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假寶珍利誘賊心噴黑霧搶開經擔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假寶珍利誘賊心噴黑霧搶開經擔

第六十一回

假寶珍利誘賊心噴黑霧搶開經擔

話表唐僧勸化孫員外之子,說人身難得,盛時難遇,正道難聞,把一派本分正理與他講,他那裡肯信?只待行者使出機變法術,他方才傾服,替行者們挑送經擔到近河的地方,行者方才放他去。三賊既去,行者們挑著擔子,三藏趕著馬垛道:“徒弟們,方才三個說前途是通天河,我想當年來時,你們除了鯉魚精,無舟過河,虧了老黿渡過我等,那時還是個空身,如今求取了這許多經卷,櫃擔又重多,卻怎生過去?”行者道:“師父,我老孫也正慮此,意欲附近善信人家,求化些木料,叫個匠人,造只舟船過去。”三藏道:“徒弟,舟可是容易造的?我與你到河岸口看一看,只恐今來古往,時易事殊,或者河中有船來往,順便搭去也不見得。”

師徒們走到河邊,只見茫茫河水飛流,那有一隻船兒來往?三藏正在心焦,只聽得木魚兒聲響了幾下.行者道:“師父,莫要心焦,你聽木魚聲響,定是庵觀,我們且投到那邊住下,再計較渡河。”師徒們循著河岸走來,不聞梆子之聲,只見一個木排筏子。

八戒道:“師父,那遠遠擺著的不是船隻?”三藏望一望道:“徒弟們,好了,果然今非昔比,岸邊有木牌擺列,定是攬載的舟子,我們上前叫他搭載。”行者道:“師父,你這個叫字兒有三不妥當。”三藏道:“徒弟,那三不妥當?”行者道:“這木筏若是客人停泊的,他走他的路,你怎叫的來?一不妥當。若是漁舟釣艇,他停泊河邊曬網,或是沽酒與眾為歡,怎肯聽你叫得來?二不妥當。若是攬載搭客的舟筏,他見了我等櫃擔,只道是客僧販賣貨物,自然來攬載,師父何必去叫?這可不是三不妥當。”八戒笑道:“這弼馬瘟,我們搭船也不討個利市,只是說不妥當、我看那木筏上人,兇狠狠的在那裡望著我們,倒莫不又是孫員外三個兒子?”行者道:“莫笑這呆子,到也見得透。師父且歇下在這裡。八戒,你問個信來。”八戒依言,走近河邊。

那筏上正是孫員外三個兒子,帶了眾小賊在上,方才登岸,見了八戒驚了一嚇,忖道:“那個地方來的?怎有這樣和尚?”乃問道:“長老,何處去的?想是要搭我木筏麼?”八戒道:“正是,正是。我們東土僧人,上靈山取經回國的,列位若肯搭載,願你作福如意,受福堅牢。”三賊說:“我們是守候客商販賣貨物的,長老櫃擔是何貨物?”八戒道:“我們是經卷擔包。”那三賊搖手說:“不搭,不搭。”

八戒走回說:“木筏上人不肯搭我們。”行者道:“我說不妥當,待老孫去問,包你便搭。”行者走近筏前,那三個見了行者,越發驚異道:“長老,我們不是搭客載的,乃是漁舟釣艇,停泊在此曬網。”行者便知他意,乃說道;“列位,我小僧們異國到此,販賣些珍珠、寶石到外方賣,路過此河,無船,望乞順便容留,自有金銀謝你。”賊人便問:“方才那長嘴大耳長老說是經擔?”行者笑道:“這是瞞人耳目之言。列位都是善男子,又何須瞞你?”一個賊人便問道:“你們拒擔既是珍寶,怎麼過百子河?一路山嶺深林,就不曾遇著我弟兄們?”行者道:“遇著遇著,幸喜孫行德老員外是我老孫一族,認出同宗,放我們過來,還承他款留齋供,挑送一程。”三賊心裡忖道:“有這樣信愚哄的老員外!異國販寶的和尚,那裡查他的根腳?只據他口說,便把這些貨財放將過來。”乃隨口答道;“既是我老員外認了一家弟兄,果然我聽見有個族弟兄在外出家為客,快請來,趁順風送你們過河。”行者大喜,隨與三藏們把這情節說了。三藏道:“徒弟呀,人有寶,尚然隱藏以防不虞,分明經擔,你如何反說珍寶,萬一他要開看,或是動了不良之心,真是你說的不妥當。”行者道:“師父放心,有了老孫,包你妥當。”師徒正說,那賊人親來抬櫃牽馬。

上得木筏,賊人一個個問了名號,果然假託熟認行者一家,行者只是暗笑。上了木筏,賊眾便掀那擔包,見是經卷廂籠,便要開看,詐說:“師父們,這擔包內是甚麼珠寶?若要獲利,我這河北有幾家大戶,專要收買,我們替你發落,無非希圖幾貫牙用,如今必須打開櫃擔與我們一看。”行者道:“好事,好事。既蒙裝載,又承作成,且從容到前,自然與列位看了,方才好講。”三藏聽見行者許他開看,只是愁眉忖道:“這猴頭真是攬禍。”當下賊眾撐著木筏,豎起風篷,那巫人作起法來,果然頃刻二三百里到了河中。

那賊人忽然把櫃擔搶人筏內艙中,執出刀來說:“長老們,你要囫圇,待我們繩捆拋入河內。”三藏見了道:“豪傑們,我僧家委實是東土西遊上靈山取了經文,你莫信我徒弟哄你說珍珠寶貨。若是貨物,前途你弟兄怎肯放過來?出家人決不打誑語。”巫人道:“好個不打誑語,如何使我們開筏送了這二三百里?你這大耳和尚與你老和尚言語老實,還與你個囫圇下水;你這毛頭臉和尚,明明打誑語,只教你吃我這刀。”只見眾小賊把繩索就要來捆三藏,行者忙拔了無數毫毛,變了許多小賊,混亂在裡,兩三個假的倒把一個真的個個捆起來。那三個賊人被八戒、沙僧一頓禪杖打倒,反將繩索拴了,單單剩了個巫人。這巫人不慌不忙,念動咒語,只見黑霧迷漫,怎見得?但見:

一天陰雲滿布,四方黑氣攢來。

滿河木筏亂撐開,馬垛擔包不在。

三藏見黑霧攢來,亂紛紛只留了一個木筏,卻是行者、八戒、沙增與自己站立在上,馬垛擔包俱失落,不知何處。乃道:“悟空,都是你打誑語,以致賊人動了不良之心。如今這黑霧雖散,我們擔櫃經文何處?我與真經存亡相系,這如何計較?”行者道:“師父,賊人被我法身變化,個個捆著,我這裡再加一個緊索咒兒,叫他們個個難脫?只是這賊人如何會布黑霧,把這木筏分開?八戒、沙僧,你兩個可把這一筏撐到河岸等候,待我去查探,看是甚麼妖魔賊人弄的手段。”八戒依言,撐筏傍岸。

只聽得木魚聲響,卻是一個老和尚同著一個小沙彌坐在岸頭功課。行者見了,便上前道:“老師父,我小和尚們是西還的,被賊人搶了經擔、行囊、馬匹不知何處去了。又看那賊中一人,會弄法術、布黑霧,莫不是個妖魔?你老師父可知麼?”老和尚道:“這木筏上乃是孫員外三子,他附託了個巫人,專在河內為非。”行者道:“一個巫人有甚本事?”老僧說:“他倒也有些神通變化,方才把我一粒菩提子搶落水中,無處找尋。”行者道:“找尋你菩提子也不難,如今我要找尋經擔大事去哩。”老和尚說:“快去,快去,遲了恐那巫人放了眾賊之捆,打開你的櫃擔。”行者只聽了這句,飛忙騰空,把眼四下裡一望,只見那巫人撐開三兩個木筏,在那西邊僻港內解那賊眾的繩索。

行者待他解一個,又使個緊繩法,那毫毛變的小賊又伶俐,解開一個又捆起一個,急的巫人解不開,丟了手,卻去解櫃擔。行者道:“這卻不好了。”一個筋斗直打到巫人面前,一手抓住衣領道:“好賊呀,解我經擔作甚?”巫人不曾準備,兵器又不在手,被行者扭住不放,他便口中唸唸有詞,只見木筏上火焰飛來。行者怕的是火,忙把變小賊的毫毛收上身,緊繩咒兒也念不成,只得放了手,跳在半空,看著巫人救起三賊與眾小賊。

巫人便要去開經擔,那三賊忙止住道:“料這擔中明明是經卷,我們用他不著,只是少了一大筏,當去找來。”巫人道:“你們找的找,我開的開。”方才掀苫包,行者道:“事急了。”拔下毫毛,變了幾條蜈蚣在那經包之內,巫人不知,將手去解包索,被蜈蚣把他手指盡力咬了幾下,巫人害痛,三賊笑道:“我說你且從容,看此擔包,日久未動,蜈蚣隱藏,未可造次開他。”巫人兇狠狠的,怒忿忿的,左看右顧。行者道:“不好,這賊恨蜈蚣咬手,莫要尋刀杖敲打,不早防護,怎生奈何?”正在半空躊躕。

卻說老和尚功課了一會,向八戒道:“你那位師兄尋著經擔,只恐敵那巫人不過,你可急駕此筏去幫助他。”八戒道:“老師父,我這河中不熟,知他們在那裡爭鬥?”老和尚說;“我這小沙彌河路甚熟,叫他幫你駕筏前去。”三藏道:“甚好,甚好。”他那裡知小沙彌是靈虛子。

他與八戒駕著木筏,未走了十餘里,三賊駕筏找來。巫人在筏上一面叫痛,一面正尋刀杖,要割打擔包。行者半空跟著,正思索計策,卻好八戒同著個小沙彌駕筏前來。

三賊見了大喝道:“和尚,快還我木筏。”八戒道:“你快送過經擔、馬垛來。”三賊掣出刀,飛跳過筏,只見沙彌把手一指。忽然兩筏離開,三賊落空下水。巫人急去扯救,行者在空中見了誇道:“好一個小沙彌,倒有手段,難道老孫便沒手段?”急變了一個水鴉攢入水裡,等那巫人來扯三賊,他順手一扯,把個巫人也扯入河中。小賊忙來救,被他個個扯入河水。這起賊卻都是會水的,在河中泅水,早被八戒、沙彌奪了經擔的木筏,駕了飛走到三藏處來。好行者,越在河水中變了魚鷂子,把三賊你一啄,我一嘴,個個有屈莫伸。只有巫人扯了一筏,飛身上去,口中又唸了咒語,遣了許多山精水怪來,奔八戒奪筏搶經。那知巫人縱有神通,卻是幻術,怎比行者的道法。他變了魚鷂子,直啄的三賊丟了巫人,得了一個木筏救命回去。這巫人回頭不見了眾賊,只指望弄幻術搶擔包、奪木筏、拿僧人出氣,誰知行者們神通,見巫人遣了山精水怪來助戰,忙掣下禪杖來打。巫人只是使法念咒,喝令精怪幫助戰鬥,被行者大喝一聲道;“何處精靈,敢聽賊人呼喚,犯我正氣禪宗!”只見眾精靈走的走,散的散,那巫人猶自口中咕咕噥噥念道:“山精山精,速來助力。”只見那山精笑嘻嘻的反去打巫人,口裡說道:

“山精助力,助力山精。

你惹和尚,卻是聖僧。

元陽正氣,萬邪蕩清。

櫃包擔子,扃固真經。

金光爍爍,瑞氣騰騰。

我何么麼,敢去犯爭?”

那山精說罷,散的一個影兒也無,巫入又唸咒道:“水怪水怪,速來助力!”只見水怪也呵呵大笑,口裡說道:

“水怪助力,助力水怪。

那曉僧人,神通廣大。

三藏法師,沙僧八戒;

那個猴王,更加利害。

保經西還,當供筏載。

笑你賊人,錯做買賣。”

那水怪說罷,一路煙不見半個,只剩了個巫人。他見木筏奪不去,和尚又利害,只得大聲喊叫老黿來幫助。

卻說這老黿精,自把比丘僧變的舟航撞碎沉散,他搶一粒菩提子躲入河底巢穴。眾小黿怪見菩提子放五色毫光,齊上前觀看,問道:“主公,這是何處得來寶貝?”老黿道:“此寶名為菩提子,乃是僧家正念數珠。人若得他在手捏動,清心寡慾,延壽消災。我今被那巫人叫我幫助他戰鬥,河上兩個僧道,誰知那僧人駕一隻舟航,卻是警提數珠子變化。被我一頭撞破,那些菩提子落水,僧人急急收去,卻遺失了一粒,被我搶來。我想在此河中年深歲久,正沒個脫離;入天功德,今得此定,且躲藏在巢穴。只恐那僧人查出數來,不肯干休。料他也沒奈何,此八百里長河,水裡廣闊,也難尋找。”眾小黿各各相喜道:“主公造化造化,得了此寶,延生出世,就是我小黿也得沾些福廕。”正說,只聽的巫人在河面上呼老黿幫助,老黿聽了,怕是僧人向他要善提子,任他喊叫只當不聞。小黿說:“莫要去,莫要去,萬一僧人收了此寶,主公可不空費了這一番歡喜。”按下不提。

且說巫人連聲喊老黿幫戰,那裡喊得他來。他見勢頭敵不過眾和尚,乃把口一噴,只見火焰騰騰,向木筏燒來。行者忙叫八戒、沙僧擋低。只見沙僧一口噴出如大雨淋漓,把火頃刻熄了。巫人便作法,頃刻河中風浪大作,行者把手一指,風浪隨止。巫人隨口唸咒語,只見黑霧又騰騰布來,那老和尚與小沙彌向東方取了一口氣噴來,那黑霧如風散,依舊青天白日。巫人無計,只得丟了一座木筏與三藏們載著經文乘坐。他撐著一筏飛走道:“讓你且去。”這正是:大道肯教邪法亂?真經自有聖靈扶。畢竟不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認了同宗便好打劫,莫怪今之為弟兄者狠似賊也。

指經作寶,行者原不錯,恨三賊無偷天手段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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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行者入水取菩提老黿將珠換寶鏡

話表三賊與巫人指望劫客僧寶物,誰知遇著聖僧們,空費了一場心力,倒送了一座木筏與唐僧們乘坐載經。他師徒欣欣喜喜,八戒、沙僧撐駕著木筏,望東前行。三藏使問老和尚道:“老師父,還是何處去的?我等動勞你小沙彌幫力破賊,若是也要過這河向東,便順在此筏同行;若是往別方,我等就此奉辭。”老和尚道:“我老僧東也行,西也往,只是這粒善提子如何捨得失落不尋?”行者聽了道:“呀,老師不說,我已忘了,不知你這菩提子失落何處?”老僧說:“知在何處,老和尚自家去尋,又何須問你?”行者道:“我等方才也蒙抄彌幫助道力,小和尚情願與老師父找尋這一粒菩提子。師父可與八戒、沙僧先撐了木筏,載得經擔前向東行,徒弟去找尋菩提子去也。”說罷,“骨都”一聲跳入河中,那老和尚便叫三藏們開了木筏,順風前行去吧,他卻與沙彌坐在河岸等候行者。

卻說行者跳入河中,捏著避水訣,直到河底,走了許多路,遙見一座門樓,上寫四個大字,乃“水黿之第”。行者呵呵笑將起來道:“我說此路曾走過,眼甚熟識,原來是當年我來時鯉魚精奪佔老黿之所,想這老黿定知這老和尚菩提子,待我問他一聲便知下落。”只見門掩不開,行者敲了幾下,裡邊走出幾個小黿,把門開了道:“和尚,好大膽!此是何處,你敢避水前來?”行者笑道:“列位,我也不敢誇說入海的手段、降龍的神通,只說你們可知老和尚失落了一位菩提子?若是知道,說與我,免得撥嘴撥舌坐你們身上要。且問你,這宅第乃是個老黿居住,如今他在何處?快傳知與他,相見我一面。”

眾小黿聽了,忙入屋內,報知老黿,說門外一個毛頭毛險和尚,來找尋菩提子,要主公相見。老黿聽道:“罷了,這是那和尚來取菩提子。”乃分咐小黿道:“你去問他何名何姓,是那裡和尚?他若說出西來與巫人敵斗的,便是那僧道來找尋菩提。你便回他不知甚麼菩提子,我主公到前河迴流港望二主公去了。”小黿依言,出屋來問行者,那老黿說罷,把菩提子藏入懷中,從屋後順流直走到迴流港而去。

這小黿出屋道:“長老,我老黿不在屋內,他去望客。且問你何姓何名,道號何稱?”行者忖道:“我老孫若說出真名,怕他念昔日恩情款留我,耽誤了工夫,不如便認作老和尚,只是老和尚,也不曾問他名號。”乃隨口答道:“我叫做外公孫。”小黿道:“你可曾與巫人爭鬥麼?”行者道:“正是與那賊爭鬥,方才失落了此寶。”小黿聽了道:“我們不知不知,你到別處找尋去。”行者聽了,一手扯著個小黿,使個重力法,把他肩臂拿住,那小黿疼痛難當,大叫:“長老饒我,我實說與你聽,菩提子果系我老黿搶了你的,他卻躲到河東迴流港去了。”行者揪著他滿屋尋看,果然不見個老黿,只得放了手,出了屋門。想道:“我曾走過的熟地方便好打筋斗,這回流港不曾遊過,如何去找?”只得捏著避水決,在河底向東找來。

