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指心猿復還知識遭魔怪暫蔽圓明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指心猿復還知識遭魔怪暫蔽圓明

第五十一回

指心猿復還知識遭魔怪暫蔽圓明

話說比丘僧與靈虛子退到小路山頂上,只看唐僧師徒如何過這迷識林。這妖魔得勝也不追趕他兩個,洋洋得意,退到深林,叫小妖們擺設筵席,大吹大擂慶功。他這妖魔擺的卻不是珍饈百味走獸飛禽,擺的都是迷倒了的來往營營食名逐利,只認得那紛紛利慾在前,那裡認得人情物理、終朝熟識親朋,過這林不曾吞聲忍氣,響動驚了妖魔出來,見了妖魔兇惡,又心中驚怕,那妖魔邪氣一噴,便被這小妖們捆倒,蒸的蒸、煮的煮,把做筵席與魔正受用,卻又不傷了他性命,只把這人的精神意氣吞吸了。故此過了這林的,如痴呆懵懂,生平不曾相識的一般。這妖魔真也有些利害,諸般受用,只不曾受用過和尚、道人的精氣。他與比丘、靈虛兩個戰鬥,正要下手擒拿,不匡他兩個退讓了一步,這妖魔欣欣喜喜,退入林中。一面叫小妖探聽和尚必定還要過這林,一面做慶功受用筵席。

卻說唐僧師徒在士人家住了一宿,次日起身前行。那士人只是恭敬行者,說他神通本事,能安淨了臭穢林,料這迷識林自有手段過去。無奈八戒不忿,只是爭長競短,誇自家本事也不校三藏見八戒、沙僧都動了這不忿爭心,乃向八戒、沙僧說:“你徒弟兩個只管較長短,起這爭忿不平。自我看來,便是悟空有本事,成了滅妖之功,保得真經回國,也是你們大家功勞,何必較量?爾我若是這心一生,只恐前途就有這種魔孽。”行者聽了三藏之說,乃笑道:“師父之言有理,前途若有妖魔,便是他兩個惹出來的,就叫他去擋抵,莫要來纏我老孫!免得說我有本事,奪了他能。”八戒道:“不難不難,且訪問主人家,前去這林叫做何名?可有甚麼妖魔厲害?”士人答道:“我小子年淺,卻也不知當年怎起。只知如今這前林約有百里路遠,中有一個妖魔,名叫迷識魔王,這林因也叫做迷識林。但凡往來行人,都要忍氣吞聲、躡著腳步兒過去。我這地方吃這妖魔虧苦,若是聖僧們道行神力,打破了這一林,不使人被妖魔迷弄,陰騭不校”行者道:“假如人被妖魔迷弄了的,卻怎生模樣?”士人道:“我們知道的,保守性命,無事不過這林;若是不得已要過這林去,便輕身扒山越嶺,多轉幾十里路過去。有一等把性命看輕了的,冒險過去,被妖魔知覺,拿了去,把些毒氣燻蒸,這人便昏沉沉,不識平日所為何事,連父母妻子也認不得。”三藏聽了,合掌道:“善哉,善哉。這是看輕了性命,忘卻原來,把這一點惶惶自迷了。”乃向行者道:“悟空,你能破除的這妖魔麼?”行者道:“何難?徒弟只消一個筋斗,往回他幾千萬遭,也不得迷失原來。”三藏道:“只恐八戒、沙僧不能過去。”行者道:“正是,正是。”八戒聽得,笑道:“你這猴精,便是有本事的,會打筋斗,老豬們難道不會騰雲駕霧過去?”三藏道:“悟能,你便騰雲駕霧過去,我與經擔卻怎過去?看起來便是悟空筋斗也只好保自身一個過去。”行者道:“師父說的真是見道之言。如今且待老孫先打個筋斗過林,探個消息,再來計較。挑經擔只是一件,老孫若是探了實信,過去無礙,我只顧我的擔子,免得八戒又與我爭本事。”八戒笑道:“你有本事探信,我也有本事,我的本事比你還更高哩。”沙僧道:“二哥,你的本事如何比大哥的更高?”八戒道:“他先存了個怕妖魔的心腸,打筋斗遠遠探信,我老豬老老實實拿著禪杖,直闖深林!看甚麼迷識魔王成精作怪!”行者道:“好本事!各自賭本事罷。”行者說罷“忽喇”一聲,一個筋斗打去不見了。士人見了,合掌道:“真是聖僧,可敬!可敬!”八戒道:“主人家,你沒要只誇他的本事,你看我從老實上做本分。”拿了一根禪杖道:“沙僧,你且保護著經擔,陪伴著師父,我去探信過林,再來挑經擔。”他雄雄赳赳出士人大門,望前走去。

卻說行者一筋斗打過迷識林,回頭一看:陰沉沉樹木森森,靜悄悄人煙寂寂;雖然也覺忘記前來事因,卻還不曾與妖魔會面,尚記得出來打探信息這一種知識。東張西望,只見高山在旁,行者登山望景,那比丘僧與靈虛子越嶺前來,見了行者道:“悟空,你過迷識林來了。”行者把眼揉了一揉道:“二位師父是那裡來?往何處去?”比丘僧答道:“我小僧去來,難道悟空不知?”行者道:“不曾相識。”靈虛子道:“悟空,你如何過這林來?”行者道:“我也不知怎樣過來。”靈虛子道:“你出來何事?”行者道:“只有這探信一件尚記得。且問二位師父有甚信息?說一言與我。”比丘僧向靈虛子道:“師兄,怪哉!妖魔迷識,我等從山嶺不曾染著,孫行者本事高強,尚然難免,況他人乎?如今他也在迷識一分之處,我們不提明瞭他,萬一唐僧們冒突過林,迷了原來知識,這真經如何保護而去?”靈虛子道:“師兄意見頗是,當提明瞭他,回覆唐僧;我們仍要走回,看他們怎生計較過這林來。”比丘僧乃向行者肩背上一掌,說道:“悟空,聽我一言奉告!”行者道:“二位師父,有何話見教?”比丘僧乃說道:

“法師林西望信音,如何忘卻本來真?

筋斗打回體怠慢,莫教迷識怪魔侵。”

行者正忘記了筋斗打來的,被比丘僧一言提明,他一時省悟,依舊一個筋斗,打到士人家。只見三藏、沙僧坐在堂中望信,見了行者,忙問道:“悟空,探的信息何如?”行者方才復省語起來道:“師父,這林委實的厲害,除非轉山路越嶺巖。只是這經擔怎生過去?”三藏愁眉苦瞼道:“徒弟,這事如何處置?”士人道:“師父,我小子原說有些古怪,好歹只看你八戒探情回話,再作計較。”三藏道:“先生,你不知我這徒弟不能探信,只恐還要惹出妖怪來。”

卻說八戒提著禪杖,走出大門,望前探信。那裡有個信探?他漸漸走近林西路口,只見三五個空身漢子走將來。八戒忙上前問道:“列位大哥,可是過林去的?”那漢子們瞅了八戒一眼,道:“長老,你不知此處過去不許聲響麼?你若胡言亂語,惹出妖魔來,連累我們。你且歇在此,待我們走去遠了,方許你行。”八戒道:“大哥,我是初到此,不知路徑的,百事但憑列位教訓,只望攜帶我過林去。”眾漢子道:“長老也沒甚教訓,只是少咳嗽,林說話,腳步兒也沒走的響。”八戒道:“謹依言。”八戒乃隨著眾人靜悄悄前走,倒也走過了二三十里,平安無事。這呆子一時氣悶走來,想道:“我出來探信,難道只是跟著眾人走路?也須同這同行的姓名、家鄉,過林做何事業?為甚的閉著嘴不許說話?躡著腳步不許走的聲響?就是惹出妖魔來,這妖魔卻怎個模樣?有甚神通本事?也須嚮明了消息,好去回覆師父。”呆子走了一會,肚裡度量一會,忍不住口,不覺的叫一聲:“同行的大哥,尊姓大名?過林做何事去?”眾漢子只聽得八戒開口,便齊齊飛跑,不覺的腳步兒也亂了響聲。八戒見眾漢子跑去,便罵道:“我好意向你名姓,便一句也不答,飛跑去了。難道有你眾人我八戒方才走路?你說叫我獎作聲,我老豬生性忍不住,且也不怕甚麼妖魔。拿著這根禪杖何用?便大鬧他一番,看有甚魔王來弄我!”他把禪杖在林中越亂敲打,那眾雙飛跑而去。

卻說魔王正大吹大措吃筵席,忽然聽得林中聲響,叫小妖探聽。小妖是被靈虛子法禁打過的,見了一個大耳長嘴和尚,拿著禪杖在林亂打,那裡敢上前,忙飛報魔工,說林中來了一個大耳長嘴和尚。魔王聽了大喜,道:“我正在此思想個僧道受用,早晨那兩個有些道法,他識進退回去,想這個和尚敲敲打打,是自送上門的買賣。”乃頂盔貫甲,執了狼牙律,走出林來。見八戒手為若禪杖,便大喝道:“那大耳大嘴和尚,有何本事,敢大膽闖入我林?吆吆喝喝,不知避忌!”八戒道:“妖魔,你問我本事?大著哩!”妖魔道:“看你這嘴臉,有本事也不大。”八戒道:“你站著,我說與你聽:我的本事。不消講那當年來靈山一路降妖捉怪,只說從靈山迴轉:

滅虎威獅吼潛蹤,降鳳管鸞簫絕跡。

看權奸佞賊消魂,把霪雨狂風盪滌。

餓鬼林手段安平,六耳怪風聞不及。

說本事都是神通,那怕伊妖魔迷識!”

妖魔聽了笑道:“原來是你豬八戒,你說的這些本事,多虧了孫行者。便是孫行者本事也平常,只好鬼諢那前來幾個深林,卻不曾蕩著我大王神通法力。若是蕩著我大王法力,只叫你前邊這些本事一字兒也誇獎不出,便是連那功能只當原來沒有。”八戒道:“妖魔!你有甚法力也說與我聽,免得我又去別處探信。”魔王道:“你要知我法力,且聽我道來:

我本是靈臺智慧,卻裝做懵懂痴愚。

那途人不知進退,自喪了常住屋廬。

蕩著我後天一氣,只叫他原始皆迷。

把他個從前知識,盡都做過往空虛。”

八戒聽了笑道:“據你這妖魔說出來的法力,原來是個不識不知蠢物。你那裡知我出家長者的道力,怎能迷弄的?”乃舉起禪杖,照妖魔劈面打來。好魔王,揮動狼牙棒,直挺相迎,兩個在林中廝殺,不分勝負。妖魔暗誇道:“一路傳來,說西來有個唐僧,帶著三個徒弟,都有神通本事。今日話不虛傳,果然這和尚,比那退去的增道大不相同。”妖魔一面誇八戒的本事果強,一面同眾小妖把長氣直噴出來道:“看這和尚可能避得這一著法力。”八戒正輪著禪杖要打妖魔,不防眾妖魔一齊噴出妖氣,把個八戒迷倒,眾長將索子把八戒捆入林中。

妖魔叫:“抬過蒸籠,把這和尚且蒸了受用!”眾小妖依言,拍過蒸籠,方要把八戒上籠,妖魔忽然叫:“且住,這和尚是異味,從不曾實著,且把地捆在深林,待拿倒了他這師徒一起,大大設個筵席,去請了八林三位魔王來,慶個長生會。”眾小長得令,把八戒捆著在深林。這八戒被妖魔一齊噴出妖氣選料,一時昏沉,不識從來做過事,那裡曉得三藏是何人?做和尚茫然無知,取經文毫釐不記。但他原來根基大,本領深,還明白自己被妖魔捆倒在林,那一種要掙脫了繩索跑路的心腸尚在。他看著眾妖喜喜歡歡,乃問道;“列位大哥,你們這喜歡何事?這地方何處?你們都是何人?把我這繩纏索捆作甚?”小妖聽了,大家笑將起來,道:“可見我大王法力廣大,這和尚被迷,便不知原來事情。”只見一個小妖道:“我們平常拿倒個漢子,捆將起來,便昏昏默默,這和尚還曉得問這些來歷。”一個小妖道:“平常漢子利慾關心,生死繫念,他那靈明被我迷了;這和尚無利慾生死所關,他這一抹兒靈光,尚然不昧,所以還知。”一個小妖道:“若像那僧道禁住了我們,還要採枯樹打,如今也該打他個一黨!”一個小妖道:“我憐他個出家和尚,把紅塵撇了,便是知不知、識不識,總入虛空,便提明瞭他也無礙。”乃向八戒說:“和尚,你問我們歡喜何事,乃是捉住了你這和尚,大王要蒸你受用。你問我這地方何處,乃是往東上去路,叫做迷識林。問我們都是何人,乃是大王的小妖。這繩索捆著你,只待拿到了唐僧、孫行者們,一齊上蒸籠蒸了,請八林三魔王慶長生會。”八戒道:“唐僧、孫行者卻是何人?”小妖們一齊哈哈笑將起來,道:“可見大王法力,這和尚被氣迷了,連自己一路來的師徒都不知了。”八戒只聽了這一句話便定過性來,以心問心,還有八分不明白。卻喜得神通本事,尚存著一分變幻,乃把身一抖,使了個脫殼金蟬法。他把自己鬃毛拔了一根,變了個假八戒與他捆著,自己卻脫了索,拿了禪杖而走。卻不識的來路,但見林旁有高山峻嶺,乃飛空而上。四顧沒個去處,遠遠只見有人扒山越嶺,八戒只得走過來問個消息。卻是如何問,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今人機械百出、變詐多端,安得此迷識魔王一還渾沌也。

八戒做了和尚,便不能盡迷。如今偏是做和尚的更會迷,只緣自己各有一個迷識魔王,不但自迷,更會迷人。我願見了和尚的,慎勿輕咳嗽也。呵呵。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指心猿復還知識遭魔怪暫蔽圓明

第五十二回

胡僧舉滅怪真仙如來授騙迷妙法

卻表八戒雖設了金蟬脫殼之變,走到山嶺上,問那行道的漢子路徑。漢子們也有指說前往東去,後自西來;也有混答應左往北行糴米,右往南去挑柴。八戒那裡明白,任著自己性兒在山嶺上東走西闖,沒個定向。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戰妖魔不過,退讓在山嶺住下,往往來來兩頭,看唐僧師徒怎生過林。始初見行者筋斗打過林,已昏迷了幾分,他提明瞭行者,復回士人家去。這回卻看見豬八戒提著一根禪杖,如喪魄一般。比丘僧上前叫一聲:“豬八戒,你不隨師父挑經擔,卻獨自在此作甚?”八戒睜著兩眼,如痴如聾,看著比丘僧不答。靈虛子又說一番,八戒乃答道:“師父們講的是那個豬八戒?甚麼師父?挑甚經擔?我卻不識。”靈虛子向比丘僧說:“師兄,八戒定是被妖魔迷弄了,我們當初若不知迴避,往前闖將過去,被妖魔迷弄,想亦就是此等光景。只是我們原為保護經文到此,遇著這樣妖魔,須是作何計較使唐僧們過去?”比丘僧說:“如今且把八戒指回到了唐僧處,復了他原來靈覺,再計較他過林主意。只是我們原是暗中保護,不與唐僧們知覺,如今怎麼去傳授他?使他知了不便。”靈虛子道:“師兄,我們一路來變化諸般,卻也不曾露出形跡,只是瞞得唐僧、八戒、沙和尚,那猴精伶俐,卻瞞他不得。”比丘僧笑道:“雖然瞞不得孫行者,他卻也仰體真經,本意決不說破。如今你我且點醒八戒,說明了他回見唐僧。”叫道:“豬八戒,唐僧是你師父,奉唐王旨往靈山取經。”八戒只當不聽見的,搖著手道:“沒相干。”靈虛子扯著八戒衣道:“我與你且回見你師父去。”八戒道:“我不識甚麼師父,我只知往東前去。”揮起禪杖就要打靈虛子,靈虛子一手接著道:“和尚,你諸色皆迷,怎麼不忘禪杖在手中?還要把他打我?”八戒道:“我不知為禪杖,但只知是件打妖魔的器械。”比丘僧道:“師兄,八戒尚知打妖魔,中情尚未氓滅,你扯住他在此,待我士人家喚了孫行者來設法他去。”靈虛子道:“師兄須要變化個不露色相,指引了唐僧們來。”比丘僧道:“留著唐僧守著真經,且喚了孫行者來,料他自有機變。”

卻說唐僧坐在士人家堂上,專等八戒消息,許久不回。行者道:“師父,這呆子一時好勝,憤然前去,定是被妖魔迷弄了!如何處置?”沙僧道:“待我去探著了來。”三藏道:“徒弟呀,你如何去得?悟空尚且被魔迷,還虧他空裡去、空裡來,不曾與魔會面;你萬一蕩了魔迷,叫我怎生奈何?”沙僧道:“悟空像是賭氣不管閒事,我如何不去找八戒?”三藏道:“都是擔著利害的,如何他不管閒事?”沙僧道:“他只因我與八戒爭說佛力,一般師父只誇行者之能,便是主人也只敬行者有本事。他生這一種驕傲心,便知他不管閒事。”行者笑道:“師弟,你如何也學呆子,動了競能心,自昧了知覺。這妖魔便是八戒與你生出來的。”沙僧道:“甚麼生出來的?便是我生出來的。俗說的好:解鈴還得繫鈴人。”沙僧拿了禪杖,也往大門外走了。行者道:“師父,沙僧性急而去,雖說動了嗔心,卻還有義氣,為救八戒心腸,料此去蕩著妖魔,定然失卻舊來,迷了真性,我當隨他前去。”

