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每天读幅经典(11)

若是我们联想到1872年美国主流的文化思潮和审美趣味,便不难想像埃金斯的这一些列作品在当时看来是多么令人费解,也多么令评论家们一头雾水、左右为难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兄弟赛舟》局部 托马斯·埃金斯 1872年


1977年11月2日,美国邮政将画家托马斯·埃金斯(Tomas Eakins 1844-1916年)的画作《比林格兄弟赛舟》印上了邮票。此后,一百多年前这两位获得费城双人划艇比赛冠军的比格林兄弟,便被贴在各种信件、包裹上,在各地穿梭不停,直到电子邮件被发明后,他俩忙碌的身影才又一次渐渐淡去。

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景致中,两位戴着蓝色头巾的选手正划桨经过我们的视线。从远处岸边和船上围观的人群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这场竞赛应该是多么热烈,但埃金斯为我们“雕刻”的这一瞬间,他们的动作幅度并没有过分夸张而变形,从粼粼波光下的倒影就可以看出,水面并没有被大幅度地搅动。

埃金斯极准确地刻画了两位运动员的身体——四肢、关节、肌肉各个部位在这一瞬间精确的透视关系。他让构成画面中心稳固的三角型——两位运动员和他们的双人艇,保持了一种高度和谐的韵律,桨、舟、人和波纹融为一体,形成一组正在水面滑行的统一单位。漫长的岁月过后,这一组形象越来越鲜明,在费城人的记忆中,似乎真的存在过这么一座坚固的塑像。

以下请横屏欣赏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兄弟赛舟》托马斯·埃金斯 1872年 33×76.4cm


若是将这件尺幅并不大的画放得足够大,我们更能看出埃金斯精细的地方:远景中那另一组正在练习的四人划艇清晰可见,他们身着红色上衣,动作协调统一,但每一个人的姿态、神情、体形也各不相同。他们身后的岸边,可见一群正在观赛的人们和他们乘坐的马车,甚至树林空隙的草坡上两位漫步的人物也历历在目。沿着河边那条小道,我们的视线穿过一片树林,还能清晰地看到画面左侧船坞上停靠着三艘蒸汽船,看热闹的人们拥挤在甲板上。

现实主义画家埃金斯,同时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雕塑家和摄影师——有人认为正是他“将照相机带给了美国的人”,他于一百多年前创作的这幅作品,为我们保留下了当年费城某个喧闹的午后的甜蜜时光,人们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实际上早已有人指出,虽然描绘的是正午时分,但因为在天空和白云的处理中添加了黄色的色调,让画面上半部看上去更像黄昏。而正是这些黄色调,如今我们在欣赏此画时,更凭添了几分怀旧的伤感,像面对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兄弟赛舟》细部1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兄弟赛舟》细部2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细部3


埃金斯在19世纪70年代初期绘制了一系列这类赛舟的题材,直到1874年末,他创作了包括20多幅油画和水彩。那时的他,刚从巴黎留学后回到美国,有几份踌躇满志。他所描绘的这条河流,是穿过费城的斯库基尔河(the Schuylkill River),她是特拉华河最大支流,有老派的华人曾将斯库基尔河译为“思故客河”。斯库基尔河没有大型机动船行驶,因此一直是划船赛艇爱好者的乐园。直到如今,这里每年依然有多场各类划船比赛,包括有多国参加的龙舟竞渡赛。

从更早一幅他的作品《马克思·施密特获得单桨冠军》(Max Schmitt in a Single Scull 1871年)中,我们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斯库基尔河穿越费城的情景。在这幅画中,埃金斯一丝不苟地描绘了远处那座钢铁兼做的桥梁——哥伦比亚铁路大桥,在这座现代桥梁之下的河面,是这次竞赛航线中转弯的地点。画面中前方划船的这位运动员,正是埃金斯的高中同学——马克思·施密特(Max Schmitt 1843-1900年),埃金斯比他小1岁,他们在费城中心高级中学时,就是亲密的朋友。

以下请横屏欣赏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Max Schmitt in a Single Scull


对于埃金斯来说,费城是他的出生地,他在这里走上了绘画的道路。同时,也在这里喜欢上了划船、滑冰、游泳、摔跤、拳击、航海和体操等各项运动。1866年,22岁的埃金斯前往欧洲学习艺术,师从法国学院派画家杰罗姆。让·莱昂·杰罗姆(Jean-Leon Gerome ,1824——1904年)的有关介绍,可参阅本号文章《真理拿着鞭子,从井里爬出来惩罚你》。在埃金斯跟随其学习期间,他已经获得了很高的荣誉。埃金斯赴巴黎前一年,杰罗姆在经过数次落选后,终于跻身为法兰西学院的一员。1867年他又获得了军团骑士的荣誉勋章,1869年还被选为英国皇家学院的名誉会员。在埃金斯赴巴黎这段时间,杰洛姆的创作风格实际上正从学院派向浪漫主义靠拢。他虽被看作是新古典主义的继承者,但常常在作品中融入东方的异国情调,这与他访问埃及、土耳其等地所受到的感染有关。

