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案紀實:1986年西安魏振海犯罪集團殺人案

中國大案紀實:1986年西安魏振海犯罪集團殺人案


1990年1月30日,魏振海(中)被捕

綽號“小黑”的魏振海,曾是西安“道北”黑道熟知的“老大”。1986年10月20日,他在小寨東路一家屬院公然持槍殺人搶劫,這個殘暴的傢伙躍入了普通西安市民的視野。“犯罪分子持槍殺人,這在西安市建國以來還是沒有的!”西安警方為之震驚,與其展開了一場歷時3年多的驚心較量,也給西安人留下了那段難忘的“嚴打”記憶。

“‘小黑’,咱們又見面了!”扳起魏振海的頭,時任西安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劉平給他“咔嚓”了一張。魏振海面無表情,不少民警卻已喜極而泣。

這是1990年的1月30日,一度讓西安市民談之色變的暴力搶劫殺人犯魏振海越獄兩年後再度落網。

兩個月後的3月20日早晨,在省體育場舉行公判大會後,這個在“道北”“成名”多年、揹負11條人命的26歲罪犯,作為當時西安最大暴力犯罪團伙頭目與其同夥謝峰、王玉安、郭公道等人,在北郊草灘被槍決。

沿長安路北行遊街,數以千計自發趕來的市民,都想看看這個外號“小黑”、膽敢向公安挑釁的兇徒的真面目。市民閆德開清楚地記得,押在死刑車上的魏振海端平著頭,面無愧色,依舊一副囂張的模樣。

冒充警察 持槍殺人

魏振海留給那個年代西安人的記憶很難抹去。破案後,公安部以此題材拍攝了紀實片《西安大追捕》,真實還原了這個暴力犯罪團伙被搗毀的始末。除了罪犯,市公安局所有參與此案的幹警全部真人出演。

那種真實感,曾讓魏振海的扮演者左運學叫苦不迭:“真把我當犯人抓呢,扭得人胳膊都快折了!”

左運學把這種真實歸結為刑警本能,“你只有面對這些幹警才真正體會到,那已不是職業病的表現,而是一種應激反應。”因為那些地點、那些罪犯連同他們的名字早已深入警察的骨髓,“任何一個熟悉場景的刺激,都會讓幹警們墜入無法跳脫的回憶裡,那裡是生與死的較量,必須全力去戰鬥。”

這場回憶始於1986年10月20日下午。

時間是下午1時50分,小寨東路某家屬院。女主人廖葦麗掏鑰匙開家門,鎖芯卻是壞的,“咋回事?”推一推,門後似有重物頂著。她反覆敲打,門開了,眼前是一個“大蓋帽”,“我們是公安局的,你男人犯了事,我們來調查……”突然,身後一張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捱了數十刀,廖葦麗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中。前來串門的孕婦魏文華一進門還來不及慘叫,頭部就吃了一槍,癱軟在地。

“犯罪分子持槍殺人,這在西安市建國以來還是沒有的!”案發後,西安市公安局緊急召開會議,時任副局長的劉平坐不住了。持槍殺人並搶走3.6萬元鉅款,歹徒還穿著警服冒充公安。“案子能不能破,是對公安機關戰鬥力的一個考驗,關係到我們的形象和聲譽!”

就在公安機關展開偵破的同時,西安再現槍案。蓮湖區曹家東巷發生傷人案,兩兄妹受傷,歹徒逃離時公然向圍追人群開槍。兩個月後,北郊炕底寨又現殺人碎屍案,牽涉三條人命。當時社會上對這起碎屍案傳得很玄乎,傳言“六條腿還是一順順”,言外之意殺死的其實是六個人。

生死臥底 初擒“小黑”

“這個案子如果不了結,確實沒臉向老百姓交代!”現任西安市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局長的賀鍵這樣說。當年23歲的他,被借調到市公安局預審處,秘密協助科長梁培勤查辦此案。

魏振海和賀鍵一樣大,當時也是23歲,山東人,綽號“小黑”,住太華路環建新村一帶,在“道北”黑道頗有影響。隨後,對魏振海關係網的摸排初見眉目,儘快“打入敵人內部”,沒有人比賀鍵更合適。

“第一,絕對不能到局裡來;第二,見到熟人儘量避開,假戲要真演;第三,這事不能對任何人講,包括家人。”臨行前,預審處科長梁培勤這樣叮嚀,反覆強調“和你打交道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處處要小心!”

賀鍵領命,打入“道北”黑道成了一名“臥底”,“那等待時機的日子真是在玩命!”