恰好比丘僧從山頂下來,遠遠見是沙僧前走、行者在後,乃搖身一變,變了一個碧眼胡增模樣,上前說:“小長老,看你雄赳赳、氣昂昂執著禪杖,全沒些僧人氣質,欲往何處去?”沙僧道:“老師父,我弟子乃東土大唐僧人,跟隨師父往雷音拜禮如來求取真經,路回此處,聞說前有迷識林妖魔攔路,我師兄豬八戒去探聽,久不回信,弟子特來找尋,一則訪探而去,有甚神通。”胡僧道:“小師父,你去不得。我也是師兄弟兩個過此林,只恐妖魔厲害,故從山頂小路遠走幾里。方才山頂上遇著一個大耳長嘴小長老,手拿著一條禪杖,被妖魔迷了,幸喜他還有一分知識,只是不記去來,如今叫我師弟扯留在山頂。老僧下山來找他個來歷,不匡就是你師兄,可快去救他。”正說間,只見行者到面前,沙僧便把胡僧之言說出,行者看了胡僧一眼,笑道:“老孫方才也虧了長老,如今又來指明八戒了,只怕八戒不似老孫,他那一種爭能的心腸不能容易指明的。”胡僧也笑道:“你這小長老忒伶俐過了。難道你這伶俐太過不動了一種妖魔?”行者道:“老孫也不管你甚伶俐太過,只是這林妖魔怎生計較除得?我們師徒何法過去?你那左變右變,休來老孫面前混帳!”胡僧笑道:“若是我老和尚有計較方法兒過去,如今不在此處來找那八戒的來歷。”行者聽了,乃叫沙僧:“我與你可到山頂去,找了八戒來,多有動勞老師父。”胡僧道:“彼此都是一家人,何須作謝。我也少不得同你到山頂上救那小長老。”

行者、沙僧遂扒山越嶺來到山前,果然一個道人扯著八戒。那道人也變的一個西番模樣,見了行者、沙僧便問道:“二位師兄,這位是你熟識麼?”行者道:“師弟如何不識?”只見八戒兩眼看著沙僧、行者,如同路人,且問道:“列位長老是過山的麼?”行者笑道:“呆子迷深了,如何醫治?”沙僧只是哭哭啼啼,把前因後節向八戒說了又說,八戒如痴如呆,只是不答,說:“長老你講的是那裡話?”行者見這光景,乃扯了胡僧到山凹裡道;“老師父,這事如何處置?我弟子使出本事便從山路也過去這林,只是真經櫃擔,山路難行,望老師見教個方法。”胡僧這:“妖魔迷識,果是我無法滅。如今既為經文,只是遠來了道路,若是路近,我有一個道友,現在靈山腳下玉真觀裡修真,這道友神通定能除這妖魔。”行者已知,故意問道:“靈山腳下果遠,要往回年載,怎能濟事?但不知這道友喚做何名何姓?”胡僧說:

“這道友,號復元,現名玉真有幾年。

他與大仙相契久,又與如來歷劫緣。

修淨業,悟真詮,如如不昧這根原。

能知前後古今事,有甚妖魔得近前。

若能問得仙真法,坦坦明明誰敢纏?

只因道路行來遠,便是騰雲要半年。”

胡僧說尤未了,行者“嘻”的笑了一聲,一個筋斗頃刻打到靈山腳下。見了玉真觀,他那裡管個禁忌,分個內外,直闖入山門,進了方丈,徑到大仙面前。那大仙正閉目靜坐,聽了面前聲響,開眼見是行者,他卻熟識,道:“孫悟空,你不隨唐僧護送經文回國,又來我觀中何事?”行者道:“上稟大仙,我隨師回東土,路過了許多深林,也說不盡的妖魔,幸虧我弟子機變,滅的滅,化的化,林林平靜。如今到了個迷識林,這妖魔就叫做迷識魔王,卻也有些厲害,把豬八戒迷了,我弟子饒著有幾分手段,也幾乎被了妖魔之害。如今我師徒難行,經文又難越山嶺。方才遇一胡僧,盛稱大仙道力能軀除的他,故此遠來,冒瀆師真,方便救我師弟八戒,保我師父真經過林。”大仙聽了笑道;“救你八戒、保你師經,俱各不難.只是此處到彼騰雲駕霧也要幾時。”行者道:“不消多時,咳嗽一聲,老孫就打個往回。”大他笑道:“你便有此神通,我小道卻不會。”行者道:“如今也不管師真會不會,只是事急迫,快傳我一個方法兒過林去罷。”大仙道;“我不親去驅除妖魔,那討甚麼方法傳你?你要傳授方法,你當初原是如來給你經文,何不把經文繳還了,師徒們就可輕身回國,便請求如來的方法過林去!”行者聽了這“繳還”二字,便道:“好,好,我還了經文,少不得還我金箍棒,有了這件寶貝,怕他甚麼妖魔?”

他也不辭大仙,飛走出門,直上靈山來求方法。卻遇如來在大雄寶殿講說大乘法,聚集聖眾聽聞,行者當階跪下。旁有比丘僧等問道:“孫悟空,到此何事?”行者乃把迷識林妖魔迷了八戒,唐僧與經文難過的緣由說出。如來聽了道:“吾既把寶藏真經交付與汝師徒,為甚不仗此真經,敬謹前行,卻又多生一番枝葉,前來攪擾。”如來只說了這一句,即命左右閉了殿門,聚聖合散。孫行者沉吟了半晌,只得扯著一個比丘僧,又叮嚀備細,說定要求如來個方法,比丘僧道:“悟空,如來已明示你方法,如何不悟?”行者道:“如來說我多生一番枝葉,前來攪擾,我老孫只因遇著妖魔,方來求個方法,如何是又多生枝葉?”比丘僧笑道:“正是。你走路只走路,挑經只擾經,管甚麼妖魔?”行者道:“都是那胡僧,教我五真觀尋全真,他又推到如來身上,如來又不明明傳授個方法,老師父你又是句混帳活!”比丘僧道:“悟空,既是胡僧指引你來,他與我是弟兄,我知他有方法能過林,你還去尋他。”行者搖著手道:“連他也在那裡過不去,沒法處置哩。”比丘僧道:“他雖不知方法,卻善能解悟如來妙法。我寫一封書信叫他參語如來這兩句妙法,自然過去,包管妖魔掃滅。”行者道:“擔上不捎書,老孫幾萬裡可頃刻到,只是口傳的信息,片紙隻字卻是帶不得,礙手礙腳,打不得筋斗。”比丘僧說:“既你不肯帶書,我便口傳個信與你去,管教他見信即有方法傳你。”行者道:“說來,說來。”比丘僧乃說道:

“身原不離經,經豈離得身?

仗此無恐怖,請魔誰敢侵?”

行者聽了,“骨都”一聲筋斗打在胡僧面前,見他與道人同扯著八戒,那八戒痴痴呆呆,只是要亂走去。行者忙把到靈山見如來與大仙的話說與胡僧,又把比丘僧寄的四句說出,胡僧乃笑與行者說:“我此來已明明白白傳授了你方法來也。”乃叫行者與沙僧把八戒強扯回土人家。

八戒進了士人屋,三藏見了,便問道:“悟能,你悻悻的去探信,如何久不來?”八戒那裡答應,只道:“你們這一堂屋長老,扯我來講何事?”三藏聽了道:“悟空,罷了,你看悟能被邪迷了本來,如何處置?”行者道:“師父,如今且求這位胡僧老師父的主意過林。”三藏乃稽首胡僧來個主意,胡增說:“三藏師父,我老和尚也沒主意,若是有主意,幾時過林去了;只是你悟空徒弟到靈山求瞭如來妙法,又得我同門比丘僧信來與我,如今惟有挑經的挑經,你押垛的押垛,端正了念頭,直往林中前去,莫要毫忽離了真經!”三藏聽了,心尚遲疑,胡僧便把無恐怖說出。三藏乃向行者問道:“徒弟,你如何主意?”行者道:“師父,果是口傳來實話,世事可無信,一個靈山來的妙法,如何疑畏?我便先挑著經擔走罷。”沙僧也挑著走,八戒只是不識前因,三藏與胡僧眾等強將經擔抬上八戒肩道:“長老,煩你挑一程。”八戒道:“這是何物?叫我挑走!”幾次歇下,眾人再三強他,他見行者、沙僧擔挑前走,只得同著前行。

三藏乃押著馬垛辭謝了士人,大著膽子,口中只念著真經。胡僧與道人說:“三藏師父,你因有行囊經擔,不得不向林行,我們空身還從山嶺過去,到前面再會。”三藏與行者深謝,別了前行不提。

卻說迷識魔王把八戒迷倒,只等拿了唐僧們方才上蒸籠蒸熟,請八林三個魔王受用,無奈三藏們疑畏不敢輕易過林,住在士人家三五日,這妖魔等候不得,乃把捆倒的假八戒抬出來,上下看了一回,道:“好個胖和尚,只恐捆的日久,把元精喪了,不中受用,不如將此一個請了客罷。”乃寫了一紙柬帖,差小妖到八林來請三個魔王。

這三個魔王卻是甚麼妖精?一個叫做消陽魔,一個叫做鑠陰魔,一個叫做耗氣魔。這三魔乃是當年孫行者隨唐僧西來時牛魔王族種,他傳來說,祖上有個大力王,被孫行者害了他。三魔因問孫行者是何人?有甚神通本事把大力王破滅?有人說行者無他能,只是精、氣、神三宗寶貝神通廣大,行者全備在身,他能制的妖魔。故此這三個妖精專恨孫行者,卻沒處相逢,只把這三宗做了個仇家對頭:陽、神氣也,他只喜消;陰,精血也,他偏要鑠;氣,元陽也,他一心要耗。三魔盤踞在這八林,起了這林名叫三魔林。魔王與迷識妖魔結為交契,常相筵席往來。只因往來行路的,不是過山轉路,便是忍氣吞聲過林,妖魔沒有人迷,故此筵席稀少。

這一日三魔正相議,說當年孫行者保唐僧滅了大力王,這舊仇不可不報,況每常筵席只受用的是平常人精氣,怎得個長老僧人受用受用,也不枉了與迷識林相近。三魔正說,忽然七林一個小妖手持著一紙柬帖兒走入林來,三魔接了柬帖,拆開觀看,上寫著個《西江月》一闋道:

迷識人兒稀少,相歡筵席多疏。幸逢長老姓稱豬,八戒聲名久著。為此柬來奉請,長生慶會休辜。慨然命駕下臨吾,足感交情不負!

三魔看了道;“只說吃迷僧罷,又說甚麼慶長生會,本不當來擾,擔聽得是豬八成和尚,便動了復仇之恨。小妖可先去報你大王,說我們就來。”後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八戒先被色迷,後被食迷,此處又被識迷,有此三迷,故須八戒。

迷識等魔王好受用人精氣,必是女人化身。客曰唯唯。觀其思量和尚,一發可見。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指心猿復還知識遭魔怪暫蔽圓明

第五十三回

智度尊經破迷識聖僧頭頂現元神

卻說唐僧大著膽子,與徒弟們直走迷識林。行者與沙僧見八戒的擔子在他肩上東歪西扭,乃上前說道:“八戒師弟,這擔子是如來真經,好生謹慎著肩。”只說了這一聲,那八戒忽然呵呵大笑起來,叫聲:“師父,我徒弟做了這半日夢。我尚記的與妖魔爭打,被他一口氣噴倒,便不知怎麼回來,如今挑著經擔東來也。”三藏見八戒省悟,便把從前話說與他知,八戒方才明白,道:“師父,這妖魔厲害,我們安可輕易前行?”三藏道:“我也是這等說,獨有悟空大著膽子前走,我們只得大膽跟將來。”行者道:“師父放心,別人言語還可不信,豈有如來妙法、那比丘僧傳言不足信的?況此時八戒復明,便可知矣。”三藏聽了,只是念著經咒,一步步往前行走,便覺的精神爽朗。

只見林中忽然陰沉將來,遠遠百十餘小妖道:“那西來的和尚好大膽!高喉嚨,大踏步,你不知我大王法力麼?”行者聽了大喝一聲:“陡!我只知我真經道力,叫你諸魔化為塵!”眾小妖道:“你真經在何處?”行者道:“我們挑的便是。”小妖道:“你歇下擔子與我們一看。”行者喝道;““我們呼吸也不離得真經,怎麼歇下與你看?”小妖中就有幾個猙獰的上前便要來扯,只見經擔上金光萬道,光中現出金甲神人,各執著降魔寶劍。眾妖畏怕,那敢上前,飛走報與魔王。魔王忙頂盔貫甲,手執狼牙棒,方才出林,只見唐僧師徒挑押著經擔,便要上前揮棒來打。只見唐僧師徒個個頭頂上現出元神,手裡捧著寶藏真經,妖魔看那經簽上大字寫著“智度尊經”。妖魔方要噴氣,那裡噴的出。看著眾小妖漸漸矮小,如有漸滅之狀,妖魔慌了,不覺的合掌跪在地下,半句聲也作不出,靜悄悄只把手往東揮,如指引歸去之意。行者就要掣禪杖來打,三藏忙說道:“徒弟,掣杖便離了經。”行者聽了,把指一咬,點點首,挑著擔子飛往前走。三藏、八戒、沙僧也只得飛趕著前行。這正是:

身在經須在,心離道即離。

慧劍將妖滅,安能把識迷。

三藏師徒見妖魔有如降伏一般,乃飛步前走,也不敢惹他,不覺的出了深林,安靜無事,方才歇下擔子。師徒們定一會心意,只見那胡僧與道人從山嶺上走下來,見了三藏師徒平安過來,稱讚不了,三藏也再三稱謝。

卻說迷識魔王分明要迷弄唐僧,怎當得經擔上金光燦燦,唐僧們頭上現出元神,若有擁護之狀,且妖氣縮朒漸漸消滅,不是他合掌跪倒,幾被真經正氣盪滌無遺。他待唐僧們遠去,方才退入林中,正要把捆著的假八戒放了,說道:“明明一個豬八戒挑著擔子,隨著孫行者去了,這捆著的卻是誰?原說唐僧徒弟本事高強,料必是假變的在此哄我。”忽然小妖報道:“八林三位魔王到林。”迷識魔只得迎出林間,請入林裡,敘了闊私。講到捆倒豬八戒,等不得捉唐僧,怕捆久不中受用,故此先來邀三位契厚慶個長生會。三魔笑道:“我等本該奉到,只因與唐僧們舊有些仇隙,故此來領盛愛,但不知怎叫慶長生?”魔王笑道;“列位豈不知他們十世修來,吸了他一口精氣無陽,必然長生不老。”三魔道:“若是這等說,我們來領盛會,卻也不枉了。只是如今還該等拿到唐僧,一齊慶會方是。”迷識魔嘆了一口氣道:“休想了。唐僧們道力高深,挑押經擔馬垛已過林多時,我們法力不能迷地。看來這捆著的豬八戒還是他弄的手段。一個替頭。”三魔笑道:“怎見是替頭?”魔王道:“那真身已見他隨眾去了。”三魔道:“這不難,且拷問他真假便知。”乃叫小妖抬過捆的八戒來。卻說真八戒已明心地挑擔過林前去,留下這根鬃毛,被妖捆在林間。形氣既從真體分來,變化卻也宛然無異,妖魔那裡識得?只見一般肥胖胖、黑膩膩一個醜和尚,長嘴大耳,更是蹺蹊。三魔說道:“何必拷問真假,看此便是假的,我等只見個意,遂了復仇之心。”乃叫小妖抬過蒸籠,把水火齊備,將假八戒上蒸籠來受用。一壁廂大設嘉餚美味筵席。

卻說八戒元神既復,精氣更爽,正與唐僧們歇擔定心.猛然打了一個噴嚏,身上發起熱汗交淋,說道:“呀,師父,我徒弟隨著你們過來,便忘記了拔鬃毛做替頭,不曾收得這法身,料是被妖魔上蒸籠擺佈。雖然是徒弟一根毛,俗雲打草驚蛇、含沙射影,老豬怎肯與妖暗中擺佈?欲迴轉去取,只恐又惹動妖魔,如之奈何?”行者聽了,笑道:“呆子,忒老實,怎麼弄神通不照後?像我老孫嘗拔根毛兒哄過妖精,便復還本體。你如今既失記忘了,只得舍了這根鬃毛走路罷。”八戒道;“爺爺呀,我如何捨得?”乃向行者唱了一個喏,道:“大師兄,沒奈何,你幫我去取了來。”行者是個好勝喜奉承的,見八戒求他,他便應承道:“師弟,這事不難,若同你去,只恐往返費工夫。俗說的‘買一個饒一個’,不如你在此與師父歇力,待我轉去與你取了來吧。只是你的鬃毛如何收復?”八戒道:“只呼本來,便就收了。”行者道:“事便不難,只是老孫去時筋斗,回來駕雲,也要費些工夫。”八戒道:“如何回來不打筋斗?”行者道:“筋斗可是與人捎帶東西的?”八戒道:“我有一個省工夫的計較:你先去取鬃,我隨駕雲半路來接你。”行者道;“這計較也通。”

說罷,行者一筋斗打到迷識林。只見小妖把捆著的八戒抬出來刷洗,上籠蒸,灶下燒著火,鍋裡放上水,那假八戒故意哼哼唧唧的。行者就要收他,乃想道,左右是呆子鬃毛,看這妖怪蒸了怎生受用?行者隱著身,一面看小妖蒸,一面走入深林,看妖魔怎樣設席。

