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之薄命女香菱的坎坷人生

香菱是紅樓夢“所寫開卷之第一個女子”,她一出場,就被“癩頭跣腳”之僧“大哭起來”說了八個字的“瘋話”:“有命無運,累及爹孃”。說完後,那僧又轉而還指著甄士隱“大笑”,口內唸了四句言詞道:“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元宵佳節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從這時起,香菱“有命無運”的悲劇便開始演義了。


淺談《紅樓夢》之薄命女香菱的坎坷人生


坎坷之一:被拐

有一年元霄佳節,“士隱命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這個情節正應了那僧的“四句言詞”中的“好防元宵佳節”,這時候英蓮也就四五歲左右,毫無疑問,自然是被拐走了。霍啟,正暗喻了“禍起”。

原文第四回,那門子說到當時社會上的一種柺子時說道:“這一種柺子單管偷拐五六歲的兒女,養在一個僻靜之處,到十一二歲,度其容貌,帶至他鄉轉賣。”英蓮在那年元宵節,因為霍啟的粗心,結果被拐子盯上,轉眼之間已被拐走,何處去尋?

被拐之後到被賣之前的英蓮,還有過七八年悲慘的生活,稍有不慎,就會引來一陣毒打,原文說“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為什麼要打?因為怕她逃走。由此可知英蓮命運之苦,小小年紀就嚐盡世間悲涼。

可憐的小英蓮,真真應憐,她不知道,從這時候起,她一生的命運都已身不由己,處處為別人所掌握。

坎坷之二:被賣

英蓮到了十二三歲的時候,柺子就開始想辦法把她賣出去,恰好被頗有些資財的富二代馮淵看到,就一眼相中英蓮,準備娶回家,這算是英蓮命運的轉折點。

這馮淵是一個小鄉紳之子,自幼父母雙亡,本來是喜好男風,生活有些糜爛的,但遇到英蓮後,似乎是一見鍾情,原文說馮淵“便一眼看上了這丫頭,立意買來作妾,立誓再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三日後方過門。”

如果沒有後來的變故,也許英蓮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她知道自己被賣給馮淵後,也曾嘆道:“我今日罪孽可滿了!”後來又想那馮淵是“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裡頗過得,素習又最厭惡堂客。”既然願意花大價錢買她,且發誓不再娶第二個,自然是非常看中她。

也許十二三歲的英蓮,因為馮淵的看重和鍾情,曾有過對美好生活的短暫幻想,然而這種幻想沒過多久,就被一個人給擊的粉碎。

坎坷之三:被奪

馮淵付了銀子,定下三日之後過門,但沒想到貪財的柺子不守信義,偷偷地又把英蓮賣給了第二家,而這第二家不是別家,正是四大家族之薛家,因此英蓮成了一件可以被隨意買賣爭奪的物品,命運再次陷入巨大的漩渦之中。

最終的結果是薛家仗著財勢和背景,把馮淵打死,這徹底粉碎了她對美好生活的幻想。薛家最後又藉助賈雨村的亂判葫蘆案,呆霸王薛蟠硬是把英蓮搶奪了過去。

這薛蟠,是個典型的敗家子,“既打了馮公子,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英蓮落入這樣草菅人命的惡棍手裡,她一生的命運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遇到了薛蟠,香菱一生最悲慘的命運才真正開始,所謂“菱花空對雪澌澌”。

坎坷之四:被佔

雖然被呆霸王看上,好在呆霸王后面還有個薛姨媽,英蓮被買入薛家後,薛姨媽並沒有把她立馬給自己的兒子,而是留在自己身邊做丫鬟,她太瞭解自己兒子的德行了。

寶釵把英蓮的名字改為香菱,香菱就跟著薛家三口一起進京,最後進了賈府。曾經的小家碧玉,時隔十年之後,成了薛家的丫鬟,連王熙鳳、賈璉、周瑞家的等都替她惋惜,尤其薛蟠在不久之後,還是向母親討了香菱做妾,賈璉有些醋意地說“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王熙鳳說,那薛老大也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別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

