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磚一瓦間藏著精工巧勁，一唱一和間藏著質樸純真。人傑地靈的江西，隨處都閃耀著人文的光芒。9月1日起，江西日報微信《夜讀》欄目聯合江西省散文學會推出“江西散文名家專輯”。
今天要與您分享的第五十二篇作品是——中國作協會員喻虹創作的《水上蓮花庵》。請跟隨她的筆觸、她的聲音，去領會散文作品的深遠立意，字字珠璣，自有天地。
水上蓮花庵
宜春向來以禪宗聞名，以至於我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初聞西村鎮有個叫“蓮花庵”的地方，還以為是個以前未曾發現的禪宗淨地。其實這是一個很古老又很普通的村莊，村子前頭是波光粼粼的石溪水庫，背後是影影綽綽的群山，真正的依山傍水，十分清靜。這樣一來，村莊倒又有幾分禪宗淨地的美好祥和了。
我們坐著渡船晃晃悠悠地從石溪水庫而來，一路上，有人問這裡是不是盛產蓮花，擺渡的船伕笑笑：“蓮花呢，很快就會有的，已經有村民在這裡的梯田上種植蓮藕了。至於蓮花庵這個名字的由來，聽老人說是因為以前曾有路過的比丘尼看上這裡山青水秀，就停駐這裡修行，並給自己的尼姑庵取名蓮花庵。後來尼姑庵也沒有了，但這村子就叫蓮花庵了。”
哦，我們要去的蓮花庵，原是不見蓮花不見庵。但“庵”只是傳說，“蓮花”卻是希望，一個村莊的過去和未來，就在這個名字裡完美連接。
船行至湖心，看山光水色流淌，幾座黑瓦土牆的房子漸漸出現在視野中，在叢林掩映下，頗有點“猶抱琵琶半遮臉”的羞澀與純真。一片老房子臨於水邊，倒映於水中，黑白清透，一派山水田園畫的感覺，讓人心動不已。
船伕告訴我們：那就是蓮花庵。
即將上岸時，船伕和我們講了一個故事。以前，水庫岸邊長著一棵直徑達3.3米的古樟樹，從樟樹樹心長出一根古藤，沒有依附任何攀援之物，久而久之，這根古藤竟然憑空生長，在水庫上架起了一座空中藤橋，鬱郁怱蔥，一直延伸至對岸。那情那景，常吸引當地人駐足觀望，流連忘返。水面藤橋，便也成為蓮花庵一處蔚為壯觀的風景點。誰也不知道這藤橋有多少年曆史了，在蓮花庵老一輩人的記憶裡，藤橋一直在，而且越長越茂盛。蓮花庵向來交通閉塞，經濟落後，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人們為了改變現狀，決定湊錢在水庫邊修路，將古樟以高價賣給一位路過的商人。要完整地挖出古樟，需先將長於樹心的古藤砍去。誰知，商人先後僱傭了四個人去砍古藤，均暴斃而亡。而此時，藤橋也已被折騰得面目全非。人們傳說古藤成精了，只好請了道士作法，才平息了砍藤一事。古樟被商人挖出運走，水面上蔥鬱了多少年的藤橋日漸枯萎，最終於某一天墜入水中，消失不見。如今，岸邊空留一個大土坑，便是當年古樟與古藤生息的地方。都說故土難離，不知那被運送到了遠方的古樟又在何處落腳呢?夜深人靜時，可有過懷想故鄉蓮花庵和曾經生死相依的古藤?
樹木有靈且美。若它們還在，如今的蓮花庵，該有怎樣令人稱奇的景象！
在這樣的嘆息中，我們踏上了岸。寬闊平坦的水泥公路通向那個若隱若現的村莊，像通向一個世外桃源。水在這裡掉了個頭，山在這裡掉了個頭，時光也在這裡掉了個頭。黃泥的牆，烏黑的瓦，綠樹掩映中的老房子真實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有的房子牆皮略有裂紋，屋頂的黑瓦在陽光下閃著光，歲月斑駁，光陰落寞。十餘座這樣古老的房子相依相偎，鱗次櫛比，錯落有致，讓人幾疑夢迴舊時。忽見一個孩童倚著未曾刷過漆的大門立著，眼神明亮，衝我們頑皮地翹著頭；一個端著洗衣盆的中年婦女從屋裡走出來，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微微向我們點頭。這是村人特有的問好方式，和這個村莊一樣，羞澀而純真。如一陣輕風吹過，心頭豁然開朗：這不是處處留白的水墨畫，不是虛實相間的寫生圖，而是生機十足的古村蓮花庵。
信步行走，至一處古屋前，只見房梁脫落，屋頂上還存著片瓦殘梁，凋零的樣子令人心生淒涼。牆壁倒是很完整，和別的古屋不一樣，是結實的青磚砌成的，上面還寫著一些“群眾生產，群眾利益，群眾經驗，群眾情緒……”之類的標語。尤其讓人稱奇的是，儘管殘破如此，房簷下，一排精美的長方形雕花木樑連著東西兩面牆，陽光從破爛的屋頂穿過來，細碎的光躍進那些雕花的空隙裡，照出一縷縷飛翔的塵埃。兩株頑強的野草得了風雨滋潤也生長在木樑邊上，茂盛蓬勃。但木樑不為所動，任風吹雨打，日曬露蝕，依然威儀叢生，氣場強大。
我們向村裡的老人打聽，得知這座房建了有一百多年了，原是村裡一大戶人家所有，後來鬧革命，十幾戶貧下中農就把這房子分了，各得一兩間。再後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房子，這老房子反倒沒人住了，也沒人去修理，便日復一日地破敗下來。
同行的友人先行離開老屋，只有我還獨自立於殘瓦之下。我抬頭望著雕花木樑，嗅著空氣裡飄過來的草木的清香，彷彿置身於一百年前。周圍的一切都有點模糊，風從耳邊刮過，鳥兒也在屋頂上喳喳地叫，這些聲音倒是格外清晰，提醒我不是前世的夢，是今生。
人去樓破，本該傷感，我卻為這經歷了百餘年風雨仍屹然不倒的結實老牆而暗自慶幸。被挖的古樟永遠找不回來，被砍的古藤永遠消失，但此處老屋，若得妥善修復，將是蓮花庵一大人文景觀。我們留不住所有，可一定也有一些什麼，是值得我們去留也是盡我們努力就能留下來的。
就像淳樸的蓮花庵人，他們修路，他們種蓮花，是為了讓這裡變得更好更美。我們要努力留住那些東西，同樣也是為了讓這裡變得更好更美。
船行悠悠，辭別蓮花庵，向著她水天相接的景緻揮揮手，說一聲“再見”。
一定會再見。
喻虹，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九期中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學員，滕王閣文學院第四屆特聘作家。喜歡散文，以創作兒童文學為主，在《兒童文學》《童話世界》《文學少年》等刊物發表兒童小說和童話故事100餘篇，出版《清水河》《收藏勇氣的盒子》《向陽而生》《古井》等兒童文學作品十餘部，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固執又溫柔的水瓶座女子，相信愛和善良是瓶子裡的水滴，文字則是形狀多變的瓶子，二者合一，折射出世界的光和彩。
作者、朗讀者：喻虹
總策劃：吳志剛、邱玥
執行策劃：張雪 楊瑩
美編：胡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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