卻說這老黿有一個兄弟,叫做二黿,這妖精神通卻也大,本事果然高,在這河底建了一個巢穴,在裡安身。這日正靜臥在巢,忽然老黿到來,兩相敘說,講到幫助巫人戰鬥和尚,搶得菩提一粒。二黿道:“我聞此寶有得之者,轉生人道,享福延年。老兄既得,殊為可賀!且借與小弟一觀。”老黿乃向懷中取出,二黿一見了,驚異起來道:“好寶!好寶!”但見:

圓陀陀宛如舍利,光燦燦不說金丹。寶珠莫做等閒看:懷藏福似海,捏動壽如山。

二黿見了,稱讚好寶,忙叫老黿好生懷藏。那老黿聽得,一面把菩提子藏在懷中,一面向二黿說道:“此寶藏便藏著,只是那和尚不肯輕舍,方才找尋到我巢來,已分付小黿回他,只恐那和尚不肯離門,故此到老弟此處躲避他。萬一找尋將來,望你幫助些法力,使他畏怕而去。”二黿道:“不難,不難,任他甚麼神通和尚、本事道人,他若有菩提,還要搶盡了他的。”老黿大喜。

兩個正講,卻好行者找尋到了門前。行者一望,也有牌樓一座,四字上懸“水黿廣宅”。行者道:“這妖精,我想當年與他除了魚怪。復了宅第與他,他感我恩德,送我師徒們過這通天河。如今若是見了面,定顧念昔日之情,把菩提子還那老和尚,無條不曾見面,且是我不老實,不說出名姓,故此他躲避到此。如今且變個水老鼠,走入他宅內,看可是當年老黿。如是他,便直說向他齲如不是昔年老黿,再作計較。”行者見他門掩,乃變了個水老鼠,從屋簷鑽入。

方要進屋,那大門裡幾個小妖,手拿著大棍,見了水鼠喝道:“此是何處,你敢進來?看你非河中之鼠,乃何處妖魔託化?”便把大棍打來。行者想道:“此妖如何知識?必是這河無此水鼠,他們詫異,指做妖魔。我如今就變做小妖,混在他夥裡,便可進去。”忙把鼠身一抖,隨變了一個小妖,只見屋門小妖見了,把手來揪著行者道:“你是何方妖怪,敢假變我們容貌身形?”眾小妖執棍便打,說扯他去見兩個主公。行者忖道:“老孫從來假變飛禽走獸、小妖大怪,再無識破,怎麼這妖精靈通識出?也罷,趁他扯入見老黿,便就知老黿詳細。但不可露出我真形來,惹妖精笑我老孫手段與人看破。”行者想了一想,乃變了個老和尚的容貌,被小妖扯入。

那老黿見是老和尚進來,往屋後飛走,又回自己宅第去了。二黿見是一個老和尚,乃問道:“你這長老,既失了菩提子,只該去向老黿處取,如何假變水鼠、小妖闖進我門?本當吞吃了你,念你出家僧人,姑且饒耍只問你這菩提子有多少?卻失落了幾枚?”行者那裡知數,但知失了一枚,乃答道;“多著哩,五千四百單八個哩,只是被老黿搶了一個來。”二黿聽了,笑道:“這定非失菩提的老和尚,豈有不知一百單八數珠菩提子?想那老和尚出家僧人,豈肯為一粒數珠假託變化來此?定是妖魔設詐來騙寶貝的。”叫小妖:“快把繩索捆了,取出照妖鏡,看是何處妖魔,甚麼精怪?然後處治他!”小妖聽得,便把繩索來捆。行者想道:“我若使出神通不與他捆。便要打鬥起來,又不知他是個甚麼照妖鏡?”乃隨著小妖繩纏索捆在階簷下。兩個小妖卻始了一個雕漆鏡架,放著一面古鏡在上,把行者抬到鏡前。行者道:“我且堅定是個老和尚,看他怎照。”那二黿走近鏡前,向光裡一看,呵呵大笑起來,我說是個妖魔假變老和尚來騙菩提子,原來是一個猴子精。你看他:

凹眼金睛尖臉,猹耳孤拐毛腮。

齜牙獠嘴似狼豺,乃是猢猻精任。

二黿見了,執起大棒便打,口中罵道:“把你這猴精實實供來。是那山那嶺,甚麼洞谷,成精作怪?敢到我這裡來騙寶貝!”行者大笑一聲道:“好妖魔,外公也認不得,還要我說與你知?”忽喇聲響,繩索皆斷,奪過小妖手中一根棍子,跳上屋階,照二黿劈臉搗去。那二黿舉棒相迎,兩個方才交手。

行者想道:“河裡與他打戰不便,且到岸上交鋒。”乃從屋外跳出河水,二黿那裡肯出來,只在河中暗自誇道:“何處妖精,敢變化來騙老和尚菩提?倒也神通高強,我又不曾搶地菩提,與他打鬥何用?”乃叫小妖到岸上叫明那猴精,休來我處討菩提子,你還往別處去尋。行者道:“臭小妖,分明老黿在你屋內,我到何處去尋?快早獻出1免得老孫費力!”行者說罷,只見河裡鑽出一個妖魔來。行者看那妖魔怎生模樣?但見:

牙徠嘴,圓額尖頭;背如靈龜廣闊,足如巨鱉爬遊。水內雄威,真個蝦魚難犯;岸邊動盪,怎與大聖為仇?

行者見了那妖魔笑道:“你這孽瘴,只該安伏在窩巢,養你性靈,怎敢藏匿了老僧至寶?我且問你,你那菩提子今在何處收藏?照妖鏡何處得來?想都是偷來的了!今日撞著老孫,都要獻出來便饒你性命,若還遲延,我老孫只把你這河水熬於,叫你存身無地!”那妖魔抖一抖身軀,變得似人形狀,手執大棒道:“猴精!菩提子是吾兄得去,你何故上我門索騙!照妖鏡乃我從天宮得來,你有何法力敢要此寶?”行者道:“汝即妖,何不自照,敢把人照?”妖魔道:“我妖不妖,專照你那不妖而妖!”行者呵呵大笑,想道:“這妖魔倒也說得有理,我方才分明變鼠、變老和尚,此身形已做了不正之妖,他便照出我原是個老孫。這件寶貝兒怎肯把與妖魔之手?如今上計:除了這妖,取了他這鏡兒,一路妖精斷難瞞我。中計:設個機變,盜了他的去用用,縱不能長遠得他的。好歹下計:也抵換的菩提子還老和尚。”

行者心自裁劃,那妖魔暗把鏡子懸在手裡,向牧行者照來,也呵呵大笑道:“猴精!空費了你心機!這上、中、下三計都不中用!”行者聽了,驚異起來道:“這妖魔通靈,如何知我心間事?我在此與他戰鬥也無用.縱剿滅了他,又背了師父取經方便之心。如今要過了河挑擔,又要尋老黿討這菩提子。可怪這老黿只是未見面,東躲西避,他既到宅策去了,我只得再去尋他。這會莫要說假,老實說與他知罷。”行者思想一會,乃向妖魔說:“老孫不暇與你爭長競短,既是菩提子不在你處,多系你那老黿藏在他處,我去問他取也。”一筋斗卻打將來。行者此時如何會在水裡打筋斗?只因地走過的熟遊之地,便不難。

卻說老黿在二黿處只見了個老和尚,恐是來要菩提子,心慌便走回宅第,叫小妖緊閉大門。不匡行者筋斗快,早已打入他屋內,立在階前.老黿一見了是孫行者,隨下階一手扯住過:“聖僧師父,別來已久,想當年蒙你滅了魚精,復還了這宅第與我安居,此德至今不忘。今日怎麼唐突到我屋裡,想是令師三藏老爺取經完成回國,路又過此?”行者道:“老黿哥,你還不知?我們師徒取了真經,路過此河,遇著木筏賊人,大戰了一番。”老黿呵呵笑起來道;“怪不得巫人兩次呼我幫他戰鬥,先一次乃是兩個僧道,被我撞碎他船,得了他一寶,只因愛惜此寶,後次巫人又喚我,便不曾應他,不知後邊卻是師父們與巫人爭鬥。早知出來幫助師父們一番,也見不背恩德。且問師父到我處來,三藏老爺在何處?”行者說:“先往河東前去。我正為那老僧師徒失了菩提子,替他找尋到此。”老黿道:“此寶現在,只是兩次三番他親身到我門,又到我弟宅去討,不曾與他。如今既是師父面上,還他便了。”乃自懷中取出一粒菩提子,遞與行者。

行者接在手中說道:“高情深感,卻還有一事奉問,你道老和尚兩次上門,實不瞞你,就是老孫假名託姓變化將來。但不知令弟怎便識我?”老黿道:“他有一鏡,名喚照妖,乃是張騫乘槎誤人鬥牛宮得來月鏡,被他偷得。此鏡邪正不能隱藏,一照即知。所以師父就是肺腑機心,他也識得。”行者道:“妙哉,至寶!我怎能得他此寶,一路回國,遇有妖魔,何難知識?”老黿道:“師父要此寶也不難。我正在此怪他不念弟兄同氣,既在他處識得是假老和尚,何故不說?使我又從屋後逃躲回家。直推菩提子在我處,倒是師父也罷了;若不是師父,他可該推我?如今師父既要他此鏡,須得此菩提子抵換了他的來。”行者道:“此事又難行,我專為取菩提還老和尚,如今抵換鏡子,不得菩提,反失了我一諾之信。”老黿笑道:“師父,你道菩提子換了照妖鏡麼?”行者說:“一物抵一物,自然得此失彼。”老黿說:“此鏡非同凡物,吾弟常懸了一架,明照四方,只除了不動聲色、無形無影,便不入明鏡之中。他纖塵不染,萬象見形。你偷他不得,瞞他不能,只好實心聽他心喜,取得過來,入了你師父之手,再作計較。”

行者道:“偷不得,瞞不能,你將菩提子抵換便是欺瞞了。”老黿道:“師父,我放說實心聽他心喜,他見我得了菩提子,甚愛此寶,說得之者轉生人道,享福延生,我今實心向他抵換,則必心喜。那時師父得了寶鏡,再計較取菩提。雖說仍是欺瞞,則照妖之寶,已在師父之手矣。”行者聽了,大喜道:“老記哥,老孫去不得,他有空鏡識破,你可將菩提去換,我在此等你來罷。”老黿道:“正是如此。”行者達將菩提遞與老黿,那老黿接了,留行者在宅第住下,分付小妖好生收拾茶點湯果供獻行者。他卻懷著菩提,飛星走到二黿處來。畢竟如何抵換空鏡,要知後來。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二黿拿定一粒菩提子,死不肯放,不過望生人道.今之生人道者,卻將身子狼藉,不知愛惜,真水怪不如。我勸世人,急急找尋一粒菩提子,庶不欠卻本來面目。

得了菩提便罷,何苦定要寶鏡?此是行者多事!

一路看書|《續西遊記》第六卷假寶珍利誘賊心噴黑霧搶開經擔

第六十三回

變鰲魚梆子通靈降妖魔經僧現異

人須要識此真心,實不虛兮正不淫。

但願寸衷皈大覺,何須此外覓知音。

誰交屋漏欺明鏡,卻把生平愧影衾。

不負上天臨鑑汝,又何孽怪敢相侵?

話說孫行者只因機變時生,便有妖魔機裡生機,變中設變。這老黿那裡是把菩提來抵換寶鏡,他見了行者變老和尚取討不去,卻又一筋斗打到屋階,當面來要,推託不得,且知當年行者掃滅魚精,神通本事,一時設此巧謀。行者信了他狡計,坐守候他。他走到二黿宅裡,把這情節同二黿說出。這妖魔聽了笑道:“吾兄且在我宅第安心居住,料那猴精守候不得。況且老和尚之物與他無甚干係,他要隨唐僧走路,那裡有工夫等你?則這菩提一粒,老和尚不能取去,永為吾兄之寶也。”兩黿正計。

卻說孫行者是個好動的心腸,況且機變百出,等了一會,吃了那小妖們茶點,一個筋斗直打到二黿巢穴。他要變化進去,只恐怕照妖鏡難隱藏,若不過去,又恐這老黿機巧設哄他。想了一會道:老實向他要罷。便大叫:“老露,老孫等久沒工夫,要前面趕我師父,那老和尚的菩提子,快拿出來,不換那照妖鏡了。”老黿那裡出來,眾小妖把守又緊,假變的事兒又做不得,無計奈何,只得一筋斗打到老和尚前。

只見老和尚與小沙彌仍坐在河岸上等,見了行者便問:“我老和尚的一粒菩提,小師父找得來了麼?”行者道:“找便找著,頗奈兩個妖精奸巧,三番五次耍弄老孫,取他不來,只得回覆你。我要趕唐僧木筏,恐到了東岸等我也。”老和尚道:“找著如今在何處?”行者便把前因後節說了,只見老和尚道:“既有下落,小師父,你請隨師父去罷,我與小沙彌自能取也。”小沙彌也說道:“既是兩個黿精,諒此妖魔何難處治?”行者是一個好勝的,見沙彌說此話,乃道:“老孫既管了這閒事,豈有不全終始?畢竟要與老師父取來。”老和尚道:“多承美意,只是你唐僧前途又遇著妖魔搶行囊了。”行者聽了此言,隨辭了老和尚說:“老孫得罪!為人謀事不忠也。”“忽喇”一聲趕上唐僧的木筏。

只見三藏坐在上面,當中供著經擔,八戒、沙僧撐著篙子,正在那河水上行。見了行者到來,便問:“徒弟,與老和尚找著菩提子,取了還他麼?”行者道:“費力誤工夫。誰知這菩提子乃是當年我等來時那老黿得去,他如今恃著有個二黿,這妖魔有一寶鏡,邪正照出,分毫難隱,我被他識破,用盡機變,終不能齲”八戒笑道:“只說你機變,此時也窮了麼?何不學我老豬,百事只以老實,你何不老實向他取?”行者道:“八戒,你能老實向他取麼?”八戒道:“何難?何難?但不知這妖魔躲在何處?”行者把眼在河上一望著:“早哩,我在水底筋斗也打了幾個迴轉,走了數遭,如今看來還在前面哩。”三藏道:“悟能,你既是能老實去取,替那老和尚一取,也是功德,莫要差失了一粒,損了他念頭,快把篙子緊撐,若是那老黿念舊,好歹把寶鏡借與我們,一照這點身心邪正,自家也討個分曉。”行者笑道:“師父,徒弟正也想著他的鏡子,無奈偷不得,騙不能,除非你們老實向他借。”按下師徒在木筏上前行。

且說比丘僧變了老和尚,靈虛子變了個小沙彌,他只為保護真經,見唐僧們得了木筏,安心東行。乃復了原身。比丘僧向靈虛子道:“師兄,我與你只因設了些假詐,欺誘了巫人與那三賊,乃失落了一粒菩提。孫行者既找尋著根由下落,我與你只得去尋那妖魔問他索齲”靈虛子道:“師兄,如來賜的至寶,安可失落?取也不難,方才只為保護唐僧們經擔,便未暇謀及於此;如今既知在兩個黿精之處,只得使出神通道力,復還了你至寶,再去前途照顧他師徒走路。”比丘僧說:“師兄,計將安出?”靈虛子乃把木魚兒執在手中,口中唸了一句梵語,只見那木魚頃刻變了一尾鱉魚,好生神異!怎見得?但見:

龍首高昂,金鱗光灼。噴雲吐霧賽長蛟,擺尾搖頭過猛鱷。看飛騰激水揚波,觀形狀高山峻嶽。任他狡譎老黿精,見了藏頭須縮腳。

那鱉魚直下河水,徑來到老黿巢穴,直把魚尾在他前後宅屋一攬,嚇的些小妖飛跑到二黿巢穴道:“主公,快把菩提子送還了那老和尚罷,他如今遣了一條似龍非龍、如蟒非蟒,把巢穴一攬,根椽片瓦也沒一件。”老黿聽得慌張,戰驚驚的向二黿道:“怎麼了?吾弟何計救我?”二黿笑道:“吾兄莫慌,他欺你個不在家,待他到此,我自能保你。”

正說間,比丘僧依舊把警提變了舟航,只是缺了一舵。他與靈虛子撐駕水面,河底卻是鱉魚游來,到了二黿巢穴,那鱉魚把尾又一攪,只見二黿宅第屋瓦皆震。二黿忙執了寶鏡走出屋來,向鱉一照道:“何處僧道梆子,也來成精?”只見鱉魚被鏡照了,依舊是個木魚兒浮在水面。靈虛子見了,忙收起來,再念梵語,那裡變了?乃向比丘僧說;“師兄,道法不勝妖魔,定是他神通廣大,我與你又不能入水交戰,如之奈何?”比丘僧正無計,只見後面一座木筏撐來,卻是三藏師徒與經文在上。比丘僧見了道:“師兄,唐僧們來了,此事還要孫行者方能妥當。只是我原與你是個老和尚、小沙彌,如今莫教他師徒看破。”乃依舊變了老小二人,將舟航泊在河岸,把木魚兒敲著唸經。

