩側。兩人撐開大鋸,一人向後拉,一人身體順勢向前傾,一來一往,木頭“滋滋”作響,鋸末如雪花般飄落。

拉大鋸是個體力活兒。“兩軟夾一硬,二人把腰弓。使人潑頭汗,只為上下那道縫兒。”流傳在匠人之間的這首順口溜,是拉大鋸場景的真實寫照。

小時候,父母拉大鋸,我就在旁邊玩。母親經常一邊拉鋸一邊逗我:“拉鋸扯鋸,婆婆家大槐樹。大舅打,小舅拉,婆婆燒個骨橛哄娃娃。”這是現在我能記起來的僅有的幾支童謠之一。

父母常常趕晌兒或者摸黑拉大鋸。大鋸條寬兩寸,厚約一毫米。在日復一日的拉鋸聲中,鋸條越變越窄,越磨越薄,直至在父母手中斷裂開來。

出樹有危險,是個技術活兒。我十五六歲就跟著父親一起出樹了。樹根四周的泥土刨去後,父親就把大繩拋向樹叉,套牢,依照樹的長勢和風向確定拉繩線路和樹倒的方位。父親先在樹倒的一側鋸開一道外寬內窄、酷似鴨嘴的豁口,然後在另一側鋸樹。兩邊鋸口快重合時,樹身開始晃動,根部發出金屬般斷裂的聲音。這時,我們就半蹲著,身子向樹傾倒的方向靠近,鋸樹速度也加快了。樹轟然倒下的一瞬,兩人才抽身而退。

樹倒之後,木樁上留下一些薄如紙片的“毛刺”,父親稱之為“樹筋”,長的有一兩尺,短的僅有三五寸。父親用錛細細地將它們一一除去。他說:“做事要有始有終。‘樹筋’傷人,往往是貫通傷,很難癒合的。”

二姐戲稱我們是“棍棒之家”。院裡院外,牆根牆角,床下樓上,立著的、躺著的,到處都藏著棍棍棒棒。這些東西在父母眼裡可都是寶貝:圓木長的衝開可作板,短的能作“襯”;粗料能作椽,細木可作鐵鍁把兒。

在那艱苦的歲月裡,父母雖然子女多,但日子還過得去,比有些人家強多了。父親趕晌打輛車棚,做張耬,或者摸黑做盤棗木耙,打張床,拉出去,多少都能換些錢回來。

父親學藝,頗有些傳奇色彩。父親十四歲那年成了孤兒。大姑、二姑夫先後收留了他。二姑父是個木匠,他幹活時,父親就在一旁觀看,天長日久,竟然學會了木匠這門手藝活兒。他先做推板,又做紡花車、坐車,最後連耬、織布機、泥瓦活兒也都會做了,算是個真正的木匠了。

父親心靈手巧,幹什麼像什麼;母親忠厚笨拙,只能做些下力氣的粗活。兩人夫唱婦隨,相得益彰。

父親年老以後,做最多的還是坐車。坐車又稱轎兒,是幼兒坐的一種童車。它榫卯結構,實木做成,有四十二個眼兒,二十七塊料,上面還留有大便口、尿道沿兒,做工比較複雜。

坐車做好後,父親便騎上三輪車,裝上三四個,沿村一路向下街村進發。下街是回民聚集區,生意人多,娃娃多,好賣貨。有時走不到地方,坐車就被沿途的村民“哄搶”光了。父親空車回來,不管賣什麼價,母親總要數落他價錢賣低了。

有一年,父親去廟街趕小滿會,被人偷走了一百多塊錢,回到家後唉聲嘆氣。母親勸慰道:“財去人安。那些木頭疙瘩,又不值幾個錢。我們無非下點力氣,多費了幾天功夫。”聞聽此言,父親豁然開通,端起飯碗,吃了滿滿一碗撈麵條。

父親現在已九十高齡,八十六歲那年還做了幾個坐車。他說:“坐車只要不被雨淋,輕輕鬆鬆可以使用幾十年。濟源如今有這手藝的已經沒幾個人了。”

十幾年前,父親給幾個子女每家都做了一輛車棚,一個坐車,一架十米長梯,一把鋤頭,一張推板。

父親說:“我老了,幹不動了。這些東西居家過日子離不了,以後留著,也是份念想。”

商林溪:手藝活兒

商林溪,1971年出生,河南省濟源市人。年少時寫詩,現常以散文記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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