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小學五年級第一個學期的一個星期日,天很冷,昨晚下了一場小雪。早上起來,寫完了作業,我就跑去二驢家。
二驢是我同學,大家不太喜歡叫他本名,是因為他確實是太驢了。
形容一個人‘驢’,指的就是他脾氣不好。二驢脾氣相當差,他是班上,也是整個學年段,唯一敢跟老師動手的男生。同樣,為此他付出的代價也很慘烈。
至少有三次,他讓老師打的鼻青臉腫,站在講臺旁,仍舊不失一臉得意地望著講臺下驚恐不已的我們。
二驢家在一片工廠的居民區內,是那種集體式的平房兒。
拐進衚衕,不用敲門,大門開著,直接推門就進。
小院不大,二驢媽媽正在掃雪,看我來了,她也沒抬頭,直接說了一聲:“大個兒來了,二驢正在屋裡呢。你早上吃沒,廚房有你叔包的包子。”
我回了一句吃了,直接進去把屋門推開。
“大個兒,你作業寫完沒?”二驢子在床上,看我來了,瞪天花板問了一句。
我說:“寫完了。”
“下午給我抄啊。”
“嗯。”
“一會兒咱倆幹啥去?”我放下書問二驢。
“整魚去呀,聽說東大河這會兒都凍一尺多厚了。”二驢一邊穿褲子,一邊回答我。
“行嗎?別掉裡去。”我擔心。
“次奧,一尺多厚,跑大爬犁都行了,還掉裡……”二驢套上棉襖,撲騰從床上站了起來。
“先陪我打會魂鬥羅,一會兒等我媽走了,咱倆再去。”二驢彎腰從床底下翻出了遊戲機,然後朝我眨了下眼睛。
我立馬興奮了。
其實,這正是我來二驢家的真正目地!
那會兒,同學家裡有遊戲機的不多。原因,倒不是因為貴,買不起。而是,家長都不願意給孩子買這個,怕耽誤學習。
但二驢是個例外。
因為,他爸愛玩兒!
當下,二驢接機器,我到廚房,把包子,粥,鹹菜端來。擺好了架勢,這就開打。
魂鬥羅的音樂一響,立馬熱血沸騰。
一個多小時過後,等二驢媽走了,我們結束遊戲,又交流探討了一番通關心得。這才收拾東西,準備到東大河破冰取魚。
工具很簡單,一個撈網,一個冰穿子,外在一個裝魚的網兜。臨走,二驢偷了他爸幾根菸,揣好,閃身,推門離家。
彼時,大雪又下了。
飄飄揚揚,蕩的漫天飛舞。
走出家門一公里有餘,二驢把沉重的冰穿子放下,摸出煙來,遞我一根,他叨一根,掏火柴,攏手點著了,小吸一口,劇烈的咳了兩聲兒,仰頭望天說:“這雪下的,真他媽的大!”
煙,我沒抽。
我替二驢保管了。
因為,我知道,他一會兒肯定得跟我要。
將近一個小時,我們來到了東大河。
東大河是一條內河,這裡邊很多人把河用網一段段的截開,承包了,養魚。
所以,我們的性質,基本上跟偷魚差不多。
但當時的人淳樸,況且,又過了捕撈季,沒人跟我們這幾個小孩子犯勁。是以,這地界兒,向來是我們夏天,洗澡,釣魚,冬天,溜冰,撈魚,抽冰猴(冰上陀螺)的好去處。
二驢子在前,領著我,一路走,到了結凍的河面,我倆小心挪了腿,一步步,哧溜,哧溜滑到了河中間。
二驢子對冬季捕魚很是有經驗,他四下看了一圈後,找了個地方,拿冰穿子在冰上劃了一個圓,我們就開始,破冰了。
破冰要用到冰穿子,這是一種古老的冬季破冰工具。頭是尖的,緊緊包在一大塊厚實的木樁上,把手有兩個,人抬著,一點點的用尖鐵頭,砸那個冰面。
二驢幹了一會兒,累了,交給我。
我砸著冰,二驢問我:“咱班你喜歡誰?”
我嘿嘿壞笑一下,壓低聲音說:“吳雪。”
吳雪是我前桌,皮膚白,眼睛大,睫毛長,笑起來很甜,我喜歡她!
對,就是這麼簡單,我喜歡她。
“次奧!”二驢聽了我答案,罵了一句說:“沒勁。來,你瞅你整的,給我吧。”
我一愣,本能意識到,我好像得罪這貨了。但那會兒,我反應比較鈍,一時半會兒,不太明白這裡邊的具體原因。
然後,二驢接過冰穿子,咬牙,使猛勁,跟冰面死磕上了。
他不是在破冰,是在撒氣。
吭哧忙活一通,二驢索性把棉襖也給脫了,咬牙繼續砸很快冰面破開了方圓將近一平方米的小坑,但是他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仍舊在砸。
我納悶地看著他砸,就這麼,大概過了一分鐘後。
“哎呀我次奧!”
二驢罵了一句,隨之,我聽到喀嚓一聲響。
撲通,伴隨一股子冰冷的河水泛上來,二驢連人帶冰穿子,就這麼掉進他砸出來的冰窟窿裡了。
河水很深,大冬天的,冰冷刺骨。
我眼睜睜地看著二驢,摟著個大冰穿子,伸了一隻手,一劃拉,但沒劃拉到正地方,隨之,人猛地一下沒到河底兒。再接下來,沒了……
是的,讓冰面給隔住了,沒了。
東北,冬天,掉冰窟窿是一種很殘酷的死法。因為,這跟會不會游泳沒什麼大關係。人掉進去後,很容易‘頂鍋蓋’也就是頭頂上頂著冰。然後,人在水下不辨方位,就這麼眼睜睜,活生生地讓水給嗆死!
當下,我撲通跪地冰面,伸手探進冰窟窿裡,一邊撈二驢,一邊扯嗓子吼“來人吶,掉冰窟窿裡啦,快來人吶,救命啊!”