三藏在木筏上聽聞道:“悟空,是那裡木魚聲響?”行者往前一看,道:“師父,那河岸邊泊著不是一隻船兒?”三藏道:“船上敲木魚,定是善人,可與你近前去看。”八戒忙把篙子撐著木筏到前,依舊是老和尚與小沙彌在船上敲梆唸經。行者見了道:“老師父,菩提子取了麼?”老和尚道;“不曾,不曾,這妖魔真是神通廣大,本事高強,還乞師父們替我老和尚一齲”行者看著八戒、沙僧道:“師弟,你們出沒波濤,好生便當,且八戒善能老實去取,方便門中做個功德,掃蕩了妖怪,也與河中往來造福。”八戒聽說,乃兩眼看著老和尚船艙裡放著幾個大饃饃,他笑道:“老師父,你叫我下河取數珠,放著饃饃卻捨不得齋我老豬。”小沙彌道:“師兄取了數珠來,便奉你受用。”八戒道;“先受用了去取教珠。”沙僧上前,一手扯著八戒道:“只是師兄貪圖口腹,你不快走,我去建首功也。”往河中“骨都”一聲跳入水底,那八戒方才也下水。

兩個在水底走了一程,只見一所宅第屋門大開,那兩個黿精坐在上面,一個手拿著寶鏡,一個懷藏著菩提,那光采射出。八戒道:“沙僧師弟,如今卻是老實向他要?還是假變設法向他取?”沙僧道:“二哥,我與你一善一惡罷。”八戒道:“善便大家善,惡便彼此惡,怎叫做一善一惡?”沙僧說:“善取只恐妖魔倚強恃勢,惡取又恐妖魔也有神通。我與你一善與他好取,一惡與他狠爭。”八戒道:“我老實善取罷。”沙僧道:“你既善取,待你好講一番,取得便罷,如是不肯,待我惡要。”八戒乃整整身衣,走到二妖面前。

那二黿忙懸鏡一照,道:“不好了,那裡豬精走入屋來?!”八戒道:“二位魔王,小憎不是精怪,乃是跟隨唐僧靈山取經的第二個徒弟,法名豬八戒。”老黿聽了,忙起身道:“吾弟,果是不虛,乃我當年恩人,且請坐下,有何見諭?”八戒道:“別無他說,只因路過此河,遇著賊人,虧一個老僧助力打鬥巫人,他卻失了菩提一粒,央我們替他來齲聞知我大師兄不老實,弄機巧變幻,魔王不耐煩與他,故此小僧來取,望你方便還了他罷;再者,聞知有一寶鏡,能照人邪正,我師父唐三藏欲求借一照自己身心。”老黿聽了笑道:“本當奉命,把菩提子還那老和尚,只因他將此變舟航來敵鬥巫人,便失了菩提正念。此定既失,莫說我怪他變幻不肯還,便是菩提子也不肯復歸他手。豬師兄,你請回,萬萬不敢奉命。”八戒道:“空鏡暫借片時。料此不敢騙去。”二黿笑道:“此吾隨身護命之寶,如何借得與人?”八戒苦求哀取,那個妖左推右拒,那裡肯作人情?只得走出門來,向沙僧道:“不濟,不濟,善求不如惡齲”沙僧聽了,搖身一變,變了個三頭六臂雄威勇猛大將,惡狠狠的一腳把小妖踢倒,大門打開,直奔上妖魔屋來。

那老黿忙掣兵器在手,這二黿只把寶鏡一照,明明一個沙和尚在內。二黿舉著寶鏡道:“和尚作得要兇張惡致,假變前來,速速回去。菩提子也非你這假妝混去,寶鏡不肯容你變幻前來。”兩妖只把兵器來舞,沙僧見空手又無兵器,那些假變兇惡被他照破,只得與八戒叫道:“妖魔,你有神通本事,可出河水,上岸鬥個勝負,只躲在水底,不為豪傑。”他兩個叫罷,二黿只是不出,沒奈何只得鑽出河水,把事情說與行者。

行者道:“今只除非妖魔出了河水上岸,我自能降他。”乃向老和尚說:“老師父,你如今說不得,且再把菩提接引菩提,這寶方能復還。”老和尚道:“說的有理。”乃在舟航中取了幾粒菩提子,交與行者。

行者接得,捏著進水訣,鑽入河中,叫:“老黿,只一粒菩提怎能兩相成就功德?我如今有數粒在此,你得了你成就,我得了我成就,你敢上岸來決個雌雄?我如不勝便把這數粒送你。”老黿聽得,與二黿計較過:“老弟,此事奈何?”二黿道:“妙哉,我正在此想要一粒,不便向老兄取,他既自送上門,便與他上岸賭鬥,有何畏懼?老兄可裝束齊整,我與你出河水上崖岸,看那和尚們如何抵鬥!”兩黿整束了盔甲,上得岸來。

只見三藏合掌在木筏上,向經櫃擔包作禮,目中朗朗誦唸真經。二黿見忙把寶鏡一照,只見三藏與真經在鏡中現出,把兩黿實形消滅。怎見得?但見:

莊藏無上大真經,寶鏡菩提總一空。

可惜妖魔空費力,真靈照處兩消形。

卻說二黿把寶鏡向木筏上一照,只見唐僧莊嚴色相在鏡中現出,真經萬道霞光,照□□是通天徹地,出幽人冥,把個兩黿形消精微。菩提子那裡存留得在懷,照妖鏡空執在妖魔手。行者見了笑道:“老黿,我叫你好好做個人情,送還了老和尚,如今只等形跡敗露,要留無法留了。”八戒、沙僧掣下禪杖就要打,三藏忙止住道:“徒弟們,若一打行兇,這寶鏡、菩提復歸妖魔,悔無及也。”八戒道:“師父,我老豬原叫他上岸來決個勝負,如今不打他怎成個豪傑?”行者道:“老孫也叫他決個雌雄,必要打兩禪杖兒,方才消了那三番五次取他不與之仇。”只見老和尚道:“師兄們,休要存此心罷,前途尚遠,妖魔疊出,只恐兩黿雖服,尚有五氣未調,作梗路間,又要定豪傑,決雌雄也。”老和尚說了這句,行者隨扯著衣袖問道:“老師父,兩黿五氣,老孫不知。請教,請教。”老和尚道:“我也隨口道出,只是那妖魔見了顛經,將菩提子供獻在前,寶鏡妖魔也不敢收留。老和尚大膽收了菩提去罷。”三藏忙把菩提送與老和尚,自己收了寶鏡。老和尚將菩提子接在手中,叫了幾聲“動勞”,與小沙彌駕舟去了。那兩個妖魔乃向真經頂禮,求三藏超脫,三藏憫其真意,仍復課誦真經一卷,兩妖化一道青煙而去。三藏方才叫八戒撐筏前道,只見空中五色祥雲,雲中現出一位真仙道:“快還了寶鏡來!此寶即是真經,不容並立。那唐長老只可志誠恭奉經文,休持二種。”三藏見了,忙向空合掌,把寶鏡獻上,那空中一隻金手伸將下來接去,不知所向。

師徒們方才驚異,未行了三二十里,抖然天風效靈,木筏不知何故一夕直達了八百里,到得東岸。三藏登了岸頭,把經拒、擔包、馬匹俱打點停當,乃向木筏合掌拜謝道:“我弟子陳玄奘,一路前來,並不曾白央人,奪取人舟車馬匹裝載經文,今日過此通天遠河,搶奪了賊人木筏,非我本意,實乃巫人自作自齲雖然借人之力,寸步難酬;我弟子欲要謝你,囊又無錢;舟人不在,只得向木筏拜謝遠載送程之勞。”三藏下拜,八戒笑道:“師父遼闊的緊,若是那巫人與三賊送來,老豬還要打他幾禪杖,送他到地方官長處治他哩。”行者道:“呆子立心兇狠。”八戒道:“我老豬是有傳授的。沙僧取菩提的法兒:一善讓師父做,一惡待我行。”三藏道:“徒弟休說閒話,你看這河岸上光景我甚熟,卻似走過一番的。”

行者道:“虧師父認,卻不是當年來時渡水之處,拿鯉魚怪之所。”八戒道:“是了,是了。造化,造化!齋飯又在口頭了。”三藏說:“悟能,你如何曉得齋飯在嘴頭?”八戒道:“我記得陳員外備齋供送行在此,他們感我等替他除了妖精,救了童男童女祭祀之患,難道不接個風?以此知齋飯在嘴頭。”師徒正說,果然走了二三里,只見居人稠密,較前更覺熱鬧,那村眾大大小小也有認得的,說道:“當年平妖捉怪的老師父們回來了。”那認不得的,見了說道;“我也曾聽聞說當年有取經聖僧過此,那陳員外感思,至今念念不忘,若是聖僧回來,快去報知。”只見一個老蒼頭見了道:“不消去報,我員外這兩日做夢,說聖僧目下西還,他時刻到此打聽,方才家去吃飯,叫我在此等候。真真造化,造化!”八戒聽了把經擔歇下,上前問道:“老哥,你是替陳員外報信的麼?甚事真真造化?”蒼頭道:“我沒工夫說,你師父們會著我員外,自然知道。”他飛往前報信去了。卻是何事造化?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只看菩提接引菩提一語,全記俱不必讀。

止有一元,不容有兩,多了二主公,所以相持不下。

第六十四回

誤把五行認妖孽且隨三藏拜真經

卻說三藏師徒正離了河岸,到得村店人家,人人認得的,道:“取經聖僧一去幾載,今日回還了。陳員外望著了蒼頭的造化,這村舍人家,少不得蒼頭幾匹布了。”正說間,只見陳員外弟兄兩個,遠遠見了三藏們,笑容可掬,飛奔前來,迎著三藏道:“老爺們回來了,往返辛苦,老拙夢寐思念。”攜了唐僧的手,請他師徒到家。敘了闊別,便謝他當年恩德,一面備齋款待,一面問道:“路來平安?”

三藏道:“托賴施主洪福,一路妖魔不少,仰仗真經感應、諸徒弟心力,得以到此。便問員外一向納福?”陳老道:“托賴聖僧老爺,自當年滅了精怪,我鄉村受了無量的功德。”八戒道:“功德功德,替員外拿妖捉賊。受用你些齋飯饃饃,不曾得你些銀錢穀麥。一秤金已嫁了郎君,陳關保已做了商客。還有村男鄉女,到今並無祭祀的災厄。我方才聽造化了蒼頭,不知有甚青紅白黑。道朝元村裡人家,少不得他幾匹布帛。”

三藏聽了道:“徒弟,老實說罷,何消說詞連韻,有這許多。”八戒道:“師父,你老人家不知,我徒弟聽說蒼頭報信與員外,便得村家幾匹布的造化;我老豬當年費了許多心力,也不曾得一絲布帛。這皂直裰還是跟你來時的,如今說不得,員外佈施老豬幾匹,做件上蓋。”行者罵道:“呆子,莫要又動了貪心!且問老員外,我老孫也聽聞與蒼頭布匹,卻是何故?”陳員外道:“老爺們有所不知,我這地方屬車遲國元會縣,料你必往縣治回去。離我這處十餘里有一村,喚名朝元村,人家戶戶都也良善,不知何故,近來瓶兒也是怪,盆兒也是精,吵得家家不得寧靜。日前有兩個僧道打從村中過,一家善信好意,供奉他一頓素齋,把妖怪的事說與僧道。那僧人懷中取出一串數珠兒來,唸了一聲梵語,到也好了半日;待那僧道出門,依舊妖怪又在他屋裡作耗。”行者道:“這妖怪卻是怎來怎去?弄的是何等神通?”陳老道:“聞知這妖怪不是一個,乃五個五樣名色。到了人家,看是那個名色的入門,這人家一概傢伙便照妖怪的名色是成起精來。”行者道:“他名色叫做甚麼?成精卻是何狀?”陳老說:“師父,我老拙,還不知詳細,蒼頭為布已去報知,說當年我家捉妖拿怪的聖僧回還了,此時定有村人來探望。”

正說間,果然朝元村人來了十餘個,都是香幡花燭來迎,見了三藏師徒們,一齊拜倒說道:“聖僧老爺,我等凡民人家,不自知冤德罪孽,十家有九苦,被些妖精纏擾,專望聖僧到來,與我等驅除。”三藏扶起道:“聞知日前有僧道與你解妖除孽,你如何放他去?”眾村人道:“那僧能除一家,不能家家解;能解現在半晌,不能長遠除。我們也招他,他道後邊有取經的聖僧來,內中一位孫行者老爺,原是收靈感大王的,會家家滅怪,長遠除妖。是以我等望列位到來,如大旱之望雨。”

行者聽了笑道:“這僧道知老孫的手段,也不是個無名少姓的。”八戒聽得道:“這兩個和尚道人就不誇老豬更會家家滅怪,長遠除妖哩。”村人說:“那道人也說出有一位大耳長面的八戒老爺,妖怪也會捉,只是要吃飽了齋飯方才上心。我村家聽知此情,個個備下閩筍、木耳、石花、麵筋、大饃頭、小碟點等候著。”八戒只聽了這話便道:“師父,我們也是順回東土正道,便趁著天氣尚早,往前行罷。況且擾了員外齋供,沒理又住在他家。”這呆子一面說,一面就去挑經擔。三藏道:“徒弟,且從容一時,待我與陳員外敘了久闊,也消受他高情齋供。”只見村眾巴不得八戒就走,孫行者笑道:“師父,莫要阻了八戒興頭,正要他慷慨前去捉妖怪哩。”三藏只得辭謝陳員外弟兄。

那眾村人香幡前導,方才走不上三五里路,只見五個大頭大險、面色各異之人,帶領著許多漢子,鼓樂吹打前來說道:“朝元村眾來迎接聖僧平妖捉怪的。”說罷,吹吹打打一套。那幾個漢子,使替行者們把經擔要挑。行者道:“寶經櫃擔,比不得等閒貨物來西,勞列位借力;此乃我師徒靈山求取的真經,時刻不離我師徒身心的。”那漢子說:“師父,你不肯與我們挑,乃是不離身,如何說時刻不離心?”行者道:“列位那裡知,比如這擔子上了你們肩,你只當個擔子挑著前行,若是我們,身雖挑著,這心卻敬著,可是時刻不離?”眾漢子那裡聽,只是要挑。那五個村人說道:“老師父放心,與我眾漢挑走一步,也見我們來迎接你的敬心。”說罷,便喝叫眾漢奪挑。行者心疑,向沙僧耳邊悄言如此如此,沙僧點頭道:“有幾分。”八戒見了道:“你兩個計效甚麼你七分,我八分,老老實實,他列位要代挑,便與他挑走幾步,也歇歇我們力。”

行者不言,乃向先來陳員外家的村眾問道:“列位善信,這鼓樂吹打來的想也是一村之人?”眾喜信道:“實是不認得,我們乃朝元村眾,只恐這又是別村人戶,聽得聖僧過此,鼓樂來迎,不曾會面,那裡認得。”行者道:“就是不認得,遠村遠裡必須有個熟識,他如今要挑了我們經擔前去,你眾善信卻在先到陳員外家來的。”眾善信道:“我們是朝元村,見有妖魔作耗,求老爺們解除,故此遠來迎接。且是陳員外家蒼頭報信在先,見送了他幾匹布的,如何肯把老爺們經擔與他奪去?”幾個善信便上前說道:“列位是那村那裡來接聖僧的?我們朝元村眾遠接到此,你如何搶奪經擔?”

只見那五個人道:“我們也是朝元村的善信,特為村中家家有妖魔邪怪來迎接聖僧去掃蕩,你們何人?敢來爭奪!”三藏道:“列位不必爭競,小僧少不得到了貴村也都要拜望,料列位也都是一塊土親朋鄰友。”只見香幡的人說:“認不得甚麼親朋。”鼓樂的漢子道:“認不得甚麼鄰友。”行者道:“列位只因一個爭競,便對面說不相認,何處去捉妖怪?這便是妖怪了!”那香幡的人道:“老爺,誰是妖怪?”行者道:“你們便是妖怪!”這香幡眾村人聽了笑道:“老爺說的好笑。”只見那鼓樂的漢子也道:“老爺,誰是妖怪?”行者道:“你們便是妖怪!”那漢子們丟了鼓樂道;“好好的來迎接你,這和尚們如何說我們妖怪?”一陣風齊走了,只剩下五個大頭瞼的笑道:“長老,我們那裡是妖怪,有句話兒說與你聽。”行者歇下擔子道:“你說你說。”那五個漢子一個個說來道:

“自古陰陽兩判,乾坤比合五行。

相調無犯各相生,誰教他失原來情性!

不順彼此復克,朝元各失調停。

看來他是怪精,怎把我們錯認?”

