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小深圳往事:曾有多迫切的逃离,今天就有多浓烈的追忆

1

甜歌皇后邓丽君在她的《小城故事》中,这样唱着: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多年以前,我在平顶山大庄矿职工食堂对面的家里,那栋早已记不清所属单位名字的办公楼二层,通过那台破旧的收音机,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内心充满了不屑。

彼时,我的内心,只有对远方深深的向往,对此身所处之地强烈的排斥,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逃离。

然而,十来年之后,当我在离那个地方千里之外的深圳,于台灯洒下的一室清辉安静的房间里,听着这首歌,写着这些文字时,内心涌动的,不再是那迫不及待的逃离,反而是深入骨髓的想念。

忽然之间,那悠长的蒸汽火车汽笛声,天将明未明之时职工俱乐部门前惨淡昏黄的灯光,那破旧却承载了年少时光的子弟学校……穿过幽暗漫长的岁月,清晰如昨的一一呈现在眼前。


2

火车,是那时候最实惠的通勤工具。

5元钱,两个小时,看尽沿路的煤山、煤场、田野,穿越农田,跨过麦地,抵达市区。

从大庄矿发往平顶山市的火车,是早晚五点十分和出发,七点十分抵达。从平顶山返回大庄矿的火车,是早晚七点十分启程,九点十分到站。

火车站,简单得连买票检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候车室候车椅了。

只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八角亭,琉璃金瓦,雕梁画栋。

简单中,却又透出一种粗糙的精致。别扭却和谐地存在着。

河南小深圳往事:曾有多迫切的逃离,今天就有多浓烈的追忆

平顶山大庄矿火车站站台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最开心的事,是每个月有那么一次,可以揣着十五元巨款,独自一人,踏着星星的清辉,沿着昏暗模糊的灯光,等在人烟稀少的站台,去往那个繁华热闹的市区。

然后在市区车站旁的农贸市场,买上一份鸡汤米线,吃得口齿留香,心满意足。再步行到开源路上的新华书店,于那里挑拣上三五本书,席地而坐,遨游书海。

中午,再去开源路对面的步行街,再来一份鸡汤米线,百吃不厌,酣畅淋漓。继而返回书店,继续在琳琅满目的书海中欢畅阅读。

再或者是去隔壁的万家商场,看看那些高档的衣帽服饰,看看来来往往的时髦人群,听听他们的欢声笑语。

在时钟指向六点钟时,恋恋不舍地从市区步行到火车站,于那里等上三五分钟,坐上返程的列车。

这一趟,除了吃,什么也没买。却觉得特别高兴,特别满足。却也格外难过,格外失落。

于是,那份逃离大庄矿的心情,就更加急迫了许多。


3

初中二年级,闺蜜H要去市区二中读书。

彼时,我们玩得如胶似漆的,一共是五个女生。只有我与H 是住在矿院里。

我住在火车站旁边,她之前是住在职工食堂上面的山上。后来父亲升职,又搬到火车站对面、职工俱乐部隔壁的干部家属院。

因为家住得近,性格又最为相似,所以自然交往比其他三个不在矿院的好友,多了几分亲厚。

那时候,对于她可以去市里念书这件事,是很复杂的情绪。

羡慕中掺杂着嫉妒,嫉妒中参杂着不舍,不舍中又含着几丝不甘。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我对她的感情也变得特别复杂。

每个周五,都盼着她能回来大庄矿。

临到她要回来的那个周末,早早地跑去她家里,和她窝在一起,聊聊彼此的生活,谈谈最近的成绩,说说当下的作业。

然后,又在周日的下午,站在这个不需要买票不需要检票的站台上,送她上车,与她挥别。

多年后,在《情深深雨蒙蒙》这部电视剧中,看到依萍车站送别书桓的那段,追着开动的火车不停地跑动和挥手,直到最后速度跟不上火车而不得不停下来,眼里蓄满泪水,姿势写满不舍,背影藏着向往的镜头,却忽然潸然泪下。

