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在成為一名自由攝影師之前,楊一凡做過五年保險公估師,又做過三年英文編輯,在這段日子裡,他以素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澆灌著一個剛開始抽芽的嗜好。只要手邊工作進展得尚算順利,總歸要擠出時間來步行三四個小時,由辦公室所在的南京西路,沿著外灘、四川路,兜兜轉轉來到虹口,再搭乘一段地鐵回到江灣的家中。一路上停停走走,手邊的相機不斷舉起放下,沒有特定目標,只是跟隨自己的感覺、被視野裡自帶的魔力的風景召喚著,藉著一瞬的掠影,進入一個個耐人尋味、真實而平凡的生活現場。

楊一凡以“洋小星”為筆名在Ins上發佈的影集,儼然是一本富有情緒感染力的城市地圖集。在他鏡頭裡登場的魔都給人感覺是熟悉又陌生的,有種時光停駐的永恆意味,又有歡騰溫暖的煙火氣味。“愚園路”、“廣東路”、“老西門”、“小南門”、“陸家嘴”、“吳淞碼頭”,多數作品都以地名為tag,主題在人與貓狗、建築、綠植之間來回切換,有時地鐵站前的人情戲碼,有時是街邊老人麻將攤的作弊現場,屋頂上打哈欠的一隻貓,斑馬線上迎面走來的路人的一個眼神,每一個被定格的瞬間都像一本世態小說,情節曲折豐富之餘,也很是喜感,讓人在隔著屏幕讀圖的過程中,不免牽動著情感,嘴角上揚甚至大笑出聲。

在被問及如何形容自己的創作風格時,這位波德萊爾式的城市風景“拾荒者”(Fleuner)爽利的回答說,“我喜歡煙火氣,我選擇江湖兒女,我喜歡在市井中尋找詩意。”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相依”,2016年攝於大田路某弄堂。本文圖片均為 楊一凡 圖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窗外”,老城廂弄堂常景。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弄堂小孩”,2016年攝於小南門。

澎湃新聞:

怎麼從一名素人變成職業城市漫遊者的?

楊一凡:

之前在工作之餘喜歡抽出時間到處走走,公估師的工作不需要上班打卡,外勤的時間居多,比較自由。2011年換成雜誌社的工作後,有更多機會去開發自己的興趣。大約在玩了兩年街拍之後,我開始對攝影有了新的認識,想通過挖掘屬於自己風格的影像素材來表達一些生活態度和思考,這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前後大概四年時間。成為自由攝影師,其實是身不由己,因為操作攝影專題很吃時間,當一個人有了明確的追求方向和強烈的動機之後,朝九晚五的坐班生活就不再適合了。

澎湃新聞:

你喜歡步行,也熟知上海老馬路的掌故。能不能講講它們對於你的創作的影響?

楊一凡:

老的馬路往往蘊含更多文化暗示。比如你沿著復興路走,從東路到西路,會發現代表上海不同生活調性的事物:復興東路都是老城廂,復興中路開始有越來越多的新式弄堂,而復興西路聚集了較多洋房。你會好奇這些建築地帶各自的歷史,就算沒有細緻的文獻研究,這種印象也會成為自己探索城市佈局的方向盤,簡單卻有效。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渡船”,2016年攝於吳淞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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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滑板”,2016年攝於愚園路。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裂鏡”,2017年攝於塘沽路某弄堂。

澎湃新聞:

日常散步的半徑有多大?你會有意識的去尋找某些風景、建築、人物作為素材嗎?會帶什麼樣的器材出行?

楊一凡:

我偏好在上海中心城區步行,另外還喜歡一些新開發的濱江步道。以前兩份工作辦公地點分別在外白渡橋和南京西路附近,因此走得最多的是從南京路到虹口這一段,一路上經過不少歷史保護建築以及特色民居。我繞過的路也有很多,有些街區是自己不太感興趣的,像復興中路、復興西路,風景很乾淨,但是拍人物的機會就少些,類似這樣的地方我隔一段時間再提醒自己過來看看。

如果說純粹的散步,範圍會漫無邊際,或者隨心所欲,時間短的一小時,長的就要四五小時。如果是帶著相機散步,可能一半時間花在摸索上,比如,走進一條弄堂裡,就會挖掘一些外表看不到的東西,可能會是樓層內部,也可能會是某個角落裡的偶然事件,因此會有各種停留和等待。拍攝器材按心情選擇,散步為主就帶個口袋相機,心裡有確定的拍攝對象,就會帶適合這類拍攝的相機。我在器材上走了很多彎路,直到2015年、2016年拍攝風格固定下來之後,才明確了用120中畫幅的膠捲作為主要介質,現在使用頻率最高的是祿來(Rolleiflex)雙鏡頭反光相機,自己的攝影專題絕大部分都是使用它完成的。

澎湃新聞:

像老西門、小南門、愚園路、廣東路這些街區,你反覆去、反覆拍,卻不感到厭倦的原因是什麼?