沒錯,對五年級的小學生而言,當時的我,能做的,只是扯嗓子喊了。
結果。
這一喊,就喊出了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幾乎在我喊出第一聲兒的同時,我本能打了個激靈,然後,一扭頭,就見河斜對面,大概五十米外,飛來了一件軍大衣。
確切講,他應該是一個人!但他的奔跑速度太快了,幾乎像飛一樣。
他的力量很大,很強勁,在跑的過程中,裹起漫天的飛雪,那感覺,就好像一輛奔馳在鐵軌上的列車。沉重,剛猛,快疾,震撼!
我傻啦巴嘰地看著那件飛翔的軍大衣,我呆了,不知所措。
差不多,三四秒的功夫。
我聽到了一聲爆喝:“閃開!”
這聲音,轟的一下。
好像是一顆在腦子裡炸響的雷,我身體不由自主打了個顫後,木然,嗖嗖地退了幾步。
退過,抬頭,我感到了一股子陽烈至剛的熱浪。
陽烈至剛,對!這個詞,是我現在加上去的。當時,不明白那麼多,只覺得,雖是冬季,但卻感覺空氣裡有著一股燥熱,很火爆,猛烈的東西在積蓄。
“哼!”
我聽到了一聲重哼!
那哼聲,彷彿對整個天地,有什麼不滿一樣,懷了一股極大,極大的敵意。
隨即,
我看到那件軍大衣飛起來了。
他像是一隻鷹呼啦啦!一下子就騰空而起。
轉瞬,伴隨一記,喝開天地的“哈!”
那件軍大衣,探出一隻膝蓋,單膝落地。
砰!
我感到,冰面一震。
緊接著,喀嚓,喀嚓,一陣的碎響過後。我眼睜睜看著方圓將近三平米的冰面碎了。
那個季節,剛進入冬季,冰是剛上凍。但即便如此,也有三四十公分左右的厚度。
這麼厚的冰,一下子,砰砰,盡數爆裂!
那場面,真的讓我震撼!並且,是震到骨子,靈魂深處的那種震撼。
而多年之後,我才知道。
飛翔的軍大衣,他用的是,八極拳勁!
我當時,完全是一種木了,傻了的狀態。我沒看太清楚,冰碎了後,軍大衣是怎麼轉身躍起的。我只看到,碎冰堆積的河面上,先是露出二驢揮出的手,接著是他的腦袋。然後,軍大衣伸出手,給他從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拉了上來。
二驢不停地咳著,渾身發抖地活下來了。
而我,腦子裡,久久迴盪的,仍舊是,那兩記震撼靈魂的哼哈二音。
我呆了,傻了,腦子回不過來了。
同樣也是多年後,我才知道,這個就叫,高術震魂!
我傻了,站在原地,啥也不知道。
這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人好像失去意識,但卻沒有昏迷,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我後腦勺,讓人拍了一下,這才傻愣愣地轉身,揚頭問了一句:“誰打我?”
問的同時,我看清了身旁情形,軍大衣已經把二驢給扒了個精光,後又將自已的大衣裹他身上了,二驢跟只落水狗似的,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而軍大衣的真容,原來是個五十出頭的乾巴老頭子。
老頭子長的挺瘦,雖說長的比我是壯實多了,但遠沒剛才跑動砸冰時威猛。
我腦子這會還是木木的,有些不太精神。
老頭兒打量了我,一咧嘴說:“你說你倆,跑這兒大河玩啥,這才上凍幾天,你就過來玩兒。行了,行了,快回家吧,快回家吧。”
二驢一聽快回家三字,立馬不哆嗦了,抱起溼透的衣服,裹了軍大衣,撒丫子就跑。
我怔了一怔,剛想跟二驢一起跑。
老頭兒喊話了:“那個,你晚上回家,要是發燒啥地,你讓你媽,上河沿找養魚的馬彪子!你跟你家大人說,到這兒一打聽就能找著我。”
我當時不知道老頭兒為啥說這話,只含糊點了下頭,轉身就跟二驢後邊,撒腿跑了。
跑的時候,我心裡邊在想,這老頭為啥說我晚上會發燒,為啥呀?
一路跑著,心裡反覆翻著這個想法,不知不覺,就跟二驢回到了他家。
我跟二驢運氣還算不錯,沒遇見家長。到屋裡,二驢給軍大衣一扔,哆嗦著就鑽進了被窩。
“那啥,大個……今……今天的事兒,你,你千萬不能跟我爸我媽說,說了,我死定了。”二驢哆嗦著講。
我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說。”
“只是,那撈網還有冰穿子……”
二驢低頭想了下:“沒事兒!到時候,我編個瞎話給唬弄過去,大不了,挨頓小揍。”
“可要讓他們知道,那就不是小揍了……”二驢講到這兒,心有餘悸地望向了窗臺。
我順他目光看去,我見到了一根平放在窗臺上的,用鋼管打造而成的雙截棍……
啥也不說了,二驢,咱絕對給你保守秘密。
原本計劃,二驢是要跟我回家一起抄作業來著,可遇到這件事,二驢說他跟後邊衚衕的老豬抄吧。
老豬大名劉思哲,也是我們同學,由於人長的胖,再加上不太說話,只愛睡覺,所以就有了老豬的外號。
從二驢家出來,我精神恍惚,搖搖晃晃回到家裡,開門,倒頭進屋就睡了。
這一睡,很長時間就沒醒過。
當然,很多時間那是我事後才知道的。事實上,當時我感覺就是睡了一個大覺。此外,我還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我夢見自己看到一個又一個非常龐大又極其細微的螺旋式結構。忽而極大,忽而極小,但永無止境,永無終點。
我彷徨,驚詫,但卻不能脫離此境。
但我終於還是醒了。
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我家裡的情景,而是……
咦,這不是我奶奶家嗎?還有,這屋子裡的人,這……怎麼有老董婆子?這老太太。怎麼還臉色慘白,一身虛汗地看著我?
“醒了,醒了!這孩子醒了!”