只見上面坐著三個妖魔,下邊坐著的乃是迷識魔王,面前擺列著筵席,彼此卻講的都是與唐僧師徒有仇隙的話。行者聽那三魔說:“當年祖上傳來,說唐僧乃是牛魔王之仇敵,我等皆牛魔王之後裔,今日聽得豬八戒正是唐僧的徒弟,那孫行者如今回來怎饒的他過去?今承寵召,看這豬八戒怎生模樣,只恐孫行者走來救護他,乘便拿他,報當年之仇。”迷識魔答道:“正是,正是。只是小弟法力微淺,敵那唐僧師徒不過,如今已屈膝降伏,讓他過林去了。列位既仇恨他,便是假的也蒸出來與你消這口氣。”行者聽了道:“原來這三魔記恨前仇,但不知神道本事何如,又不知在那地方成精。我如今乘他不曾準備,一頓禪杖打滅了他,倒也省力,只恐又惹出事來,只看他怎生。受用蒸的假八戒耍子耍子。”只見小妖來報道:“大王,那長嘴大耳和尚也不知燒了許多柴,幹了幾鍋水,他不死不活還在鍋裡打鼾呼睡覺哩。”魔王聽了笑道:“我說豬八戒有本事,原也不受用他的形體渣滓,只吸他的元陽精氣。快抬出來便是,夾生兒受用罷。”小妖得令,把假八戒抬到席前,三個魔王便先來嘴吸。那假八戒也不叫疼叫癢,行者隱著身,只看那妖魔吸了一會,向迷識魔“呀”的一聲道:“這般一個胖肥的和尚,怎麼一毫氣味也沒有?還有些臊毛氣。倒像豬鬃滋味。”三魔只說了這一聲,叫出了八戒原來本體,頃刻就復了根鬃毛在席前。行者見了,忙去要搶那鬃毛在手,誰知他著不得色相,一有了形質色相,便隱不住身,打不得筋斗,顯然一個孫行者立在筵前。四個妖魔見了道:“原來是孫行者假弄神通。”迷識魔道:“我已放過你去,如何又來惹事?”忙揮狼牙棒跳出林來道:“孫行者,你既有本事,好歹出林來,與你大戰幾百回合,莫要使機詐變假哄人。”行者忙去搶鬃毛時,已被三魔搶在手中。叫一聲:“迷識魔王,你與孫行者戰鬥,我們回林備禦捉唐僧們,莫叫他走過去也。”行者道:“妖魔,任你怎麼去備禦,只是把鬃毛還我。”三魔把鬃毛拿在手中道:“物各有主,你叫豬八戒親身到我林來齲”說罷,飛星往山嶺去了。行者那裡有心與迷識魔戰,提著禪杖道:“妖魔你已屈膝經前,降心道力,我們既過了林,與你戰鬥何用?要往前取鬃毛去也。”一個筋斗,只打到三藏面前。

三藏見了道:“悟空,鬃毛取得來了?八戒到半路接你去也。”行者道:“師父,鬃毛不曾取得來,卻探聽了前途事情。原來當年八百里火焰山,今改了八百里妖魔林,我們托賴師父道力,已破滅了七林,這前去乃八林,卻有三個舊仇據住,方才被迷識魔請來受用蒸八戒,識破是假,把鬃毛搶了回林,備禦捉拿師父。不知這三個妖魔神通本事何如,又要費老孫機變也。”三藏道:“徒弟,你只說機變機變,偏生出許多妖孽。倘在前路搶奪經文,如之奈何?如今快去尋了人戒回來。”只見比丘僧與靈虛子變的胡僧道人尚陪伴著三藏,聽了行者之言,乃說:“唐老師父放心,從容走來,我二人與你從山頂小路探林中甚麼妖魔,倘有來搶奪經文的,自當先來報知。”三藏拱手稱謝。

卻說豬八戒見行者筋斗打去,他隨駕雲來接應,不知行者已筋斗打回。他騰空走到半路,只見空中怪雲靄靉,妖氣飛揚。八戒定睛一看,卻是三個妖魔,跟從著些小妖,吆吆喝喝前來。八戒見了,忖道:“莫不是迷識妖魔又趕來了,莫要惹他,且落下雲頭,讓他過去,再看他怎生模樣。”八戒躲在樹林裡,看那三個妖魔生的著實兇狠。但見:

青臉露獠牙,唇掀耳又猹。

雙睛如火炬,十指似釘鈀。

赤發蓬鬆卷,精身靛染搽。

不知何怪物,倒像病蝦螅。

八戒躲在樹林中,看那三個妖魔雖兇,卻一個個欣欣喜喜,手裡拿著八戒的鬃子毛笑道:“豬八戒,你也只這樣個神通,我把你這臭毛瘟毛拿了去火裡燒、刀子割,看你怎樣變假愚人。”八戒見了,又聽著妖魔笑罵,忍不住怒起道:“孫行者替我取鬃毛去,如何又與這妖怪拿來?不趁在此處收復了上身,若被他拿去,當真燒割起來,怎生區處?俗語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安可使妖魔拿了去傷害?”八戒在林下把身一抖,那鬃毛忽然在妖魔手裡落將下來,復還八戒身上。妖魔見鬃毛如風飄在地,三魔齊怪異起來,一魔說:“好好拿著臊毛走罷,卻不小心失落了。”一魔道:“這臭毛原是弄怪的,如何不防他?”一魔說:“一時失手,莫過落在地下林間,撿尋便是,何必多言。”乃叫眾小妖下地來尋。卻好遇見豬八戒躲在林中,小妖見了,便大叫:“大王,鬃毛又變了豬八戒,在林裡嚇我們。”三魔聽得,隨按落雲頭下地,果見了八戒,乃問道:“好八戒,畢竟鬃毛是你?還是你乃鬃毛?”八戒道:“是老豬的法身。”三魔喝令小妖速把他捆來,眾小妖上前要描八戒,被八戒舞起禪杖,小妖一個個飛走。三魔各執兵器,上前把個八戒圍繞當中,八戒只得抖擻精神,左遮右擋。正在危急寡不敵眾之際,卻好行者復來,正遇八戒敵三魔,行者見了,只得忙掣禪杖來幫八戒。這場戰鬥卻也不小,怎見得?但見:

三個魔王舞兵器,兩個和尚弄神通。舞兵器刀槍直刺,弄神通禪杖橫衝。三魔是鑠陰耗氣消陽怪,兩個是見性明心木氣公。斗的不非邪與正都來求勝,爭的有甚緊和要這件豬鬃。那裡是一毛不捨遣妖怪,只為那萬法仍歸一體中。

三魔雖兇,那裡戰得過行者與八戒。看著氣餒,這鑠陰魔便弄一個神通,呼兩魔一個敵住一個,他卻口中噴出一道火光,那火直奔過行者、八戒身來,行者向八戒說:“師弟,不好了,這妖魔放火,我們卻要跳出這林外,莫使他焚林,我們怎避?”八戒道:“只消捏著避火訣,那怕他焚林?”行者道;“呆子,手要拿禪杖,怎捏避火訣,且問你鬃毛如今在那裡?”八戒道:“已歸我身。”行者道:“原物既有,與妖魔爭甚閒氣,跑他娘路吧。”八戒道:“你便會筋斗跑了,我卻只會騰雲,那妖魔也會騰雲追趕上,如何跑的脫?你可誘哄著妖魔,待我先跑了,叫他沒處趕,你卻打筋斗走路、”行者笑道:“說你老實,這個心腸可是老實?難道機變生,魔只歸罪我老孫?”八戒道:“休得說閒話,妖魔噴的火焰漸漸大了,且四下裡奪來。”行者忙取了兩個林樹葉叫“變”,隨變了一個八戒,一個行者敵住妖魔,讓八戒先走路,他看著八戒去遠,一個筋斗跑了。三魔那裡知道,那爍陰魔只是噴火,只見火焰飛來,把個假變的行者、八戒燒成灰燼,復了原相,乃是兩個樹葉。三魔又笑起來,你笑我,我笑你,卻是為何而笑,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畢竟鬃毛是你,你是鬃毛,此語大可參禪。客以舉似柳子,柳子曰:剷斷蚯蚓,兩頭俱動,是一是二。

豬八戒錯投母豬胎,卻認做真皮毛,一根臊毛也捨不得,真做得當今第一財主。

第五十四回

妖魔噴火空焚葉行者愚尼變法身

卻說三個妖魔戰鬥了一番,噴火吐焰,只指望滅倒行者與八戒,誰知邪不能勝正。戰鬥不過,卻又口噴火焰,正所謂強中更有強中手,此處難熬會手人。倒被行者把樹葉換了身形,只待他兩個真體到了三藏面前,那樹葉兒被火燒焚出本色來。妖魔見了,你笑我空費功夫噴烈焰,我笑你可惜精神賭戰爭。三魔笑了一會道:“俗說惱羞變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好歹到前邊大逞神通,把這憊懶和尚拿倒了,洗的乾乾淨淨,蒸什麼,多放些水,煮的他爛醬,也邀迷識魔王來還個席。”三魔計較了,回到八林。他三個練習武藝,揣摩變化,只等取經僧人過林。

卻說行者一筋斗真快,打到三藏面前,八戒騰空的也到了。師徒們備細把前情說了一番,大著膽子直奔大路前來。師徒四人,連馬五口。時值秋天,但見:風清爽,月高明;鴻雁貼天排,蟋蟀藏沙喚。三藏向行者道:“徒弟,我們離了靈山路來,時日已久。這路途還有多少?怎麼這林有如是之多?”行者道:“師父依著這路徑,八百里火焰山改作深林,說是有八,如今已歷過七林,過了這八林,就到西梁國地方,是我們舊來的女主國了。”三藏道:“悟空,我們當年來,要倒換關文,說不得進城朝見他,倒惹了妖魔。如今不換關文,你看那裡有便道,就是遠轉幾里,也沒奈何過去罷。”行者道:“師父,如今尚有八林未過,天下的事莫要操成心預先料定,走一程是一程。”八戒道:“大哥說的是,如今且看那裡有化齋的,必須吃飽了與他賭鬥過去。”行者道:“這呆子只是想齋,這魔又添幾分氣力。”八戒笑道:“饃多力多,我老豬生來買賣。”三藏道:“徒弟,莫要講閒話,你看那山凹裡露出房簷屋脊,想是地方人家,我們走起一步,一則化齋,一則歇力。”師徒走得前來,果見一所高簷大宅,但見:

靜悄悄重門晝掩,密森森喬木周圍。

碧澄澄山溪環繞,叢雜雜竹徑長堤。

三藏近前看了道;“徒弟們,這宅院不是人家,乃是座廟堂道院,倒也清幽,我們敲門借寓一時,有何不可?”正說間,只見那重門半開,裡邊走出一個小尼姑來。行者見了道:“師父,這是個女僧庵,我們不便借寓,照大路往前走罷。”八戒道:“住固不便,難道門前歇著,茶湯也要得他些吃。待徒弟歇下擔子,問他取一鍾茶湯。”八戒歇了擔子,方才上前一步,那小尼姑見了,把門一推掩,往裡飛走,大叫起來,那裡邊問故,小尼道:“是那裡山精鬼怪,嚇壞了我。”只見門又開了,一個老尼走出來,張了一張道:“爺爺呀,果然是古怪,番僧又不像番僧,怎麼這般嘴臉?”一會里邊就走出三四個尼姑來,三藏只得上前道:“女菩薩,休得要大驚小怪,我們是大唐僧人,上靈山取經的,今日回國路過此處。只因我這徒弟要化鍾茶湯,驚動小尼,若是有湯,便見賜一盞,如不便,可掩了重門,我們照大道前走,莫要驚動。”只見那三四個尼姑內中一個年紀略長,說道:“既是中華上國取經的老師父,便請小庵吃一茶湯何妨。況我等出家為尼,正也要課誦真經,祈保安康,將來得個成就功德。”乃叫老尼大開庵門,請三藏師徒進庵。三藏還趦趄不敢,謙退站立,那八戒那裡由得師父,挑起擔子直進庵門,行者、沙僧也挑擔在後。

三藏只得進了庵堂。先參謁了正堂聖像,次與老尼問訊,那三四個尼姑部也稽手,卻進屋去了,只有老尼與那年長的女僧陪坐。一面分付收拾齋飯、素菜款待聖僧老師父,一面便問大唐風景,又問一路來多少路程,如今取得是何經典?三藏—一答應,方才問道:“女菩薩寶庵何名?有幾位在此出家?這地方喚做甚處?往前是何村鄉?”尼俗也一宗宗應答,卻說到往前是何村鄉,那老尼便愁起得來,說道:“老師父,但能過了這村鄉,便轉過西梁國地方去了。”三藏聽了忙問道:“怎說但能過這村鄉?想是我們前路來聞得說有個三魔林妖怪成精麼?”老尼道:“正是這一宗古怪。”行者笑道:“女菩薩,你替我放心,莫要愁眉皺瞼,你不知道我師父善眉善眼,是一個吃齋唸佛的老禪和,我小和尚們乃是捉妖滅怪的老放手。”老尼道:“師父呀,你不知這三魔林有三個妖魔厲害的緊,你們怎能夠滅的他?”行者道:“女菩薩,你那裡知道,我們是與他相會過一面的。”老尼道:“師父與他不知是何等相會?若是好相會,他們盡是有豐盛筵席款待;若是不好相會,他三個神通變化,你們怎當得他的本事?活活要把殘生交與他!”八戒道:“只說是不好相會,莫過那妖魔會放火,我們有避火訣,那裡怕他?”行者道:“惹著小和尚,他會放火,我還叫他火自燒身哩。但不知這妖魔放火之外,還有甚神通本事?”老尼說:“這三魔本事多著哩!”行者道:“略說兩件兒我們一聽。”老尼說:

“大妖魔,號消陽,本事說來真個強。

諸般武藝宗宗熟,變化神通不可當。

饒伊久煉禪和子,歲月難熬這怪王。

被他消盡元來寶,不信看伊貌改常。”

行者道:“這個本事只好奈何那沒手眼的和尚,若是老孫,那五百年前在花果山水簾洞時,卻有個返老還童真手段,金箍棒打萬魔降。不怕他!不怕他!且再說第二魔本事何如。”老尼道:

“二妖魔,號鑠陰,說起機謀廣更深。

能向太山為虎躡,也能蒼海作龍吟。

不是久修老和尚,怎使妖魔不犯侵?

被他發出無明火,熾髓焦腸更毀心。”

行者道:“這個機謀也不廣不深,只好奈何那半路上出家的長老!若是老孫,當年上天堂、遊地府,拔去身後無常,卻有個熬盡乾坤多歲月,長生不老到而今。不怕他!不怕他!且清說第三魔本事如何。”老尼道:

“三妖魔,名耗氣,他的神通真可畏。

有時一怒海水渾,鬥牛衝處星光閉。

堪笑老憎不忖量,惹動無明一旦棄。

試問出家事若何,空教楛樹為披剃。”

行者道:“這個神通也不足畏,只好奈何那火性不退的僧人,若是老孫,從當年跟著唐僧,如今到靈山取了經文回來,卻有個入火不焚真法身,妖魔怎竭先天氣?”老尼聽了,笑道:“小師父,據你口說無憑,便是曾與你相會,也是乍相逢,你不曾蕩著他三魔手段哩。”行者道:“我也不管他手段,只是女菩薩,你如何知他這等切?”老尼道:“小師父,難道你從西回,走一處也不訪問一處?我這真切,都是東來西往過路的傳說便知。”三藏聽得,只是愁嘆道:“徒弟們,我聽這比丘尼之言,怎麼過這林去?”行者道:“師父放心。只要師父把持住了正念,自然真經效靈。便是徒弟們七個林已過來了,何愁這一林?不蕩平了妖魔,使往來方便。”師徒正說,只見小尼捧出素齋,師徒們吃罷便辭謝要行,八戒道:“師父,天色已晚,前途只恐沒處安歇,何不就借庵堂暫棲一宿?”三藏道:“悟能,你那裡知君子別嫌疑,我們遠路和尚,怎居處在女僧庵?縱我們清白自守,也討地方人議論,他女僧們也不便。”老尼聽了道:“正是,正是。可見老師父是道行真純的,只是天色果然將暮,再走數里便是三魔鄰近之處,如何是好?”行者道:“前途可有甚村莊人家、好善的檀越,可以暫安一夜也罷。”老尼道:“小師父不說,我倒已忘了,離我庵五里,有一村莊人家,這老員外性波,只因他好善多行方便,地方人都稱他做波老道。但他雖然好善,生了幾個兒子都不好善,雖不為惡,都與我僧尼道家不甚敬重。老師父們乘著天包,可走得三五里,到彼老道家借寓一宿甚好。”

三藏師徒方才打點起身,只見內裡三四個尼姑出來對老尼說道:“師父,眾位師父雖然是男僧,我等庵中嘗延訪僧眾建齋設醮,課誦經懺。今日幸遇中華聖僧,取了真經回國,你看他經文成箱滿櫃,何不屈留這幾位師父,開了櫃擔,與我們深誦幾卷,或是主動請善男信女,做一個道場,也不負了這眾位師父降臨一番。”那老尼猶目沉吟不答,只見那年長的尼僧也說眾尼之言有理,老尼遂向三藏說:“老師父,我眾弟子欲留眾位把經文課誦一番,或是見個道場,真是千載奇遇。”三藏道:“女菩薩,出家人誦經、禮懺、建齋、設醮乃是本等,況相逢異地,眾徒弟又發了這點道心,敢不依命?只是我們有三不便在此:一不便,經櫃擔有如來封記,包裹縝密難開;二不便,我們男僧在尼庵渾擾;三不便,離國日久,我大唐君王望取經回朝心急,若在外耽延,非但道路遙遠,且費了工夫。”