這五個漢子說罷,飛星走去。眾善信齊齊向三藏說:“聖僧老爺,這便是妖怪了。”行者道:“師父,你看這可是妖怪?”三藏道:“悟空,你看這幾個頭瞼覺異,面色不同,來混鬧了一番,這會你提破他,飛星去了,便是妖怪。”行者道:“師父,我見他一來迎接便與沙僧說明了。”三藏便問道:“悟淨徒弟,悟空附耳何言?”沙僧答道:“師父,他說道:

五般五色相,盡在五行中。

能調非孽化,不順化妖風。”

三藏聽了道,果然悟空說的有十分是。”八戒笑道:“好,好,師父要了十分去,你七分,我八分,你兩個也分不成。”行者道:“呆子,你曉的甚麼七分八分,是你吃齋飯哩,盡著饢,便是十分也只說七八分。”八戒道:“猴精,你莫笑我,老豬早也知你那唧卿話。”行者道:“呆子,我甚麼唧唧話!方才沙惜已明明白白說與師父聽了,你既曉的。這些善信在此迎接我們,你卻到那一家去住,便就知他家有何妖怪。”八戒聽了,便向眾村人道:“多承列位來遠接,如今不知到那一位宅上安住我們。”只見眾中一人說:“老爺們,我等都是迎接要家下住的,但只是進了我村西關,便是小子家,順便安住罷。”眾人道:“好,順便安住,免得又復轉來。”三藏道:“列位善人,住便隨路相擾,只是要潔淨處所供養真經,不要有礙之地。使是小僧們與善人掃蕩妖魔,也要個潔淨不說去處。”那人道:“老爺放心,小子家房屋頗寬,盡潔淨,不說庵觀寺院。”三藏聽了,乃趕著馬垛進了西關。

那街市來看聖僧的,挨肩捺背,都道:“好怪異和尚,那裡去尋妖怪?”有的說:“沒有這怪異相貌,怎有捉怪的神通?”一時進了這善人之門。只見屋裡果然寬大潔淨,師徒們把經擔供奉在中堂之上,向真經禮拜過。那來迎的眾人與地方看的也都合掌禮拜。

當下三藏問道:“善人大姓名號何稱?”善人道:“老爺,小子姓丁,名炎,實不瞞說,做些陶鑄生理。家有老父母弟男子侄,人口眾多。只因家無生活計,那怕斗量金,為此做這生理。豈知近日的這些陶鑄的銅錫鋼鐵器物,件件都成了精怪,吵的家小不得安靜,都害了些痰火哮喘之疾。”三藏笑道:“丁長者,你道鋼鐵器物成精,那有此事?”丁炎道:“老爺,你不知,那裡是這器物成精,卻有個妖怪在家中,使作的這器物響的響,打的打,變妖變怪的。日前請了個巫師來,方才敲起鍾磐兒,連他的鐘磐也隨著那妖怪跳舞,亂響起來。始初還只在小子家吵起,如今但是我族姓,或是做我這生理的,家家去作怪。”三藏聽了,看著行者道:“悟空,你知此怪麼?”行者道:“師父,我徒弟走來降妖捉任,個個多有名,須是見了形,方才可捉。這個妖怪看來還是丁善人家家鬼弄家神,依老孫計較,只須家主積些陰功,行些善事,自然安靜。”行者說猶未了,只見丁家屋裡老小走出堂前道:“老師父們,你便堂前講話,那妖怪卻在屋後煎炒,鍋也亂鳴,刀鏟兒也敲敲打打,多會說話道:‘丁炎請了和尚未也沒中用,只叫那猴頭瞼和尚也咳嗽起來。’”行者聽了,他原是個好勝的,心下一怒,打一個噴嚏,便咳了兩聲。八戒道;“好妖怪,來捉弄和尚了。”行者道;“呆子,此怪須是你去查探個根由,待我後治他。”八戒笑道:“好猴精,又捉弄起老豬來了。沒個形跡,那裡去查?”行者道:“你就到他屋後,看是那件器物,便與我拿了來,待我審問他個妖怪來歷。”八戒道:“你便去查了拿將來,何須要我?”行者道:“呆子,快走,我在堂中自有作用。”八戒依言,往丁家後屋去查。

方才進到廚房,只見刀鏟與鍋鐺件件銅鐵器物齊把八戒攻來,八戒忙把禪杖擋抵,那禪杖也不能敵。那鍋鐺便說起話來道:“丁炎已惡,怎當你這乾和尚們來助惡?叫我等受虧!怎不叫他家老小生病?”八戒聽了,那裡敢去拿,忙跑出屋來道:“猴精,你捉弄我,妖精厲害,你自不敢進屋,卻叫我去。你看那些鋼鐵傢伙都成精作怪,說起話來。”行者問道:“他如何說話?”八戒道:“那裡見形,只聽得屋內空裡說丁炎已惡,怎當你乾和尚來助,叫他受虧,故此叫他家老小生玻”行者聽了,乃叫沙增:“師弟,你去查探了來。”沙僧依言,也執了禪杖,走進屋來,只見那器物齊敲敲打打,沙僧喝道:“何物妖魔?敢白晝在人家作耗!”只聽得空裡如人說道:

“碧眼增,聽原委,我非妖魔亦非鬼。

與僧曾在沙裡淘,問我生身出麗水。

與人五體樂相和,老者安康少全美。

誰叫丁炎大毒情,把我形藏來相推。

你往東,我在彼,各存恩怨休來惹。”

沙僧聽了半空中的話,明知丁炎做了爐火資生,熔化了五行之性,即回身來見師父,將這般話兒細細說明。行者在旁,根靈心徹,參悟因果,遂向師父耳邊幾句,三藏大喜。不知道出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人在世界中,個個在五行中養生。而丁炎受此災害,必有暗中欺騙愚人、巧機煽感、哄利受用之報也。

第六十五回

五氣調元多怪消一村有幸諸災散

五氣朝元識者稀,識時練已築根基。

我強彼弱成災咎,主懦賓剛受侮欺。

豈是妖魔生戶牖,多因調攝拗明醫。

若能參透真經理,把握陰陽正坎離。

話說三藏聽了行者附耳之言,乃走到後屋,方才要開口,只見空裡又說道:“換了個老和尚來了,老和尚,你來何說?”三藏道:“我來自西,知你有助丁炎之陰功,那裡有作耗之理?只因丁炎不知,借你們為本資生,乃逞三昧騰騰,無明烈烈,有傷了堅剛之性,釀成他一家老小哮喘之殃,誤把你做妖魔,卻不能安慰你本來,反叫巫師遣汝。我老和尚與你作個功德,這功德非積善事,行陰功,乃是叫丁炎莫騰燎原之忿,且熄昆岡之焚。我老和尚生來以信自守,乃從中華而來,願以東土培植你不到傷毀,汝等安常處順,不要在他家成精作怪。”三藏說罷,只聽得空裡道:“老和尚,以何取信?”三藏道:“丁炎堂上,現供奉著西來真經,金剛菩薩,寧不為汝們作證?這是不壞之身,料丁炎不敢背叛,復逞無明,妄生三味也。”三藏說畢,那空裡道:“聖僧之言,真如金石,我等不獨離了丁門,亦且安靜村坊,且去朝元罷。”

三藏合掌唸了一聲梵語,出得堂前。只見丁炎同著一家老小出拜謝道:“自從老爺入屋,與空中講了些道理,那鍋鐺安靜,刀鏟不動,我一家老小個個病癒,果然是妖怪去也。”當下隨擺出素齋,三藏師徒飽餐了一頓,正要打點安歇,門外卻來了一人,自稱叫做甘餘。這人急躁躁的走進屋來道:“西回聖僧師父,聞你方才把丁家妖怪三言兩句平定了,我小子家中被這妖怪鬧吵,大大小小飲食都誠,疾病忽生,望乞老爺們驅除驅除,也是莫大功德。”三藏道:“善人家,你家老小災病,那裡就是妖怪煎熬,多因是飲食無節,寒熱失調,可回家請個良醫,服帖藥餌,自然病除。”甘餘道;“小子也請了個良醫診脈,他道肝脈只是有餘,腎氣只是不足。下了一帖藥餌,全沒相干。我小子說:‘先生脈最看的是,怎麼藥不靈?’他道:‘藥只醫得病,卻除不得妖。你家磚地也作怪,瓦兒也成精,青天白日,大泥塊土坯打將出來,把我的藥廂都打破,這難道是病?’”行者聽得道:“善人,你家必有前亡後化冤家債主作耗?”甘餘道:“小子做些杉木生理,板片營生,有甚前亡後化冤家債主作耗?”行者道:“善人,此時已晚,明早當到宅上查探是何冤愆。”甘餘那裡等的,只是求聖僧到他家去。

行者道:“此妖須得我老孫親去。”乃同著甘餘到家,進得堂中,只見牆壁上說起話來道:“長老何來?”行者:“我自東上來,一路捉了無限的妖魔精怪,卻也不曾見你這邪魔牆壁都會說話。”那牆壁答道:“豈獨牆壁?連瓶壺碗盞也都會講哩。”行者道:“你會講些何話?且講來我聽。”那牆壁道:

“我講話,你試聽,我非妖魔作怪精。

生在中身榮衛裡,吃些娘飯與爺羹。

人能飽我多增壽,誰叫甘餘把我傾。

持著成林攻伐甚,彼此相仇忿不平。

忿不平,真憊懶,弄瓦翻磚因此害。

懨懨病減食無行,莫道無妖也有怪。”

行者聽了呵呵大笑起來道;“是了,是了,甘善人,你莫疑是妖怪說話作吵,叫你家老小不安,都在你主人偏枯成害。今日你萬幸遇著我老孫,我今與你說他幾句,他自然安靜;只是我真經供奉在丁家,你當到彼禮拜懺罪,自然消災。”甘餘唯唯聽行者之言。行者乃向牆壁道了一聲梵語,念一聲唵字,說:“我孫行者,乃仗三昧之真來生汝等,汝當安守中屋,勿作妖孽,若違吾意,當叫吾師弟豬八戒來助甘餘主人,你等悔之晚矣。”行者說罷,那牆壁寂然不復作怪,甘餘大喜,忙到丁炎家,拜謝三藏、行者們,向經前磕了無數的頭。

眾來看問的,個個善心稱讚。只見天色已晚,樵樓已打初更,眾皆散去。三藏師徒各入靜定,只有行者火般心性,那裡坐得祝心又不放閒,乃自裁懷道:“丁甘二家,有此二怪,我已知前來迎接那五個大頭大臉之人,今已安靜了兩個,還有三個不知在何人家作吵。雖說五人五家作吵,只恐同類合黨被他害者不少。”行者正自裁懷,忽然旁邊說起話來道:“悟空老師,你如何說人家被我等把同類合黨相害,若是我等害他,情願受妖怪之名,甘當害人之罪。你那知皆是人情變幻,自生妖孽,把我們傷害,使我們不得調元,偏枯了本來面目,故此我等鼓樂遠接,也只圖聖僧們仗真經靈應,調攝我等,得以朝元超凡入聖。今幸兩個同情異類得沾功德,尚有我三個未蒙道力扶持。”行者聽了道:“你是何怪?”他便笑道:“又說問怪,我便是悟空師父,你便是找。”行者也呵呵笑起來說:“這會連老孫也不知誰是誰,你且說來我聽、”只見旁邊有人說道:

“我是你,你是我,豈是妖魔那一夥。

炎炎灼灼在心胸,赤赤紅蓮花一朵。

放開大地現光明,一正從教萬怪躲。

莫使龍騰虎不揚,也愁氾濫成坎坷。

成坎坷,性不揚,無病也教害一常

老師若識誰為怪,你我同生共一娘。”

行者聽了道:“老孫備知備知,只是你如今現在何家作耗?那兩個又在何處?”旁邊答道:“我起滅無時,人家何定,師父只看那慎漁父便知也。”行者聽了笑道:“你們都不安分守己,便為妖怪。若說與我老孫共一母,我老孫卻不是怪;你叫我看慎漁父,不知這慎漁父與我老孫曾相契舊。想我在花果山時,與他在清風明月之下,水簾洞府之前,同著穆樵夫歌吟耍樂,怎叫做妖魔?你如今必定偏熾己性,成精作怪。”他兩下正講說,只聽得旁邊又似兩個說道:“如今慎漁父也弄得七顛八倒在這裡,連我穆樵夫也把歌吟做了悲哀痛苦。”行者呵呵笑道:“你兩個正來請的,好老孫卻要到人家查你這五個妖魔,看來你們都是五個契合相生的正氣之交,地方村眾不知,自作妖,把你們作怪。且問你慎漁父與穆樵夫,為甚家家作耗?”那旁又說:“聖僧,要知其情,聽我說那慎漁夫。”行者道:“你說,你說。”只聽得勞有人言道:

“慎漁父,說你知,終日綸竿在海溪。

滿目自恃汪洋量,那問你當年舊契時。

可憐遇著無情土,峻嶺高山把被欺。

只教溝澮成乾涸,霖雨淋漓投救醫。

沒救醫,魚兒少,日食三餐那裡討。

慎老不知怨恨誰,把我指做妖魔吵。”

行者聽了道:“此是慎漁父不足處,到把你作妖怪,可不屈了你。真經在堂,汝當代那慎漁父消了這宗冤孽。且問你穆樵夫,可有甚說?”只聽的空裡道:“穆樵夫也有幾句說與聖僧師父知:當年他盛時,誇他有力能扼虎,會焚林,誰知被張鐵作、李銅匠欺凌,他沒有個力量打柴,無以資生,到這故舊家歌吟,人便說他上門吵鬧絮聒,他無處出氣,也只得向師父說出此情。”行者道:“你說,你說。”乃說道:

“穆樵夫,向日樂,打得柴米肩擔著。

長街短巷賣人錢,夫妻子母相為活。

最無情狠李張家,打鐵錘銅樵力弱。

豈是銅鐵克傷他,有斧刀把樵生奪。

樵生奪,沒資生,故舊不認反相憎。

一貧徹骨猶歌詠,那一個不笑是妖精。”

行者聽了呵呵笑起來道:“你說是妖精,我卻道是個高人。想我當年尋大仙師父,在那山中會過漁樵歌詠,那等曠達,我如今曉的。你等鼓樂前來,迎接我師徒,無非因朝元村人不自知,失了元陽正氣,自作妖邪,乃說你們是妖怪。幸喜我們師徒將心比意,都說明了你。上又供奉著真經,此真經到處災病消除,妖魔蕩滅,你等安常處順,強旺者勿傷克柔弱。則村家戶戶,大小安寧,有何妖怪二字加於汝等?”行者說罷,一時堂中靜悄悄的。但見:

禪燈普照,寶月通明。老憎靜定出關,真經供奉在屋。這正是:五氣各安無掛礙,一村盡掃有情妖。

行者安靜了這五個有情漢子,講說了半夜,卻好三藏出了靜定道:“悟空,何事在堂中絮絮聒聒半夜?”行者道:“師父,靜者靜,動者動。你靜,安知我有事?我動,豈犯你靜功?但各行其志耳。”八戒道:“什麼各行其志,明明的乘我們打坐,他要了善人的夜齋吃。”三藏笑道:“悟能,你只把個齋飯口口不離,我知悟空為一村消了妖魔災晦。”八戒道:“這半夜裡消甚災晦,我不信!”三藏道:“你若不信,到明日天早自知。”

那裡等到天早,只見雞鳴,那村中眾善信人等有來謝他師徒的,說自從老爺入了村裡,進了丁炎之門,我們大家小戶那裡有個妖怪煎炒,便是災病,個個平安。有來請他師徒的,說合家老幼婦女都要瞻仰禮拜,求降臨安慰幾朝。三藏都安慰了。他隨辭謝丁炎,師徒挑擔押垛。

方離了朝元村,出得東關數里,只見那五個漢子,依舊鼓樂相送。行者已知其神異道:“眾位不勞遠送,但願你永保一村平安,無災無障即是功德。”那五個漢子道:“其經感應,師父們志誠,道力洪深,我等且沾安靖,功德無邊,尚敢不與一村作福?”說罷,一道樣光飛散,師徒正才讚歎,只見東關之外,左山右水,中間一條大道,有一座石橋,橋上石欄杆好生齊整,上邊坐著一人,見了三藏們前來,慌忙上前問道:“老師父們,可是取經回還東土聖僧?”