當時私倒摩托是個很紅火的生意,但被工商禁止。賀鍵以土門工商所公務人員身份,幫魏振海的一個死黨要回了兩輛本田145摩托。那個年代,社會閒人能結識公務人員,是“很有面子”的事。“他們知道我路子野得很,隨後又給他們辦了幾個賣煙的營業執照,很快成了朋友。”

取得信任後,賀鍵終於見到了魏振海。他回憶說:“將近一米八的大高個,總收拾得很乾淨,沉穩而斯文。我們只見過幾次面,沒說過話。這人很謹慎,暗地裡他向手下打聽過我的底細,多疑。”

時機一等就是半年。1987年6月30日,賀鍵獲知消息,上午9點魏振海要在尚德路一夥計的小店出現,相約去給一個兄弟報仇。當日一早,警方就在火車站及周邊設伏,二三十名便衣中就有賀鍵。他和雁塔分局刑警隊的雷海東、孫存彥在長途汽車站蹲點。一直守到中午12點,魏振海終於現身。

便衣警察從不同方位向小店逼近,尚未察覺的魏振海正在喝水,被練過武術的孫存彥一把拽住絆倒,抽走腰間的槍,在其背後,賀鍵還搜獲了一把尖刀。

魏振海的弟兄們以為是仇家先發制人,抄起斧頭和便衣圍打起來。雷海東急了,朝天鳴了兩槍,那夥人傻眼了。

被押上警車,魏振海一眼瞥見賀鍵,才知道他是“臥底”。“等著,出來後滅了你全家!”賀鍵忘不了那陰冷的眼神和惡語。

亡命越獄

“你們翻開美國法律、英國法律看看,沒有證據是不能定罪的!槍是在我身上,但我只是防身,沒用它幹壞事。”面對警方審訊,魏振海振振有詞。“通過技術鑑定,‘1020’大案就是用這把槍殺的人!”梁培勤給他下馬威。

“我只能保證槍不在我手裡。再說,我為什麼要殺人呢?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因為你愛錢!”梁培勤怒不可遏。

“我從來視金錢如糞土,你這人太粗魯,我從不跟粗人打交道。”魏振海一直在胡攪蠻纏,直到看到鐵證才閉嘴。

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魏振海被打入市公安局的“死牢”,戴上手銬腳鐐。等死的魏振海鬧起絕食,獄警特意安排了兩名輕刑犯給他喂水餵飯,並嚴防他自殺。

沒人能想到,一把監所人員不小心落在院裡的鉗子,讓這個25歲的死刑犯於1988年3月28日越獄。

那天是週六,大雨。凌晨6點多,巡邏人員發現關魏振海的號子空了,鐵窗被撬開,院內電網上搭了床棉被,顯然是越獄了。後來調查清楚,魏振海就是用那把鉗子把房檁的八字釘卸下來,磨成尖頭,撬開腳鐐的鉚釘,並用鉗子一點點鬆動嵌在磚牆裡的鐵窗,鋪棉被是怕遭電擊。

省公安廳迅速成立“緝捕指揮部”,並上報公安部,全國通緝,但魏振海消息全無。直到1989年11月25日再次作案。

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僥倖逃過一死的魏振海更加狂妄,只有“幹大事”的念頭能讓他亢奮。“之前咱吃了沒文化的虧,接觸的弟兄檔次太低了,成不了大氣候,要幹就幹大事,讓‘刀子’(警察)看看。”他夥同謝峰、王玉安、郭公道等人成立了犯罪組織“星火聯合體”,自己主管“政治思想工作”,讓王、郭負責“搞經濟”,去雲南邊境買槍、販毒。

他常對手下強調,幹大事要有計劃有組織有步驟,還有模有樣地大談《資本論》,“馬克思說過,資本的原始積累是血淋淋的”,讓王玉安等粗人聽著矯情。而這個組織所謂的“原始積累”,瞄準的就是第一批富起來的個體戶和商人。

再擒魏振海

那一陣子民間傳言四起,“今兒有人說在南郊見了,明兒有人在西郊撞上了,心總那麼揪著!”市民閆德開當時是賣服裝的個體戶,比一般人更神經脆弱,“因為當時有錢的就是個體戶,‘小黑’專找我們下手。”

1989年11月25日,越獄潛逃一年多的魏振海再度作案,西八路新城坊個體煙販嶽德林被殺,家裡13.8萬元現金被搶。接警後,西鐵公安處兩民警趕到試圖堵門抓捕,竟遭魏振海手榴彈襲擊。“敢拿真槍、手榴彈和公安對著幹,這人已經瘋了!”閆德開看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家裡的3萬元貨款轉到農村姐姐家,藏進地窖,自己的小店關門歇業。

魏振海很快被警方盯上。大年三十,他的手下胡亂試槍,走火射中對面一戶人家的玻璃。彈痕被發現時是1990年1月29日,大年初三。警方通過測彈道查出了射擊的房間,抓獲了該組織幾名要犯,知道了魏振海在北郊紅旗廠的住所。

