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里來了一羣蘇州人——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知青的光榮歲月

那年,村裡來了一群蘇州人——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知青的光榮歲月

獨家:丹頂鶴

老家初中同學建了一個微信群,我應邀欣然加入。初次進群,我受到群主及同學們的“熱烈歡迎”,有問好的,有“鼓掌”的,也有“放鞭炮”的,大家相互打著招呼。霎時,我的手機叮噹不絕,畫面急速更迭。

在群裡,我只能看到群主的“暱稱”,卻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於是急切地詢問。別人告訴我,群主就是當年從蘇州下放的梁為民。後來,我倆互加了微信,“語聊”中得知,這位梁兄於1978年回蘇州定居,至今還能講一口地道的大潭灣話,並且對四十年前第二故鄉的人和事記憶猶新。對此,我驚訝不已。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梁兄與大家的聊天,勾起了我對當年蘇州下放戶的點點滴滴的回憶。

那是1969年初冬的一天,老師帶領手捧大紅紙花的我們,早早守候在村莊東頭的輪船碼頭。這天,大人都沒有上工,碼頭上、大街上站滿了翹首以待的社員,水蕩人以自己特有的最隆重的儀式,敲鑼打鼓放鞭炮,迎接一批從蘇州來我們村莊插隊落戶的“知青”。

那年,村裡來了一群蘇州人——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知青的光榮歲月

當年蘇州市民送別下放人員離開蘇州,圖為船行至閶門吊橋附近時的情景。

船靠岸了,走下船的不但有“知青”,還有一群“知老”和“知小”。後來才知道,這群人是舉家從姑蘇城裡來我們水蕩村莊落戶的。後來,大家都叫他們“蘇州下放戶”。

大潭灣是一個規模較大的自然村莊,共分潭東、潭中、潭西三個生產大隊,每個大隊下設四個生產小隊。雖說1962年前後,莊上已有幾戶人家從滬寧等市返回原籍生活,但這次從蘇州來的下放戶隊伍龐大,總共有二十五六戶,上百口人,每個大隊至少有8戶,每個生產隊約分兩戶,我記得潭中四隊就安置了沈家、劉家和李家3戶。這群人中,有工人,有工商業者,也有知識分子和幹部。他們為了響應黨的號召,“備戰、備荒、為人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來到大潭灣,與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接受勞動人民的再教育,以求在農村這個“廣闊的天地”裡“大有作為”。可是,那辰光的貧下中農真貧窮啊,十有六七的人家是土腳笆牆茅草屋,十有七八的人家口糧根本不夠吃,十有八九的老少都身穿布丁衣。大家一下子看到百十號穿著清清客客、整整齊齊的衣服,人人胸戴大紅花和毛主席像章,個個手裡捧著“紅寶書”的蘇州人,笑得合不攏嘴,兩眼充滿好奇而羨慕的光亮。

面對熱情好客的貧下中農,蘇州人的臉上也擠出些許微笑,可目光裡始終飄忽著絲絲驚恐。他們深知,從城市到農村,由市民變農民,被逼改變的不僅僅是政治身份和社會角色,而且還有城鄉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的生活環境。他們誰都沒有想到,今後一家人就要生活在這個偏僻閉塞、貧窮落後的水蕩村莊了,內心擁有太多的無奈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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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鄉群眾熱烈歡迎蘇州下放戶

下放戶來到異地他鄉,一切都要從零開始,首先遇到的是諸多生活難題。好就好在,大潭灣人都說自己祖上是從蘇州閶門遷來的,是“洪武趕散”移民的後裔,早已從內心深處把這些下放戶當作“老家來的人”了。於是,生產隊裡組織社員,把口糧稻碾成米扛到下放戶家中,從蕩裡割來一船燒草堆到下放戶的家門口,就連蔬菜都是鄰居從自家垸上挑好送上門的……

那段日子,水蕩村莊是熱鬧的,街頭巷尾、田間地頭,鄉下人談得最多的就是下放戶,說這些蘇州人說話幹事、吃飯穿衣等與自己有什麼不同,某某人以前在蘇州是幹什麼的,等等。只要有一個人與下放戶交流中得到信息,瞬間就成為大家共同擁有的談資。尤其是下放戶講的蘇州話,吳儂軟語,非常動聽,那麼輕柔、清脆而溫潤,當地孩子都以學說蘇州話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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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至1970年,蘇州還將幹部、職工和居民一萬多戶、三萬七幹多人全家下放到蘇北落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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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孩子們為下放幹部送行