老尼被三藏說了三不便,乃道:“此是功德也,要老師父們心說意肯,強留不得。”那眾尼道:“師父,只是你主裁不定,列位長老已住在我們庵內,又叫我們忙忙碌碌收拾齋飯,吃的飽腹撐腸,便就在此做個道場,也不為不可,何苦必定要趕路!萬一前林遇著三魔,搶經的搶經,捉和尚的捉和尚,老師父也與他講甚三不便?”那尼僧一面說,一面就走出堂來,三四個把行者的經擔抬進一包去。行者性躁起來,道:“師父,這便是個妖魔了。”掣下禪杖來就要打。三藏忙扯住道:“徒弟,這師父們也是好意,要留我們,況攪齋供,方感謝不盡;便是留在此課誦經文,可以不必開動包擔,我們自會誦唸,何必動粗鹵就掣枚要打?”只見老尼笑道:“怪道高徒生的像貌兇惡,性子也暴躁,便是小徒們抬你經擔,也只該好取,怎麼就動杖要打?”行者道:“老師父,你不知我小和尚一路西還,凡遇搶奪我擔子的便要掄禪杖,若是不掄禪杖,這十萬八千里路程途怎保得真經回國?”老尼道;“師父呀,出家人掄禪杖打傷了人,卻不作孽?”行者說:“我打的不是人,卻是妖魔褻瀆我真經。既是女菩薩是人非妖,必定達道理,還我擔子,與我們趁早趕一程路。”那眾尼只是不肯。三藏乃說:“女菩薩,你定要留經擔,我徒弟必不肯,這分明彼此不如意。便是課誦了這擔子內經典也無益,功德何在?真經內說得好:海寶千般,先求如意。”八戒在傍也說:“正是,正是。作福如意,受福堅牢。”老尼笑道:“小師父,你這兩句是那裡聽聞?”八戒道:“這是我老豬化動齋便有這兩句化頭。”行者見天色漸晚,尼姑抬了一擔包入屋,乃弄個神通,拔下毫毛變兩擔假經包,又變幾個小尼姑,把假擔抬入,真擔抬出,你抬我奪,諢搶亂爭。老尼也沒主意,三藏也分剖不來,行者忙叫八戒、沙僧挑擔同他先出庵門,又把三藏馬垛隨後押著出去。那眾尼亂紛紛只見有兩擔經包在屋,只疑如何這幾個尼姑你也像我,我也像你。假的倒說:“與他們前去,便留了他兩擔經文,拆開封皮,長遠供奉也可。”一個個喜喜歡歡,進入內去。三藏方辭謝老尼,老尼也不留三獲,待他師徒出了庵門,把重門掩閉。

三藏與行者們乘天尚亮,前行走了五里之遙,果見一所莊屋。三藏看那莊屋:

灰粉牆圍四角包,東西喬木接雲高。

迎門一座青磚壁,必是村鄉富室豪。

三藏師徒方才到門首,只見裡邊走出一個老者來,見了三藏一貌堂堂,便道:“老師父從何處來?天色已晚,前無住處,思量還要走到那裡去?”三藏合掌當胸道:“老員外,小僧乃大唐僧人,上靈山取經回還,到此天晚,求借寶莊一宿,也不敢擾齋,方才前邊尼庵用過來了。”老者道;“何不就借庵一宿?”三藏道:“老員外是明道理的,我們男僧不便寄寓女姑之庵。”老者笑道:“老師父,你便拘泥了,比如比丘僧尼何一處出家?優婆塞夷何同居修道?對境忘境,總在老師父這點方寸。”老者一面說.一手扯著三藏衣袖道:“請小屋裡坐。”乃叫家僕快收拾打掃廳堂,把師父們經擔好生供養在中廳上。家僕依言,不敢怠慢,老者扯入三藏,一個個問名詢號,三藏—一答了,乃說:“老員外,莫非是波老道?”老者道:“正是老拙。老師如何得知?”三藏乃把老尼之言說出,當晚在波老道家安宿,不提。

且說三個妖魔與行者、八戒戰鬥了一番,噴出火焰,被行者把樹葉假變,弄個神通走了,他三個你笑我笑,只得回林計較,等候唐僧師徒到來,捉拿出氣。畢竟可能捉拿?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老尼極口稱讚三魔本事,只是消陽、鑠陰、耗氣耳,不知此三種魔人人都會,老尼身上少不得也有兩件。

行者變小尼,你也像我,我也像你,不知還有一件東西也相似否?若變得來,四個和尚大不寂寞。

第五十五回

唐長老夜走八林比丘僧術全三藏

話說三魔在八林深處,久等取經僧,不見到來,乃上山頂遠觀,只見山頂上來了比丘僧與靈虛子兩個。消陽魔道:“何面相?是唐僧來了?”鑠陰魔道:“不是,不是,唐僧們有行囊經擔,這來的俱是走方遊腳僧。”耗氣魔道:“便是遊方僧道,也拿來發個利市。”消陽魔道:“不可。唐僧師徒乃舊仇新恨,斷不放他過去;若是遊方僧道,我與你變個戲弄他的法,試他的道行何如?若是有道行的,便讓他過山去;若是沒道行的,且戲弄他耍子。”兩魔依從說:“如今變個何事戲弄他?”消陽魔道:“我便變個擔酒賣的,你兩個扯他吃一杯,他如吃了,便是沒道行。”兩魔依言。消陽魔搖身一變,變了一個賣酒的客人,挑著一擔清香美酒,歇在山頂上;兩魔變作兩個走路的,正買他酒吃。一見比丘、靈虛走到面前,二魔起身拱一拱手,便一把扯著比丘僧衣道:“師父,走路辛苦,有瓊酒在此,請吃一杯兒。”比丘僧搖手道:“客官,小僧是出家人,守戒不飲酒的,不敢相陪。”妖魔道:“山僻靜處,誰人得知?我與你也是有緣相會,你們出家人背地裡吃酒的也有,莫要瞞我。”比丘僧說:“老客,你吃你的酒,僧過僧的山,著甚來由強要小憎破戒?決不敢領!請二位自飲罷。”二魔又扯著靈虛子說:“道人,你陪我二人吃一杯,料你不是僧人。”靈虛子道:“小道也是有戒,況天性不飲,請二位自飲。”妖魔笑道:“我兩人已是有伴對酌,但為相逢二位師父,在此高山峻嶺,幸遇沽酒,當開懷行樂。且你二位不知這酒的好處。”靈虛子道:“酒乃伐性之斧,爛腸之物,有甚好處?”妖魔道:“有甚好處?有甚好處?你聽我道:

五穀造成佳釀,清香滑辣兼甜。

合歡散悶解愁顏,養血調榮遐算。”

靈虛道:“二位客官,你只知酒有好處,卻不知我僧道家五戒,把他做第一戒。”妖魔笑道:“為甚把他做第一戒。”靈虛子道:

“助火傷神損胃,爛腸腐髒戕生。

亡家敗德率非輕,第一戒他亂性。”

妖魔見僧道不飲,一魔扯著靈虛子衣袖,一魔取一杯酒強灌靈虛。靈虛只是力拒,那妖魔便使出個大力法,十指揪來,兩手拿住,欲把靈虛子拿倒;那裡知靈虛是有道的優婆塞,他把慧眼一看,笑道:“孽瘴,你這魔頭,如何來迷弄我?”乃使個重手法,反把妖魔兩手拿住,一捏,妖魔那裡動得,吆喝疼痛起來,見這假酒迷僧道不倒,反被靈虛子說破,乃飛往山前走了。

卻又計較,鑠陰魔道:“你以酒迷這僧道二人,他有道力,不被我們迷,如今得我變個老婆子,你兩個變美貌婦女去試他。他若是迷於色慾,便無道行。”兩魔依計,變了兩個妖嬈婦女,隨著老婆子走山嶺前來,遇著比丘增、靈虛子,乃上前道:“二位師父,老婦是山下人家,生了這兩個婦女,只因丈夫打柴遇虎狼,丟下他無人養贍,思量欲嫁兩夫,往來莫個相配的。我看二位師父年貌尚青,若肯隨到我家下,留了頭髮,成個家室,生一男種一女,也不辜負了青春年少立在天地之間。”比丘僧聽了,不顧先走;靈虛子把慧眼一看,道:“妖魔,一計未遂,又設此計,本當不顧而去,但是要保護唐僧經文,安可不顧縱他作耗?他既設法迷我,待我也沒法試他,因而驅除這妖,使唐僧師徒道路好行。”乃笑盈盈答道:“老婆婆,我那師兄是披剃的僧人,怎做得你女婿?我雖未披剃,卻也是在教的,久絕了色慾,如何行得?”婆子笑道:“沒妨。便成就了這宗姻緣,有誰來管你?”靈虛子道:“若說姻緣,也要個媒的,三茶六禮,尋個門當戶對,怎麼撞著途路之人,做個露水夫妻?也被人笑為苟合。”婆子道:“沒人笑,沒人笑。你聽我說:

男女陰陽配合,世間一種人倫。

我娘作伐豈私奔,苟合何人笑論?”

靈虛子道;“婆婆,你說沒人笑論,卻不知我修道的道人,色慾最是大戒。”婆子道:“為甚也把他為大戒?”靈虛子道:

“這種元陽正氣,生入固命靈根。

修身見性與明心,怎肯邪淫迷混?”

婆子見靈虛子不肯從他,乃叫婦女上前弄嬌做媚說:“師父,你既說有戒,也只該像那長老不顧先走,為何笑盈盈與我娘說話,卻又乜斜斜不走?我知你是礙著那長老看見。待我孃兒三個扯你們到家,務要成一門家眷。若是堅意推卻,我便扯你到地方官長,說你僧道不守清規,調戲良家婦女,須要大大問你個罪名。”婦女一面說,一面便去扯比丘僧。方才去扯,只見比丘僧如飛前走,一個來扯靈虛,靈虛把臉一摸,頃刻變了一個醜陋不堪兇惡相貌。那妖魔見了,笑道:“原來這道人不戀色慾,心如槁木死灰,故此發出敗興的容貌,倒是兩個有道行的。去罷,去罷。”靈虛子道:“你這會叫我去,我偏不去了,只要羞殺你三個無恥的。青天白日,一個老婆子賣淫誨奸,一個婦女扯和尚,一個女婦看上我這個醜陋道人。”三個妖魔分明還要弄法迷靈虛子,卻被靈虛這幾句直話羞出他良心,乃往山坡下飛走去了。

靈虛子方才趕上比丘僧道:“師兄,這分明是三個妖魔弄假騙我等。”比丘僧道:“我已明知,故此不顧。”靈虛子道:“我也明知,只是要剿滅了他,故此只待說破,免的他愚弄唐僧。”比丘僧道:“唐僧師徒這妖魔也不能愚弄,但恐被這妖魔纏擾,有誤時日。我們原說探聽前路有甚妖魔,報與他知道,如今只得仍變胡僧,再去指引他,莫教他被三個妖魔愚弄,方見我等不失前言。”他兩個隨又變了胡僧與道人,來尋唐僧。

卻說三藏師徒在波老道家安歇,更深半夜,忽然行者骨地笑了一聲,三藏道:“悟空,你笑卻為何?”行者道:“師父,我徒弟非笑他事,笑那幾個尼僧不識真假,把我毫毛假變法身信當經擔,只因搶了經擔,又混忘了同庵尼增,也不知誰是誰?喜歡在那裡過夜?但徒弟拔的毫毛只能渾一時,不能久變,想這毫毛替徒弟取耍了一晚,須要收復他來。我看那老尼講說三魔本事甚詳,想他必與妖魔契厚,恐惹出這妖魔,又是一番費時日的事情。”三藏道:“徒弟,那老尼恭敬我等,語言切當,必非妖魔契厚。”行者聽了道:“老尼就非妖契,徒弟正要收復了毫毛來也。”一個筋斗回到老尼庵內,把經擔、小尼都收復在身。

卻說三魔戲弄了比丘、靈虛一番,不遂他計,暗誇兩個道行,欲待再行試他,只為心懷的唐僧師徒要報仇恨,乃從山嶺探著唐僧行徑。遠遠只見老尼庵內鬧哄哄吵嚷,卻是行者毫毛假變的小尼與那眾尼爭搶假經包。三魔潛來暗聽,大喜道:“唐僧經擔原來在這尼庵,經擔既在此,唐僧師徒必在此,憑著我們通神變化,必然搶奪了他經擔,捉拿唐僧。只恐孫行者們也都有變化手段、戰鬥才能,不免又費一番精力,不如也照前番哄愚僧道的事,料唐僧道行縱高,他三個徒弟心腸未卜,愚動一個,拿了報仇,也為豪傑。”三魔計較了一回,想道:“酒難入庵,倒是婆子婦女可進尼庵。”乃依舊變了一個老婆子、兩個小婦女,半夜敲門,驚得老尼忙叫小尼開了山門。原來是三個女婦,老尼便問:“夜靜更深,三位女善人到我庵何事?”老婆子依舊道是村落人家,丈夫打柴被虎狼拖去,欲來投托庵中,聞說西還有幾位聖增,取得寶經,能與人消災度危、薦亡超祖,路遠到此,不覺昏夜。”老尼聽了道:“三位女善信,你來遲了,早間有幾個西還僧眾,是東土上靈山取了經文回來的,今已吃了齋前途去了。”婆子道:“你這老尼,說謊瞞我,我們來時不敢造次敲山門,其實聽得你庵堂眾尼爭搶經擔,吵吵鬧鬧,既是經擔在庵,那唐僧豈肯丟了前去?”老尼答應不出,婆子與兩婦女便起身向庵後堂去看,那裡有個經擔,卻是行者收復上身。

且說行者收了毫毛,正要打筋斗回去,忽見三個婆婦進庵,他隱著身,聽了婆子這些情節,乃心問口、口問心,想道:“何處村落,夜靜更深來投庵尼,要尋我們超亡薦祖?且是婦人家遠來,豈沒一個家童漢子?此必妖魔來探我們情節!這老尼忠厚誠實,便信了他,我如今試他可是妖魔假變,若是這妖魔,我且設個機變,誘哄著他在尼庵,且同我師父乘夜過了八林前去。”好行者又拔毫毛數根,變了唐僧、經擔這一起,在後屋故意吵吵鬧鬧,妖魔聽得悄悄來看,果見唐僧在後屋,便恨老尼瞞他,計較拿唐僧不如先搶經擔。

卻說行者假變了一起在後屋,他卻一筋斗打回波老道。此時夜半,只見兩個胡僧道人來報三藏說:“前行三五十里,有三個妖魔,假以酒婦迷弄我等,只恐又要迷弄你師徒,縱然老師父們道行高深,不為所迷,但是經文須防他搶奪。”三藏聽了,正爾焦心,忽然行者到了面前,把妖魔在庵事情說出,胡僧聽了笑道:“唐老師說不得夜走八林,到了西梁地方,何慮這妖魔也?”行者也笑道:“老孫也是此計,只是妖魔趕來如之奈何?”胡僧道:“妖魔趕來,待我們三設假誤了他趕來工夫,你師徒自然過林去了。”行者聽了道:“事不宜遲,只恐老孫毫毛被妖魔識破,如今說不得瞞了波老道,悄開了他門,我們且偷走去著。”三藏道:“徒弟機變,又動了個偷走心。”行者道:“師父,此時也說不得,把你那志誠心且放在一邊。”八戒笑道:“偷了些微麝香,便受了你們多少言語,你今日也動了偷心麼?”三藏道:“悟能,偷走路與偷東西不同,快挑擔走罷。”師徒別了胡僧二人,暗出了波老道門,往八林直走。行者把自己擔子歇在林中,叫三藏們先走,老孫去收復了毫毛來,挑擔再趕。三藏依言,催著馬垛,與八戒、沙僧先行。

卻說妖魔到尼庵後堂,計較先搶經擔。三魔乃各挑一擔,方才上肩,笑將起來道:“我們又被唐僧愚哄了,豈有經擔一輕至此?定又是枯樹葉假託去了。且挑出到庵外,放火燒他,真假自知。”消陽魔道:“連唐僧們只恐也是假的。”鑠陰魔道:“且莫驚他,萬一是真,又要與他們戰鬥費工夫。”耗氣魔道:“既是要看他經擔真假,且到門外拆開擔子自知也,不必放火,料經文紙張豈是放火的?”

三魔挑出經擔,正要拆動,卻遇著行者到了庵門外,見了忙收復毫毛在身,又把假變唐僧們毫毛收了,一個筋斗直打到林中,挑了經擔趕上,三藏們還不曾走過一里之遙,可見行者筋斗神通之快。

卻說妖魔方拆經擔,忽然無影無蹤,妖魔又齊笑將起來,進後屋去看,那裡有個唐僧?乃走到前堂,把臉一抹,變出妖魔本像,揪出老尼道:“尼姑,你識我婆婦麼?”老尼慌的跪著說:“我尼姑識得,是消陽三位魔王。”妖魔道:“我也不怪你,你原也說唐僧早離庵前去,但不知在何處投宿?”老尼道:“我已指他波老道家去住,多是在他家。”妖魔道:“是了,是了。我們且到波家去拿他。”乃出了庵門,駕起雲來,終是不如行者之速?及到了波家,雞已鳴了。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待三藏出了波老道門,他卻變了一個唐僧、一個行者,坐在門首。妖魔上前看見,消陽魔便把假唐僧捉住,卻是比丘僧假變。兩魔就來捉行者,靈虛子便掣出禪杖直打兩魔,兩魔空手無器械,幫著消陽魔把個比丘僧扯著,駕雲回到林中。

方才要動手害唐僧,報當年牛魔王之仇,不防比丘僧復了本相,乃是一個和尚。三魔驚異道:“想是我們天未曉,眼目昏花,不曾問明,只當是唐僧,便拿將來了。”只見比丘僧合掌道:“三位魔王,小和尚是西方下來的僧人,偶因夜宿波老道門首,不知有何得罪?三位不問一聲,便把小和尚揪來。”三魔笑道:“分明見你是唐僧,且還有那孫行者拿禪杖打我們。”比丘僧道:“那裡甚孫行者?乃是和尚同來的道人。他見三位捉了我來,必然要找尋到此。”正說,只見深林外靈虛子復了原相,來求三魔釋放了同伴僧人。三魔道:“你從何處來?”靈虛子道:“在波老道屋內與唐僧餵馬。”三魔道:“你如何與他餵馬?”靈虛子道:“那唐僧有個毛頭毛臉徒弟,叫做孫行者,倚強作勢,拿我替他餵馬,他卻說在門外防備甚魔王。”三魔聽得笑道:“是了,是了,這猴精弄怪,把這和尚假充唐僧哄誘我們,你且說唐僧們現在何處?”靈虛子道:“魔王若是釋放了我同伴和尚,我便指你唐僧住處。”三魔道:“可恨孫行者把你和尚變唐僧,與你無干,放了你去罷。你只說唐僧在何處?”靈虛子道:“尚在波老道的莊上花園裡,等候吃了齋走路。”妖魔聽得,隨把比丘僧與靈虛子放了,飛走到波老莊上花園來尋唐僧。不知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行者以機變生魔,靈虛子以機變降魔,《南華》所謂“出於機,入於機”也。

凡事可假,真經如何假得?餘曰不然,聖人神道設教,羲皇之六十四卦,柱下之五千言,天竺之五千四十八卷,皆假也。問如何是真?曰:剛有無字真經,已被白雄尊者搶去矣。奈何,奈何。

第五十六回

陳員外女子逢妖唐三藏靜功生擾

漫道西遊火焰山,而今改作八林灣。

妖魔盡向機心現,荊棘應從大道芟。

肯熄無明超欲界,頓教正覺出塵寰。

若能參透西來義,萬卷真經一字看。

話表三魔聽了靈虛子說唐僧們現在波老道花園內,便放了比丘僧,飛走到波老道莊上,那裡有個唐僧。又奔到花園內,也沒個唐長老。三個魔王大怒道:“分明是孫行者、豬八戒弄神通,騙哄去了,俗語一不做,二不休。好歹追趕上前,再莫要信他們假變搪塞,只拿住了唐僧,方才甘休。”

不說妖魔駕起雲來追趕,卻說行者趕上三藏師徒,坦然過了八林,走得三五十里大路,只見人煙濟楚,店肆整齊。三藏道:“徒弟們,我等費了許多心力,才過了那八百里山林。看這熱鬧光景,想是當年來的西梁國地方了,你們可上前問一聲。”行者道:“師父,我等走路,人馬勞倦,何須去問?看那店肆料安歇往來客商,我們且投店中住下,自然知道。”三藏依言,走到關口,便有店家扯住馬垛道:“師父們下在我店罷,我店房寬敞潔淨,且飯食齊備。”三藏依言,進了店門,中堂供了經櫃擔。

店家收拾茶水,師徒們吃了。三藏道:“徒弟,這店中真潔淨,房屋果寬,我一路來辛苦,且閉了中堂,待我靜坐半日,你們打聽前途何處地方,可好行走?”行者道:“師父放心入靜,我們自然上心在意。”當時三藏閉了中堂門槅,焚了一炷香,供奉著經文。八戒、沙僧道:“師父,徒弟一路難道不辛苦,我也打個坐安息安息。”只有孫行者性本好動,他走出店來,探問店家:“這是何處地方?”