三藏答道:“小僧們正是。”那人聽得,向三藏拜了一個揖,抽中取出一個柬帖兒,道:“我小子乃元會縣老爺差來迎接聖僧的。”三藏接了柬帖,看了官名道:“多勞你遠來,只是我小僧們來時,到一國邑,便有關文倒換,如今回還,原批尚在,故此一路來都不敢驚動官長,便是國王也不曾去朝見;況此去縣中又要繞道轉路,我等經文擔櫃不便前去,動勞回覆一聲。”那差人說:“老師父,我官長非為他事奉迎,只為有個公子在衙門後園裡習學書史,偶被妖魔白晝迷倒,昏昏沉沉,如病一般。求神罔效,服藥不靈,昨偶好了半日,我官長大喜,說是藥醫著病,神驅其邪。忽至天晚,公於復又病沉。說是西來有聖僧,取得寶藏真經回國,百里之間,諸邪魔妖怪遠避的遠避,接送的接送,故此那妖魔不知是接送,或是遠避,公子得安了半晌。我官長打聽朝元村,果有聖僧到來,平靖了一村災病,驅逐了眾戶妖魔,特差我來迎接奉請。”三藏道:“多多拜上官長,小僧們實是遠轉道路不便。”那差人那裡肯依,只是要三藏前去,行者道:“師父,你不消苦辭,老孫聽見捉妖怪,就如八戒聽見齋一般,心便癢了。”八戒道:“這弼馬瘟,動輒就沾惹我老豬,難道你去捉妖怪不是希圖人家齋飯吃?”三藏道:“徒弟們且休戲謔,既是悟空要與官長捉妖怪,你看前石橋邊可有庵院人家,我們住下,待你去捉妖怪。”行者道:“師父說的是。”乃走近橋邊,來尋庵廟。

話分兩頭,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得了菩提一粒,依舊復了原體,往前行走。到了朝元村,這丁炎眾人乃留了一齋,求他除妖,兩人計議道:“這村家災害病那裡是妖怪作耗?都是村人自失調攝,生災惹害,我們雖安得一家,不能家家都安,就是平了一朝,也難平復以後。須是待唐僧師徒來,仰仗真經靈感,自然家家吉慶,水保安寧。”他兩個計議了,故此向村眾說,後有取經聖僧到來,能捉妖滅怪。他兩個離了朝元村,到得石橋,見這差人坐在橋欄,問知乃遠縣官長迎接唐僧的,便計議道。“經文不可枉過遠轉,只恐唐僧們去與官長捉妖,豈不誤了走路?”比丘僧說:“如今只得留住他們在此,莫使他去。”靈虛子道:“何計方才留得他?”比丘僧道:“除非橋邊有座庵廟,方能留得住他。”靈虛子笑道:“師兄,便是庵廟也難留,他們歸路之心甚急。”比丘僧道:“師兄,怎見得他歸心甚急?”靈虛子說:“他師徒,

日月久離東土,靈山已取真經。歸心急急怕消停,不辭繞路進,怎肯誤前行?”

比丘僧說:“事便是如此,卻要我兩個遠來保護何為?若教經文枉道遠轉,失了唐僧志誠恭敬之心,須要設一個道法阻住他。”靈虛子道:“師兄,你看那橋邊一間茅屋,東倒西歪。無人居住,我與你變個破廟,留住他罷。”比丘僧把眼一望道:“破廟他師徒怎肯存留?須是變座齊整廟堂,我同師兄變兩個全真道者,他師徒必來投祝”靈虛子道:“變全真那唐僧也不肯留,還是變僧人方才契合。”他兩個走近屋前,運動法力,果然破屋頃刻變了一座齊整廟堂。但見:

朱門雙掩色初新,白粉圍牆高罩深。

日射琉璃光燦燦,果然清灑絕凡塵。

他兩個變了僧人,敲著木魚,在廟裡功課,不知唐僧可肯留住,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安公安公,冶與天通,日歲而後。迎子以赤龍。丁炎以治致怪,何耶?只為心中自一爐灶耳。

第六十六回

孝女割蜜遇蜂妖公子惜花遭怪魅

話表孫行者歇下經擔,走上石橋,左觀右看,只見前面一座廟堂,甚是整齊,就如新建的一般。他在橋上把手一招,說道:“有座廟堂,可過橋來。”三藏乃趕著馬垛過橋。師徒走到廟前,那木魚聲越響,僧人誦經聲益高。行者敲門,只見靈虛子變個老道,開了門道:“老爺那裡來的?”行者道:“從西來,回東土去的。”老道說:“師父堂中誦經,老爺請進堂來。”三藏進入堂中,看那僧人怎生模樣?但見:

一頂僧珈帽著頭,偏衫大袖罩緇裘。

莊嚴色相非凡品,也與唐僧共一流。

三藏與僧人彼此問訊為禮,僧人便問。“老師從何處來?”三藏道:“弟子從靈山回來,往東土去,這櫃擔都是取來經卷。本意從大路回國,卻為本地方官長差人邀接,前去除妖;但恐枉道,與經文不便,欲借寶房暫住一日,待小徒安靖了官衙來時方去。”僧人道:“老師,我這地方妖怪頗多,且是厲害!是那一位高徒會安靖?”三藏指著行者,僧人把行者看了一眼道:“這位高徒能捉妖怪?”行者笑道:“不敢,能捉幾個。”八戒道:“便是我小和尚,也會拿兩個。”僧人道:“正是,若說從靈山回來,一路妖魔卻也數不盡,只說朝元村有五種妖怪,怎麼安靖了來的?”行者道:“仰仗真經、我師的道力,把這一村疾病全瘥,那裡有甚妖怪?”僧人道:“老師們,倒是從官長縣中枉一枉道路,雖與經文不便,卻還有一宗便當。”三藏道:“師父,那一宗便當?”僧人道:“若救了官衙公於昏迷病症,隨便受它行些齋供,又借得些腳力遠送經文;若是住在小廟等候高徒,雖然經文不枉了道,你卻不知這條路要過一山岡。這岡高峻,雖說行人無礙,卻有幾個妖精,青天白日專欺外方遠來過客,若是你我出家人僧,更要著妖精之手。師父們,依我弟子說,還是同這差人到官長衙內住一朝好。”行者聽得呵呵笑道:“我老孫倒也要隨差人到官長衙去住,你卻說此路有妖精,老孫偏要住在此也。”乃把經擔櫃垛竟搬進堂,那僧道故意說:“小師父,我僧人念同道說的是好話,這路妖精果是厲害,還是枉道去罷。”行者道:“師父,我們不敢多擾,好歹一時,多不過一朝。”僧人笑道:“此必到官長百餘里路程,就是迴轉也要兩日,再與他安靖一兩日也算要四五朝。”行者道:“我老孫不同,不同。”便叫差人先行,那差人那裡肯。行者因是不曾走過的州縣地方,筋斗不便,只得安住了唐僧經擔,與差人一路走來。果然,離縣不遠。

那差人同著行者到了城門,他叫行者立在城門市上,但見人煙湊集,店市整齊,老老小小見了行者模樣,都來看捉妖精的和尚。個個說:“妖精不知在何處,可捉得醫了公子之病,倒先惹個妖精來了。”行者聽得人說他,忖道:“這居民說我生像醜陋,指做妖怪,只恐官長見了也疑,且變個俊俏僧人,看他怎樣相待。”乃把瞼一抹,頃刻換了一個標緻和尚。

且說差人撇下行者,進入縣中,報知官長說:“接得西還聖僧來了。”官長隨差衙役備了轎馬,出城來接。那差人四下裡望,不見了行者,急躁起來,向衙役說:“捉妖聖僧分明在此,那裡去了?”衙役指著標緻小和尚道:“這僧人是了。”差人道:“那裡是他?那聖僧毛頭毛臉,古怪的像貌。”行者聽了道:“那毛頭臉古怪像的,是我師兄,他方才回廟去了。說你家老爺不親出廓迎接他。”差人道:“你卻從那裡來?”行者道:“我老師父不放心,叫我隨後跟來的。”差人道:“你可會捉妖怪?”行者道:“我也會捉,但怕的是妖怪厲害,我的本事敵不過他,若是“我那毛頭臉師兄,專要降捉的厲害妖怪。”眾人沒奈何,只得瞞了官長,把這小和尚便當做遠接來的,扯上轎馬。行者上了轎,扯下一根毫毛,變了一個小和尚,坐在轎裡,他卻隱著身先進官長衙內,探聽妖怪信息。

卻說這元會縣官長姓卞,名益,夫婦二人止生了一子,名卞學莊。這公子年方弱冠,倒是個清俊之才,父母甚愛重他。這衙後一園花木山池,盡是可玩。一日,當春光明媚,景物鮮妍,桃柳芬芳,蜂蝶遊戲,公子看書勞倦,走出書齋,到那桃柳之前觀看,只見那遊峰浪蝶:

陣陣花間眷戀,雙雙牆內蹁躚,幾回來往過東軒。正是春光無限景,蜂蝶也欣然。

這公子只因感嘆這蜂蝶情懷,不覺就惹了一種妖怪。

卻說離縣三五里,有一山莊人家,蓄養一窩蜂蜜。這莊人生了一女。名叫做賢姑,為父母患病要蜜調藥,他開了這蜂窩,取了些蜜。那裡知這峰年深日久成了精怪,惱賢姑割了他蜜,乃逞弄妖氛,把賢姑奪了精氣,昏昏沉沉,似病痴呆一般。這女子一點性靈既被妖蜂所奪,他遂隨在妖蜂身邊,一翅飛在縣衙園中採桃杏花蕊;不匡公子走到花前,見這遊峰浪蝶採花,他忽動了惜花之心,道:“春光豔麗,全靠著這桃杏鮮妍,都被你蜂蝶採殘,可恨可惱。”便把春衫小袖去拂,那知賢姑一靈情性,被公子衣袖一招,惹在身上,進了書齋,滿目只看見一個女子。這女子:

斜挽烏雲半插花,不施脂黛著鉛華。

凡間那有喬裝飾,宛似嫦娥出彩霞。

這女子忽現忽隱,公子被他迷亂了心性,不覺的也昏昏昧昧,如病如痴。官長夫婦,只道是病,那醫藥不效;認為邪魅,法官不靈。

卻說行者拔了根毫毛,變了一個小和尚,被差役們轎馬抬在公堂。官長忙下階迎接上堂,以禮款待,這小和尚兩眼看著官長眾人,並無半語片言。官長問道:“長老從靈山下來麼?”和尚答道:“從靈山下來。”官長說:“師徒幾人?”和尚道:“師徒幾人。”官長說:“聞知一路來拿妖捉怪。”和尚道:“聞知一路來拿妖捉怪。”官長聽了,大笑起來道:“原來是個痴和尚。”他依著也道:“原來是個痴和尚。”官長大怒,起身叫把迎接差人拿過來重責了,分付眾投把小和尚扯下公堂,問道:“你這禿廝,是何處來的?虛冒聖僧名頭!詐言會拿妖怪!驚動遠近,叫我一個堂堂官長投名帖,差衙役,遠來接你!”這小和尚也不慌不忙照依官長問答一樣說出,急的個官長在堂躁暴起來,思量要行罰。

卻說行者隱著身走入官衙,只因說公子在花園被妖魔迷倒,他進了公堂,直入園內,那裡有個公子?原來他夫婦見公子在園中惹得病,移入臥房之內。行者找尋到臥內,果見那公子臥病在榻,懨懨若醉如痴。行者察他光景,看他左右,並沒有個妖怪,乃忖道:“看他少年公子,丰姿俊雅,定是思春惹病,怎麼冤屈甚麼妖怪?可恨用藥的摸不著病源,空叫那法官亂著邪魅。我如今還出堂,變個醫家長老,指明他病症。”行者走出前堂,只看見官長坐在廳上,左右把小和尚拖捆在地,將要加刑。

行者隱著身走近前,見了驚道:“呀,是我忘了,只顧進園內探聽公子病,遂未打點毫毛假變,必定是對答不來,惹官長疑惑。我老孫的毫毛法身,怎教他受辱?”乃向小和尚身上吹了一口氣,只見左右方才舉杖,那小和尚身上現出一道五色毫光,光中一朵紅蓮花蕊。這官長堂上見了,飛走下階,雙手把小和尚扶起道:“凡夫俗眼,不識聖僧,冒犯冒犯!”行者見那小和尚答應不出,乃道:“是了,是了,方才必是如此,使官長見疑,我老孫不得不現身。”乃從半空飛下,現了原身。那差役見了忙上堂稟道:“小的迎接的這才是聖僧。”行者搖搖擺擺,走近官長前道:“大人休得見疑,這是小僧徒弟子,向來有些顛痴。”官長只得迎了行者上堂,照前問說,行者句句答應。說到公子被妖怪昏迷的情節,行者道:“大人,此非妖怪,乃是公子有甚心情自著了迷、待我小僧見面診脈,病源自知。”當下官長同行者入得臥內,見那公子臥枕在榻,怎生模樣?但見:容顏枯稿,形體尫羸。容顏枯槁似霜後殘荷,形體尫羸如風前敗絮。但見伏枕懨懨似有思,向人矻矻如難敘。真個是不遇聖手神功,難必盧扁不望聞而去。

行者入得臥內,見了公子這模樣,乃問道:“公子,你這病源何起?”那公於昏昏沉沉,那裡答應。行者見了,把口向榻上一吹,手中結了一訣,只見公子似醉方醒,如夢才覺,把眼看了官長,叫了一聲:“阿爺。”那官長喜之不勝,便向行者拜了一個深揖道:“我的師父,你真是聖僧,人言豈謬?”行者道:“這才是小僧與公子開了昏味,還不曾審問出病源。”乃向公子問道:“公子,你病從何起?”公子嘆了一口氣,說道:

“一自春光明媚,後國問柳尋花,偶然蜂蝶亂交加。只因才拂袖,不覺病歸衙。每日心情恍惚,凝眸便見嬌娃。我心不染這冤家,無端翻作怪,日夜在窗紗。”

行者聽了,向官長道:“公子之病,一半在已,一半是妖,幸虧他一心說不染,這在己的旦夕自安,那在妖的小僧去查探。若查探出來,定然為公除滅了。”官長大喜,方才分付行內,治各齋供,送行者出堂。行者道:“大人,小僧進公衙工夫時久,打敢動勞備齋,便是送我出堂也費工夫,老孫要與你公子查系問妖來引誘他哩。”說罷,忽然一個筋斗打在半空,頃刻不見。那首長只是望空作禮道:“我小富父子,何幸得蒙神僧救技。”乃上堂,叫差役請小和尚,早已被行者收復那毫毛身上。

他在半空正思想道:“公子親口說衣袖排蜂蝶,惹了妖怪,不知是何妖怪?要覓這情由,不去問柳尋花,便查蜂究蝶。”他正在空中思想,卻好密叢叢一陣遊蜂,採廠花心飛來,鬧吵在空。行者付道:“這蟲飛究奠,那知人性,便問他公子情由,料為徵然;我如今也變個蜜蜂兒,飛人陣裡問他,自知公子拂袖情節。”搖身一變,果然與眾蜂無異,雜人叢中,那裡問得出?只得隨眾飛到村莊人家。進了屋簷,只見那簷下懸著幾隻木桶,眾峰出入那桶,行者也隨眾入桶。只見桶中一個大蜂,見了行者假變的蜂子入內,道:“看他不識採花,罔知造作,快與我咬殺了他出桶!”眾蜂果然一齊把行者假變遊蜂上前亂咬,行者伶俐,忙把那採花的蜂使了一個法術,奪了他兩個的花蕊獻上峰王,那大蜂見了,方才說道:“我正恨賢姑女子割了我御冬之食,把他精氣奪了,送入公子花園,使他昏沉終日。若是你這蜂勤勞,一個兼兩個之採,這御冬之食尚可補足。”行者聽了這話道:“原來是這情節。”乃飛入那女子臥內,果然見一個女子昏沉在床。行者看他怎生模樣?但見:

嫋娜身軀臥在床,形容憔悴實堪傷。

只因割密為親藥,誤惹群蜂作怪映。

行者見了道:“原來是怪峰奪了這賢孝女子的精靈,到那公子園中又遇著公子怒蜂蝶殘花,把衣袖招了女子之靈,乃是這個情節。可喜地一個心不染邪,一個為親行孝,遇著我老孫,安可不施一方便救他?若是淫私調媾之情,弄月吟風之病,我老孫豈肯救這樣男女,以褻讀了我僧家之體?”行者一面說,一面飛出這人家門外,復了原身,叫一聲:“莊內有人麼?”

