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作者/陈墨

我小的时候,总是沿着屋前的小路,走到一个小山上,极尽目力地在山山岭岭间,寻找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寻找它到底神向了何方,终点在哪里。但我一次次地觉得,红红的太阳从路的那头升起来,又从路的另头落下去……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我的祖祖辈辈,就一直在这条小路上忙出忙进,把屋前的这片土地翻过来,又翻过去。手中的稻穗播下去,又收回来,收回来,又播下去,朝沾露水满衣袂,夜承莹珠上袖衫。用他们那泥香的赤足,踩踏着屋前的芳草路,让它变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坚实……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屋前的小路上,我还留着爷爷的一个画面:

晴朗冬天的一个早晨,爷爷扛着锄头,拿着毛草刀,迈步在幽长的小路上,路边霜染的草色,连同爷爷的鬓发,构成一色茫茫,不知是爷爷的岁月染上了霜,还是黄草的经历也有爷爷般的沧桑,都沉默于银丝般的笼罩中。

我就跟在爷爷的后面,懵懵懂懂地图个快乐,看他是去山里挖野兽还是摘栗子,或是锤栗,我都乐于凑个热闹,图个近水楼台先受益。可是,都没有,是修路,他在屋后的大路边放下了锄头,开始扫割两旁的草草,还不时的拿起锄头,挖掉坳坳,填满坑坑。爷爷躬着腰,驼着背,粗糙的双手,如剃头师般的灵巧,把个小小的羊肠路,修饰得容光焕发,精神爽爽。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爷爷,这条路总不是我们自己的啊……”幼小的我,发出了幼稚的疑问。

“怂呀,我们住在这里,路就是我们的,过往的都是我们的客人,还有,你读书的时候也要一条好点的路……”爷爷边说边做不抬头。

当年的我,不太明白,现在想来,没有读书的爷爷是多么的睿智,他那艰辛的付出,不正是给小孩子们打扫一条通往远方的路吗?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我对这条路不感兴趣,但又常常往路上跑,并且一次次地越跑越远,有时是为了摘腾梨,废寝忘食;有时是为了摘萢萢,流连忘返;有时或是听到悦耳的鸟鸣,而苦苦追索……

一直到我读书了,路边的这些东西,还像个狐狸精般地挑逗着我,让我经常迟到。迟到了的我,放学后,便被老师留下来谈心。我心里直嘀咕:“我敬爱的老师呀,我哪有心跟您谈呀,我的心早就走到同学们的前面去了,”留下个“痴呆壳壳”陪着老师耗时间。直到“保证不迟到”才让老师点头同意,才放腿往家跑。我总能看到妈妈在屋前的山坳上张望,张望她的儿子渺小的身子,在弯弯的山路上飞驰。妈妈全神地望着,任由那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一到星期天,节假日,我们院子里的小朋友,都能把自家的牛赶出来,沿着这条小路,把牛赶到水草丰盛的山凹里,而我们就三五成群地在小路上寻找自己的乐趣。有身子活泼的,就像猿猴一样,敏捷地爬上松树尖,在茂密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像极了一个鲜嫩而硕大的松果。再把学校学来的几首儿歌,叽叽歪歪地飘送到松林间的清风中,惊得满山雀鸟“喳喳”学语,展翅飞舞。有身子慵懒的,学不了松鼠跳,上不了松枝尖,则骑跨在枝丫上,荡不了秋千树,则讨个安稳又悠闲。

乐归乐,癫归癫,待到日头靠西天,我们才赶着牛儿回家。看着这一群群吃得饱饱的黄牛,迈弄着迟重而沉稳的脚步,甩弄着自己长长的鞭尾,映在夕阳的光辉里,把个山村的小路,装饰得如诗般的风韵,如画般的飞扬。把个孩子的心,陶醉到欢快的远方……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父亲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下去,走到那座遥远的山那头,就是司门前了,那里有个大城镇,住着好多的人,把一排排房子连成一个长长的街道,街道两旁热闹极了……”

听了这话,我非常好奇,哪怕吃再大的苦,也要往人间天堂走一回,一直缠着父亲不休。

父亲像是答应了,说:“过天赶场,带你走一回。”