店家答道:“我這地方喚做平妖裡,當年妖精出沒,被什麼西來聖僧平服了,故此喚這名。師父們若是往東走,卻要過西梁女國。我此處離國中不遠,前去漸漸都是女人,沒有一個男子也。”行者道:“我們當年來時走過的,也曾平過妖。”店家道:“師父既見過,何勞又問我?”行者道:“出門問路,也是我小心。店家,你收拾夜齋,待我師父出靜受用。我去前山頭觀望觀望了來。”好行者,他那裡是觀望,乃是想起胡僧與道人說設法騙阻妖魔,我老孫設空偷走,不是豪傑所為,萬一胡僧不能攔阻,這妖魔追趕前來,終非萬全長策。我如今還當防後,看那僧道如何設計阻他。又想;“阻妖魔,莫如撲滅了,除了地方患,我們也好放心前行。”行者走回林間,正遇著妖魔各持兵器,追趕前來。

行者見了,手內沒有器械,肚內正思量個計策。只見那林樹陰中胡僧兩個坐在地下,一個手拿著數珠兒,在那裡解下菩提子叫“變”,一個手拿著木魚兒,要把槌破。行者忙上前道:“二位師父,多勞了,你護送我們過了這林。只是這妖魔意不甘休,思量還要追趕。你們曾說三設假費他工夫,我想費他工夫,他那報仇之心不已,且這妖魔神通本事,也會騰雲駕霧,萬一千里不辭,我們師徒終是被他攪擾。不如在此撲滅了他,或是化導了他,才是個萬全之策。”胡僧說:“悟空,你挑經已離了八林,前途自坦然無事,又何必再來自相纏繞?”行者道:“二位師父,你不知,我老孫不是當年西來的行徑。”胡僧問道:“你當年西來怎個行徑?”行者道:

“我當年,過此地,說起妖魔真怪異。

裡連八百火焰山,炎炎不滅騰三昧。

我老孫,真伶俐,借得芭蕉扇一器。

一扇風來兩扇雲,三扇盆傾大雨至。

保我師,往西去,又與地方除火氣。

誰知今日此山中,變了深林藏妖魅。

論行蹤,與昔異,金箍棒繳無兵器。

也不遣將與呼神,一味慈悲為歸計。”

胡僧聽了道:“悟空,你既發慈悲,難道我兩個不行方便?方才也只是為你師徒保護真經回國,故助你們一臂之力。”行者道:“便是我弟子復來之意,也是贊成二位師父功德。”三個正說,只見雲端裡三個妖魔飛來追趕唐僧。行者大喝道:“妖魔那裡去,唐師父已前去了,我老孫恐你背後說我變假愚弄你不忠厚,故此復來勸你迴心向道,皈依了三寶門中,真做邪魔墮入無明地獄。”三魔聽的是孫行者之聲,在雲端裡立住腳往下一望,果然是行者,同著那僧道在林間。消陽魔笑道:“這又是孫行者把枯樹葉愚我們,莫要睬他,且往前追趕真唐僧。”鑠陰魔道:“料唐僧去不遠,莫要被他們擋住去路,誤了工夫。”耗氣魔道:“只恐是真行者,我們前趕,這猴精攻我們巢穴,截我們後路。”行者在地下叫道:“也差不多,我正要攻你後門。”三魔乃落下雲頭,執著兵器直殺將來,卻虧了胡僧把菩提子變了瓜錘,與行者執著抵敵,那道人把梆槌只是破,妖魔聞聲膽怯。但見:

三個妖魔掄兵器,一對和尚舞瓜錘。

道人莫說無神法,梆子敲來聲似雷。

那三魔抵敵不過胡僧、行者,正要噴火,卻被道人敲動梆子,那妖氣忽然消滅。胡僧與道人腰間解下束衣絛,把消陽、鑠陰二魔捆將起來。行者方要解束腰繩捆耗氣魔,乃向胡僧說;“老孫的繩子乃拴虎皮圍裙的,十餘年不曾解了,沒的束裙,弄出下體不便,好歹一頓瓜錘打殺這妖罷。”三魔苦苦哀告,只叫饒命,胡僧說:“你既求饒,當遠離此林,勿復作怪。”三魔拜伏在地。胡僧乃放了三魔,他三個化一道煙如風而去。行者辭謝胡僧、道人,說道:“老孫要伺候師父出靜去也。”一筋斗打到店中,那供經一炷香尚未息,店家已備了晚齋,只等唐僧出靜。

卻說這平妖里居民稠密,離這店十餘家,有一員外,姓陳名叫做老生,家資頗富。止生了一女,名喚寶珍。這女子年方二八,聰明美貌,真是無雙。一日天晚,明星朗月,這女子叫丫鬟鋪了泉兒在窗外放下香爐,焚了一炷香,對月深深拜。丫鬟問道:“姑娘,你拜月卻是為何?”寶珍答道:“我焚香拜月,保佑老員外、安人兩個福壽康寧。”丫鬟道:“老員外、安人都享福延年,精健比人十倍,何勞你又禱祝?多是姑娘要保佑自己嫁個好人家。”寶珍啐了一口道:“多嘴饒舌,賤婢怎麼把這汙言穢語譏誚我?好生可打!”這女子正罵丫鬟,忽然風起,那星月下,一朵烏雲從空飛卷下來,把寶珍憑空攝去,駭得個丫鬟大叫起來。陳員外兩口方寢,聽得喊叫,忙忙起床出來詢問。丫鬟備說烏雲捲去寶珍之事,員外著了一大驚道:“真是怪異,豈有烏雲捲去之理?多是甚麼妖精作怪。我想這地方當年有妖,如今寧靜多時,已改做平妖裡,此事卻又蹺蹊得緊。”陳安人只是啼哭,當時亂了一夜。等待天明,央人找尋,四下裡訪問,那裡有個蹤跡?

卻說離平妖裡隔界有座山,叫做寂空山。山下有一澗,環繞著一石洞。那澗水潺通,人莫能到。非是莫能到,只因洞內有一個精怪,能作風浪迷害村人,居民不敢去惹他。這精怪積年已久,每每乘風步雲,星前月下,遠鄉近裡,攝人家諸般物件,便是佳餚美味,他也攝去洞裡受用。但凡人心自無邪怪,便不招妖魔,只因這女子不安處香閨繡室,多了這一宗焚香拜禱。但不知他心間何事,卻惹了這妖魔看見,鼓弄風雲,攝到洞中。

這女被攝了去,昏昏沉沉,莫知何處。這妖怪卻也不知淫亂事情,但只知吸人精氣,迷害人身。他見這女子生的嬌嬈,只是瘦弱,也知愛惜,愛的是女貌妖嬈,惜的是他瘦弱。因此不忍吸他,叫洞內小妖好生優侍,又到處尋佳餚美味飲食供養滋補他。女雖思父母,無能脫身,已經年餘,遂與這精怪們熟識,要甚飲食,妖精便與他攝來。這日女子忽然思想素饃饃吃,向妖精說:“我想我家鄰店有素饃饃,可取幾個來吃。”妖精聽了,隨駕雲遠來。

方到平妖裡店家關口,但見那關裡金光燦燦,瑞氣騰騰,妖精那裡敢近前進關,卻在別處鄉村攝了幾個葷饃饃。這女子見了說:“此非我家鄰店素饃,一個我也不吃。”妖精道:“你要這鄰店素饃,若是往常打甚麼緊,近日不知何故,關內金光瑞氣,我親近不得,如何攝得來?”女子說:“當初你怎攝來?這金光瑞氣,必須有個緣故。你還去探個信,說與我知道。”妖精依言,駕雲復來關口。

只聽得關口外有人說,從西來有一起取經和尚,內中一個長老,名喚唐三藏,生的面貌端莊。卻有三個徒弟,一個叫做孫行者,相貌毛頭毛臉,就是個山猴子;一個叫做豬八戒,長嘴大耳,好生醜惡;一個叫做沙和尚,晦氣靛青臉,就似皂君模樣。說這一起和尚,都有神通本事,專一捉怪降妖。又有一人說,聞知當初我這一路地方都是他們平過妖的,所以叫做平妖裡。妖怪聽了,打個寒噤,飛忙回洞,

見了女子,把這情節說出。女子聽了道:“佛爺爺呀,世上有這樣神通本事的和尚,怎麼不搭救搭救冤苦之人?”女子一面聽說唐僧師徒名姓,牢記在心,一面把葷饃饃與那小妖們吃了。乘那妖怪外去,他一心只想著取經僧人,乃在洞裡稱念:“唐三藏師父有神通,救我陳寶珍一救。”

卻說三藏在店家屋內入靜,那靜中忽然聽得有人稱念“唐三藏師父,救我陳寶珍”一句,出了靜,叫:“悟空徒弟,我方才靜中,忽聽得有人要我救他,叫做陳寶珍,此何說也?”八戒道:“好打坐的長老,聽了人叫,才顯得好靜功。”行者道:“呆子多嘴!你那裡知師父道行宏深,到處或有冤愆求救,欲要超脫。便是老孫天下聞名,會拿妖捉怪,有被妖怪毒害的,也常常心想著我,口唸著我。師父怎曉得此處有個陳寶珍?待徒弟與師父查問。”

只見老店家掙了一擔水,行者乃扯著店小二問道:“你們這地方可有個陳寶珍麼?”店小二聽得說道:“師父如何問他?想你曉得這宗事?”行者道:“正是。我知這宗事。”

那小二連晚齋也不等捧畢,飛走到陳老生家道:“員外,快把報信錢五百與我,我說個姑娘信與你。”陳員外聽得,忙忙著要說,小二隻是要報信錢,員外道:“你若報得真實。便多謝你五百,足了一千。”店中人也喜,乃扯著員外衣袖說:“我店中住的取經長老知道,可有一個。”陳員外即時到了店中,店小二便指著行者說:“這個師父提名道姓,他必然知道。”陳員外見了行者,一把扯住說道:“師父何處人氏?何方來此?因甚知道小女這宗事情?如今小女現在何處?只求指示明白。”行者道:“我們本不知你甚事情,昨日跟隨我師取經回還,路過此處,吾師靜中聞得有人呼他求救,自稱是陳寶珍。吾師恐有冤枉,命我查勘,適向店小二問一聲,不意果是令愛。但不知有何情節,可—一說明,吾等拔救不難。”陳員外聽了,抬頭一看,見上面立著唐僧,相貌端嚴,知有道行,遂上前跪下。唐僧忙用手扶起,說道:“員外請起,有甚冤苦事情可以說出。”陳員外起來,對師徒四眾施禮已畢,具將去年月下烏雲攝去女兒之事—一訴知,說了又哭。行者聽了笑道:“陳員外,據你說來,似乎妖精攝去。你莫怪我說,恐你年紀老、傢俬大、房屋多,你女兒星前月下做了些不明不白之事,有甚逃拐私情,哄你說妖精攝去,及至到外面遭人謀害,以此魂靈叫冤,未可知也。”陳員外道:“我家戶嚴謹,必無此事。那日已是三更時分,丫鬟喊叫,隨即起來,中門封鎖未開,又不曾失落一毫財物,定然是妖精攝去無疑。”說罷又哭。行者道;“不消哭,我只怕不是妖精,若是妖精打甚麼緊,不拘東南西北,天上地下,也要替你查出來。你且請回。”員外那裡肯回家,只是眼淚汪汪,跪在地下,要行者分付明白。行者道:“要明白鬚是問你丫鬟,那夜月明之下,烏雲從何方來?”員外道:“雲自東起。”行者道:“曉的了。”說罷,往店門外飛走。員外也飛趕將來,行者道:“老員外,莫要跟來,我替你捉妖怪去,你老人家跟不上我。”店小二說;“員外,你好歹在店中等候。”員外道:“看這長老,甚麼捉妖怪,那妖怪可是與你捉的?這分明知道我女兒所在,故意推託妖怪,必要跟他個下落。”行者走的快,員外只是跑。走到東關外,見四處沒人家,行者把身一縱,飛空起在半天。這陳老見了道:“爺爺呀,原來是個聖僧。”方才回店,說與店家,坐在店中守行者回信。

卻說行者跳在半空,把眼一望,只見:

高的是山峰,連來數十重。

長的是溪淙,迂迴水向東。

晚煙迷四野,皓月滿長空。

不見人形跡,何處覓妖蹤。

我師沒搭撒,那迷擾靜中。

叫我孫行者,那裡弄神通?

行者一面笑著說道:“妖精撥嘴,又沒個頭,向那裡去尋一個女兒還陳老?”躊躇了一會,把手搭個篷兒,往東一望,只見那遠隔數重山凹裡,一灣澗水,水面上隱隱的起了一朵黑雲,漸漸高大,雲中若有一物上騰。行者道:“想這光景,只恐是個妖怪了。”他便一筋斗到那澗邊,隱著身子,看那黑雲中卻是一個妖怪。乃是何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妖精不知淫慾事情,卻憐愛女子嬌媚,乃是真好色。今人恣行淫慾,是真不好色。或問:何以故?答曰:你幾曾見人在色上行淫慾的麼?

第五十七回

八戒假變陳寶珍真經光射烏龜怪

行者看那妖怪像個黑魚精,怎見得是個黑魚精?但見他:

煙煤臉,青靛頭,金鑽皮毛亮似油。

如蚯蚓,似泥鰍,肥胖身材滑溉溜。

澗里長,浪中游,只為成精谷洞收。

真好笑,不知羞,這樣妖精也弔喉。

行者看便看了他模樣,笑他這樣個嘴臉也要攝人家美貌女子,但不知可是他。只見這妖怪吐出烏黑煙霧,存身在內,思量要飛騰遠去,卻又復落下來,收了雲氣,鑽入洞裡。行者乃隱著身,變了一個小蛇兒,也遊入洞去。

只見那妖怪問眾小妖說:“寶珍女子可曾吃饃饃?”小妖道:“他不吃葷饃,只要那店小二家素饃。”妖怪道:“如今其實難攝得來,除非明日待那起取經僧人出了關東行去遠,方才取得來與他吃。”行者聽了,游到洞裡,果然見一個女子,生得美麗,怎見得?但見:

一貌如花花不如,香腮手託自嗟噓。

口中稱叫唐三藏,救我奴身返室廬。

“師義救他?我想他與我師父有甚相識?我師父靜中知他,他在洞中又知我師父。我如今不免變個蒼蠅兒,飛近他耳,問個緣故。”乃向女子耳邊道:“陳寶珍,你莫驚怕,我便是唐三藏來救你,我乃有道高僧,神通變化。你怎被妖怪攝來?這妖怪何物?你卻如何識得我,在此呼名道姓,叫我救你?”女子答道:“你既是唐長老,卻在何處說話?”行者道:“我在這裡,你看不見,只說明白了,我自能救你回去。”女子道:“我當時在家,因燒夜香,保佑我爺孃,忽然風生雲至,被這妖怪背了來。他如今叫小妖供養我,要好東西吃,他便取來,說見我瘦弱,只等養的我強壯,便要與我成夫妻。昨因我要鄰家店小二素饃饃吃,他不能取來,說有唐三藏長老在店內,會捉妖怪,因此我一心想著老爺救我,故此口中唸誦,不期果然驚動老爺。若肯大發慈悲,救我回去,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孃。”行者聽了道:“你放心,我去傳與你員外,便來救你,只是這妖怪何名?”女子道:“我也不知,只聽得小妖們稱呼他烏金老妖。”行者聽了,即回到店中。

陳老尚坐守,見了行者回來,又跪倒,只是磕頭。行者道:“員外,女子有了下落,只是路遠,山澗難過,谷洞崎嶇,那妖怪不時出入,怎取得來?除非驅除了這妖方可承得。但不知這妖神通本事,若是有手段的,定要與他較量一番。輸贏勝敗,總末可期。縱是萬分勝他,也要費工夫時日。我如今千思萬想,妖怪既會攝你女子,我們也與你攝了來。只是我老孫一個,縱背了你女子出洞,若遇著妖怪,怎生應他?須得八戒師弟陪我去做個幫手。”八戒道:“我要養精力,挑經擔走路,沒氣力管人家閒事。那妖怪又不是搶我們的經,阻我們的路,惹他作甚?”