那是,许多年前,我曾做过的事啊。


4

那时年轻,因为H 去市区读书这件事,而初尝离别的滋味。

虽然平时周末也能小聚,但也只发生在我与她之间。

我们的小团体中的另外三人,却只能在逢年过节时,才能热热闹闹整整齐齐地聚在一起。

特别是每年的春节,我从自家出发,先去H家,然后俩人一起步行到家住幸福小区的W家,之后三人一起又奔赴住在工人村的L,接着四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前往住在职工家属楼的G家,最后五个人浩浩荡荡地手拉手,横行于那条从矿院延伸职工家属院的主干道上。

每年的春节期间,职工俱乐部会安排不同的文化节目。有歌舞,戏曲,小品,乐器,还有大人最爱听的河南梆子戏。

河南小深圳往事:曾有多迫切的逃离,今天就有多浓烈的追忆

平顶山大庄矿职工俱乐部,位于火车站对面。

我们五个人,也就在职工俱乐部这里凑个热闹,然后齐齐再到我家过一遍,然后折回H家。之后在H家吃过午饭,饭后,我与H送别W,L 和G,再各自回家。

之所以在H家留饭,是因为H的父亲做得一手堪称大厨的好菜,还有H的母亲做得一手漂亮的面活儿。

H 的父亲不仅做菜色香味俱全,而且特别麻利。

我们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热热闹闹凑在他家。

叔叔三下五除二,不到一个小时,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就摆在我们的面前。

配上阿姨那一手用面捏出来的面食,如兔子、小猪、小鸡,吉祥八宝,等等这些栩栩如生的面食,真是一顿味蕾与视觉的顶级享受。

虽然我的父亲同样有着一手绝顶的好厨艺,只是那年岁,唯有H家才有那么大的地方,够我们这些一刻停不下的半大毛丫头们疯。

那时候是真的亲密无间,亲厚无比。

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怀疑那时候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中考之后,我与W考入市区高中,分别在不同的学校;G去了鲁山一高;H考入了石龙区高中;L因为考虑早日接任体弱父亲的工位,而放弃了高中,选择进入3+2中专。

此后,便是开启了聚少离多的时光。

再后来,我家陡生变故,我也逃离了平顶山,逃离了大庄矿这座小城,返回出生地河南信阳读高中。

此后也便只有和H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这次,换成她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站在汽车下面,与我挥手作别。


5

而我每年寒暑假回来大庄矿,必然会在H家留宿。与她彻夜长谈。

她的父亲母亲,包括她的弟弟姐姐,也从未当我是外人。

来了,就像是她们的另外一个女儿,也不跟我客气。

该使唤干活,就理直气壮地使唤。该吃饭时,也是自然而然地招呼上桌。

阿姨纳给H姊妹们的鞋垫,也总有我的一双。织给他们的围巾手套,也总有我的一副。

我在H家,享受到了缺失了许多年的母爱。

时隔多年后,我依然能想起那些暑气腾腾的夏日傍晚,H叔叔煎的两面金黄浓香四散的鸡蛋,还有阿姨蒸出来的松软适中大小合适的白馒头,以及那一盘酸爽可口清爽无比的凉拌菜,还有H弟弟头上那一撮永远不肯服帖的头发。

河南小深圳往事:曾有多迫切的逃离,今天就有多浓烈的追忆

闺蜜曾住过的干部家属楼

2012年,我父亲乔迁新居,搬入平顶山市里的小区新家。而这时,大庄矿这个仅有46岁的城镇,正式向国务院提交了破产申请。

在这里居住过的这些人们,W早已不知去向,听说大学毕业后就和男友私奔了,下落不明。

L早已结婚生子,嫁到平顶山市区,住在我高中旁边的小区,有了一个一岁不到的女儿。

G举家迁入平顶山市中心区,她接受了平顶山市双培项目,进入到偏远的东北读研。毕业后,将重新返回到这片土地,成为市里的一名职工。

春节,我第一次回那个小区的家。H父母,也在那个小区入住。我与男友去给她们拜年。

彼时,H已经结婚生子,正住在娘家休产假。H的弟弟也已经参加工作,尚未婚配。H的姐姐早已结婚多年,带着老公和女儿,回家拜年。

叔叔和阿姨招待我与男友的方式,依然是多年前在大庄矿招待我的那种自然,随和。

而H的弟弟和姐姐,也当我是他们家的一份子,自远方归来,亲厚无比。

2015年,我带着先生和孩子回父亲家探亲,在小区门口,偶遇了H的妈妈。

彼时,她一手牵着一个活泼可爱约莫六七岁的姑娘,一手提着一兜蔬菜,低着头,侧着脸,像是在认真听着小女孩的话,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光辉。

