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楊過朗聲說：
“今番良唔，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
說著袍袖一拂，攜著小龍女之手，與神鵰並肩下山。
最後一次，李文秀牽著她的白馬，一步步回到中原。
白馬已經老了，只能慢慢走。但總能回到中原的。
江南有楊柳、桃花、燕子、金魚……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風流倜儻的少年。
但李文秀這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最後一次，金庸為1977年出的《倚天屠龍記》單行本寫了篇後記。
短短800字，隨意而簡練。
他說：“然而，張三丰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
他說：“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1976年10月，金庸的兒子査傳俠在哥倫比亞自殺而死。老爺子差點也想跟著走。
那時候我們都不明白……
第一次……
第一次，樹叢中飄來一葉扁舟。
船尾一個女子持槳盪舟，長髮披肩，全身白衣，頭髮上束了條金帶。
“靖哥哥！上船來吧！”少女喚。
草原的金刀駙馬就這樣和桃花島的“小叫花子”在一起了。
黃蓉靈氣逼人，郭靖大智若愚。
他們夫唱婦隨，本也可瀟灑一生，卻選擇死守襄陽。
俠之大者。
第一次，十六歲的郭襄在風陵渡遇到了楊過。那個獨臂，臉戴面具，傲立在大雕身上的神鵰俠。
楊過給她三枚金針，答應滿足她三個願望。
楊過沒想到的是，郭襄提出的第一個願望，竟然是想看看他的臉。
楊過自然不會失信。可就是摘下面具的那一剎那，這個妙齡少女臉紅心熱，情竇初生，從此生死相隨。
而他，卻不是她的人。
風陵渡，終身誤。
第一次，韋小寶進了紫禁城，感嘆說：“好大一個妓院啊！”
那麼多主角中，最猥瑣最不正經武功最差的韋小寶，卻幫康熙做成了最大的事——擒鰲拜、護老皇爺、削番、平臺、剿滅神龍教……甚至還跑到了俄羅斯，跟蘇菲雅公主有了那啥……
諷刺？映射？肆意汪洋？
老爺子寫的一手好文章啊！
在麗春院胡天胡地，跟什麼人都能稱兄道弟，可韋小寶捨不得殺小皇帝，也捨不得滅天地會……只好帶著七個老婆跑路。
辣塊媽媽！人活著就要講義氣！
再一次……
再一次，喬峰望著面前揮刀朝他砍來的一人。聚賢莊裡，還有三百多位江湖英豪。
這些人裡有他的舊識、有朋友，可是他們一個個都要他死？
就因為他是遼人？
“今日既有疑之意，咱們乾杯絕交。哪一位要殺喬某的，先來對飲一杯，從此而後，往日交情一筆勾銷。我殺你不是忘恩，你殺我不算負義。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獨闖聚賢莊，只為了救阿朱？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代，就只有一個阿朱。”
然而，塞上牛羊空許約。
再一次，劉正風想和曲洋合奏一曲。
“兄弟從此金盆洗手，不過問江湖上的事。”
但劉正風是嵩山派，好基友卻是魔教長老。金盆洗手，最終變成了血灑當場。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並沒有想象中容易。
再一次，小昭將屠龍刀和倚天劍都交了給張無忌。
她悽然一笑，舉手作別。張無忌不知說甚麼話好，呆立片刻，躍入對船。兩船一齊揚帆，漸離漸遠。
兩人之間的海面越拉越廣，終於小昭的座艦成為一個黑點，終於海上一片漆黑，長風掠帆，猶帶嗚咽之聲。
……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密集的刷屏。
對於金庸，每個人都有太多回憶，太多感謝，太多不捨。
六神磊磊哭：“我再也沒有後臺了”；
胡歌悼念：“我這版郭靖的命，是老爺子續上的。”
於我，它是小學裡半夜爬起來啃書的痴迷；是考宋史清史時從不出錯的自信；是愛情觀人生觀的初塑；還是撒謊小技巧的老師——韋小寶教的，說謊要人相信，細節要說得九成九真，大節處才亂說一氣。
老爺子通古今，人情也練達。
《笑傲江湖》裡滿滿的政治隱喻，《連城訣》寫盡了人間的悲和惡，小時候不懂。
真希望永遠也不懂。
但金庸的書裡還有更多的絢爛和正義。
就像，他既寫偽君子嶽不群，也有滿身正氣又萌萌噠的吃貨洪七公。
今夜，倒一杯酒，重溫一下書，以此作別。
“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老爺子留下了一個江湖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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