只見屋內走出一個漢子,見了行者道:“師父,那裡來的?若是化緣,我家有個女子病臥在床,沒甚心緒,別轉一家嗎。”行者笑道:“我乃西來聖僧,不化你緣,是本處官長請來捉妖醫玻查得公子衙內病根在此,特來醫一救二。”那漢子聽了,忙請行者入內。行者道:“不消進去,我已見了你女子病源,汝家可將遊蜂用發系一兩個到官衙園外,叫汝女賢姑名,他自病癒。”莊人依言,用發繫了兩個蜂子到官衙園後,叫了一聲“賢姑”,那女子精靈果附在蜂子歸來,其女即醒。莊人大喜,留行者齋供,捧出布帛金錢酬謝,行者不受。“忽喇”一聲,不知去向。這人家焚香望空禮拜,說是神僧下降。畢竟後來怎生除這邪妖,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孝女割蜜,公子惜花,自是正事,尚足以致妖如此,這遊蜂之不可惹也。

貞女一被蜂迷,不但自祟,兼能惑人,不遇行者,定作勾花使。

第六十七回

老善人動嗔生懈小和尚供食求經

卻說女子精靈復了原身,那裡有病;那公子目中不見了這女子,也安靖起床。只是這妖蜂在莊人屋內飛來飛去,見行者傳這莊人,以發拴系招了這女子精靈回家。他眾蜂道:“這和尚是何處來的?既非醫僧,倒有幾分神通手段,破了我們之法,又繫縛我等之身,此仇不可不報!”乃查探這和尚是西還取經僧人,現在石橋一座小廟堂內安祝這眾妖蜂一時離了莊人之家,卻飛到石橋小廟中來。那裡知廟乃比丘僧與靈虛子,假化留住唐僧以待行者,不過一朝。

行者一筋斗打回,三藏見了道:“悟空,醫了公子病,捉了妖怪麼?”行者把公子與女子話說了,三藏問廟主僧說:“師父,倒是我等在此等候悟空,若是枉道去時,果是於經文不便,如今須向大道前行。只是師父前日說前去要過此山岡,岡上妖怪甚多,我又有經文馬垛,可礙?”僧人說:“老師父,放心,於經文無礙,只是要高徒們費一番心力。我與道人也要離此廟,過山岡,探望一個施主人家。這施主卻是敬我僧家,師父們到彼,自不敢慢。”三藏聽了道:“老師若肯扶持,便同過山岡,萬一妖精作耗,也仰仗一二。”僧人說:“老師父先行一步,我與道人隨後便來。”三藏辭謝僧人,師徒們離了廟堂,上路前行。

卻說那妖怪飛到廟前,叢聚在那殿脊之上,見三藏們離廟前行,知道他必過高岡峻嶺頂。先一翅齊飛來,指望弄妖作怪,迷魅唐僧師徒,報行者救公子、女子之恨。那裡知聖僧保護著真經,到處有百靈默助。

卻說這山岡樹木森森,中有一巢,是幾個靈鵲聚居,這靈鵲只因久在山林,成了精氣,迷昧往來行人過客。怎見他成精迷昧行客?他:

有時變妖形,有時變獸類。變獸類好似虎豹豺狼,變妖形宛如魍魎魑魅。或在岡頭,或在林內。在岡頭喳喳聲是飛禽,在林內兇兇勢如蜂蠆。只因他巢項曾聞一字經,善根未把靈心蔽。

這妖鵲聚居岡頭巢內,迷弄行人。一日,自相悔過道:“我們生居扁毛畜類,昔日曾巢於靈山,得沾了僧家法會,聽了經文;如今在這山林,正當引迷人歸正道,如何作妖弄怪纏害途人?墮了惡孽,轉生怎能脫離禽獸之道!”只見一個妖鵲說:“我等原與世人不相干涉,無奈一等漁獵之輩張弓打彈,傷害我等。他打了我等去,且莫說傷我等生那一番苦楚,只說不曾被打去的,那驚弓高飛,心慌意怕。如今成了一種靈異,正當遇行人過此迷弄他,報打彈之仇!”又有一妖鵲道:“你我既投此六道,欲求超脫,仍弄妖氛傷生害命,益墮了無邊罪孽,還是做些善事好。”這幾個妖鵲,你要行善,我要作惡,一個老鵲兒道:“汝等不必亂生意念,依我,行善的行善,作惡的作惡。只是行善的見往來的是善人,便以喜喳喳指他迷途荒徑;作惡的見往來的是惡人,便以兇狠狠傷他殘生性命。”眾鵲依言,在高岡樹林專等那往來行客。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見唐僧師徒前去,收了道法,依舊石橋邊是一間破屋。靈虛子向比丘說:“師兄,分明過山岡是一條正道東土大路,若是轉遠枉道,果於經文不便,你如何不留住唐僧,反說高岡密林,妖魔厲害,專欺外方僧道?”比丘僧道:“師兄有所不知,唐僧行止,都聽那孫行者。你豈不知這猴王性情執拗,你若說山岡平靖可行。他便往官長衙中捉怪,定不住留廟堂;我說山岡妖精利害,專弄外方僧道,他斷然要走此路,正乃留唐僧之意。”靈虛子聽了,笑道:“師兄,你意見雖高,卻動了虛假之魔,只恐前途定有妖精之阻。”比丘僧說:“是呀,師兄之見更高我也,只因一時恐唐僧不留住在廟,故設此意,看來連這假設新廟才屬不清,前途定有妖魔阻攔他師徒。我與師兄須是超越在唐僧前,路遇有妖精,當為唐僧掃滅了,他好挑押真經櫃擔前行。”

兩個說罷,隨駕雲在空,離了石橋,趕過唐僧前路。他兩個在半空雲端裡,看著唐僧師徒四人連馬五口,挑的挑,馱的馱。但見:

唐僧押馬垛徐行,行者沙僧趲路程。

惟有悟能挑著擔,乜料兩眼望妖精。

比丘與靈虛在半空,看唐僧們恭敬志誠挑著經擔前行,惟有豬八戒左顧右看。唐僧道:“悟能,走路只走路,那兩眼左觀右看是何故?”八戒道:“我被那廟堂和尚說山岡妖精厲害,專要迷和尚,惟我在廟裡少了些見識,不曾借得那道人一頂布巾戴來。”行者笑道:“呆子,若是我老孫是個道人,在廟裡還要剃了鬚髮來過此岡?”八成聽了哈哈仰面一笑,早已看見半空兩個僧道在雲端裡行,八戒大叫道:“才說我左觀右相何故,你看半空裡不是妖怪來了?”三藏舉頭一看道:“徒弟們,你看空中果有兩個人,卻不是妖怪,明明一僧一道,騰雲駕霧,這必是聖僧聖道鑑察我等挑經,須要志誠,不可怠慢。”三藏說罷,便合掌望空道:“菩薩.我弟子玄奘寸步也不敢怠慢經文。”那八戒、沙僧也合掌望空下拜,只有孫行者大叫:“動勞你二位,查探查探前途有甚妖精,替我老孫剿滅剿滅。”三藏道:“悟空,你開口便說把妖精剿滅,我們出家人以慈悲方便存心,這剿滅二字無乃忍心害物!”行者道:“師父,你不剿滅了妖精,那妖精卻不饒你。”三藏道:“徒弟,你那裡知割肉喂鷹,捨身喂虎,有此慈悲功行,方成佛道。”三藏正說,只聽得那半空裡誇道:“好一個仁心和尚。”頃刻雲飛如箭,那僧道往前去了。八戒道;“快得緊。”沙僧說:“果然去得疾。”行者笑道:“還不如老孫的筋斗兒更疾、更快。”按下他師徒四人走一程說一程。不提。

卻說比丘僧兩個離了唐僧往前趕過三五十里,到了山岡峻處停了雲頭,坐在嶺上。靈虛子道:“師兄,此岡雖峻,經擔倒也可行,且這樹林深密之處,清風徐來,鵲巢聯絡,定是沒有妖魔之處。我與你敲動木魚,課誦兩卷經文,也是功德。”比丘僧依言向胸前除下菩提數珠捻動,他兩個正才朗誦經文。

卻說妖鵲居巢等候過往行人,忽然聽見梆子聲敲,出巢觀看,見兩個僧道坐在岡子上,口中念念有聲。那作惡的妖鵲向老鵲道:“這兩個敲梆子,口咕噥,定是獵人網戶,待我去捉他。”那行善的道:“明明一僧一道課誦經文,但恐他遠路走來,腹飢力倦,我當於前村設法化些齋食來供他。”老鵲道:“好事,好事。”

這妖鵲出巢,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小和尚,走到山岡凹裡幾戶人家門外說:“小和尚是西來往東路過的,我師父肚飢力倦,坐在岡上敲梆誦經,叫我小和尚到善人門上乞化些齋飯充飢。”這幾戶人家倒也信心,有齋飯便佈施出來。

又走到一處冷靜孤村,一家房屋頗高大,不見個人在屋中。小和尚連聲呼叫,只見那牆裡飛出幾個遊峰來,見小和尚也不管光頭滑臉,亂叮將來,一面叮,一面傳呼,頃刻飛眾了千百,把個小和尚顧頭顧臉不迭。那裡知這小和尚是妖鵲變來的,動了他心,復了原相。鵲嘴啄蜂更是厲害,雖然厲害,卻不禁毒蜂勢眾,他只得一翅飛回巢樹,報知老鵲。老鵲不知緣故,只道妖鵲變了個和尚,惹了眾蜂,且叫他把齋食去岡上供僧道。不提。

卻說眾蜂見和尚在屋門化齋,變化靈鵲把他們啄傷無數,齊齊怒道:“我等遠飛到此,本意報那和尚系發之仇,誰知他們已過岡子,又弄這神通把我眾啄傷無數,此恨益深。快探這和尚們走到何方?我這裡擺齊眾隊前去,定要把他們個個螫倒。”眾蜂依言,查探的岡子上兩個僧道坐著敲郴唸經,便領了無千帶萬一齊飛到岡前,也不查實,照兩個僧道螫來。又有幾個鵲妖變的小和尚,正來供齋食,見了蜂擁,動了他那作惡之心,都復了原身,把妖蜂去啄。

靈虛子見了,向比丘僧說:“師兄,你知這情節麼?”比丘僧說:“師兄,此即你我留唐增師徒說的山岡妖精無數也。”靈虛子道:“妙哉,妙哉,我與師兄乘他兩相爭啄,徑往前行,這妖峰定是隨我們逐去,此高岡峻嶺必要安靖,唐僧師徒奉經前行,可保無虞也。”

卻說比丘與靈虛子離了山岡前行,那眾峰簇擁跟去,這靈鵲行善的保護著兩個僧道過了山岡,到了一處地方,有幾家煙火相連,一座接官空亭所在。那亭內一個老叟坐著,見了一僧一道前來,便恭敬相待,問道:“二位師父自何處來?”比丘僧答道:“從西來,要往東去。”老叟道:“有何去住?”比丘答道;“出家人隨所去祝”老叟道:“二位師父不棄山鄉,我家中正才收拾晚飯,奉供一齋,何如?”比丘僧道:“多謝善人佈施,只是後邊還有西來四眾取經僧,善人不知可肯方便一帶?”老叟道:“此四眾可是二位一起的?”比丘僧說:“出家人那裡分個一起與否,但是我兩個承善人賜齋,他四眾到來,只恐者善人不便佈施多人。”老叟道:“這事不難,且請二位到我家下供奉一頓現成素齋。”比丘僧與靈虛子方才隨著老叟走到家門。

只見妖蜂成陣飛到老叟門外,樹林技上的那靈鵲飛來亂啄。老叟見了,忙拿了一根竹竿,把靈鵲亂打道:“是何人家,走了養蜂,飛到我家,到有十分財氣!可根你這鵲子啄他。”一面打鵲,一面叫家僕取桶接峰下樹。他卻才扯兩個僧道衣袖進門。

比丘僧說:“老善人打鵲啄蜂,固是一種善心,只是接峰人湧,又生了一種冤愆孽障。”老叟道:“師父,打鵲禁地傷蜂,真是善心,接峰入桶,怎麼是又生一種孽怪?”比丘僧笑道:“這蜂簇擁,本來螫我二人,眾鵲啄他,也有些緣故。我小僧不敢說破,悉聽老善人主意罷了。”老叟道:“原來二位師父恨蜂來螫你,你便快心鵲子啄他,看來乃非出家人心腸了。”老叟說罷,便把面色放出嗔心,有個不肯供齋之意。比丘僧見了,退走一步道:“老善人,我小僧承你好意方便齋供,只是後邊尚有一起四眾,若是同仁一視,且待他們到來領你佈施罷。”老叟主意只為比丘僧說他打鵲,起了一種嗔心,便答道:“寒家晚飯原也不多,既是二位要候一起,且在大門前等候一時。”他往屋內進去,只叫家僕好生安置了蜂桶。比丘僧向靈虛子道:“看此老叟,只為貪接蜜蜂生利,又因我們說他打鵲,遂起了不佈施嗔心。他情意既懈,我等見機當行,留此齋飯以待唐僧師徒罷。”兩個不辭老叟,出門而去。

且說三藏押著馬垛,行者們挑著經文,一路安靖前來,到了山岡,師徒力倦,也坐在嶺上。八戒道:“師父肚中飢餓,這山凹處可有人家化一頓齋充飢也好。”三藏道:“徒弟們,誰去化齋?”行者道:“八戒既叫俄,他便去化。”八戒道:“我化來了,你可吃麼?”行者道;“先供了師父,自然供我。”八戒道:“你便去化,若是化了來,先供了師父,自然供我。”行者道:“呆子,我卻是師兄,理當讓我!”八戒道:“既是你化出來,還該讓我。”沙僧道:“兩個不必去化齋,又不知這山岡內可有人家,就是有人家,不知可肯齋僧佈施。齋在那裡,且先你爭我爭動了這爭競心,只恐怕又生出一種妖魔來。”

沙僧正講,只見那樹林中走出兩個小和尚來,手捧著一缽盂齋飯,一個要分吃,一個要先吃,搶搶奪奪,被三藏見了,叫一聲:“小和尚,你兩個有甚相爭?”那小和尚見了唐僧,忙向前道:“老師父,是那裡來的?這些櫃擔是何物?”三藏道:“我是東土大唐僧人,上靈山求取真經回還。”小和尚道:“這櫃坦內必是取來經文,不知老師父取他何用?”三藏笑道:“可見你兩個是山鄉小子,只知剃了頭髮,手裡捧著個缽孟,化些飯食度日。這會聽得你一個要先,一個要分。全沒個禮節,不知道出家自有三寶真經。這經文課誦,上則超凡入聖,次則降福延生,三則懺罪消災。”小和尚聽了,恭恭敬敬把缽盂齋飯獻上唐僧道:“老師父,這是我兩個山凹人家化了來的,既是老師父遠來,情願奉敬一餐。”三藏道:“你兩個為這飯動了爭長競短,我如何受你的?就是你兩個,也飢餓難當。”小和尚道:“老師傅請受用,我們再去化罷。”三藏見他誠敬,接了缽孟在手,食了一半道:“徒弟們吃了這一半罷。”行者道:“八戒,你吃了罷。”八戒笑道:“你看這猴精,他嫌師父殘剩,故此讓我,你吃了罷,這些微不夠老豬塞牙縫。”行者道:“既是你嫌少,我吃了也罷。”方才向三藏前取體盂,八戒看了一眼,早已取得在手,三扒兩咽一頓吃了。那小和尚見了,便向三藏道:“老師父既受了小和尚供奉一缽盂粗齋,但求把經文與我兩個一看,也不敢指望超凡入聖,只求降福延生,就是老師父的功德了。”三藏聽了,只是搖手道:“這卻不敢奉承、”卻是何故不敢奉承?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此回嘈嘈雜雜大有意致。

唐僧才受得一缽孟供獻,便為開經吃力,信是功德難消。如今和尚吃盡十方,不思報答,卻如何怎得靈雀喚醒?

第六十八回

真經隻字本來無片語仁言妖孽解

詩曰:

種種機心種種妖,些微方寸不勝囂。

老增識得除妖法,一句仁言萬怪消。

話說這兩個小和尚,乃是小靈鵲變的,山凹人家化了齋來供那僧道,被妖峰叮了,趕峰的趕蜂,齋僧的齋僧,不匡比丘與靈虛子前去,卻遇著唐僧們到來。見了經文,獻了齋食。唐僧受了他獻,兩個就要把經文與他開看,三藏乃插手道:“小和尚,這經文櫃擔有包封扃固,開不得。”小和尚道:“老師父說不得,你吃了我齋飯,若是不把經文我看,這功德怎消?況經文也是公器,就是師父們取到東主,少不得也要開與人看。”他兩個只是要看,三藏只是不肯,三藏道:“小和尚,我腹中記的誦來你聽罷。”小和尚道:“耳聞不如目見,老師父老不肯開與我兩個看,我到山中叫了我大大小小師兄師弟來,少不得也要開看。”他說了便走去。三藏道:“徒弟們,這如何處?想這荒野山村,和尚們不知禮法,倘眾來搶奪,如之奈何?”行者道:“師父。老孫看這小和尚面貌語言不似個僧人,只恐是兩個妖魔,待我跟他去看,是何怪成精。”三藏道:“徒弟倘看出是妖精,千萬不可傷害他。”行者道:“師父,古語說得好:‘人無傷虎心,虎無傷人意。’只恐妖怪是來傷害我們的,老孫卻不饒他。”

且說兩個小和尚離了唐僧往山中走去,不知行者隱著身跟將他來,在無人處復了原身,一翅飛入窩巢。行者見了笑道;“我說是妖魔,原來山岡僻路,鳥鵲也作怪成精。我不免也變個小鵲兒飛入他巢,看是怎個光景?”搖身一變,變了一個小鵲雛,怎生模樣?但見:

小小身形一鳥,茸茸毛羽初生,喳喳不住會嚶聲。正是學飛方展翅,雖小卻通靈。

行者變了一個小乳鵲,飛到那大巢,他卻用了一個法裡法,又把身形隱了,飛入巢中。

只見那巢深大廣闊,無數的在那深林。行者看那巢中一個老鵲在上,來來往往無數的妖鵲,有的說我們行善的化齋供增,有的說我們作惡的趕啄怪蜂。老鵲道:“你們趕啄怪蜂,雖是行惡,但為保護那僧道,便也是行善。”只見這變小和尚的鵲子說:“山岡下見有四眾僧人,正是取經和尚,我方才獻了齋飯,求他真經一看,那和尚堅執不肯。”老鵲道:“經文乃是度脫眾生至寶,世人尚且難聞難遇,我等禽類正想超脫,真是希逢,可叫眾巢諸鵲齊變作村居善男信女、和尚道人,去求他真經一看。如是不肯,汝等作惡的便搶奪了來,也無傷於義。”

老鵲一面說,一面傳與眾巢,那鵲頃刻飛聚了來商議。只見那啄峰的鵲也回來了,向老鵲說道:“我們保護那兩個僧道,去啄那遊蜂,到了前途,被一個老叟怪我們啄蜂,把竹竿打了我等回來,卻把那眾蜂用桶收去。聞知這峰正要與取經的僧人報仇,我們若是看了他經文,便為他護送前行;若是他不肯把經文開看,便哄他到老叟家安歇,那眾蜂定要打他們螫害。”老鵲聽了道:“且去求他經文要緊。”一齊離了窩巢,果然個個變了村居僧道、善信人等,走出林來。

行者聽了,忙飛去到三藏面前,叫八戒、沙增快挑著飛走,叫三藏趕著馬垛,莫要遲慢,老孫打聽了妖魔來也。遂把眾鵲計議之言,—一說出。三藏心忙,八戒、沙僧著力離山岡飛往前去。好行者,忙向空中唸唸有詞,只見那五色彩雲從空飛下,行者捉住雲頭,撾著雲尾道:“求你暫作經擔櫃包,以誘眾妖鵲,待我老孫挑著真經,同師父過了山岡,到得前途,你再散去。”那彩雲果然待行者挑了經擔前行,他照依櫃擔變化,無有兩樣。這眾妖鵲一齊走到岡前,不見了唐僧師徒,但見經櫃擔包完全在地,眾妖鵲變的善信僧道,大家你抬我扛,都搬到深林巢前。

那老鵲大喜,向眾妖鵲道:“我當年曾見僧尼道俗焚香拜禮,方敢開誦經文,汝等可焚香開著。”這妖鵲們卻也神通,隨向村莊人家取得爐香焚起,你看他動手把櫃擔拆開,那裡有片紙隻字!但見:

五色祥煙靄靄,一天瑞霧蒸蒸。

何嘗一字見真經,盡是彩雲光映。

眾妖鵲齊驚異起來道:“好和尚,變假藏經愚哄了我們前去。”只見老鵲向空拜禮說:“你眾鵲不知,這正是真經從來無字,況我與汝輩何物?有何功行?便要見聞至寶?且欲見聞至寶?卻生一搶奪之心,宜乎付之長空無有。如今必欲要見聞,還當發一善行,消除惡念,前去保護取經眾增,莫教怪蜂作孽。那時有此功行,料眾僧感汝等,必把經文你看。”眾鵲依從老鵲之言,齊齊一翅飛到那接官亭處樹枝之上,你看他:

飛的飛,叫的叫。飛飛叫叫不停留,叫叫飛飛如快樂。滿空上下翻,深林接樹噪。黃昏日已晡,眾鳥奔來到。喳喳一片聽他聲,真是靈禽來喜報!