老董婆子的模樣兒看上去好像要死了似的,此時眼見我甦醒,她當即一個激靈,
隨後,奶奶急忙端了一個碗過來:“哎呀我的大孫孫吶,你可算是醒了,快,快,來……把這粥喝了。”
我有些迷糊,呆愣愣地看了眼四周,我問:“奶,爺,我怎麼到這兒來了,我爸,我媽呢?”
“你爸上外地開會了,你媽得給人做一個大手術,家裡沒人照顧你,這不今兒大清早,就給你送來了嘛。”奶奶一臉疼惜地把晾好的小米粥湯端到我嘴邊。
這裡順便交待一下我的家世,父親是當地一個局機關的骨幹。母親呢,也是縣城醫院的醫生。他們工作都特別的忙,平時也是很少能照顧我。基本上,工作一忙,就給我扔到縣城五公里外的奶奶家。
我這時,感覺肚子裡很餓。於是,一邊大口喝著小米粥那濃稠如油的米湯,一邊問我奶,我爺,我究竟是怎麼了。
兩人沒說什麼,只告訴我,我感冒了。然後,體溫曾經達到了39度7。昨晚爸媽照顧我一晚上,給我吃了一顆安宮牛黃丸。早上時候,體溫還是38度。送到這裡來後,奶奶找了老董婆子給我看了一下,現在,我燒退了。
我聽老董婆子這四個字,心本能咯噔一下。
我媽說過,老董婆子是跳大神兒的,是封建迷信,讓我少上她家玩兒。
她給我治,怎麼治的啊?
當時,我是不明白。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魂兒讓馬彪子的拳意給驚傷了。我本該不會這麼輕易醒的,是老董婆子,不惜用她薩滿的巫術,傾盡心血,這才幫我把魂給醫好。
但我是小孩子,爺爺、奶奶還有老董婆子,包括周圍鄰居出於對我的保護,他們沒有跟我說真相!只說,給我吃了點山上的草藥,又紮了兩針,我就好了。
國術大成者,動起念來,拳意陽剛暴烈,可驚神,可碎裂邪鬼惡煞!
是以,休說小孩子的魂兒了,就是一個大人見了,也會給把魂兒給驚上一驚。
所以說,國術這東西,練的就是一身的浩烈陽剛之氣!
當時,馬彪子雖有功夫,但也不算大成。因此,他只估摸,我可能會發燒,會驚到我的魂兒,但一來他對此沒什麼十足醫治的把握,二來他認為,我不可能驚到。
是以,我才有了這麼一個小劫。
此時,我喝過了粥,在炕上躺著休息。大家開始問我,有沒有遇到什麼東西,有沒有讓什麼給嚇到。
我隱瞞了馬彪子,因為我隱隱中感覺,這事兒肯定跟他有關係。但我又不想,讓大家知道,有馬彪子存在。所以,我只說,跟同學到大河玩兒,差點掉冰窟窿裡,然後,我嚇了一跳……
撒過了謊,我發現,在場人都長鬆一口氣。
但,有一人不同。她就是老董婆子。
這神婆,一直在對我,搖頭嘆氣。
我沒理會,我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因為,她的眼睛太深,太深。能一下子,把人的精神氣,全都給吸走。
撒謊成功,我哄騙過關。
眾人皆大歡喜,然後,爺爺奶奶做了頓飯,招待大家。
我跟著吃過,傍晚時分,我媽來接我了。
簡單問了幾句,又給我測了體溫,摸過額頭,細細看過扁桃體,聽聽心率,呼吸,確認她的大寶貝兒子沒事兒後,我媽帶我回家了。
回去路上,我媽一直繃著臉,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沒太敢問,只好裝作什麼沒發生,任由她用自行車給我馱回家去。
到家,一切安好。
晚上,睡的很香。
早上起來,吃過飯,又高高興興上學去了。
接下來兩天,我一直在唸叨馬彪子。我認為,他就是小說裡描寫的那種武林高手。我要跟他習武!但他,會不會拜我為師呢?
我想了想,覺得,他有把柄,落我手裡。
因為,他把我給弄發燒了!
小學生不傻的,也有心機的,尤其五年級小學生,什麼都懂。
我覺得,馬彪子欠我的,他一定得收我為徒,然後授我武林絕學。
可就在我下定決心,打算這個星期天,去東大河找馬彪子的時候,一件臨時出現的事兒,打破了我的計劃。
差不多是我發燒醒後的第三天,我爸從外地開會回來了。
那天,我放學剛進家裡,就見我爸我媽拉長個臉,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有些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們,我說:“爸,你回來了。”
我爸陰沉個臉,伸手從桌上拿過一個小紙包,打開,展到我面前問:“這哪來的?”
我抻頭一瞅。
暈了!
二驢那天給我的煙,我揣兜裡,忘扔,讓他們發現了。
我一咬牙:“撿的!”
我爸狠狠:“哪撿的?你撿它幹什麼,你是不是想抽菸,你是不是已經抽了。”
我略慌:“不是,爸,你聽我解釋,這煙,我,不是,我沒抽,我……”
“揍!”
我爸一聲吼。
混合雙打,開始了。
我以標準熊孩子的堅強姿態,迎面混合雙打的風暴。
風暴,持續十五分鐘。
我咬緊牙關,沒供出二驢。但……
我被屈打成招了。
我被逼承認,這煙是我抽的……
然後。
再打!