三藏道:“悟能,出家人方便為本,救人災難,第一方便,你如推卻,便是萬里取經,也是枉然。”陳員外見八戒作難,乃磕一個頭說:“小師父,動勞了你,老漢大大備一餐齋供謝你。”八戒笑道:“講了半日,只這句話兒還聽得。”便起身去解擔上禪杖與繩索。行者道:“要他作甚?”八戒道:“有處用著。”隨同行者出得店門。走出關口靜處,依前兩個騰空,霎時到山澗邊。

行者與八戒計議道:“師弟,如今有三條計,用那一條好?”八戒說:“那三條計?”行者道:“一條是調虎離山,一條是引蛇出洞,一條是偷真抵假。”八戒問道:“怎叫做調虎離山?”行者道:“我調出妖精在別處打鬥,你卻進他洞,把女子背還他家。”八戒道:“怎叫做引蛇出洞?”行者道。“待我進洞,叫那女子出洞來,你卻背了去,妖精出洞,待我敵住了他,讓你走。”八戒道:“如何叫做偷真抵假?”行者道:“你變假個陳寶珍在洞外,待我送他一個真的回家。”八戒道:“三條計都不妙,縱還了陳員外女子到家,我們離了此處,妖精又攝了去,反害了女子性命。不如老老實實我與你一頓禪杖,打殺了妖怪,救了女子還家,可不是條妙計?”行者道:“可知此計妙,只是師父自取了經回,繳了我們兵器,一味慈悲方便,若依了此計,又背了師父與真經。”八戒道:“如此乃是偷真抵假罷,我背了真女子去,你變個假的罷。”行者道:“你這呆子不老實,莫要又像高老兒莊。我聞妖精供奉這女,盡有好東西受用。”八戒只聽了有東西受用,便道:“我變罷。”行者道:“既你肯變,我進洞與女子說,叫他出洞來,你見了他面貌,照樣變就是。”八戒說:“你進洞去,我在外等著。”

行者乃隱著身進洞,向女子耳邊說:“我是唐三藏的徒弟,來揹你回家。只是洞中妖精們看著,你可走出洞外來,妖精若問,只說閒走散悶。”女子聽了,乃飛走出洞。行者忙揹著他騰雲,送到陳員外家。家僕報知,員外一家大喜。且不提他老兩口見了女兒,治備齋供謝唐僧師徒。

且說八戒,看見行著背了女子去,他隨變了陳寶珍。那妖怪見女子出洞,忙跟將出來道:“寶珍,你出洞何事?”八戒故意扭扭捏捏,道:“奴家在洞中心悶,出洞來散散。”妖怪道:“我終朝攝來的好東好西供你吃,如何只是這等瘦巴巴的?”八戒道:“東西雖好,只是不遂我心,我要吃素饃饃,便是素齋飯也好。”妖怪道:“素饃慎等一日就有。若是素齋飯,不難不難。你進洞去,我取些來你吃。”八戒道:“我在家但是素齋飯便吃的多,須要多取些來。”妖怪說:“知道,知道。”忽的一幌,不知去向。八戒見了笑道:“這妖精烏黑的,是個甚東西作怪?倒也空裡來,空裡去,不知可禁的老豬的禪杖打?且等我進洞,看他裡面光景。”乃藏了禪杖、繩索在洞外隱處,走入洞來。

幾個小妖,跳鑽鑽耍子問道:“女娘可吃葷饃饃?”八戒道:“不吃!不吃!等老妖去取素齋飯來吃罷。”正說,只見妖精取得許多素飯蔬菜來。這呆子見了素齋飯,那裡有個女子家風,連湯帶水,吃個乾淨。妖怪心疑,說:“每日這女子只吃些微飲食,如何今日吃這許多?必有緣故,待我試他一試。”道:“寶珍,你可再吃的些了。”八戒道:“吃得,吃得,你取了來。”妖精笑道:“你可的有肚子吃這許多,不像個女子家。”八戒聽了一句“不像個女子家”,他便心疑妖精識破,乃往洞外飛走說:“狗妖,臭妖!我不像個女子,卻像你家奶奶。”妖精聽得怒起,趕出洞來捉女子。

八戒取了禪杖,把臉一抹,現了原身,道:“那裡精怪,什麼妖魔,攝了人家女子來?”妖精見了,忙入洞取了一根搶出洞,問道:“那裡和尚,上門欺人,我便攝了人家女子,與你何干?”把槍直刺八戒,八戒舉禪杖相迎,一來一往,兩個在洞外澗旁一場好殺。你看那:

妖怪長槍明幌幌,如掣電長蛇;八戒禪杖滴溜溜,似鑽風破浪。這壁廂澗旁逞威武,只要打妖精;那壁廂洞外奮雄風,專想截和尚。那妖精黑煙陣陣口中噴,那八戒金光燦燦眉間放。一個為攝人女子弄刀兵,一個為掃蕩妖魔掄禪杖。

他兩個戰了三四十合,不分勝敗。

卻說行者送了女子還員外,走到店中,把這情節向三藏說了。三藏道:“徒弟,你兩人計策雖妙,只是八戒裝假,怎得脫身?就是脫身了來,這女子久後怎保得那妖怪不攝了去?”行者道:“須是打殺了妖精,方才保得久後。”三藏道:“這卻行不得,不是我們取經回還方便法門也。”行者道:“待徒弟去看八戒在那裡怎樣,好設法脫身。”三藏道:“你去,你去,只是兩全無害乃為上計。”行者聽了,一筋斗打到澗邊。只見八戒與妖戰鬥,他卻拔下一根毫毛,變了一根槍;又想道背了師父之意,如何以搶刺妖怪?乃去了搶頭,又傷損了毫毛。正存了這心,那妖怪便設個金蟬脫殼之計,假變了個鳥魚精形體,他真身卻鑽入澗水,假形體被八戒一禪杖打的直僵僵在洞外地下。行者見了道:“傷生,傷生,怎麼回見師父?”八戒道:“這妖精原來是個烏魚作怪。”行者道:“我原看他是這精,也罷,便傷了一個烏魚,救了一家女子,且回覆師父,再作道理。”

兩個走回店中,恰好陳員外備下素齋,來請三藏師徒,他們卻也不辭。到得員外家中,老者夫妻、女子齊齊出來拜謝,擺出素齋,供獻他師徒。三藏便開口問:“女子如何知我名姓稱呼我求救?”女子道:“也都是那妖精自己說出來的。只因奴身要店小二家秦饃饃,他道關內金光瑞氣,親近不得。我問他金光瑞氣是何緣故,他聽得人說西來有幾個取經師父,叫做唐三藏,會捉妖怪。我是以口口聲聲只叫老師父名姓,不匡果然蒙救。但恐師父們前去,這妖怪復來,如之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我與八戒已打殺他了,原來是一個鳥魚作怪。”三藏聽得,便愁眉埋怨行者、八戒傷生害欲,背了取經方便之心。女子道:“師父們不知,這妖怪有騰挪計策,莫要信他,只恐變個假的愚哄了你來。”行者聽了笑道;“此事不難,待老孫再去查明的實,必須要保你日後。”陳員外大喜,隨叫家僕到店中搬三藏行李經擔,到家中供養。三藏辭謝道:“小僧們路過到此,偶逢著令愛這宗怪事,既已周全,只俟小徒查實,與員外做個善後之策,就行前去。”員外道:“小女既說妖怪怕金光瑞氣,可知便是聖僧師父在此。老漢意欲屈留老師父們在舍,忙尋媒妁,把小女遠嫁他方,或者可絕了這宗怪事,然後多多酬送。”三藏笑道:“老員外,你卻不知小僧們來歷,如今日夜倍道兼行遊,恐耽延歲月,好歹只候大小徒查實便行。”三藏說罷,辭了員外回店。

卻說行者聽了女子說妖怪有騰挪計策,他隨一筋斗打到寂空山澗中來。隱著身,看洞裡果然那妖怪氣哼哼的坐著,向小妖們講說西來的和尚厲害,敵他一個尚然不能,怎當得兩個?是我使個金蟬脫殼之計,假變了個形體哄誘他去,只待他們離店出關前去,我依舊把陳寶珍攝來,這會也不管他瘦弱,便成了一對婚姻。小妖道:“洞主,你神通本事,那怕他和尚?便去與那和尚們打鬥,待小妖與你把陳寶珍攝了來。”妖怪道:“你們不知,我那裡怕甚和尚,便是和尚有手段,料敵不過我計策。我若把你眾小妖齊執了兵器,與那和尚抵敵,我卻把寶珍攝到西邊有幾處深林藏了,料這和尚不走回頭路,女子斷然歸我。只是和尚不足懼,這金光燦燦、瑞氣騰騰,乃是那和尚們取來的經卷,他們半步不離經卷,我絲毫不敢去近他。”小妖道:“便是這金光瑞氣,洞主如何近不得?”妖怪道:“連我也不知。但見:

萬道金光直射,有如刀劍攻來。

騰騰瑞氣滿空排,盡是神王擁蓋。”

行者聽了妖怪說話,思量要除了妖怪之根,又怕師父不悅,乃回到店中,把這情節說與三藏。三藏道:“徒弟,這卻如之奈何?”八戒道:“師父,老老實實且把方便收起,待我們去剿滅了妖怪,與陳員外家女子斷根。”三藏只是搖頭,那員外哭哭啼啼,只叫老師父始終搭救。三藏道:“我小僧有一功德留在員外尊府,想能驅怪。”員外問道:“聖僧有何功德?”三藏道:“妖怪怕我們經文金光瑞氣,意欲留下幾卷在宅上供養;但這封固櫃擔不敢擅開,小僧腹中記誦的話品經咒,員外可抄謄幾卷供奉在家堂。令愛若肯誠心誦唸,自然妖怪不敢親近。”員外聽了,只待請三藏一面課誦,著人抄譽了幾卷真經,供奉在堂上,那陳寶珍也終日焚香禮拜。然後師徒四眾收拾櫃擔,辭別陳員外,堅執要行。員外一家款留不住,那女子千恩萬謝,拜了又拜,三藏又再三分付,教他莫褻慢了真經。女子依言。後來妖怪果然絕跡不來,員外的女子安靜無事。這正是:

恁他妖魔千百個,不須妙法兩三行。

卻說三藏師徒救了陳員外女子,這裡中大家小戶莫不誇說西還長老神通廣大,深信當年平妖之事。這平妖裡喚不差,家家到員外堂中謄抄真經,供奉吃齋、唸佛不提。

且說三藏師徒離了平妖裡,往前直走有五六十里,只見遠遠一個村落現出。三藏道:“徒弟們,想到了西梁女國。我記得當年進城,那些鬧熱不減中華,也有官員驛遞。我們朝見倒換關文,卻惹了妖怪,費了無限心腸。如今回還,這批文路引不消照驗,看有那條路轉的前去,也省了許多工夫。”行者道:“師父,你看那西關口外是個廟宇,我們且借寓一時。”三藏依言,把馬垛催著走近那廟宇。但見:

頹牆倒壁甚荒涼,那有山門共廡廊。

但見破籬遮亂廈,僅存屋瓦蓋中堂。

師徒走到廟前,那裡見個人來。行者們歇下擔子,走入破廟。推開破籬門,只見一個女道姑,年已過半百,見了行者,吃了一驚道:“爺爺呀,青天白日,魍魎現形,你何不到那有受享的庵觀去顯靈?我一個老道姑存在這破廟,那討甚麼祭祀與你?”八戒、沙僧也進到籬內,老道姑見了越慌道:“又是兩個!嚇殺我也!”行者見了,笑道:“老道姑,不必驚疑,我們乃中國取經僧人,回來路過到此,便是我們生像如此不中看,卻是有道行的。師父在廟外,你且看他可是魍魎?”道站把眼向外一張,見了三藏,卻才放心。行者乃問他:“這地方何處?可是西梁國境界?”老道姑尚噓喘喘的答說。卻是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八戒前變一秤金,今又變陳寶珍,世間標緻女子定不得前身不是豬八戒也。一笑。

女子誦經能驅妖怪,如今越是吃齋誦經女子,偏會裝妖作怪,何也?

第五十八回

道姑指路說古怪師徒設計變尼僧

話說老道姑見了唐僧一表非凡,又聽了行者開活爽朗,乃放心答應道:“師父們要知我這地方,正是西梁國隔界,也半屬著女主。師父們要往東土去,須要到國中倒換關文。”行者道:“我當年進國內朝女主,已倒換過關文,如今回還,不消驗了。便是要驗,不過差一徒弟進朝看驗。只是當時過此,惹了許多怪事,費了我們許多工夫;如今意欲那處有路通的過去,便轉道過去罷。”道姑說;“路便有一條,只是遠三五十里,山路崎嶇,不甚好行。”八戒道:“不知可有齋飯吃,我們這櫃擔可礙。”老道姑說:“我當年曾也走過,沒礙便是沒礙,只恐有兩個女古怪,要搶奪你漢子僧人、行囊物件,須要小心!”行者道:“怎麼叫做女古怪?”道姑說:“就如強劫一般。”行者道:“這也好計較。”道姑說:

“好計較,好計較,我今說與僧知道。

這宗古怪厲害多,盤踞山岡如強暴。

奪行囊,甚羅唣,漢子僧人拿捆吊。

將刀割肉做香囊,更喜青春與年少。

活捉了去做夫妻,日久心煩成一笑。”

行者道:“如何成一笑?”道姑說:“他迎新送舊,過後憎嫌起來,都碎割分了,不是成一笑?”八戒道:“大哥,這等看來,還是穿西梁國城,照舊過去罷。”行者道;“我等己取得真經,師父大道已成就了幾分,如何又進女主之朝?不如轉這山路,就是遇著女古怪,他既喜青春年少,我師父已老,我等醜陋,料他不喜。”八戒道:“只恐師父聽了這事,不肯過此路。”行者道:“瞞著他罷。”乃走出廟來。三藏道:“徒弟,這破廟可住得麼?”行者道:“住便住得,只是徒弟打聽了個轉路,免得又進西梁國女主之朝。”三藏聽了,道:“轉路罷,你不記得來時要我招贅麼?”

當下行者們走到西關外,果然十個九個婦女都看著他師徒們。也有說道那裡來的和尚,又不象番僧喇嘛;也有說這等醜惡,看著十分嚇人。忽然見三藏在後,乃道:“若似這個長老,只恐到了國城,不放過去了。”三藏聽得道:“悟空,你聽,人言至此,且問轉路的所在那裡,莫要前走了。”行者道:“師父,你只跟著徒弟,包管你好行。”三藏依言,師徒們出東關轉路,漸漸來到山岡樹密之處。三藏道:“路雖險隘,還喜經擔不礙前行。”正走了三四十里,只見前面一座高山,師徒抬頭觀看那座山;

崔巍接雲漢,廣闊壓東南。

雁雀難飛越,行人都道難。

樹密風聲吼,林深石徑彎。

豺狼時出沒,莫做等閒看。

三藏走近山崖道:“徒弟們,小心前行,你看這等遠闊山岡,其中縱不藏著歹人,也須有虎豹豺狼。”行者道:“師父,但把道心放平穩了,莫要愁行路崎嶇。”三藏笑道:“徒弟,找自從出中華到今日,此心無時刻不放平穩;倒只恐你機變時,生這崎嶇多見。”正說間,只見樹林裡一聲鑼響,走出許多婦女打扮的,就如娘子軍、媽媽隊,齊喝道:“行路和尚,莫要前走,趕早存住,待我女主升帳,出林盤驗,看是何物何貨,然後放行!”行者道:“師父,我們不可輕與爭競,老道姑曾說叫做女古怪盤踞在此山,拿人捆吊,若是青春年少的,就要成夫婦,我們年也不少,料他也不要和尚成親。”八戒道:“只恐要割肉做香袋。”三藏聽了,慌怕起來,行者道:“師父莫慌,可容老孫設個機變心麼?”三藏道:“徒弟,也說不得,憑你計較罷。”行者道:“鑼聲響,女古怪擺出林來,叫我且住,待女主出林發落,我們只得且住,待我去看看那女主是何模樣,再作計較。”

話分兩頭。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一個把菩提子變瓜錘,一個把木魚兒驚滅了妖氛,他順著山嶺,也過了八林,到了西梁國境界。比丘僧向靈虛道:“唐僧師徒,道心深重,過此國雖說不亂,但恐這國內女僧尼姑甚多。女主若偏聽了這僧尼,把真經留下不發,他比不得妖魔好以法剿,事怎奈何?”靈虛子道:“師兄,我們既受保護之任,說不得到處為唐僧們防備,且登山嶺看他師徒到何處了。”說罷,乃乘空一望,只見他師徒轉路前行,乃向比丘僧這:“師兄,唐僧不走西梁,叉路過去了,萬一小路妖魔盤踞,歹人出沒,如何處治?”比丘僧說:“我與師兄只得前去幫助。”他兩個也轉山前來,遠遠見唐僧師徒歇著擔子,左張右看,不行上前;又見那樹林深處許多惡剎婦女,各執著槍刀劍戟。靈虛子道:“師兄,你看唐僧佇足不前,那林深裡眾女兵攔阻,我想此係西梁女國,沒有男子,必是這般惡剎作橫,待我去探個消息來。”乃搖身一變,變了個雀兒,飛到林中。