卻說那官長卞益夫婦二人止生了卞學莊一子,被妖迷亂,喜得西還取經聖僧救好,正值花柳爭妍,園亭賞玩。夫妻兩個說道:“這等一個好園景,怎麼百花芳菲,就沒個蜂蝶兒飛來妝點景緻?”卞學莊道:“爹孃,正為這蜂蝶一節,孩兒惹了一場災玻”卞益聽了道:“正是,我要問你,當初這病源怎起?”卞學莊答道:“那日孩兒看見桃杏花開,春工富麗,苦被那浪漢遊峰爭採殘傷,我一時拂信春衫大袖,不知怎麼那遊峰作怪,孩兒被他迷昧了,昏憒不剩目中只看見一個女子,來來往往,或現或隱,今幸那取經聖僧救了。病雖已愈,只是心疑,怎麼兩個蜜蜂兒便作怪迷人?”

卞益聽得,次早出堂,便問左右:“這地方誰家有蜜蜂探花?”左右報出村莊人家所養。官長拘了來問,那莊人供稱:“日前有蜂,只因作怪迷了女子,幸虧西還取經的聖僧救好,如今把蜂巢逐去了。”卞益聽了嗟嘆:“有此異事!公子既好,這聖僧尚未酬謝。”乃復差衙役持了布帛金錢向前途接官亭來,酬謝唐僧師徒。這差役正坐在接官亭內等候唐僧。

卻說那眾妖蜂被老叟叫家僕收了在家,這眾峰出入他家往往來來,採花做蜜,不防那眾鵲見了道:“那螫僧道的妖峰益多越盛,看他逞妖弄怪,似有螫那僧人之情,我等既要保護取經聖僧,安可容留他在此?”卻好兩個峰子飛到官亭,這靈鵲一翅飛入亭中,一口啄了一個,這一個忙飛去報與眾蜂,眾蜂大怒,一齊飛出屋來,不見靈鵲,但見一個差役臥在亭中。他一螫把差役叮傷,差役打聽得叟皇家下養蜂,隨回衙稟知官長,探老叟家僕拿了到官。差役依舊來亭上等候唐僧。老要見養蜂惹出禍害,遣那眾蜂又不散去,正在無計救僕,不免到亭子上打點差役,卻好三藏師徒到了接官亭內。老叟正為惱日前僧道不辭而去,見了唐僧們在亭子上敬坐,心下正嫌,只見官長差役忽然走到唐僧面前,捧出禮物名帖道:“小人奉官長差來,遠送聖僧以酬救好公子之玻”那老叟見官長差人遠送唐僧,一時便起恭敬,請唐僧到家內待齋供,備細把養蜂惹了官長緣故說出。

行者聽了道:“這妖蜂到此處還生事惹非。”三藏道:“徒弟,不是這等說,天地間物各自相安,這蜂豈來害人,必定是人去傷他,惹動他毒心,故作妖孽,徒弟,你說妖蜂,我還說是人自作怪。如今老善人也不必逐蜂,隨他自安其處,也不必憂慮家僕,待吾徒弟與你討個方便人情,包管官長放了你家僕回來。”老叟聽得大喜。三藏隨寫一紙稟帖,謝辭遠送禮物,順便與老叟方便家僕。差役回覆了官長,果然官長不究,家僕放回。這老叟見唐僧與官長交通,乃大設齋供,款留三藏師徒在家。

且說眾蜂原為報和尚控系之仇,飛聚到此,等候唐僧。只為靈鵲生端,螫了差沒,被老叟遣遙不去,恰遇著唐僧到來。眾蜂計議正要齊來螫害唐僧,不匡三藏對徒弟們說了一句“各自相安”好話,那眾蜂聽了道:“原來取經聖僧果然存心仁厚,說我等原不害人,因人來傷我,故作妖孽。比如這老叟敬藏我們,雖說覓利,他也有安我等之心。只因他起了一個嫌惡那僧道而去,便生出這官長捉僕之情。有來這幾個僧人,我們也當保護他前去。”眾峰說吧,一齊飛出老叟之屋,方欲往前飛,只見眾鵲在東樹枝頭飛噪,嚇的往西飛去。

卻說眾鵲在林間,見老叟家留住唐僧,那眾妖峰又飛散去了,乃向老鵲道:“我等護送僧人到此,你看他那櫃擔供奉在堂上,卻不見那化為烏有無字經文,必須去要他開看。”老鵲道:“論護送有功,那僧人必然肯開與你看,但是汝等以何法去要他開那櫃擔?”眾鵲說:“還是行善的變做和尚道人去求他佈施一櫃擔來罷,如是不肯,待我們作惡的再計較一法去齲”眾鵲計議了。

卻叫兩三個行善的鵲依舊變作僧道,走到老叟門上化緣,那老叟看見是僧道,仍恭敬請入中堂。三藏師徒見了,彼此問訊。三藏便問:“師父們何來?”僧道答說:“我弟子們自車遲國智淵寺來,遊方化緣為生。”三藏聽了,乃向行者道:“這寺乃我們昔日來時救他災難之僧。”行者道:“正是,正是。”乃把昔日救他們事情說出,他那裡答應的來?三藏忙替他說:“昔日想師父們避難在外,故此不知。”這僧道說:“正是,正是。且請問老師父何來?”三藏道:“我等自西還東。”僧道又問;“往西何事?”三藏道:“上靈山求取真經。”僧道聽了說:“這櫃擔中想是經卷了。”三藏道:“正是。”只見那為首僧人走近三藏面前,深深打了個問訊道:“聖僧老師父,我小僧昔日聞得東土聖僧上靈山取經路過本國,救了我一個僧,至今感思,都說待老師父們西還,務要求賜一擔經文看誦,不負出家修行本願。今日何幸在此相遇!萬望老師父慨然方便,賜我弟子一擔,回到寺內課誦看閱。”三藏道:“這不敢奉承。我等奉唐王旨意,萬水乾山,經年累月,取得真經;且有皇封扃固,那裡開得?況說佈施,萬萬無此事理!”這僧人門前風颳來的楛樹葉(此處疑有脫漏),三藏道:“徒弟,你雖說假於道,卻也合真,只是你不該說破。天地間事,說假便不真,當算便不假。如今快辭了老叟前行去罷,只恐弄出假來。”那僧人又來要經,行者道:“師父所見甚明,我們速行為上。”三藏辭謝老叟要行,那老叟道:“老師父大德,感恩不盡,正該留住幾日,如何要去?就是要去,此時天色黃昏,前路盜賊嘯聚,不便夜行。”三藏只是要行,老叟那裡肯放,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靈鵲啄蜂,化齋護送經文本是極好心腸,只為要看經卷,反當。

第六十九回

悟空三誘看經鵲比丘四眾下靈山

話說那靈鵲變的僧道欣欣喜喜,扛抬著兩個經擔到了林中,正向老鵲誇能,忽然歇下一風吹起,與那林中樹葉混在一處。眾鵲笑道:“又被和尚誘哄了來也。”老鵲道:“非哄,非哄。”眾鵲道:“何為非哄?”老鵲道:“我當年聽聞過經典,便是這風、這樹與葉,皆是經文所在,怪你等緣慳分淺,自不識耳。”眾鵲那裡肯聽,又計較說:“這和尚們,善求兩次被他誘哄,如今只得作惡問他齲”老鵲說:“不可,不可。真經豈容你惡取?不如回林去罷。”眾鵲中行善的也動了嗔心,乃與惡鵲計較,變了一夥盜賊,明火執杖,乘著夜盡,飛走到老叟家來。

卻說三藏師徒被老叟留住,正才安息,忽然門外喊震,行者忙起來,向天井一望,但見那明明火把,照著一簇強人,口口聲喧,只叫開經來看。行者道:“師父,那樹葉兒果然識破,弄出假來了。”八戒道:“偏我使個機變就不靈,如今怎麼處?”行者道:“沙僧師弟,你也使個機變,誘哄他去,”沙僧道:“師兄,我當初原以恭敬取得經文,本不會機變。若是強人來惡取,古語說的好,恭敬不如從命,把我們經擔獻與他自家去看罷。”三藏道:“悟淨,這卻使不得!悟空徒弟,還是你設個計策,第一莫驚嚇了老叟之家,第二還要保全了我們經擔。”行者道:“師父,我老孫又要使機變了。”三藏道:“徒弟,由你罷,只是莫要似來時打殺了強人。”行者道:“放心,放心,金箍棒不在手頭了。”行者一面說,一面把毫毛拔下幾根,都變了經擔空櫃,叫八戒、沙僧都躲入櫃擔中,卻把真經櫃擔移在老叟深屋,與三藏著守。說道:“師父,謹守經文,切莫驚惶恐懼,待徒弟們退了強人,自然前去。”三藏依言,躲入深屋。

卻說眾鵲變了一夥強人,到了老叟門前,吆吆喝喝,嚇的那老叟一家大驚小怪。老叟聽那強人口口聲聲只講快獻出經擔來,想道:“這和尚們必定是販寶貨的,惹了強人眼目,我也不管他,且開了門讓他劫了去罷。”只見門開,眾賊搶的搶,抬的抬,把櫃擔一齊搬出。

且說行者毫毛變的櫃擔,裡邊坐著八戒、沙僧,行者把那空櫃中自己又多變幾個在內。卻說這眾鵲變了強人,惡取了櫃擔,喜喳喳叫出歌聲兒來。他道:

“吾輩真靈果是靈,神通變化取真經。

兩次善求被僧耍,三番惡取到消停。

扛了去,到山庭,看的看來聽的聽。”

行者在櫃內聽了道:“這妖精抬著走罷,還要打個歌兒,我不免和他兩句末韻。”乃接著後句說道:“那裡把經與你看,外公實是不相應。”那抬櫃的妖鵲聽了道:“不好了,怎麼櫃裡經文說起話來了?”老鵲道:“休要嘵,經文原是說的話。”妖鵲道:“他道那裡有經,卻是外公在裡。”老鵲道:“到山岡去看罷。”妖鵲道:“遠些好,免得那僧人來吵鬧要還他。”只見八戒聽得行者接他歌的兩句,他也忍不住說:“近些看罷好,便當包回換。”老鵲聽了道:“呀,這分明又被他們要了。”忙叫眾鵲歇下櫃擔,看那封皮甚固,苫蓋又全,繩索粗,縛的又緊,個個笑道:“這那裡是假。”老鵲道:“是真是假,打開看罷。”只見開了行者的櫃子,鑽出一個毛頭毛臉的和尚,那妖鵲們齊詫異起來道:“經在那裡?”行者跳出櫃子說:“我便是經。”老鵲叫再開那經擔,只見八戒在裡鑽出來道:“我就是經。”沙僧也一樣鑽出擔子來說:“我就是經。”老鵲見了,向眾鵲道:“是了,是了!不差,不差!和尚是經,經是和尚。我昔年聞過道法,真是不差。”乃向行善的靈鵲道:“善求惡取,明明已如看見,去罷,去罷。”那行善的聽了,仍復了靈鵲,一翅復回山岡巢南去了。丟下作惡的那裡肯去,說:“我不信這和尚三番五次變假誘哄我們,我們既已明火執杖來劫他櫃擔,如今只拿這三個和尚明明要罷。”乃舉起手中棍杖,齊上前來打鬥。行者三個見勢頭不好,說不得掣出禪杖相迎,只見眾鵲齊擁將來,行者三個力寡,左支右擋,看看鬥不過。好行者,叫聲:“八戒、沙僧,你去老叟家保護著經文與師父,待我一力剿滅了他罷。”八戒道:“大師兄,我們三個尚然力寡,你一個怎剿滅的他?”行者道:“你不知,我們三心兩意,有此反不能勝眾妖,你快去快去,我自有機變。”八戒、沙僧依一言去,回到老叟家來。

這行者設出機變,拔下許多毫毛,變了無數行者,個個拿禪杖,在樹林外與眾鵲變的強人打鬥。但見:

假強人,偽行者,兩下相爭交戰野。

一邊惡鵲想奪經,一邊神聖怎肯會。

你空抬,我枉扯,搶來拒擔都變也。

妖精空費一場心,那識猴王不可惹。

不可惹,徒作惡,當聽巢中那老鵲。

明明三次見真經,一想回頭無限樂。

善來求,惡莫作,作惡便惹惡來縛。

我衰世,不聞經,怎教方寸乾坤闊。

眾強人被許多行者一頓扛打,復了原形,亂飛而去。行者收了毫毛,笑道:“原來這些怪鵲成妖。若是我,當怎麼孝心惹了妖怪。”(中有脫誤)行者笑道:“誰教那兩個男女家耽誤了婚嫁之期,就生了這種妖魔之害,幸虧女子是孝心所為,那公子雖迷還有不淫亂之意,所以得徒弟兩家之救。”三藏聽了道:“悟空,你話便是篇因果,只是這起惡鵲又被你三番哄誘,只恐噁心未遂,又要作別項妖怪,前途奪我們經文。”行者道:“師父,我們各有經文在身,大家謹慎保守前行,莫教怠慢。”師徒們說了,天早明亮,乃辭謝老叟前行。

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見老叟面動嗔色,他兩個不辭而去。走至前途,卻好一座庵廟大門前立著兩個和尚,見了比丘僧,便上前問道:“老師從何處來?”比丘僧道:“我從靈山來。”那兩個和尚深深打個問訊道:“老師莫非就是大唐中國取經聖僧?”比丘僧答道:“我非東土聖僧,乃是靈山下來僧道,信步到此。二位師兄問取經聖僧何意?”兩個道:“我等乃是車遲國智淵寺住持長老差來遠迎聖僧的。”比丘僧道:“你長老怎知聖僧此時到來?我那靈山離此道路遙遠,難計歲月算時日的,必定有個先知。果然後邊相隔不遠,有四位僧人,取了經文,將次到此。”那兩個和尚聽了笑嘻嘻道:“我長老真是妙算。”比丘僧問道:“你長老怎麼妙算?”和尚道:“我長老說當年我寺中和尚們被妖怪擾害,遇著取經的聖僧,每人與一根護身的毫毛逃難,但遇著兵役,拿他叫一聲‘齊天大聖’,就有一個神人救他。故此寺中僧人救了性命,到今感念不荊目前長老屈指一算道:“今年、今月、吉日,聖僧取了真經回國,路必過此。恐他百里之外不進國城朝謁國王、倒換批文,故此差我二僧遠來迎接他們。”靈虛子聽了道:“你長老既能妙算,就算出進城不進城?如何又說恐地不進城,方才差你遠接;若是聖僧不進城,你來遠接也無用。”和尚說:“我長老正有一句話說,料聖僧聽了,必要進城。”靈虛子問道:“你長老有一句甚話,那聖僧聽了便進城?”和尚道:“說不得,我長老妙算,封了一個錦囊袋兒,叫我兩個待那聖僧不肯進城方才拆看。”靈虛子笑道:“我這師兄便是聖僧一起,先來探路,果是此處有一便道,又近百里,東行,真是不繞道進城。多多拜覆你長老罷。”那和尚笑道:“老道者,我們削了這幾根頭髮便不打誑語的,你方才說有四位聖僧在後將次到來,如何卻又說一起?且我長老說那聖僧中有一位猴王像的,乃是齊天大聖。這封袋兒只等他不肯進城方才拆開來看。”靈虛子只是要他的封袋兒看,兩個和尚那裡肯。靈虛子道:“前邊不是聖僧來了?”和尚回頭一看,靈虛子隨把瞼一抹,變了一個孫行者像貌,立在面前道:“我們走近路不進城!”兩個和尚迴轉頭來,見是孫行者,一個道:“是了,是齊天大聖了,長老臨付封袋時曾說那聖僧毛頭毛臉,彀眼凹腮,便快拆封看罷。”一個道:“不是,不是,可見長老推測妙算,他道聖僧取了經文回來,必有包擔行囊,或挑、或抬、或馬馱,前途妖魔甚多,莫要被妖魔裝假設詐,看此封袋,露了我事情。”靈虛子見他只是不肯,乃向比丘僧說:“師兄,想來也不必看他封袋,多是長老感行者首年為他寺僧剿除妖魔遠接,或者這寺中近來又有甚麼妖魔作怪,孫行者心性好攬是招非,只恐他聽信了長老封袋兒情節,又進城便要朝謁國王,照驗關文,遠轉百十餘里道路,又費了時日工夫。我與師兄莫若駕雲進那國城,到智淵寺面見那長老,看是何樣情節。”比丘僧依言,兩個乃向和尚說;“你不肯把封袋拆看,我們實是不進城,往便道近路去了。”乃向前走,那和尚只是坐在庵門等候大唐聖僧,按下不提。