又是一個十五分鐘。
半個小時後,混合雙打結束,思想政治工作又開始了。
我又接受了為時一個鐘頭教育。
教育結束,我寫作業。
作業寫完,吃晚飯。
酸菜燉豬腿骨,父母只吃酸菜,然後把一塊又一塊的大豬腿骨盛裝到我面前的盤子裡。
多餘話不用說了。
這,就是父母,那個最嚴厲,同樣也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這場突如奇來風暴,徹底扭轉了我的計劃,我的熊孩子生涯,被改寫了。因為,那晚過後,我爸媽,給我找了一個放學後去的地方。
他就是我們隔壁單元的老會計,於老頭。
於老頭不會武,但是他會文。他寫的一手好書法,同樣,還畫的一幅極佳的水墨山水畫。
接下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我讓這老頭給我看管了,每天放學回來,去他家,練習毛筆字,包括國畫什麼的。
老頭性情孤傲,怪僻。
我在他那兒,如坐針氈,卻不得不坐。
長久下來,我的熊孩子天性得不到發展。然後,我稍微有那麼一點抑鬱了。此外,我的個性也變的內向,不合群,不喜結交朋友,而是更喜歡讀小說,各種課外書,外加寫毛筆字。
想成為武林高手的夢,一時被終結。
然後……
直至初中,初二那年。
一件突發的事,才讓我重拾心中,那個成為武林高手的願望。
交待那件事之前,先得講下我跟二驢之間的反目成仇,以及一件跟我身體變化有關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那是小學的最後一個學期,我們馬上要畢業了。我的小女神吳雪,不知怎麼竟讓老師調成了二驢的同桌。
當然,那個時候,我跟二驢還是很好的。雖然,課餘沒時間了,但上課休息間隙,我們還是能很好地在一起玩耍。
眼看小學要畢業了,我反覆思忖了數個晚上,然後我決定跟吳雪表白。
我傾盡自已小學六年的所學,寫了一首很有韻味的現代詩。然後,在詩末尾寫上我自認為非常漂亮的幾個字。
‘吳雪,我愛你。’
這是情書!這絕對是一封貨真價實的情書!
初戀的情書!懂嗎?很高大上,很純真無邪有沒有。
寫完,我想了很久,終歸還是沒勇氣,親手交到吳雪手中。於是,我找到二驢,我讓他幫我幹了人生最蠢的一件事。
我讓二驢把情書交給吳雪。
二驢同意了。
當時,我沒太細看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得出,他很傷心。
但做為兄弟,他還是幫我轉交了。
我心那個跳呀,噼裡啪啦的蹦達了一個下午。
放學時候,我站在校門口,我等我的小女神。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
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小女神一臉害羞地跟二驢,肩碰肩,手碰手,旁若無人地在我面前掠過。
那一刻。
我凌亂了。
晚上,我在於老頭的家裡,寫毛筆字時,我抬頭看到於老頭的一幅字畫,我看到了,字畫上的落款,我才他大爺地幡然醒悟。
我居然沒寫名字,他大爺地,我寫情書,我沒署名!
所以情書這種東西,要麼不寫,寫了一定要署名,並且親自交到對方手裡才行。
我恨二驢。
恨他做為兄弟,搶我的女人。
這不科學,真的,一點都不科學!
但畢竟多年的友誼擺在那裡,所以我們沒有動手展開一場決鬥。
很快,小學畢業了。而那個假期,我陷到了一個莫明其妙的事件中。
晚上,我做夢,經常會夢到一個大老虎。
這老虎很大,體形跟傳說中的東北虎一個模樣兒。只是,它太老了,毛都快掉光了。它趴在一塊大青石上,眺望遠處的大森林。我在夢裡,就站在它背後。
它忽然轉過頭,看我,眼神憂鬱而滄桑。
那不是動物的眼神,那是人!
可它為什麼,又會在老虎的身上呢?
當我在夢裡冒出這個想法時,我就醒了。
一連半個月,我幾乎每隔三四天,就會做一次這樣的夢。而每次夢裡老虎的眼神都不同,有兇猛,殘暴,威猛,甚至,還有空靈。
直至最後一次,我夢見老虎眼神含了一道,我說不清,道不明,但卻又包含一切的光芒時。
我感到身體開始變的燥熱了。
我很熱,但又不是體溫升高的那種熱,我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狂燥中,但奇怪的是,我又很冷靜。
這種狀態,難以想像,比較讓人抓狂。
它持續了一個星期,白天沒事,每當夜晚就會降臨。
如此,一個星期後的某一個晚上,當那種燥熱到達一個所謂的臨界點時,我的身體突然像是散開了,又或是從高處掉下來摔碎了。總之,我描述不清,但轉瞬,我就解脫了。
我好像飄浮空中,很清靈,自在。
然後,我就睡著了。
那晚我睡的很香,醒來後,我非常的餓。
吃早飯時,我腦子忽然就冒出一個想法。這肯定是老董婆子做的手腳,她對我的身體,做什麼了。不過,做的不是壞事,而是好事。但具體,又是什麼呢?
我不懂,我只知道,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好像一個無底洞般,飯量大增。
我的記錄是,我曾經吃過一隻完整的燉好的大公雞外加三個大饅頭和一碗稀飯。
小學畢業時,我的身高是一米六。。
初二,我長到了一米八三!
二十三公分!
難以想像的生長速度換來的是,我的體形由原來的中等,變成了竹竿兒。
我還是很餓。
媽媽做為一名醫生,她對我的變化感到擔憂。於是,開始檢查我的身體。
一番番的化驗,檢查過後,結論就是我的身體,非常的健康不說,我還有一點營養不良。
我營養不良?
那問題來了,我的糞便化驗和尿檢的結果是,我對營養物質吸收的很好。
可是,它們哪裡去了?
我的營養,哪兒去了?
好在那會兒,我的家境,還算說得過去。
是以,各種補品,像什麼野生的蜂巢,蜂王漿,蜂蜜,蛤蟆油,鹿肉……
這些東西,開始大量的給我吃。
我仍舊是個無底洞,吃了身體仍舊是介於健康和不健康之間。
這段時間,除了父母給我購置山裡土產的營養品外,家裡還有一群關心我的親人,四舅承包了一個鹿場,然後還有我大爺在農村養魚,養雞。知道有我這麼大吃貨現世後,親人們每隔些日子都會送些肉類,雞魚什麼的過來。
要不然,按我媽的話說,真心是養不起我的。
我補了兩年。
天知道那些東西哪兒去了。
兩年後也就是初二下學期的某一天,我突然不餓了。
身體雖說仍舊無精打采的樣子,但我的飯量一下子就回歸到了正常人的行列。
除此之外,我的學習,中等吧。甚至說中等都勉強,也就是一箇中下等的樣子。其它,像什麼運動,等等一切,由於我屬於跑兩步就受不了的那種人,它們跟我一概無緣。
當然,我也有能拿出手東西,那就是我的書法。
在市裡拿過獎,省裡也拿過名次。
除此之外,我一無是處!