杰罗姆被认为是一位学院派画家,作为他的第二位美国弟子,埃金斯也同样具有扎实的绘画功底,对解剖、透视等基本技法异常严谨。在欧洲求学期间,埃金斯也曾经在西班牙游学了半年,受到委拉斯贵支等前辈大师的影响。在欧洲学习的三年多时间里,埃金斯虽然并没有获得正规的学位,也没有在巴黎的沙龙中获得展出自己作品的机会,但他开始成功地吸收法国和西班牙大师们的技巧和方法,开拓了自己的艺术视野。

1870年7月,埃金斯从欧洲返回到费城,从此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美国。这一年10月5日,埃金斯的朋友马克思·施密特在斯库基尔河上举办的比赛上夺得单桨划冠军,他目睹了自己老同学夺冠的过程。此时的托马斯·埃金斯风华正茂,正是28、9的年纪,正在酝酿将欧洲学到的绘画技法和思考用以完成自己归国后的第一个作品。

在费城流行的划船运动吸引了他,他本人也多次参加这项运动。与欧洲相比,费城的划船竞赛并不是一项高贵的绅士活动,而是人人都可参与的公众娱乐竞技。因为有不少划船俱乐部,为人们降低了高昂的设备费用。埃金斯认为这个题材可以与他的艺术追求结合起来。他在第二年完成了这幅《马克思·施密特获得单桨冠军》表示对老友获奖的纪念。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Max Schmitt in a Single Scull 细部1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Max Schmitt in a Single Scull 细部2


这幅画是埃金斯划船题材的第一幅作品,比《比林格兄弟赛舟》更早一年。幅画并不大,但埃金斯画得同样非常仔细。他将自己在巴黎学会的人体解剖、运动力学等等知识都融入到这一题材中。他仔细参考了施密特获奖那天的天气和阳光,试图还原当天的情况。画面中的施密特并不是在比赛中,而可能是在赛前训练或者赛后休息,他似乎正在等候后边一艘船。如果将画面放大,可以看见后边那艘船上一位身着白色短衫的人正在奋力划桨,这就是埃金斯本人。他在自己所划的这艘船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作画时间——Eakins,1871年。

1872年,职业桨手比格林兄弟在划船比赛中多次获奖,他们成为当时的超级明星。除上面介绍的《比林格兄弟赛舟》外,埃金斯为这俩兄弟画过几幅作品。在创作《比格林划单舟》时,埃金斯开始练习水彩画,水彩画因为颜料透明,不像油画那样可以反复修改调整,埃金斯为了做到准确呈现水中的倒影,他先做出几乎两倍大的详细透视图,然后再动笔。在埃金斯送了一幅《比格林划单舟》复制品给他在巴黎的老师杰罗姆后,杰罗姆评价说:“在新大陆有一个使我荣耀的学生,我感到非常高兴。”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划单舟 (水彩)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约翰·比格林划单舟 1873-74年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比格林兄弟越过界桩 1873年


埃金斯用当时市民阶层的运动,作为自己的创作对象,对于当时来说是对“艺术惯例的一次冲击”。当时的媒体评论埃金斯的作品《双桨冠军》(The Capon Sculls)时,描述说这幅作品“虽然(画家)展现出明显的能力,特别是在前景的划船者的画中,但整个效果并不令人满意。水面上、桨手上和岸边两旁的树木上的光线表明,太阳正猛烈地照耀着,但向上看,人们却能感觉到一片奇怪的昏暗的天空。”

若是我们联想到1872年的美国主流文化思潮和审美趣味,便不难想象埃金斯的这幅画在当时看来是多么令人不解,也多么令当时的评论家们一头雾水、左右为难。在这一年,马克吐温出版了《艰苦岁月》;1873年,他《镀金时代》面世。人们就用“镀金时代”来描绘从内战结束一直到19世纪末期的浮躁、激进、充满冒险、野心勃勃而又粗鄙不堪的时代。这是一个淘金者、银行家、铁路大亨、石油大亨们的黄金时代,也是印第安人、黑奴、农民、城市贫民们的悲情岁月。

而那个年代的艺术家们,也从来没有将城市、以及其中普通市民的生活作为去表现的主题。在70年代的美国主流文艺圈中,是哈德逊河画派的丘奇、比尔施塔特等人的黄金年代(详见本号《最后的野牛和肖肖尼人》、《向西、向南、向北——丘奇的时代和他的朋友们》等文),甚至另一位本土最具声望的画家霍默,在这个年代也总是小心翼翼地揣测着杂志读者们的口味,他们都没有像埃金斯这样,在第一次本土亮相时,就直接如此直接地记录最贴近自己的城市生活。

埃金斯超越了当时所有同胞们的审美趣味,他在生前默默无闻地埋头创作,“逝世时,留下满屋未曾出售的遗作。”

“让我们荡起双桨”——青年埃金斯的首个美国本土题材

桨手 1873年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地位在美国艺术史上却越来越高。实际上,在美国人自己所写的历史书上,对于埃金斯的评价是:“能与当时欧洲同代画家并驾齐驱的美国本土画家”。

《纽约时报》的评论家约翰·卡纳代(John Canaday)在1964年写道:作为一名最重要的现实主义画家,在公众看来埃金斯显得沉重和粗俗,因为人们认为艺术和文化主要应该表现为一种优雅的多愁善感。而在今天的我们看来,他似乎采用了一种温柔且充满朝气的洞察力来记录他的美国同胞,并为我们保留了美国生活的本质,事实上,他并没有对其理想化,因为在他看来,这种生活本质的美感已经不再需要对其理想化了。

(全文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