楊一凡:

道理可能很簡單吧,這些地方拍到照片的機會更多。隔著一定的時間跨度,一個人對於風景的感知肯定也會有不同:消失的事物就是我的過去,新生的事物就是我的現在。對於上海在不同時間節點展現出來的城市風貌,我其實沒有偏好,說不上哪個季節是特別美或是特別不美的。中心城區不少弄堂或馬路採光很好,一條狹窄的小巷碰到春日裡淡淡的清晨,其韻味不會輸給秋天金色的夕陽。有了光,美麗信手拈來。沿著人口密集區域朝黃浦江或蘇州河走,或許最能讓人感受到環境隨著時間流變的驚喜。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一顆站在樓梯上照鏡子的樹”,2016年攝於陸家嘴濱江帶一家廢棄的餐館門口,那裡現已改成綠化帶。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武康路”,2014年。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過馬路”,2015年攝於人民路。

澎湃新聞:

你鏡頭裡的市井生活真實且喜感,像是屋頂上大打哈欠的貓,舉著狗穿馬路的男子,這樣的景象在你身邊經常出現嗎?

楊一凡:

這些都屬於生活中的常態,只不過能拍出效果的機會很少。一個恰當的動作配上一個恰當的人,恰好被定格到了照片裡,這整個過程就有極大的概括意味,也體現了拍攝者對這類概括的專注。我四處溜達的時候常會帶著一種迷信,希望自己能碰到一些願意與我平等對視的人,也希望自己強烈的拍攝慾望沒有給他們帶來不安甚至還能獲得默許,我用他們對我的好奇或寬容,換取我對他們的定格,就像生活中的許多小插曲,隨性而自然。也可能是我拍照的時候樣子在被攝者眼中有幾分滑稽,他們當下的反應被我記錄下來了,這樣的畫面會讓人會心一笑。

我對所謂的“上海風情”或“上海爺叔”之類主題不太感冒。我覺得浸染著滄桑感的城市歷史與人物倒是最有上海味兒的,說起來,任何一個有文化底蘊的中國城市給予攝影師的釋意空間都很大,並不侷限於上海。

澎湃新聞:

快門被按下之前,你通常會做些什麼?

楊一凡:

如果我對一個陌生人感興趣,而且這個時候他的正臉或側臉對著我,我習慣在拍攝前和他先有短暫的眼神交流。我會拿好相機安靜地站在他面前或不遠處,等待他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如果他默許或完全不在乎,我就會慢慢拍攝,否則我就離開。因為我喜歡慢拍,我的存在可能會成為當時的一部分,多少影響到對方的情緒和肢體語言。這是一種隱形的張力,有對抗,也有友善,不同的性格會摩擦出不同的效果,這很微妙。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虹口濱江”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相遇在拐角”,弄堂裡邂逅一隻緊張的貓,它是準備往左還是往右?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2015年攝於魯迅公園。

澎湃新聞:

2018年的上海有哪些街景仍值得一看?有沒有讓你感到遺憾的場所?

楊一凡:

這一年裡拆掉很多老街區,感興趣的朋友不妨在中心城區四處走走,隨時都能發現一片正在或等待拆除的住宅區。尤其是喜歡街拍的攝影愛好者,可以多和那裡的人聊聊,沒準會覺得自己有時候不希望那些破破爛爛的城市“異象”消失是一種挺自私的想法。目前,我個人最感興趣的區域是廣東路到外灘一帶,這裡的人事新舊並茂,非常真實。至於那些消逝或正在消逝的風景,碰巧記錄下來了我會慶幸,無緣接觸的也沒什麼遺憾。

澎湃新聞:

有哪些作家、前輩攝影師對你影響較大?

楊一凡:

為海明威的“冰山原則”著迷。我喜歡給攝影留有餘地,不喜歡赤裸裸地刻畫細節。佈列松的“決定性瞬間”和弗蘭克的“非決定性瞬間”對我影響最大。

澎湃新聞:

未來是否會考慮繼續圍繞上海為主題進行創作,什麼樣的形式、題材是你比較感興趣的?

楊一凡:

很慚愧,我自己更新太快,所以一直在變,近幾年的計劃是推出一本圖文書,可能是散文集也可能是詩集,考慮分幾個章節、以圖文對半開的形式,記錄自己的城市觀察所得。上海肯定會是一直持續拍下去的主題之一,也會更多的去拍攝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把各種交集融合到我的影集裡面。另外,從年底開始,我會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外地,想把長江沿岸大大小小城市,從上海一直到重慶都儘量走走看。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八月外灘”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電話亭佔位”

暖調的魔都,詩意的市井,攝影師楊一凡邊走邊拍

“吃冰棍”,2015年,於復興中路維修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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