而那一根根掩饰不住的白发,间或地生长在浓密的头发中间。那一道道抹不平的皱纹,悄然爬在她的眼角眉梢上。

当年那个头发黑亮浓密,素面朝天却光洁的阿姨,忽然间也老了。

她与我擦肩而过,眸光从我面上轻扫而过,继而又恢复之前的姿势,牵着小女孩的手,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转过身,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一声含在嘴边的“阿姨”,却怎么也喊不出声了。两行泪,不知不觉地就滑了下来。

依稀还是昨天,她在楼上看到我的身影,老远就用她清脆干净的声音热情地招呼着:“HQ,回来了啊?”

而今,我回来了,站在她的眼前,她却认不出我来了。

时光不老,而终究人世沧桑矣。

这些年,老的又何止是她,我们每个人,包括我的父亲,我的朋友,还有我自己,谁能逃得过时光的雕刻与打磨呢?


6

异乡漂泊的生活,过得异常辛苦。

自顾不暇的日子,我也从未给叔叔阿姨打过一次电话,亲自问一声好。

不过是,在给H老友聊天的时候,捎带着问候一下叔叔阿姨,祝愿他们幸福安康,身体强健。

2016年,我的新婚小家庭,又遭遇了一场变故,严重威胁着我的生活。

我就更少了与故乡老友和亲人的联系。

仅几次与父亲的电话,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境况。

那时候,不过一口心气,总觉得当初那么想要逃离的一个地方,如今终于逃离并离开了很多年。不能因为自己在异乡的艰辛,就让故乡这些亲朋好友看轻了。

2018年端午,我们一家三口再次回平顶山探亲。

我的生活,经历过一些风风雨雨。H的人生,也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我们尚未从动荡中挣脱,而H却即将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我这时早已想通,在乎你的人,必不会介意你是贫穷还是富有,只在乎你是否平安与健康。

所以,我想带着孩子,再次去拜访叔叔和阿姨。

却从H 的口中得知,他们早已卖掉小区的房子,阿姨搬到新区和弟弟住一起,帮忙带孙女。

而叔叔内退后,为减轻儿女负担,只身又跑到北京去当厨师。这时候的叔叔,年岁已有55.

甚至就连H,我们也只能通过微信视频,草草聊了几句。

生活有些痛苦,是再也无法说出口的了。人生有些故事,是到底再也无法分享了。

各有各的艰难,各有各的悲苦。却也只能各自扛,各自撑。

任何人帮不上忙,只能自己撑过来,熬过去。

眼前这个人,依然是当初那个人,彼此这份感情,却到底还是生疏了许多。

像这么多年哗啦啦的时光,忽然之间就变成了横亘在过往与当下之间的鸿沟。

任你如何挣扎,如何回忆,如何怀念,到底是趟不过去了。


7

小时候,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叫做大庄矿的地方。

总觉得这里天空灰扑扑的,空气脏兮兮的,环境黑黢黢的,人也苦哈哈的。

总认为外面的世界繁华无比,天空湛蓝蓝的,空气甜丝丝的,环境干净净的,人也高贵些。

这些年在外漂泊的日子,浮沉跌宕,起起落落,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同样有不堪入目的地方,同样有饥不择食的时光,同样有卑贱如蝼蚁的过往。谁也不比谁高贵许多。

只是,在这些地方,再也找不到那样彻夜不眠无话不谈的感情,那样的发自内心淳朴自然的关照,还有那样热闹温暖的时光。

有的,只是辗转反侧后的沉默不语,尔虞我诈的刀光剑影,还有孤清凉薄的岁月。

终究,当初迫不及待逃离的地方,成为了如今最难企及的远方,无论多么努力,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河南小深圳往事:曾有多迫切的逃离,今天就有多浓烈的追忆

也许,只有这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还在这个破产封停的镇上生活着

End

聊深圳城事,讲深圳故事,谈深圳杂事。异乡人在深圳,陪你看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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