1990年1月30日,警方在魏振海的住處和可能出現的幾個地點設下埋伏。精兵強將都布在了別處,唯獨對其一個已經被抓的手下謝峰家裡沒上心。在謝峰家只派了幹警朱瑞華等三人“蹲坑”。

一天都沒什麼動靜,待到晚上7點左右,門響了。“謝峰在不?”樓道很黑,屋裡沒敢開燈,朱瑞華隱約瞅見那人戴了個大口罩。“在呢,進來吧。”兩人相距一米。“我不進,樓下有個女人找他,讓他下去。”

緊接著,是“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是槍擊發的聲音。朱瑞華頓時血脈賁張,衝上前右手一掄,槍托砸中“大口罩”的腦門。兩人扭打著從五樓滾到三樓,壓住對方後,朱瑞華拉下口罩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魏振海!

事後調查發現,魏振海所持手槍槍彈不符合,本應裝7.65毫米直徑的子彈,頭一發卻是直徑7.62毫米的。正是託這發“臭彈”的福,魏振海落網,朱瑞華有驚無險,後被西安市委、市政府授予一等功。

朱瑞華如今已是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一處五大隊大隊長。今年3月,他因“陳舊性腦損傷併發症”住院。醫生認為,應該與18年前和魏振海搏鬥時頭部撞傷有關。

魏振海的另一面

“出北門,上北坡,野雞賊娃一窩窩”。這是那個年代魏振海所生活的“道北”在西安人心中的印象。從隴海鐵路建成通車起,“道北”就成為一個新地名:那裡大部分居民都是當年黃河決口,從河南等地來的逃難者,沿鐵路線聚居。這些一無所有的、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外鄉人,受教育程度不高,為了生存甚至必須為很小一點利益而爭勇鬥狠。

在公安人員的案宗裡,魏振海少年時就有嚴重暴力行為,中小學的大部分時間正逢“文革”時期。16歲時,因上課期間欲出校被阻止,將看門老人砍了7刀,入獄服刑5年。出獄後更是心狠手辣,即使是同夥稍有得罪也立下殺手。1985年魏振海夥同金林、張謹玉在西寧盜竊了價值4萬多元的冬蟲夏草,後結夥逃至河南,因在飯館爭板凳殺死一人、重傷一人,後在峨眉山因張謹玉頂嘴就將其推下山崖。

沒有人知道魏振海的“小黑”外號最初來自何處,但其手黑心黑卻是聞者皆驚。

“小黑”終於成名了,在“道上”風生水起,也籠絡了一幫人。在其越獄後竟還有人幫他:如西安火車站女工李某某為其提供落腳點;西安動物園大象飼養員李某某,曾將其匿藏在大象館和雞鴨飼養室,並幫其偽裝轉移。西安市公安局後來下發通告,責令窩藏包庇者自首,短短三四天,四十餘人主動上門交代。

坊間一度神化了這個嗜血惡魔:傳說魏振海智商極高,熟讀法律、馬列和毛選,還在牢裡學日語,研讀《資治通鑑》,很有文化;常穿白色“的確良”襯衣和中山裝,上衣兜裡插兩支鋼筆,知道“大隱隱於市”的古訓,還喜歡孫中山的名言“愈挫愈奮”。

除了有些膽量和一定的反偵查能力,提起魏的這些“神話”,參與過此案的幹警都啞然失笑,“提審時耍小聰明給人引經據典,其實都是東拉西扯,講得狗屁不通。”

第一次入獄後,魏振海曾掏四百多元錢,託賀鍵為他買兩條好煙,還有一些法律方面的書籍。在牢裡,魏振海常常手不釋卷,別人勞動時他一個人待在監號裡看書,讓不少同監犯眼紅。後來監管人員發現:“他是在看書,但讀來讀去都是那幾頁,是裝樣子給別人扎勢的。”

越獄後,魏振海又開始“涉獵”國學和書法,警方搜尋他住處時,除大量外語書籍和磁帶外,在床頭還搜到了線裝本《左傳》,裡面還有不少批註和心得,但提審時也沒見他能說出個所以然。倒是從死刑判決書上的簽名來看,書法長進不少。

“看他自命不凡,口口聲聲幹大事,表現得很斯文、很有修養,其實只有初中文化的他內心極度自卑,根源就是自小家窮,長期處於社會最底層,怕被人看不起。”和魏振海有過幾次面談,曾撰寫《雪夜擒魔》長篇紀實通訊的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一處政秘科科長馬延這樣說。

“這就是魏振海的生長曆程,在他那個圈子裡,只能靠心狠手辣‘出人頭地’。從這一點說,魏振海實際上也很可憐,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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