不僅如此,有一次,班裡體育課測試成績,我跑步時候,都惹來了同學們的嘲笑。因為,在他們看起來,我好像是一根草,在迎風搖擺一樣,很難看,很醜……
我成了班級中被嘲笑的那個人,雖然我長了一副大個子,但我的力氣都不如身體結實的女同學。
我的同學們,青春,活潑,歡快。
我就好像是一個病秧子,臉色蒼白,走路一步三晃。
我索性自暴自棄!
但……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由於我字寫的好,所以學校的黑板報一直是我來出。
板報不是用粉筆寫,黑板也不是木板。那是學校西側的一面牆。,牆上用水泥塗抹了很大一面,然後又刷了黑油漆。我呢,用一種廣告用的染料,拿毛筆,把事先寫在稿紙上的版報內容,寫到這個牆壁上。
這個,就是我的任務。
每個月出一次,藉此,可以換取老師們的一些誇獎。
四月底的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因為馬上就要過五一勞動節了。然後,我需要出一期的板報。
同樣往常一樣,我到教務處拿了稿子,領了寫板報用的工具。獨自一人去了西側的大牆外。然後,先用粉筆按格式,在牆上打好格子,接下來,準備好染料,開始書寫內容。
這種對牆壁書寫毛筆字的寫法很累人的,但不知為何,我卻絲毫不覺得累。並且,與其相反的是,我認為,這很輕鬆,真的,這對我來說,非常,非常的輕鬆。
寫了大概有二十幾分鍾,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音。
“你字寫的真好。”
我聽到這聲音,心裡沒什麼感覺。
雖然,這是個妹子,是個女同學的動靜兒。但,我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不是說我發育晚,對異性沒興趣。而是我太清楚,我是個什麼樣兒的人了。
傻大個兒。
這就是對我最好的描述。
因此,處對象,早戀這種事兒,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哦,還行吧。”
我沒回頭,自顧答了一句。
“你寫的這是什麼字體呀。”
聲音繼續問。
我說:“楷體,這個是隸書。”
“哇,隸書啊,我也學過。可怎麼老是寫不出,那種很厚,很重的感覺呢?”
我淡淡說:“這根握筆姿勢有關,咱們老祖宗的書法,在幾千年過程中,經歷了很多不同的變化。其中握筆姿勢,最早的時候是這種,大把握的,就是用整個手掌,握住筆桿寫出來的,比如,這個隸書,就是這麼寫出來,所以它顯的特別的厚重。而後,又有,兩指捏法,三指握筆法。直到清代,這才統一了,我們現在握筆的方式,也就是,這種,很複雜的五指握法。這種握法兒,唯一的好處,就是簡單易學,其它,沒什麼了。”
我沒回頭,而是拿手,在空中比劃著,跟後邊的人講解。
“你懂的好多呀,真厲害,你在哪裡學的書法,你……能教我嗎?”
我心裡一動,不由自主回了下頭。
怎麼,竟然是她呢?
唐燕!
一中的校花,初二,三班的學習委員。
我在一班,不跟唐燕一個班,但我是聽說過她的。
她很拉風。
長的漂亮,個子高,皮膚也白,聽說家境也很好。她爸,好像是開礦的。
學校追她的人很多,但好像沒有成的。說是,現在一個高一的,轉校來的體育生在追她。
校園就這麼大,所以,這點事,基本天天都在傳,我雖然低調,可傳來傳去,還是能傳進我的耳朵裡。
“噢,好啊。”我附和回答,沒把這事兒當真。
“那你現在教我行嗎?你那個大把握的寫字方法?”唐燕很高興地問。
我想了下,然後,我說:“還是等我把這幾行字寫完吧,怎麼,你們沒課嗎?”
唐燕:“我們下午體育課。”
我噢了一聲。
唐燕:“好,就等你寫完,我在那邊,單槓那裡跟幾個女生說會話,一會兒再過來。“
我說:“好啊。“
就這麼,簡單的幾句對話。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惹了一個大大的麻煩,並且,還是改寫我命運的麻煩!
我一直沒注意,在我跟唐燕說話的時候,有一雙兇狠的眼睛,始終在盯著我們。
告別唐燕,我轉過身,繼續寫板報。
剛寫了沒出五個字。
砰!
一個沾了無數泥水的足球,就重重砸在了黑板邊上。
我一個激靈。
同時,大把泥水,潑濺到我臉上。
我沒回頭,而是默默,掏出口袋裡的紙巾,把臉擦乾淨,再繼續寫我的板書。
學校操場很大,經常幾個班一起上體育課,然後大家會踢足球。期間,難免有球會踢到黑板上。這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另外,這邊的中學裡有一股不太安穩的空氣在流動。
說不安穩,也不是很嚴重的那種。就是,大家比較喜歡鬥一鬥狠,爭個大哥,二哥什麼的。
我有時,也幻想過這事兒。也想像著,能夠不挨欺負,當個小老大什麼的。
但……
只是幻想,畢竟,我這虛弱的身體骨,擺在這兒呢。
砰!
正思忖,剛才踢來的足球,又落黑板上了,並且,還把我寫的字給弄髒了。
我心中微惱。
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眼身後。
這次,我小驚了一下。
站我後邊,二十多米遠的是高一的體育生,唐燕的追求者,我們學校新崛起的一代校霸,學生中的第二扛把子齊凱。
齊凱身高將近一米八五,長的壯碩結實,他經常在訓練結束後,脫光了上身衣服去水房擦洗。
我遇見過幾次。
他那一身健碩的肌肉疙瘩讓我羨慕不已。
他原本是下邊鄉鎮的學生,後來因為一次運動會,他百米成績特別的好,學校就特招了過來。
聽說,他是會被保送的。文化課馬馬虎虎就行,主要是體育成績。只要高中這幾年,他保持一個好的百米成績,他可以被保送進首都某個大學的體育系。
這樣的人,在學生中,是驕子一樣的存在。
高大,璀璨,不敢惹。
同樣,他本人也挺喜歡找事,打架的。但由於,身體素質好,爆發力強,好像學校沒誰能打過他。
那麼現在,他盯上我,是為什麼呢?