可憐美香菱,一個小時候被父母寵溺的小姐,即便薛姨媽再喜歡,也不過是個買來的丫頭,不給自己的兒子又能給誰?於是,香菱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做了呆霸王的妾。

坎坷之五:被棄

我們知道,薛蟠這個呆霸王是個喜新厭舊的富家浪蕩子,且有龍陽之好,進了賈府之後,在賈府學堂,專門用銀錢結交一些契弟,比如金榮、香憐、玉愛等,且大多都是熱一陣子就丟開了。

香菱做了薛蟠的妾之後,一樣沒有逃過被棄的命運。原文說薛蟠對香菱的感情是“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王熙鳳都她可惜,也就是說,還沒有半個月,不過十來天的功夫,薛蟠就膩味了,雖然沒有被休,但薛蟠再怎麼搭理她,這與拋棄沒什麼兩樣。

也正因為薛蟠對香菱的丟開手,使得香菱在薛蟠外出遊藝後,有過一段在大觀園比較開心幸福的時光,這一段學詩的時間,應該是香菱一生中最難忘也最美好的一年,但她畢竟是有夫之婦,語言上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取笑“想漢子了。”香菱也是有苦說不出。

坎坷之六:被打

雖然香菱被棄,但在呆霸王薛蟠娶夏金桂進門之前,他應該沒怎麼打過香菱,至少還有他的母親震懾著,但在娶進夏金桂之後,香菱自然要服侍正經奶奶,因此她被夏金桂使計陷害,捱了不少薛蟠的棍棒。

單純善良的香菱被夏金桂使著回房去取手帕,結果撞破了薛蟠和寶蟾之事,於是薛蟠先是接著洗腳水燙腳,“便說香菱有意害他,赤條精光趕著香菱踢打了兩下。”香菱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錯,也只好自悲自怨地忍著。

這還沒完,歹毒的夏金桂又生一計,誣陷香菱做小鬼害她,結果薛蟠不問青紅皂白,“順手抓起一根門閂來,一徑搶步找著香菱,不容分說便劈頭劈面打起來,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回目說是“美香菱屈受貪夫棒”,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被丈夫拿著一根門閂一頓棒打,結果可想而知。

可憐的香菱,小時候被拐後,因為怕她跑,捱過無數次打,這一次因為她“不識趣”,再次被打,曹公筆下,美人遭棍棒的,香菱是唯一一個。

坎坷之七:被辱

除了被薛蟠打,可憐的香菱,還被夏金桂這個奶奶想盡辦法折磨,首先便是替香菱改了名字,先從名字下手,給了香菱和寶釵母女一個下馬威,作為妾,香菱除了接受,只能接受。

接著就是前面說的兩次陷害香菱,再就是故意讓薛蟠和寶蟾在香菱房中成親,命香菱過來陪自己先睡。香菱一開始自然是不肯的,但自己只是個不得寵的妾,且夏金桂又藉著薛蟠壓制香菱,“香菱無奈,只得抱了鋪蓋來。”。

不僅如此,從自己房裡被趕出的香菱,從此再沒有容身落腳之處,夏金桂讓她直接睡在地上,“香菱無奈,只得依命。”這還沒完,夏金桂折磨香菱的計劃才剛剛開始。

香菱剛睡下,便叫倒茶,一時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總不使其安逸穩臥片時。”我們可以想象,曾為了學詩拜黛玉為老師的香菱,曾經夢中做出佳作的香菱,曾為了學詩走火入魔的她,此時此地,正被一個彪悍的妒婦呼來喝去,一夜不得入睡,這是怎樣的屈辱?這是怎樣悲慘的命運?