只聽得那女眾們說:“造化,造化,西來了幾個和尚,挑著許多擔子,想是販貨物的客增。我們只等女主升帳稟報,查盤貨物,奪了他的,那和尚若是青春年少,只恐女主留他匹配,若是醜陋,大家割他肉做香囊”靈虛子聽了,一翅飛報與比丘僧,兩個計較道:“我等須變一個青年僧人,一個俊俏漢子,待他拿入帳內,相機設法,救唐僧們前去。”按下不提。

且說行者歇下經擔,叫三藏們住著,他變了個鷂鷹,飛入深林,探聽眾婦女說的,與靈虛子聽的一般,乃想道:“這宗事到有些費力,師父雖不青春年少,卻容貌齊整,他拿了去定然相留;我與八戒、沙僧,像貌兇惡,他斷然要割做香袋。這都不怕他,只是我們的經擔怎能保全挑去?且與八戒們計較停當,莫待這女古怪升帳,準備不及。”行者想罷,回到三藏面前,把這話說出,三藏道:“徒弟們,這如何作處?悟空,你機變那裡去了?”行者道:“徒弟機變在這裡,如今只得都變做女僧,挑著經擔誘哄他過山去罷。”三藏道:“徒弟,你便有神通變化,我卻不能,怎得成個女體?”行者道:“師父,你只存想著一身就如比丘尼優婆塞一般,待徒弟與你改換。”三藏道:“這存想不入了邪境麼?男女如何得改換?”行者道:“男女雖異,心實一般。”三藏只得依言,師徒大著膽子,上前直走。只見眾婦女齊走出林,先把個行者拿住,行者道:“休拿,休拿,我們是挑經擔的尼僧。”眾婦那裡聽,把三藏們一齊都捆入林中。

那女古怪升帳,便問擔內何貨物?行者道:“尼姑等是靈山取來經卷。”女古怪道:“既是女僧,且念他一體,解了捆索,放他去罷,只是這櫃擔須要打開看臉,如果是經,再作計較。”

卻說比丘僧兩個,見眾婦女把唐僧師徒連經擔都捆拿入帳道:“事急了。”忙走到林間,眾婦女見了,飛報女主,說林外兩個青年漢子僧人。女主傳令,說既是青年俊俏漢子,好生請他進來,莫要驚嚇了他。婦女依言請入,兩個進帳。比丘、靈虛進得帳內,那女古怪見了這兩個僧人漢子生的: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如傅份瑩瑩白,聲似銅鐘朗朗洪。一個宛然沙彌和尚,一個不異龍陽狡童。真個的美麗青年稱絕少,那知是神通變化這儀容。

女古怪一見了兩個青春年少,美貌非常,乃下階迎接,到帳內取座坐了,便問來歷。只見靈虛子答道;“小子是外國人氏,因這個哥子出了家,披剃為僧之時,許了上靈山求取經文,這櫃擔中俱是,路過寶方,往國中難走,只得轉遠小路,不匡遇見魔君,只求生放。”女古怪聽了,笑盈盈道:“你兩人只道躲離國內,怕拿了漢子,割肉作香囊,卻不知我們在此,專為偷轉小路的。你二人斷然是不放去了,自有好匹配到你。只是這櫃擔果然是經文,我們沒處用著。且問你這挑擔尼僧是那裡來的?”靈虛子道:“我僱覓挑擔之人,都說道遠地方難過,這都是前途庵廟出家女僧,發心舍力,替我哥子挑押前去。”女古怪道:“既是如此,只留下二位在帳內成親,把這經擔都舍與這尼僧去罷。”三藏們聽了這女古怪之言,當階謝了。那眾婦女不敢違拗,反撮補三藏們挑押前去。

三藏師徒欣欣喜悅,向前坦然走了三五十里歇下,感激這僧人漢子高義。行者只是笑,三藏道:“徒弟,你這笑中又動了機心了。”行者道:“師父說話也不差,我們雖虧了僧人漢子捨身計,哄了女古怪們,救了我等,脫了虎狼之口,只是老孫卻也要救他離了淫亂之門。”三藏道:“徒弟,你立心固好,只是你去救他,我們在那處等你?必須也要離了這西梁地界,直要到那有善男子的地方。”行者道:“師父之言有理。”乃復挑起擔子,又走了三五十里,行者依舊歇下道:“師父,徒弟必要去救那僧人漢子,若再遲延,倒是我等害了他。”正說間,只見一個老婆子走將來,三藏忙上前問道:“婆婆,這往前去何處地方?”婆子道:“師父,我這地方叫做百子河,隔西梁界遠了。河這邊,婦女多無男子,還是女國流來氣脈;河那邊便有男子,卻也不敢渡河。”行者道:“如何不敢渡河?”婆子說:“一則我這邊見了漢子便要害他,一則河內有個妖魔,專一禁革女婦不許過東,漢子不許過西。”行者道:“我們卻要東越,如之奈何?”婆子道:“我看你們都像女僧,怎麼過得去?”行者把臉一抹,道:“婆子,你看我們可是女僧?”婆子見了道:“原來毛頭毛臉都生的是醜惡和尚,和尚便是男子身,我去傳與遠村近裡,齊來捉男身和尚也。”飛往旁路去了。三藏道:“悟空,只是你多嘴饒舌,方喜過了女國,躲了女古怪之難,卻又遇著這婆子,你便照著女僧模樣走罷,卻又變轉原相來,叫我那存想之心一動移了,便裝女僧不來。如今尚未出界,不曾過河,這婆子去傳了婦女來,怎生奈何?”行者道:“師父放心,料婆子走到村裡,傳了婦女來時,也要半日,我如今且回去救了僧人漢子來,再與婆子講話。師父與八戒們在此等候我。”行者說罷,一筋斗直打到女古怪林前。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被女古怪留人帳內,叫眾婦女備辦筵席成親。這女古怪不是一個,他卻有五六個,那為首的便扯著僧人,其下你扯漢子,我也扯漢子,彼此相爭起來。靈虛子想道:“我如今意要變出兇惡像來,只恐唐僧們去路末遠,萬一這賊們追趕上,又生出不美情節;若是不弄個一通,他們你爭我奪,情又可惡。”靈虛子思思想想,暗與比丘僧計較脫身之策。

卻說行者到了林中,隱著身形,走入帳前,見僧人漢子被婦女們扯拽爭奪,乃想道:“小男漢子且由他,只是僧人如何與他們吵弄?”乃出林變了一個老尼,直走入帳,向女古怪們說道:“老尼一個徒弟,被魔君們錯當做僧人留在內,叫我各處找尋。”女古怪們聽說,齊把眼看那僧人,比丘僧卻就會意,隨變個女僧模樣,這些婦女齊把眼看,見這小和尚容貌比前越嬌。大家呵呵笑將起來說道:“果然是個尼僧,我等惶恐惶恐,老尼,你領了他去罷。”

行者隨把比丘僧領出到林,問道:“師兄,你在何處出家?有這高義?救了我們經擔過此,我只得復來救你。但不知你那位善男子是你何人?如今作何計較?”比丘僧道:“小僧也只為師兄們遠來,恐被賊婦女害,故激起義氣,與我俗家的一個兄弟捨身救你。既已救了你們,但只問你走到何處?可曾離了這女國境界?”行者便把百子河事說出,比丘僧道:“師兄,你且去保守經文,計較過河,那婆子去傳村裡,萬一婦女齊來,又為反美不美。你休管我,我自有計救我兄弟出來。”卻是何計去救?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女古怪原不見得古怪,還是靈虛比丘與行者自作怪耳。

行者師徒妝女增,儘可過得此處,似不必比丘一番轉折,只為要顯佛家妙用耳。然不如此亦度女古怪不成。

第五十九回

行者智過百子河水賊代送西來路

不貪淫慾戀塵華,淨此身心是出家。

莫道嬰兒婚奼女,丹家道合莫疑差。

話說比丘僧見孫行者來救了他出帳,他忙將數珠一粒解下來,變了個蒼蠅飛入帳內,向靈虛子耳內道:“唐僧師徒已臨百子河,將渡,料這女婦不能追趕。”報了這信,靈虛乃向眾女婦道:“方才女僧是我妹子,眾魔君既放了他去,伏望一視同仁,也放了我去。”只見為首的女古怪道:“如今只這一個小漢子,須是我要他成婚。”眾婦女道:“千載奇逢,難叫你獨佔,不如大家割他一塊肉,做個香囊佩帶。”便執刀在手,亂要動手。靈虛子已知唐僧去遠,把瞼一抹,將身一抖,變了一個八十老尼,衣帶上解下木魚兒,敲著笑道:“列位魔君,真是千載奇逢,化你蓋造一座庵堂,與我母女修行。”眾女掃見了驚怕起來,道:“分明僧人漢子,怎都變成尼姑?這必是菩薩化現,我們在此山林嘯聚傷害人多。”乃俱依著說:“我們情願捐金,與老尼蓋造庵堂。”靈虛子道:“蓋庵堂是一宗末事,還要你等解散了,各歸國內,莫要聚此行惡。”眾女古怪依從,只向老尼在何處起蓋庵堂,老尼便指出西關外破廟便是。這婦女們也有知道的,說是了是了。老尼說罷,大踏步出林。眾婦女那裡敢留他,真是成了一笑。後來眾女古怪把西關破廟復新,那女道姑先不知這善緣從何自來,後知是西還取經僧人神通變化,過這女主國顯的手段。這正是:

莫疑變化為虛幻,總是心猿萬種機。

卻說孫行者騰那救出比丘僧來,一個筋斗打到三藏面前,日尚未挪寸影。三藏見了道:“悟空,你救了那僧人漢子麼?傷者道:“師父,那僧人漢子也不消我救,總來也是會使機變心的。”三藏道:“徒弟,他們如何也使這不正心腸?”行者道:“師父,機變若邪,便是不正;若是不邪,便是至正。如今百子河在前,那婆子去傳與村裡,恐又惹出事來,早過去罷。”師徒到河邊,只見那河:

闊岸平分,長流直達,深淺不知。但見風生波滾,源頭何自?只看水勢東奔,彎彎曲曲快魚遊,湧湧洶洶潮汐發。四顧不見漁舟,只有那鷺鷗浪裡翩翻;一望何處渡頭,盡都是水泥崖前繞雜。這正是:流澌阻隔人何渡,地限東西客怎行。

三藏見了河水流澌,道:“徒弟,那裡尋只渡船渡過去?”行者道:“四顧東西兩岸,不見一隻渡來,少不得在此岸邊等候,看有甚麼漁舟釣艇,來往客舟,借他渡過去。”八戒道:“當年來時,老老實實朝謁女主,倒換關文,他便有官員驛遞相接,雖說是婦女差役,卻也成了個體面過河;如今前怕狼,後怕虎,躲躲拽拽前來,倒像個私渡關律的了。”行者道:“呆子,你那裡知道,當年來時,女主要招贅師父,費了多少精神力氣,保得師父前去。那時師父還是個空身,如今有這許多經文,萬一他留下一宗,怎麼了當?故此寧可暗渡陳倉,不可街亭直走。”八戒笑道:“猴精,只說不惹是非便罷,說甚陳倉街亭?我老豬學問淺,那裡知道。”行者道:“這正是漢武侯機變心腸。”三藏道:“徒弟,閒話休題,快尋只船兒過河,莫要惹那婆子傳了村裡眾婦女來,又要費力。”

師徒正說,只見遠遠那河流上頭,一隻客舟撐來。沙僧先看見道:“師父,那裡是隻客舟來了。”這隻客舟乃是比丘僧與靈虛於前來,見唐僧阻著河流,遠尋了一隻虛舟撐駕而來。他兩個變做舟人,把舟直撐到岸口道:“師父們是何處去的?”三藏道:“從西來,往東去的。”舟人道:“師父們好大膽,甚造化,過了這個沒男子漢的境界。快快上船!你看那後邊幾個婆子領著無數婦又來也。”三藏回頭,果見後面許多婦女趕將來,忙忙上了客舟,行者趕上馬到艙裡,齊挑經擔上船。那船如順風直刮前行,婆子領著眾婦喊叫:“河中的魔王,今有我們拿到的私渡官津販貨物的和尚,他逃走到此過河,動勞你替我拿住他;好歹分一兩個與我們。”

卻說這百子河中,那裡有甚妖魔,乃是近河村鄉有一孫老員外,這員外生有兒子,俱不務本等,做山賊的,為水賊的,截徑剪路的。且說這為水賊的,那裡是鬼怪妖魔,他卻是會泅水,在水裡鑿人舟,翻沉客船,行劫往來之人。女婦過河被他劫掠多少,說河有妖魔,不許婦女過東;男子過河,被他劫掠,便說是魔王不許男子過西。幾個水賊正看見遠遠兩個舟子,駕著一隻客船,上載著櫃擔馬垛與僧人,忙鑽入水底,等候鑿舟沉水,他因而搶貨劫財。又聽得許多婦女趕叫,個個以為販貨物的客僧。待三藏們船到中流,他把船底輕鑿抽掉一板,那水直滾漏入船內。行者乃向舟人說:“不好,不好,你這舟子如何以破船載我們。”

八戒道;“想必是妖魔假裝客載。”舟子道:“師父們,不勞疑我,且傍了河岸,把經擔保全.”舟子急撐舟傍岸,那水賊把船撐翻。這賊只當平常僧人販貨的和尚,那識的積年弄神通的猴王?他使出神力,連舟共載,都送到東岸幫淺.這水賊跳上岸來,手執著板斧道:“艙中和尚也是你造化,船破未沉,幫著淺岸。快把擔櫃的貨物,囊中的金寶獻上來,饒你性命!”行者笑道:“你這幾個毛賊,若是當年來的,金箍棒現成,都叫你爛醬,只是如今師父不肯,我等迴心。與你金寶又無,不與你貨物,你又不得遂意,只是現在的櫃擔,你們若挑的動,讓你挑了去罷。但我僧人遠來,肚中飢餓,若是你家順路,化我一齋,貨物既送了你,我出家人不打誑語,挑去挑去,省得失水落在河中。”這幾個賊信真,齊齊來挑經擔,倒也挑得起。行者道:“且往,有齋飯化了我們吃,方才送你櫃擔。”眾賊說:“你這呆和尚,饒了你殘生,免汙了我板斧就夠了,還想要吃齋?”行者道:“齋是你不肯,只為難為這兩個舟子,遠送到此,你有餘錢,與他幾貫罷。”水賊道:“饒了他性命,還了他船回去也夠了,還想要錢?”大喝舟子:“快走!快走!”舟子看著三藏道:“師父,好生前行,我二人駕破舟去也。”三藏兩眼只看著行者、八戒道:“徒弟,千山萬水取來經文,如何送與水賊?”沙僧悄悄向三藏說:“師父,孫師兄自有本事,你且看他笑欣欣慨然把擔子送賊挑去。”

卻說眾賊挑擔的挑擔,趕馬的趕馬,他道:“好了,你這幾個和尚去了罷,如不快去,板斧不饒!”行者道:“一言既出,說送,難道又跟著?小和尚往前去了。”這賊眾喜喜歡歡挑著擔子卻往南走,行者向南吹了一口氣,頃刻白茫茫水阻在南,賊眾只得向東路走,又轉過北來;行者又吹氣去,只見高山蒼蒼在北。那裡有個通道?只得從東大路前行;欲要歇肩,行者拔下無數毫毛,變了許多樵夫獵戶在後,那賊恐生事端,只得奮力挑擔前走。

約走了五十餘里,只見一個老者,布袍竹杖,從一所莊門出來,見了這幾個賊,罵道;“本分事兒不做,又傷理胡為!且問你,挑來這櫃擔是何物?”眾賊說;“老員外,你管我,我弟兄做慣了這宗買賣,實不瞞你,是幾個長老販來的貨物,過百子河被我們劫來。”老員外笑道:“和尚家那裡販甚貨物,方才有一個僧人、一個道者在此化緣,我留他吃一便齋。講起我幾個兒子,我說起你們,他道,你們做了一向水賊,墮了無邊罪孽,今日有緣,遇著西還取經聖僧,與他出一臂之力,送了五十餘里程途。這櫃擔內都是真經,料你們誤當貨物。”眾賊聽了方才掀起擔包,看那封皮,知是經文,大笑起來。一個水賊乃動無明,執起板斧,便要劈櫃,忽然行者當前一口氣吹去,那賊兩手舉斧,如石柱一般。只見櫃子金光現出,那馬化了玉龍,抵住他斧。眾賊見了。

三藏們走到面前,老員外見了便請入中堂,叫家童僕把經擔抬入,焚香禮拜。向三藏問其來歷,三藏道:“貧增們師徒四人,奉大唐君王旨意,上靈山求取經文,回還路過寶方。”乃把一路這些辛苦說與孫員外,員外欠身施禮道:“原來是中國聖僧老爺,老拙姓孫,名行德,年近八十。生有九子。叫他務本生理,他卻不聽,乃做此違法事情,冒犯聖僧,罪過罪過!”行者聽了,笑道:“老員外,你姓名與我一家,小和尚叫做孫行者,想是排行弟兄。”員外笑道:“小師父,你今年面貌看來不過三十來歲,怎說排行弟兄?若是一家,只恐老拙還古長一倍。”行者笑道:“老員外,若看像貌,我小和尚連三十也未滿;若說生來年紀,在花果山、水簾洞已慶過五百餘歲了。”孫員外聽了合拳道:“爺爺呀,出家人莫要打誑語,我老拙也不知道甚麼花果山、水簾洞,你既慶過五百歲,到如今又不知多少歲了。”行者道:“小和尚出孃胎胞也不打誑語,我且說你聽:

東勝神洲海外國,花果一山通祖脈。

中有一石育神胎,日精月華成感格。

因風化出我當身,五官六腑皆全得。

目運金光射鬥牛,驚動天曹說我賊。

老君爐火煉成形,歷盡春秋千萬百。

只因要入牟尼門,萬劫不壞真金色。

菩薩度我拜真師,隨取真經建功德。

說起傳流混道孫,行者名兒師起得。

若還問我幾多年,那記經熬日與月。

幾見兒童作老翁,幾見滄海成田陌。”