對,唐燕,因為唐燕。
中學裡有個規矩,就是哪個男生喜歡上哪個女生了。哪怕倆人還沒處呢,那個男生,也不喜歡女生跟其它男生說話。
如果,跟其它男生說了超過三句話,並讓他看見,那個男生輕則會被教訓,重的,是要挨一通打的。
由於個人比較低調,所以這幾年,一直風平浪靜,沒招惹到這樣的麻煩。
可現在。
齊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把足球弄到腳下,然後盯著我,抬腳,砰!
0.6秒後,足球準確砸中了我的身體。
我緊緊扶住梯子,這才不至於讓自已倒下來。
很疼!
這球撞的我大腿肌肉很疼,很疼。
我咬了咬牙,轉過頭問:“你幹啥拿球打我?”
齊凱嘴角獰了一絲壞笑:“我樂意,怎麼地吧!”
我……
“你哪班的?”齊凱問我。
我如實答:“初二,一班。”
“次奧你媽!”齊凱罵了我一句。
我火了!
我再怎麼慫,我也是有底線的人,我的底線就是,你罵我,侮辱我,隨便怎麼著我都行,你別扯我的家人!
可今天,齊凱罵了,罵的那麼難聽。
我一下子火起,撲通一下,從梯子上跳到地面,盯著齊凱說:“你罵誰,你罵誰呢?”
“次奧你媽,我就他媽罵你了,怎麼地吧,小逼崽子。”
我渾身發抖,死死盯著他。
齊凱抱臂冷笑:“就他媽罵你,以後少跟唐燕說話,我就罵你,怎麼著!次奧你媽!”
我啊!
吼了一嗓子,然後指著齊凱:“我次奧你媽,齊凱!”
這時,我們四周,已經圍上來很多人了,有高中部的,也有初中部的,但是沒老師。
齊凱聽我罵他,他顯然一愣,接著他怒了:“小逼崽子,你他媽罵我,你找死。”
說完同時,他衝上來,伸手推了我一下。
我一挺身。
齊凱,啪!
反手給了我一個耳光。
很疼,很疼。
他身上的氣勢很強,我根本沒還手的可能,但我不甘心,我仍舊想還手,可就在我捂臉,咬牙打算踢這貨的時候,幾個齊凱的同班男生湊上來了。
“凱子,幹什麼呢,初二小孩兒,你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麼。”
“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人家才初二,你犯什麼勁。”
彼時,齊凱一擰動身體,伸手指我說:“聽好了,你聽好了,以後再遇見,你他媽繞道走,不行,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我捂著臉,咬牙對齊凱說:“你等著!等我找你單挑!”
齊凱樂了:“行啊,我等著,行,咱倆啥也不拿,空手單挑,次奧你媽,我他媽不虐死你,我不姓齊。我等著,等著啊!”
我說:“好,一言為定,齊凱!說好了,我跟你單挑!”
這時,齊凱一個同學過來,伸手拍我肩膀一下說:“行了,行了,挑什麼挑,你能打過他嗎?快去那邊,快去那邊寫你的黑板吧。”
我咬緊了牙,我沒說話,只恨恨瞪了眼齊凱,我沒走向黑板,而是撒丫子就跑了!
我沒辦法面對同學。
因為,我讓人欺負了,讓人欺負到家了,可是我什麼都做不出來。
別指望告老師,那樣除了讓同學更加瞧不起我,沒任何的效果。
這就是擺明的欺負人!
他比我大,比我高,比我壯,擺明了欺負我!
我再弱,再慫!可我不想受他的這種欺負,我他媽的不想這樣!
我越想越氣,真恨不能,拿把刀,把他給捅了,才能解我心頭的這股子恨意。
我跑著……
快到校門口,路過一排健身器械的時候,我看到了唐燕。
她好像還不知道發生的一切,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我欲言又止。
我沒說什麼,別過頭,繼續跑。
我跑到了距離學校大門五十多米遠,用來停放自行車的棚子處。那地方有一棵很高的樹,樹分了一個大大枝杈出來,順著那個樹枝,可以越過學校高高的圍牆。
學校管理還是蠻嚴格的,校門口處有保安室,那裡邊有個老頭子挺兇。
所以,這個地方,就是大家臨時有個什麼事,外出校門的最佳捷徑。
我三兩下,順著樹枝,跳到大牆外面,我蹲坐在地,狠狠揪了兩下頭髮,然後我開始想怎麼對付齊凱!
拿刀?
不行!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仇恨,犯不上動刀。
我找人?
一般情況下,讓高年級欺負了,大多是找人來解決。
但我沒人吶,我家也沒個什麼親戚在高年級罩我,學校也沒太熟,對我太好的老師。
這事兒,還得我自個兒解決。
馬路上,車流川行。
我獨自坐在馬路子上,我呆呆望著車流。
就這麼發了兩分鐘的呆後,我突然打了個激靈。
馬彪子!
我要去找馬彪子,找到他,讓他傳我武術,我不想活的這麼窩囊,我不想讓自已是現在這副樣子,我要學武術,要學武術!
現在想想,當時自已真的是很可笑。
我入武道,最根本的原因,竟然是要跟人打一架,真的是此一念,彼一念吶。
當時,我下了決心,抬手看手腕上的電子錶,我記下了這個時間。
13時45分。
這一刻起,我大關仁!要學武了。
對,我的名字,就叫關仁。
有幾個損友,暗中給我起了外號,就是,大官人!