實際上,折辱香菱的又何止夏金桂?被自己兒子氣急了的薛姨媽,一樣說出“我立即叫人牙子來賣了他……”“快叫個人牙子來,多少賣幾兩銀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釘,大家過太平日子。”這樣令人聽了寒心的話。

原來在她們心中,即便是作了妾的香菱,也毫無尊嚴地位可言,一言不合就可以把她當成商品一樣賣出去。

坎坷之八:被病魔纏身

第八十回裡寫香菱被病魔纏身,原文說:她“本來怯弱,雖在薛蟠房中幾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並無胎孕。今復加以氣怒傷感,內外折挫不堪,竟釀成幹血之症,日漸羸瘦作燒,飲食懶進,請醫診視服藥亦不效驗。”

也就是說,此時的香菱,因為身體原因,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加之被薛蟠夏金桂一通打罵侮辱,於是就病倒了,且這病吃藥不見好轉。

香菱薄命,人生坎坷,但也不是坦途全無。急難之中,驀見兩束亮光,一為薛寶釵留下香菱作了自己的丫環,二為賈寶玉去天齊廟遇到王道士,以其膏藥治癒了香菱的幹血之症。

第八十回文本是這樣寫的:薛姨媽道:“留著他還是淘氣,不如打發了他倒乾淨。”寶釵笑道:“他跟著我也是一樣,橫豎不叫他到前頭去。從此斷絕了他那裡,也如賣了一般。”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媽跟前痛哭哀求,只不願出去,情願跟著姑娘,薛姨媽也只得罷了。自此以後,香菱果跟隨寶釵去了,把前面路徑竟一心斷絕。

第八十回剛寫完薛家事,緊接著就寫賈寶玉去天齊廟還願,顯然與薛家人事相關。王道士說他的膏藥“內則調元補氣,開胃口,養榮衛,寧神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則和血脈,舒筋絡,出死肌,生新肉,去風散毒。其效如神,貼過的便知。”但有一個前提條件:“只說出病源來。”香菱“幹血之症”的病源賈寶玉是絕對清楚地說得出的,所以松樵認定王道士的膏藥治癒了香菱的幹血之症。

坎坷之九:“蓮枯藕敗”

研讀紅樓夢第一要堅持的是辯證觀點。香菱成為薛寶釵的丫環,這明顯是為日後寶釵出嫁時的陪嫁丫環下伏筆。鶯兒早去了,“梨花滿地不聞鶯”,香菱乃薛寶釵的陪嫁丫環。

賈寶玉與香菱不僅有情,而且有緣。第六十二回後半回的標題曰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文本中將他們的情寫得很直白。第一回香菱乃父甄士隱做白日夢時文本早有交代:士隱因笑道:“玄機不可預洩,但適雲‘蠢物’,不知為何,或可一見否?”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

薛家的使女香菱,因為是薛寶釵的陪嫁丫環而成為榮國府的中等女子。第五回警幻仙子是這樣說的:“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

賈寶玉與薛寶釵成親後有沒有孩子?應該是沒有。有論者據“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斷言賈寶玉與薛寶釵根本上就沒有同過床,薛寶釵終為處女,此論不可信。證據多的是,賈寶玉只不過是“美中不足今方信”,“到底意難平”。

賈寶玉與薛寶釵沒有孩子,但與香菱確定有孩子。第七十五回“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之“佳讖”,隱伏的就是香菱胎孕了賈寶玉的遺腹子——賈桂。第五回香菱判詞配圖“只見畫著一株桂花”,其寓意就在此。但很可惜,配圖還有“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幹,蓮枯藕敗。”這是寓意香菱生下賈桂之後大出血而死。病源呢?“兩地生孤木”,拆字法為“桂”—— 夏金桂。香菱之死夏金桂到底脫不了干係!

綜上,我們可見,香菱短暫的一生,從被拐賣開始,到被爭奪,被佔有,被拋棄,被毆打,被折辱,被病魔纏身,一直到“蓮枯藕敗” ,最後死亡,她的一生充滿坎坷,其命運的悽慘程度,遠甚於有名有姓的另處十四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幾歲,她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致使香魂返故鄉”,乃曹氏的感嘆,香菱哪裡知道何處是故鄉?她是紅樓夢裡第一個出場的女子,卻也是紅樓夢裡命運最為悲慘的女子。(據港臺文學選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