孫員外聽了兩眼只看著三藏,三藏道:“老員外,我徒弟說得有幾分不差。”員外只得準備齋飯待三藏。按下不提。

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變了丹人渡過唐僧師徒,見孫行者設出機變,把經擔倒使眾水賊挑送一程,他兩個知路必經孫員外家門來,一面誇行者機變之妙,一面又嗟嘆機變失了真誠,背了經義,卻也說不得,步步保護要緊。他兩個先到員外家化齋,說過百子河有西還取經僧眾,挑有經擔,被你眾子奪來,他道是貨物,要行劫掠,殊不知作了罪孽,卻又成了功德。兩個一面說知員外,一面吃了員外些素齋前行。

行到一處地方,只見山高嶺峻行人少,樹密林深虎豹多。比丘僧席地而坐,向靈虎子道:“師兄,這等一處險隘地方,空身行人尚難,唐僧師徒經擔如何得過?但不知遠近何如?我們與他探個路徑,若是走不得,看那裡有轉彎去得,便是遠幾十裡,也只得轉去。”靈虛子道:“師兄,你坐地,待我去探來。”他把身一縱,起在半空,看那山,高低凸凹猶還可,只是密青藤蘿礙路程;再把眼四下裡一望,三面山阻,只有一面無崖無際的大河。靈虛子看了下地,說與比丘僧:“唐僧師徒來此,除非又要轉那大河,料這河不比百子河,隔界分男女,沒有客舟往來此河。我與師兄先到河口尋下舟船,以待唐僧到來。”

比丘僧依言,他兩個直走到河口,只見那河水茫茫,無風也有千層浪,那裡有隻船兒。兩個守了半晌,無船,只得沿著河岸去尋,恰好走到一處港中,見四五個木筏,在那裡擺列著三牲燒紙。見了兩個僧道前來,便跳上三五個漢子來,把比丘、靈虛拿上木筏,也不分說,就將繩索捆起來要投下水。比丘僧與靈虛子聊施小法,那繩索根根兩段,換了又斷,眾漢方才道:“古怪,古怪!且問你這僧道,獨自兩人,身無行李,到此大河,要往何處去?”比丘僧答道:“出家人那裡有個一定方向,隨所行住,今自西來,遇見此河,料是有舟濟渡,列位具此木筏,必然東西往來,但不知見了我二人,不問個來歷,便拿上筏來,繩纏索捆,有何話說?”一個為首的漢子道:“你這和尚,尚兀自不知,我弟兄數人是河上豪傑,專一劫掠往來客商,方在此祭掃燒紙,討個利市采頭,卻撞著你這和尚與道人,身無片囊,又是個空門,怎不拿你做個五牲祭掃?只說你兩個有甚神通,把我繩索根根斷了?”比丘僧答道:“列位原來是河上豪傑,擺列三牲在此祀,討個采頭,真個是遇著利市。你說我僧家乃空門,倒不是空門,乃是送財寶的和尚。”漢子道:“財寶在那裡?”比丘僧說:“我自西來,過百子河,前路見一起販寶貨客僧,櫃擔甚多,料他高山峻嶺,必然難過,定是來渡此河。豪傑若是放了我,留我做個引頭,那客僧見我在你筏子上,定然來渡,你那時就中取事。可是我們兩個來送采頭的?”漢子們聽信,乃放了二人,只等販定貨客僧到來。

卻說唐僧師徒在孫員外家吃了齋,打點前行,那員外一手扯著行者道:“師父,你既稱是我家兄,生逢異地,我年已老,不知你教誨甚事,只說你這幾個侄兒,朝出暮歸,不做些本分,今日替你師徒挑了五十餘里路程,你可有感化他迴心向善的功果?若是勸化的他們做本分生理,也是師父們功德。”八戒笑道:“員外,此事何難?只恨我師兄師弟繳了一件寶貝兒在靈山庫藏,若是在手邊,都替你一頓結果了,包管你個個本分生理。”行者道:“呆子莫亂說。員外,果是要你兒子學好安分守己,可煩我三藏師父,他最能感化人迴心向善。”孫員外聽了,隨向三藏禮拜請求。三藏道:“員外,你可叫出你令郎來,待小僧勸化他一番。”

卻是何等勸化,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孫員外既認行者做一家,其子皆一群猢猻矣,安得能不亂做?

比丘僧要渡唐僧,先打誑語,後來惹動老黿,撞碎舟航,失了菩提,皆口孽報也,枉自耽擱了行者許多工夫。

第六十回

山賊迴心消孽障比丘動念失菩提

詩曰:

莫道彌陀沒有靈,萬千感應在真經。

消災降福如聲響,縛魅驅邪似日星。

惡孽片言歸正道,亡靈半偈出幽冥。

若人悟得禪中理,三教原來共一銘。

當下孫員外叫他的兒子,只有挑經擔的來,著三個在家,正在那裡講說:“蹺蹊古怪,怎麼明明白白鑿沉了舟,就如神力把船送上河岸。我們昏昏沉沉,只當寶貨,南走水阻,北走山攔,挑往東行來,便無阻礙。可見是聖僧,自有神人護佑。像我們這不守本分違父,只謂的報應不知何日?”一個說:“從今以後,我去耕田種地罷。”一個說:“你去耕種做農工,我去為客作買賣。”一個說:“我無資本做買賣,尋一個手藝做罷。”

三人正說,只聽得員外聲喚出到堂前,他也不待三藏開口,納頭便拜,把他三個本分要做的事直說出來。三藏合掌道:“善哉,善哉,小僧沒有半句可說,只是保你享福延生。”員外聽聞也大喜,父子們拜謝唐僧。

他師徒出了員外之門,挑起經擔,三藏押著馬垛才走,那孫員外一手又扯住唐僧,嘆了一口氣,口裡“嗚啞嗚啞”說不出。行者道:“員外,你又有甚說?”那員外嘆了一口氣道:“可惜那六個頑子不在此見師父們佛面,沾經卷的功德,倘前途幸逢,望聖僧開度地做個好人。”三藏拱手領諾,師徒走了幾步道;“員外記你出這點真心,那為子的也該仰體老父,做些好事。”行者道:“師父,總是孫員外為父的不是,生了這幾多兒子,從小時就該教他土農工商各執一業,他自然各安本分,誰教他少小不教訓,長大習縱了性,為非做歹。方才這三個,也是師父道力真經感應,把他們回心轉意。果然員外說的有理,還有六個不在此眼見功德。”

師徒正講說,只見寒風凜凜,雲氣騰騰,前途又是一派山路。八戒道:“西北風急,只恐天將落雪,走路只走路,管他甚麼眼見功德!”八戒一面方說,果然雪花飄落。但見;

初起漫漫飛柳絮,漸來密密散鵝毛。

高山峻嶺銀鋪項,古木殘技玉林梢。

梨花落,蝶翅飄,道路迷漫溪岸高。

莫道豐年人不喜,山人閉戶煮香醪。

三藏道:“徒弟們,這等大雪,前途乃是山路,相近又沒個人家,我們冒雪行程,怎生是好?”行者道:“師父,且自寬懷,徒弟要這雪頃刻晴霽何難?但只是這兩日風吹日曬,渾身乾巴巴的,正要落些雪兒潤潤。”說猶未了,只見山樹林內跳出一隻虎來,三藏見了道:“悟空,老虎來了,怎麼處?我們且住著擔子,放他過去便罷。”八戒、沙僧忙歇下,掣出禪杖來。三藏道:“徒弟,捨身喂虎,是我出家人功行,切莫要傷他。”八戒道:“師父,據你這般說,這猴子身上虎皮裙從何處來?”行者笑道:“這饢糠夯貨倒會踢入疼腿,你豈知那是當年隨師父初出來那片花果山為王的心性,如今隨師父年深日久,取了這真經擔子在身上,就要仰體真經義理,安可造次傷害生靈?只是我老孫不用禪杖.自有伏虎手段。你且住腳,待我降他。”

行者說罷,走近林來,上前才要去揪那虎項.那裡是虎,只見一人站起身來道:“和尚,慢來,你擔櫃中老老實實是何貨物?快獻上來我大王們受用!”說罷,往林中飛走去了。行者笑道;“原來是剪徑小賊,假以虎皮嚇人,他飛走入林,定是有個頭領在裡。”乃走出林,向三藏道;“師父,虎乃賊人假扮,他入林去,定是報信的。料這賊必是孫行德員外之子、我們如結果了他,一地老者分上,一則師父以方便存心,如今等他來,可以勸他則勸化,如不可勸化,待徒弟使個機變服他、”三藏道:“徒弟,憑你怎使機變,只是莫要傷害了他。”八戒道:“師父,你便慈心,叫莫傷害地,他卻假扮老虎剪徑傷人哩。”三藏道:“孫員外分上,看機會可勸化叫他做本分,不在此剪徑,可不是兩全功德?”行者道:“師父,你說得兩全功德甚有理,依徒弟,這起人若出林來捉我們,師父先把個道理與他講;他如不依,八戒、沙僧,你便說出員外分上饒了我罷;他又不依,你兩個與他捉過林去,我老孫自有計較。”八戒道:“事便不難,只恐這賊不聽員外教訓。”

正說間,只見林中三個頭領,帶著無數小賊,丫鈀掃帚,吆吆喝喝,出到林間。雪又狂大,只叫和尚留下貨物。三藏乃上前合掌道:“列位豪傑,貧僧是上靈山求取真經回還,這櫃擔內俱是經卷,那裡是貨物,豪傑們用他不著,放過僧家過去,到了東土課誦,與你增福延壽。”只見一個頭領笑道:“便是經文,我這裡鎮市上庵觀僧尼誰人用不著?”三藏道:“說也不當仁子,經文可是賣錢的?可是搶奪了去唸的?你三位豪傑,莫怪貧僧說,人身難得,盛世難遇,正道難聞。我貧僧把個正道說與你聽,急早本分,做個土農工商事業,上孝父母,下和弟兄,以樂盛時。這人身一劫不復,萬劫難再,如何在這深林做逆理違法之事,玷辱祖宗父母之身?”一個頭領笑道:“這和尚只要利己,不顧別人。你便勸我們本分,做士農工商,且問你不耕不藝,穿衣吃飯,做何事業?你今說我,我且說你:留了鬚髮,做些本等。快把擔子獻上來,待我打開,看是甚麼經卷。”三藏無言回答。

八戒乃說道:“豪傑,我僧家知你是不信三寶墮地獄的,只是你員外是我這個師兄的同宗一派,方才在你家多承員外留齋,便是你三個弟兄,也承他替我們挑經擔子送了五十里程途,你可看他分上,讓了我們過山去罷。”一個頭領笑道:“這和尚越發亂說,我家員外佈施你齋猶足信,只是我那三個弟兄更比我們狠惡,他豈肯饒你過來?閒話休提,叫小的們把那和尚們拿過來!”只見小賊上前捉唐僧,被行者掣下禪杖,保著師父,把個八戒、沙僧被他小賊拿過去。八戒、沙僧也要掄禪杖,行者忙使個眼色與他,八戒、沙增只得順著賊手拿將過去。行者連忙拔下幾根毫毛,變了一個孫員外、三個賊兄弟,挑著經擔,那老員外氣喘喘叫挑不動,行者執著禪杖惡狠狠的說:“老頭子,你養這好兒子,拿了我挑擔的徒弟去,我安得不拿你們做替頭?”那毫毛變的假員外父子,故意泣哀哀道:“做了好事業,惹了取經聖增,叫我們挑擔。”只見三個頭領見了大怒起來,掄著兵器,上前與行者廝殺,要搶員外。行者把身一抖,變了個三頭六臂,金甲神人,手裡執著寶劍道:“你這夥賊人,如何不知敬重真經,尊禮長老,還要執兵加害?你那知我神司且加害你家老幼三個?”

賊人見了,慌懼起來,只得棄了兵器,跪在地下求饒,一面叫放了八戒、沙僧過來,只求聖僧放了他員外、兄弟。行者道:“你三個要放老頭子,你領替他挑擔送過山嶺,雪不晴,休想放你!”三賊只得滿口應承,叫小的們扛抬擔子。行者依舊復了原身,故意把假員外叫他回去,卻使出大力法,把擔子壓的那些小賊個個都丟了飛走。行者只是不放三個頭領。他三個見小的都去,只得自行挑送。

未過三二十里,雪已晴了,只見高山峻嶺當前,三賊道:“聖僧老爺,委實前途山路樹林狹隘,這擔櫃難行,望乞饒了我們回家做本分生理,決不為非了。”行者笑道:“你為何前為不善,今卻悔心哩?”三賊答道:“方才貽累老子、弟兄,幾乎送了他殘生,想起不如習本分。這雪天在家,向火圍爐,父子吃一杯薄酒,怎教墮落在這不義違法之中?”行者聽了道:“你們若是實心,放你去罷。”三賊道:“爺爺呀,怎敢虛謬!”行者說:“去便放你去,這前路既難行,我們當從何道前去?”三賊說:“轉彎抹角,過去便是通天河。此河不比百子,滾浪滔天,幸有木筏可渡,只是要小心在意,倘遇著不良之徒,老爺只說我孫員外之子,弟兄們都是你一族同宗。”行者笑道:“老孫說出來歷,可是認你做一家的。”當下行者放了他。三個得命回家,驚異這事,備說與員外,弟兄六個改行修善。

且說他九個,尚有三個便是在木筏上的豪傑。他這三個結交了一個巫人,這巫人卻有本事,能呼風喚雨,撤豆成兵,變化多般,劫掠了客商貨財,他要上分。這日正燒利市,被比丘僧與靈虛弄法斷了捆繩,信了兩個說出西來客僧貨物,他便放了二人。

比丘乃與靈虛子說:“唐僧們來此,正無船渡,好藉此木筏渡去。”靈虛子道:“事難順,只是賊舟可是我們出家人搭的?”比丘僧笑道:“師兄,你正不知,這其中有一種功德,只是我與你既留下了賊筏,須是引領了唐僧們來搭,他若見我們本相,再附搭同行,又犯了送經之意,如何作計?”靈虛子道:“不難,待我敲動木魚,那唐僧自然聞聲而至。師兄,借你菩提變為舟航,我與你先渡過河,在前岸相等。”比丘僧依言,把菩提數珠往河內一投,頃刻變了一隻船兒,他兩個一面取了幾個木魚,一面登舟先渡。這木筏上三賊見了,驚異起來道:“兩個僧道,原來是個神人。怪道方才根根捆索皆斷,這時又以數珠化舟飛渡。看起來,說客僧貨物,都是誘哄我們。可恨才燒利市,被他虛謊這一番。”只見巫人說;“弟兄們,此事何難?你們留此候著那客僧貨物到,待我駕一筏前去,捉這兩個僧道。”巫人說罷,撐了一個木筏,也作起法來,呼動順風,直趕僧道。

比丘僧與靈虛子正在河流,他兩個一個誇獎行者機變功能,一個議論這機變正乃魔生之種。說猶未畢,回頭只看見木筏上一個人來,口中大叫:“那僧道是何障眼法,愚哄我的弟兄?快早過筏來受捆,看你在我面前有何能斷了捆索。”比丘僧兩個看那人:

身著青袍腰繫絛,道巾一幅帶風飄。

手中仗著青鋒劍,口內呶呶聽絮叨。

靈虛子見他來的兇惡,把手一指,那筏就停住,只在水面上旋轉。巫人笑道:“好本事,好本事。”把劍也一指比丘僧的船,只見板縫綻裂。靈虛子道:“賊人倒也有些手段。”把木魚兒拋下水中,頃刻化成金色大鯉,把梆錘變成寶杖,他一躍騎在鯉身,直奔過來,舉杖便打。這巫人也不慌不忙,叫一聲“老黿現身”,只見水面上浮起一個大黿,巫人跨著大黿,舞起青鋒寶劍,他兩個在水上一場好鬥。怎見得:

殺氣從河起,威風各逞強。

劍揮龍吐焰,杖舞電生光。

金鯉翻洪浪,神黿各巨洋。

只教河水混,誰肯服輸降?

兩個大戰多時,靈虛子見這賊人本事高強,乃把金鯉化了一條金龍,自己變了一個金甲神將,把寶杖變為大刀,那威風真也雄壯。這巫人不能變,將身原跳在木筏上,叫一聲:“老黿,借你的神通與我報仇抵敵罷,我要回河口伺候那販貨物客僧去。”說罷,返上了木筏,飛颳去了。這靈虛子收了木魚道:“強賊,我且不暇追你,你當那客僧是好惹的哩!”正說,卻不防那老黿聽了巫人說替他報仇抵敵,他卻在水裡一頭把比丘僧舟航撞破,比丘僧的菩提子粒粒落水,急急收取,被老黿搶了一粒,躲入水底去了,比丘僧與靈虛只得登了河岸計議。

比丘僧道:“這賊人何有此法術,呼動老黿,竊了我一粒菩提子去?想這菩提子八十幾粒乃靈山至寶,一路保護真經,如何少得?師兄,你計將安出?”靈虛子道:“河水淵深長遠,這老黿必是個妖魔,他在這水中,知遊何處?除非師兄以道力收來。”比丘僧道;“師兄,我平日一舉念頭,這菩提數珠隨在何處,無遠無近,即收復還來,如今不知落於何處。果是這妖魔竊去,便車幹這河水,也要收復將來。但是我們道力尚淺,如之奈何?”靈虛子道;“師兄,你我原不該把唐僧指做客貨,詐哄賊人,有此邪妄,便生出這一種愆尤。說不得原為唐僧師徒,少不得變了色相在此河岸,待孫行者來,這猴頭神通本事,方能找尋。”兩個計定,乃變了一個老僧、一個沙彌,坐在河岸上隔柵功課。畢竟後來怎生找尋菩提子,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比丘僧雖說邪妄,還是為真經事,便失了念珠;今人無故赤口白舌,誘哄良善,菩提種子絕矣。

三賊見了父兄挑擔,便向和尚告饒,此是有仁義強盜。世之讀書做官,身為不義,累及父兄,尚不肯休歇者,視此又當何如?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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