當下,我伸手從兜裡掏出了疊放在一起的錢,我仔細數了下,一共是四塊七毛錢。
我暗中想了想,走到街中,伸手叫停了一輛拉客的三輪車,坐上去,跟他講了車價,讓他給我送到東大河。
三輪車伕是個大叔,路上,我們沒什麼話。快到地方時,他提出要多加五毛錢。
我大方一次,也不跟他計較,就在原有車資一塊錢的基礎上,加了五毛給他。
東大河養魚的人挺多。
三輪車給我帶到河沿上的堤壩,我就下車了。
沿大壩下行,我一家家的找。
過了大概六七分鐘,我在打聽了三四個人後,找到了馬彪子的魚窩棚。
這是個用活動板材搭架的小房子。房子不大,門敞開著,門前邊,擺了好幾個大盆,盆裡頭裝了死活不同的魚,等著人來買。
馬彪子,這麼多年,基本沒怎麼變。他還是那副瘦瘦的模樣兒。只不過,身上穿的不再是軍大衣,而是一件破舊不堪的夾克,腿上一條藍褲子,腳上套的是一雙大黑膠靴。
他就坐在一排大盆的後邊,面前支了個小桌子,桌上擺了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剁好的醬豬手。旁邊還立了一個啤酒瓶子。
馬彪子這會兒正端了著裝了啤酒的杯,往嘴邊湊。
眼瞅我走到近處,他放下杯,揚聲說了一句:“買魚啊。”
我抖膽,一咬牙,上前說:“不買魚。”
馬彪子好像沒認出我,嘟囔一句:“不買拉倒,不買上別人家看去。”
說完,自顧喝酒,再不理我了。
我又發了發狠勁,我湊前,大聲說:“馬彪子,你還認不認識我!”
馬彪子一怔,放下酒杯,轉了頭,仔細打量了我一番,三秒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咦,你……你這元神……你這……這……”
馬彪子,突然就有些語無倫次了。
我不明白,他說的什麼元神,元仙兒的。
但我從馬彪子表情裡看出來,他好像是還沒認出我來,於是我往前一步,鼓起勇氣說:“馬彪子,三年多以前的一個冬天,你在這大河,救了一個掉冰窟窿的裡小孩兒,當時,還有一個小孩兒站在旁邊,你給他嚇壞了,你知道嗎?”
馬彪子一聽這話,他立馬一個激靈,隨之說:“啊!是你?”
我在心中冷笑,好你個馬彪子,你終於認出來我了!
但我表面沒說什麼,事實上,我也不太敢說什麼。
馬彪子把我認出來後,他起身,到近處,眯眼上下打量一番:“嘖嘖,你的魂兒,怎麼?怎麼這麼強了?”
我不明白馬彪子話是什麼意思,我就想學武,成為習武之人,打敗齊凱!
“我,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我要跟你學武。”
我嚅嚅地說出了心裡打算。
馬彪子一怔,旋即拉臉:“小玩意兒,你才多大,學哪門子武?快回家,回家好好上學。”
我急了。
“不行,我,我就要跟你學。你,你要是不教我,我,我跟人家說,你,你會武術。”
馬彪子樂了:“你說吧,隨便你說,不過,人家信不信你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我被逼無奈,我索性使出無賴大法,我對馬彪子說:“我不管,我就學武,你,你不教,我學我也不上了,我就賴你這兒不走了。”
“咦,你個小玩意兒,你跟我犯橫是不是?”馬彪子略惱,跟我瞪眼珠子。
我下意識小退了一步,但轉念,我想起齊凱,我一股火上來,我又往前走了一步說:“不管,我要學,就要學!”
馬彪子忽然不說話了,而是止不住地打量我。
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絲緩和。那眼神,對我是既好奇,又有什麼猶豫。
末了,他打量了足有兩分鐘後,馬彪子說:“你說說,你幹啥要學武。”
一句話,戳到我的痛點。我眼淚,極不爭氣地,唰一下就流出來了。
然後,我把今天遇到的事兒,還有這幾年受的小委屈,就這麼一鼓腦地跟這個,同我只有一面之緣的老頭子講了。
我講完了後,出乎意料,我沒聽到,想像中的安慰還有老師,家長們經常用的大道理灌輸法。什麼,你的主要任務是好好學習。你現在,就該以學習為主。什麼,其它的不用想,什麼考上好大學,比什麼都強云云……
我沒聽到這些說法。
我聽到的是這樣的話。
“命數,命數!天意,天意啊!”
馬彪子咬了牙,脖子青筋高高突起,仰頭,唸叨了兩句,末了他一背手,挺了身,腰桿子板的筆直對我冷冷說:“想學拳,得先過我的考核才行!你頂著住嗎?”
就這麼一剎那。
馬彪子陡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他不再是那個,啃豬手,喝啤酒的賣魚老頭兒了。
他像一杆槍,一棵挺直,聳立山巔的勁松。一身上下,全都是錚錚作響的鋼筋鐵骨!
我微微的一震。
頓了大概三到四秒的功夫,我對馬彪子說:“頂著住!”
馬彪子一轉身:“好!跟我來!”
我想都沒想,跟他身後,就走了過去。
我跟著馬彪子,繞過他住的小屋兒,一直往下走,沿一個小陡道,走到了大河沿兒。
河沿兒拴了一條小木頭船,馬彪子過去,把拴船的鐵鏈子鬆開,一抖手,扔進船艙,大踏步就走進了船裡。
我跟著,上船,然後身體微蹲,手膚著船舷,保持好重心。
馬彪子也不說話,拿起橫在船上的一個大竹竿,撐船,直奔河心劃去了。
也是這時候,北邊,來了一大片的烏雲,遠處天際,隱隱有雷光閃爍。嗖嗖的小風吹過,我鼻子裡,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水汽味兒。
這是要下大雨了呀。
但顯然,馬彪子不想因為這場雨中止他要對我的某種考驗。
他撐了船,一直往河心劃。
東大河,不漲水的時候,河面差不多有二百米寬,也算是一條很大的河了。
我們劃了船,一直到了河心偏對岸的一個地方。
馬彪子這時收起竿,背手,轉身,淡淡對我說:“會游水嗎?”
我點頭:“會,狗刨!”
馬彪子看了眼天空,又低頭問我:“能遊多遠?”
我想了想:“七八米吧!”