记得是六月的一天,吃过早餐,我跟着父亲去赶场。父亲,套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解放鞋,走在前面,我,穿着一双凉鞋,走在后面,开始用一双泥香的脚和一双幼稚的脚,来丈量这条通往司门前的毛草线。火辣辣的太阳,在山林小路上,发不出一点威力,微微的凉风,掀不动父亲那身冬夏相随的蓝布衣,唯有肩上扛着的杉木,左边右边地转换,把个肩上的蓝布磨成了灰白色,还隐隐欲穿了。

我急步紧凑地跟着,父亲步伐均匀地走着,不知转了多少个山山坳坳,岭岭坡坡,忽然感觉脚趾边疼痛了,原来是凉鞋打破了脚趾。一直生活在山里的我,为了一睹城市的盛况,只好一只手提着一只鞋子,赤着脚,踩着草色稀少的路面,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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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走了三个钟的样子,终于到了司门前,父亲把杉树卖了,拿着换来的八块钱,开始领着我在人群拥挤的街上转悠,看热闹。而我觉得:大家都在看我,看我这个手上提着鞋子,赤着脚走路的怪物。心虚到不敢抬头,默默地走着,心怕有姐姐妹妹“看上我”。

姐姐妹妹却没有看上我,可我看上的姐姐妹妹特别多,她们偶尔擦身而过,都有股百花陈杂的香味,又觉稍失清新,更是那艳艳的樱唇,伴着隐隐约约的透明裙,灵灵嫩嫩的感觉,比那喷香的馍馍,似乎只稍逊分分。相比我们山上的女人,色香味,五味杂陈,没有见过仙女的我,自以为此处也有仙女下凡尘……

仙女自天上来,我和父亲自山上来,天上来的超凡脱俗,山上来的自觉形惭,走在人群里,失去了自信的笑容。父亲给我买了些文具,在一家店里吃了个面,还买了几斤猪肉。大概玩了两个来小时,兴趣全无,就准备回家了。

回家的路,也就是来的路,只是上坡多,下坡少,望着巍巍高山,曾经鼓足的勇气,现在已萎靡不振。我只好把小手放在父亲的大手中,借父亲传给我的力气,保持着前进的脚步。直到天黑了,我们还在路上走,微微的星光下,我和父亲的身影,混合在树影中,像是晚间的风,把我俩慢慢地向前吹送。直到离开树阴的遮挡,进入微微灯火的稀疏村落,月光才把父亲清晰的身躯,映在层层的梯田上,就像一棵参天的大树,我就依偎在这棵树下。

终算到家了,通往城里的路,我也丈量完了,力气也用完了,草草吃了个饭,倒床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双腿还隐隐作痛,背上那小小的书包,望着长长的九弯十八拐,厌学的想法在我心头升腾。父亲总能在特殊的时候,对我说:“孩子呀,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走出这座高山,到城里去,没有文化的人,不认识字,只好呆在山里头……”这句话,父亲不知对我说过多少遍,直到现在,父亲离开我们几年了,我还能清晰记得。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我虽然没有听父亲的话,没有把书读好,字也认识不多,但我沿着屋前的小路,不知多少回一直往外走,走到过天南海角,跨过大江,淌过黄河,总是没有看到过哪里的水,胜过屋前的小河河。车流往转的高速,热闹喧嚣,又怎能相比那家乡的幽幽小径,月上柳枝头。霓虹灯闪烁的城市闹区,岂容我一个流浪汉随意逍遥……

几十年的流浪生涯,把我曾经的热血,逐渐的冷却,直到冰点的折磨……以至让我每每夜深人静时,总能让思想回归到家乡的小路,在回忆中入梦,到梦境中逍遥。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现在,屋前的小路也翻了身,换了装,整了容,学起了城里路面的模样,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光滑、平缓,也迎来了滚滚车轮的青睐。或从车子里走出几个年轻的姑娘嫂嫂们,她们摇晃着一头落叶般的黄发,擅动着淡月般的肚脐,眨动着秋水般的眼神,摇曳在秋风里的小路上,也会惊呆几个担柴的老汉,疑问外面的世界如此古怪离奇!

2018年10月21日夜于临武

回忆在屋前的小路上

作者简介:陈墨,原名陈立容,隆回县司门前镇人,一个住茅房,修大厦,搬弄文字度闲暇的建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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