且說靈山寶經閣上一尊古佛,聞知如來以真經一藏發付唐僧取去東土,又命比丘僧與優婆塞保護一路前行。一日,忽然發大智光,照見前途妖魔阻道,乃向白雄尊者道:“自汝作起神威,取還那唐僧無字真經,換了有字經文,也是唐僧們志誠功德,也是東土眾生有幸得沾人天利益。但唐僧來時,有妖魔等難,如今真經到處,諸難盡消,如何迎有種種妖魔,雖不敢幹犯真經,只恐褻讀寶藏。”白雄尊者道:“真經功德真乃人天利益,眾生得見聞,果是萬劫難遇。但來取之易,而去之不難,只恐人情視為輕易。所以唐僧們來,也使他萬苦千辛,真經去,也顯出許多靈應,方為濟度眾生。只是道路多逢妖怪,佛言不遇妖魔,靈應何見?況路途本無妖魔,眾等種種防禦妖魔,即生種種妖魔。汝當傳諭眾聖,誰肯保護真經,與比丘眾等助些道力,莫教他逢妖作怪,自己先動了妖怪機變,則行道坦坦,何妖作耗也?”

尊者奉旨,即傳與眾聖,當時就有比丘僧四大眾說:“當初我等一個比丘,法名到彼,領瞭如來旨意,保護經文,去日已久,尚未見覆命,我弟子等願前去助些道力。”尊者道:“經文到處,靈感異常。汝等但去暗試他四眾,看他那志誠的,可常守志誠不變?老實的,可始終老實不差?恭敬的,可朝夕不違背怠慢?只是那機變存心,狡詐百出,若用之驅邪縛魅,亦當引之崇正,莫教機裡生機,變中用變,則道路自然無妖魔阻攔真經矣。”四大比丘聽了尊者傳諭佛言,即時駕一朵祥雲,早到了車遲國地方。料唐僧必由國中過,乃按落雲頭,徑到智淵寺來。

長老正在方丈料理僧綱司事,忽然山門外進來四眾僧人,長老看那四眾僧人生的相貌非凡,莊嚴出眾,怎見得?但見:

光溜溜發皆削剃,豐偉偉貌盡方圓。袈裟偏袒右邊肩,宛似阿羅體面。更有一宗出眾,威儀舉動莊嚴。但看他開口箇中立,眼下聖凡可見。

長老見了,忙迎出方丈,請入中堂。

那四眾僧人進了中堂,向殿上聖像前瞻拜了,下得殿來,才到方丈房中,與長老敘禮坐下。長老便問:“四位師父何來?”

四僧答道:“自靈山下來。”長老聽了道:“老師父只說個靈山,小和尚也只耳聞來路卻遠,我這裡昔年東土有四眾聖僧,向靈山求取經文,已知到了靈山,取得經文,如今將次到來。當年去時,由我國中倒換關文,朝謁國王,留下莫大功德在這寺中,我等欲報深恩,只望聖僧前來報謝他恩,借閱取來的寶藏。但恐近日東土大路新開了近便一河,地方造有船隻,聖僧若取便往近路去,我小僧此處空望一番。”僧人聽了道:“唐僧師徒,果是靈山取得經迴路,已將次到此,長老如何便得知?”長老道:“小僧有一推測妙算,料他必要來。”四僧聽了笑道:“長老神術一至於此?我四僧借你一推測,從靈山到此何事?”長老聽說,只得起動年月日時,排下吉凶消長,他推測了半晌,只是思想不言。那四僧個個端坐,卻是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眾妖鵲只思量要看經,放著一個老鵲,正是無字真經變。

第七十回

長老推測施妙算行者開封識怪情

詩曰:

萬事於心要志誠,志誠真可對神明。

豚魚有覺猶能格,金石無情亦可傾。

恭敬須知為進步,虛張定是失真情。

人能舉動循天理,變怪妖魔永不生。

話說四大比丘閉目端坐,存了一點不偏不倚、虛空無我之心。那長老左推右側,那裡推測得出,思思想想,沒了主意,便走下席來道:“四位老師父,莫非是聖僧?小和尚推測不來。”四僧開眼道:“長老,你既不能推測,料妙算也沒處著力,我聞那唐僧們但以志誠恭敬,向靈山取了真經回還,俱照大道行來,他自然由新開近路,從河覓舟而去,你卻有何妙其使他必進城到你寺來?”長老說:“我小和尚已有一封袋付迎接的僧人前去,若是那聖僧不肯進城,見了封袋內說的情由,他必然不辭遠道。老師父,我既是個妙算,要動他來,這機微怎先洩的?只待唐僧師徒來時,四位師父自知也。”長者正向四僧講論,只見山門外走進兩個僧道來,見了四大比丘,大家呵呵大笑起來。比丘僧到彼與靈虛子便問道:“師兄不在靈山聽法,卻遠來到此何事?”兩個只問了這一聲,那長老在袖中佔了一課,便推測著了,忙下階來,望著眾比丘深深稽首拜禮道:“凡僧俗眼,不識菩薩降臨,有失焚香迎接。”眾比丘見他識出,乃說道:“長老這會推測入靈,總是我等幾微先露了與你,你既知我等,必然知我等此來何意。”長者袖中又佔一課道:“四位菩薩乃是照察取經僧人一路回還誠敬與否,若是誠敬,自然妖魔不敢犯,若是不誠敬,只恐邪怪橫生。”四僧說:“長老,你便再傳一課,推測這取經僧人誠敬與否。”長老道:“菩薩,弟子這推測只佔得現在事情,若是那誠敬與否,乃在取經僧人之心,這心變幻無常,舉動頃刻,須是試他以事,看其應答何心,然後方知。”四僧聽了道:“果如長老之言,我等特為取經僧人到此,不知他心急如何?”靈虎子道:“我弟子一路同到彼師兄前來,唐僧志誠仍守不變,八戒老實,沙憎恭敬,依舊不差。無奈途次妖魔自外來犯,孫行者不得不以機變滅之,便是我兩個時或助他們些法力,未免也入了一種機變。自知這方寸幾微不勝機變,墮了罪孽,只為保護經文,不得已耳。方才路過前途庵堂,見兩個和尚奉長老差遣,迎接聖僧。他道長老妙算,有一封袋,只等孫行者到來,不肯進城,方拆了看,其中有必使他進城到寺之計。我等欲要封袋一觀,兩個道:機難先洩。不知此袋中長老何計算之妙也,我兩個原有保護真經之責,故到此探聽,長老必要唐僧師徒進城到寺,何事相干他?若系報他首年來時破妖救僧之德,此為一端私情,叫他師徒又遠轉了百里程途,其褻慢真經,過在長老;若是有甚妖魔作耗,思想孫行者毫毛救難的神通,他如今不比昔年了。”長老聽得個孫行者不比昔年,大驚問道:“孫行者自來誰不知他名叫做齊天大聖,降妖滅怪保唐僧的神通廣大,怎麼如今不比當年?”靈虛子道:“長老你實是不知,他自——

唐僧到彼岸,寶藏已求來。

無用金箍棒,空餘機變材。

慈悲福地種,方便法門開。

若說拿妖怪,推聾裝啞呆。”

長老聽了靈虛子之說,暗歡喜道:“我正要今日的齊天大聖,不比著年,想是他師徒求取了真經,信受奉行,一心只是保守經文返國,不管一路妖魔生事。想我生事擾害寺僧,若是他齊天大聖過此推聾裝啞,坐視不顧而去,也不費我差僧遠接之意。”靈虛子看了長老暗自裁懷,乃向比丘僧說:“原來長老這暗喜心腸便是妖魔,但不知他何等情由,來寺做住持長老。若是擾害寺僧,我們當為寺僧驅除,使唐僧們經文好生可去。”乃向長老問道:“你欲接孫行者到此,想是叫他驅除妖怪。不知這妖怪是甚樣精靈?在那裡生事?”長老道:“我弟子若說出來,便是那錦囊封袋兒中妙算,非是妙算,乃是求齊天大聖師徒們遠轉一程,莫要往那新開的河路一帶前去。那新開河路一直東行,乃是我弟子寺中眾僧的俗家住居在彼,且多有出場田地,一年租稅米穀倚靠為生。不知自從近日開了通路,生出許多妖怪,把稻穀盡數殘傷,青天白日還要迷昧往來行人,我寺眾僧大受其害。封袋中實是開載這些緣故,要報齊天大聖昔日救寺僧之恩,今日求了經文回來,寧可遠轉一程,討個平安道路回去。”靈虛子聽了道:“長老,你這是個報恩好情,卻怎說是個妙算?”長老說:“我弟子若不封個秘密袋兒,只恐他不肯聽信前來。”靈虛子乃向眾比丘道:“長老果然妙算,那孫行者聽得封袋之言,定然進城。到彼師眾欲試其初心誠敬,我與到彼師兄已知久矣;師眾不信,當往前途再試。此長老處讓他迎接唐僧到來。”四大比丘與比丘到彼僧即離寺門,那長老敲動鐘鼓,聚積寺眾,齊拜留眾位菩薩少住鸞馭,願獻香齋供養。眾比丘道:“留以待取經僧人。”乃駕雲乘空而去,這寺僧個個望空瞻拜道:“爺爺呀,活菩薩臨凡。”

卻說眾比丘登了雲路,乃向靈虛子道:“優婆塞道兄,你知這長老推測妙算麼?”靈虛子道:“我弟子略知一二,因方才見其暗喜心腸,只恐這長老是個祆魔。”眾比丘道:“分明是一個妖魔,他怕孫行者路過他地方,定要為地方方便,驅除精怪,故設個計較愚哄唐僧們不往他處走。”靈虛子說:“師兄們既知為妖,就當剿滅他,如何放他推測計算唐僧?”眾比丘道:“師兄,你有所不知,我們是奉佛爺旨意,來察取經僧人唐僧師徒誠敬。這妖魔倒有靈機佔測,正要留他以試唐僧們道行。若是方才我等一動了法力驅除,未免驚動一寺眾僧。但不知此妖從何處變幻,迷昧了寺僧,作個長老。你與到彼師兄原奉佛旨保護真經,非同我等前來暗試他的,你還當緊隨唐僧前後,料孫行者不被他袋兒算計。”靈虛於依言,乃辭了眾比丘,仍與到彼僧在那新河境界等候唐僧。那眾比丘卻去前途查探那長老妖魔來歷。

且說三藏辭別了老叟,師徒們挑押著經擔前行,一路嘆息蜂鵲也成精作怪,只見八戒道:

“作怪作怪,惹了這宗買賣。

肩頭生疼,腳步又快。

肚裡空虛,覺不自在。

妖怪偏多,猴精憊懶。

挑著飛跑,不肯少待。

莫怪老豬,歇歇何害。

尋個人家,深深下拜。

化些素齋,幾樣蔬菜。

他若不施,我便放癩。”

行者聽了笑道:“呆瘟,人家回言,不少你債。”八戒道:“我也是挑的辛苦,腹中飢了,且說一句兒散散心。”行者道:“你散心,我也戲你一句兒解解悶。”三藏道;“徒弟果然力倦腹飢,且歇下擔子,尋人家化一頓齋飯接接力。八戒也說得是。”行者方才歇下擔子,把眼往前一望,道:“師父,人家到沒有,那前邊好似一座庵廟,待徒弟們去看看來,若是可安住的,再去化些飯米來煮。”三藏道:“你們齊去走走,莫要推一個。”八戒道:“師父,好生照顧擔櫃馬匹。”三藏道:“無妨,我自小心在意。”

行者三個方才走了幾十步,那山門兩個和尚遠遠見了,乃迎上前來問道:“師父們可是東土取經回來的聖僧?”行者道:“我們正是。”兩個和尚聽得連忙稽首道:“小和尚乃是車遲國城內敕建智淵寺住持長老差來遠接的。我長老感昔年聖僧來時,有一位齊天大聖拔毫毛救了一寺僧性命,到今念念不忘,只等聖僧取得經回,迎接到寺,酬報大恩。”行者道:“原來這地方到了車遲國,離國尚有多少路?”和尚說:“尚離一百二十餘里。”行者道:“我曾西來問人說,新開一條河路,不必進城路遠繞道,省得又要朝謁。況我們來時,要倒換關文,如今回還不用了。多多拜上你長老,說我們從新路回還。”那和尚聽了道:“我長老正恐聖僧不肯進城,故此差小和尚兩個遠來迎接,還有一紙錦囊封袋兒,奉與聖僧老爺看。但我長老原說是四位聖僧,如何今日只三位?且說有行囊經擔,如今不見。”行者道:“我師父尚在前面看守著經擔馬匹哩。”和尚道:“這等我們須要見了老師父,方好求他主意。”行者道:“你且把封袋兒取出我看。”和尚道:“長老原叫我小和尚只等齊天大聖不肯進城,方把封袋兒拆開。”行者笑道:“老孫果然有名,我便是齊天大聖,快取出來看。”和尚道:“看師父像貌,長老說與我的話倒也是了,只是老師父尚未見面,他乃師長,須要見了他討個主意,方敢拆封。”行者心躁,只是要和尚取出封袋兒來看,那兩個和尚你推說在他身上,他推說在你身上,只等見了老師父方拆封袋兒。說家有長,豈有背了老師父拆封之禮?行者見他這等說,乃同他兩個走回三藏處來。

兩個走不多幾步,見三藏坐在地下合掌向經櫃前課誦經文,他兩個看見經擔包上五色毫光,映著日色,燦爛半空,那裡敢上前,口裡只叫:“請那老師父近前拆封袋看罷。”沙僧道:“二位師父,你既遠來迎接我等,既見了我師,豈有不近前相會?如何叫我師父倒來接你?”和尚說:“我奉長老命,叫我見了老師父,須是他來看此封袋。這袋中乃長老妙算在內,有益與你師徒途路便當的說話。”沙僧見他說到途路便益,只得飛走到三藏前,把這情節說出。三藏聽了是途路便益之言,便起身飛走到兩個和尚之前,各相問訊了,和尚又把長老迎接前情說了一遍。三藏道:“我等西遊日久,歸心甚急,既有便益新開河道,當覓舟前往,不必進城,免驚動寺中長老,又免得朝謁。”那和尚聽見三藏之言,方才身邊取出一個錦囊封袋兒遞與三藏,那行者心躁,也不等三藏接著,他便一手搶過去,開了大叫著念道:

“敕建智淵寶寺住持長老原無,遣僧百里外程途迎接大恩師父,一則感恩圖報,一則便你師徒,莫從新路惹妖魔,還走城中舊路。”

那和尚遠遠招手叫道:“老師父,從這山凹裡來。”行者道;“你既要我們走那山凹,我卻力弱不能挑這擔子過山,煩你替我們挑幾步。”那和尚道:“我們也力弱不能。”行者道:“勞你過來幫抬幫抬罷。”和尚那裡肯來,只見行者從新開路上走,道:“你那兩個小和尚,好好回去,莫要動了老孫當年來的性情,這挑擔的禪杖雖不是金箍棒,卻也不相應。”那和尚見勢頭不好,只得過山凹去了。三藏道:“徒弟,長老感舊,差和尚遠接,也該好意回覆他去,如何講出金箍棒昔年情性?”行者道:“師父,你們真真志誠老實,不識這二人情景,我老孫知道他幾分了。”卻是何說?且聽下回分解。

總批:

四比丘存了虛空無相之心,龜精便算不出,可見被鬼神算計著者皆屬第二念耳。

兩個妖和尚見了經擔,不敢沾身,若請他來寺,何以處之?此是龜精失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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