馬彪子冷哼:“把衣服脫了,跳河裡,游到咱們來時的那個地方。你能游過去,不喊救命,我馬彪子,就傳你一些入門的功夫。但只是入門功夫而已。我跟人立過誓,這一輩子,都不能收徒,所以,我做不了你師父。”
我呆了呆,復又問:“入門功夫,入門功夫,能打嗎?”
馬彪子重重哼了一聲:“入門功夫能打嗎?可別看不起入門的基本功,把基本功學好了,六七個練家子都近不了你的身!”
我一喜:“好!我聽你的,我,我現在就遊!”
四月底的東北,天兒冷著呢。
那河沿,都還有沒化乾淨的冰茬兒,這水有多冷,就可想而知了。
我可能是讓齊凱給我氣的,也可能是讓馬彪子激的,一時間,忘了這天兒有多冷,水有多涼,自已的水性,有多麼的爛。轉眼,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後,我把衣服往船艙裡一扔,摟了胳膊,走到床頭,作勢正要跳,馬彪子說話了。
“人,辦什麼事兒,都得有個精氣神兒領著,你這姿勢,哆嗦的跟個小雞兒似的,就這膽氣,你進水裡,不得讓這大河裡的水把你給激死了?記著,人,是活是死,甭管怎麼著,那口膽氣,不能破,不能洩!”
我一怔,然後沒跳。
馬彪子怕我不明白,又繼續說:“想要經得住這涼水激,你得拿出單刀會群雄,刀起人頭落的膽氣出來。沒那個膽氣,你回去吧!回去,繼續過你的窩囊日子!”
“記著,別當那是涼水,就當這是水,然後,把咱們要辦的事兒,給辦了!就是這麼簡單,多一句廢話沒有!明白嗎?”
馬彪子說這番話時,不知為何,竟再無半點的東北口音。
我又是一怔,轉瞬,我想起了書中的大俠,古時的豪傑!
也是這麼一剎那,一股子熱血,打從我心口窩,就跟著心跳的節奏,砰砰地傳到了四肢。
我忽然想起了一位壯士說的話。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天曉得,這時間,我腦子怎麼冒出大刀王五的話來了。
但不管怎樣,腔子裡的那口熱血,它活了!
馬彪子這時看了我表情微微一動,
我沒多說話,只深吸口氣,然後稍微活動下胳膊腿兒,末了,一個猛子,撲通,扎河裡了。
先是沉水,然後浮出腦袋,又深吸口氣,忘了刺骨的冰冷,我施展狗刨大法,在河裡撲騰起來。
我要遊,游到對岸,我……
還沒容我再多想,忽然,耳邊傳來馬彪子一聲吼:“調頭,調頭,你這小玩意兒,蒙了吧,你遊反了!”
我一個激靈,再抻脖子一瞅。
我去,可不是嘛,我居然奔著反方向遊了。
這是出師不利嗎?我一樣沒多想,我只告訴自已,該奔著正確的目標使勁!
在馬彪子的指揮下,我果斷調整方向,施展狗刨大法,奔著河岸,拼死地遊。
沒辦法,不拼死不行啊,不拼,就沉底兒餵魚了。
我好像,也就游出去,十幾米遠。再然後,我身體就有種深深的脫力感了。
胳膊,腿兒,全都硬了。
肌肉什麼的,全都緊繃繃,硬硬的。
肌肉緊張的,就差沒抽筋了。而事實上,現在也跟抽筋差不多,稍微使上一點勁兒,我都感覺疼。
河水冰冷,我奮力拍打。期間,有大股水流湧進我的嘴裡,我喝了好幾口腥氣燻人的水。
這就完蛋操了嗎?
這就掛了嗎?河對岸,仍舊無比遙遠,可我已經沒了力氣,我該怎麼辦?
我想到了求救,一歪頭,剛好看到馬彪子,撐了個大竹竿,一臉冷意地看著我。
我知道,只要我喊出‘救命’兩個字,他就能把竹竿伸過來。
但那樣,我注意是學不成拳了。
我怎麼辦?
一縷絕望的情緒在我心底生起。
然後,我扭了頭。
恰在這時,我看到馬彪子在船上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找了一塊,不知擦過多少東西的破舊厚抹布,將那塊抹布纏包在了竹竿的頭兒上,然後又取了一根釣魚用的魚線,用魚線,緊緊將抹布纏牢。
他要幹什麼?
我不解之餘,馬彪子已經將竹竿,輕輕地入到水下,然後,探著,伸到了我身後。
他把竹竿伸到我身後,他想……
沒容我多想,就是那麼一剎那,馬彪子抽冷子,一大竿子就捅我後腰上了。
我對此感到很不適,因此我扭動了一下身子。
但我的皮膚好像一個吸盤,牢牢吸著竹竿頭,憑我怎麼扭動,仍舊是甩不脫。
而與此同時,馬彪子閉了眼,兩手握了這個竹竿,好像在感知著什麼……
過了大概六七秒。
馬彪子突然睜眼,同時他腰輕輕一沉,兩個胳膊微微一顫。
咦!
我感覺好像有一個股了勁,唰的一下就湧進後腰的三塊骨頭裡了。
緊接著,那三塊骨頭先是一陣的刺疼。
我大驚,搞不懂。但隨之發生的事兒,又打消了我的顧慮。
因為,我感覺,我的腰熱了,血流加快,腰上的肌肉也變的柔軟,四肢肌肉,也不在那麼僵硬。
馬彪子這一下子,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差不多是他一生功夫的精華。
多年後,我才知道,這一大竿子,等於把我腰上的氣血給激活了。等於是給我鬆了一下腰。
松腰是國術功夫中,最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馬彪子,這是用他的功夫,給我硬生生衝鬆了一下。不過,松過之後,還是要養,要練,才能聚得住。
不過,這也是多年後,我才知道的真相。眼麼前,我讓馬彪子給打了這麼一下,腰上先是疼,接下來就是松,僵硬的胳膊腿兒也跟著松活。
我終於有了力量,可以繼續往前遊了!
閱讀更多 奇蹟般的挑食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