記得有一天早上,我們剛到學校,就看到幾個蘇州孩子排著整齊的隊列,手裡拿著蘆柴棒之類,齊聲吼唱節奏明快的曲調,步調一致行進在操場上。沒人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可他們都玩得十分認真而賣力。事後,同學之間都玩熟了,語言也可以交流了,我曾問過唐山虎、嚴根順等蘇州同學,他們告訴我那是樂隊表演。我更弄不明白了,因為我們都沒看過什麼樂隊表演啊,於是就去問老師,什麼叫樂隊?老師笑了笑說,蘇南學校的“紅小兵”都有洋鼓洋號隊,他們可能模仿的是過去學校舉辦的某項活動……雖然老師解釋時非常吃力,可我還是沒搞懂,但我覺得這群蘇州同學非常了不起,我們下課以後,不是玩踢毽子、捉迷藏,就是“鬥雞”、“壓脂油”,而他們玩的都跟我們不一樣。

實事上,這群人給閉塞貧乏的水鄉生活帶來了縷縷清新之風。正由於蘇州人來了,鄉下人才懂得,服裝的顏色和樣式是可以變化的,食物是可以做得更加精美而有滋味的……隨著彼此的相識、相知和相交,莊上年輕人也在服飾、髮型乃至說話方面,悄然發生了一些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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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下放戶中不乏能人。他們有的到學校做老師,有的當了赤腳醫生,有的被推薦去上大學,還有的成為村莊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力量。我至少還記得陸玲華、劉永麗等人,她們不僅在莊上演得有名氣,還唱進了公社文藝宣傳隊。尤其是下放潭西的那個笪家鈺,吹得一手好笛子。每當公社放映隊到大潭,人們在看電影前,總是要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笪家鈺來段笛子獨奏。夏天納涼,幾位知青在莊上樂隊的伴奏下放聲歌唱,那些歌曲旋律優美、悅耳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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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潭灣瞭望臺

有一件事,對大潭灣人觸動很大。那一年,為了對敵鬥爭的軍事需要,上級人武部決定,在我們莊子南頭建一座三層高的瞭望臺。那時,莊上只有薛氏老宅和大街上兩家房子帶有閣樓。瞭望臺由公社建築站承建,不料挖地基時發現了蜆殼層,地質現狀與施工設計差距很大,嚇得建築站的師傅不敢施工。此時,下放在潭中三隊的“老沈”知道了,他親臨現場勘測地形,重新設計變更了施工圖紙,瞭望臺這才得以如期建成。事後,莊上人對老沈刮目相看。大家都說,別看老沈胖乎乎的,戴副眼鏡,平時見人就笑,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可人家識“一肚子字”,有真本事,還是個工程師,讀書人真了不起啊!

在大潭灣人眼裡,每一家下放戶都不簡單。

分到我們生產隊的下放戶有兩家,一家姓虞,一家姓陸。

老虞好像叫虞湘富,年過半百,個子不高,不苟言笑,可他夫人恰恰相反,胖胖的,滿臉笑,見到誰都熱情打招呼,整天樂呵呵的。虞家當時有兩個兒子隨同下放,大的叫“阿龍”,小的叫“阿九”。生產隊安排他們一家人住在集體倉庫裡,老虞夫婦被安在生產隊裡的小菜場上工。阿九比我大幾歲,在莊上的中學讀書。阿龍成了名副其實的社員,整天參加生產隊勞動。後來,阿龍還做過一段時間生產隊的會計,直到落實政策後到鹽城上班,他才離開大潭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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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戶與社員們一起參加集體勞動,圖為澆菜水

記得老陸名叫陸仲德,下放那年約莫六十歲,老倆口身體都比較瘦弱,有一對兒女,兒子叫陸偉忠,女兒叫陸玲華。

對於陸爺爺和陸奶奶,我印象比較深刻。

有幾年,生產隊裡安排陸爺爺負責驗收社員罱泥的數量,而我父親就是隊裡罱泥的主要勞力之一。陸爺爺做事非常認真,每次看到社員將船艙裡的河泥全部戽到草泥塘了,他才肯發放一根竹籌,那時社員罱泥是以竹籌計算工分的,罱一船河泥才拿一分工,折算起來約九分多錢。儘管陸爺爺做事非常刻板,可我父親對他非常敬重。他常說,以前他們罱泥,口渴了,就抄幾口河水解渴。自從陸爺爺負責驗收,再也不準社員喝生水,而是自己一天奔回家幾趟,拎去一瓶又一瓶開水讓大家喝,引導和幫助社員養成了不喝生水的好習慣。後來,陸爺爺還在大隊衛生室的中藥房做過司藥員。

陸奶奶是長蔬菜的高手,她長的絲瓜又長又大。我家蔬菜垸緊靠她家,上垸幹活差什麼工具,只要站在垸上喊一聲,陸奶奶就會笑哈哈地很快送來。有時,蘇州親友寄給她一些蔬菜種子,她都要分出一點給大家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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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蕩等待首收割的蘆葦

那年嚴冬,陸爺爺去世了。按照當時地方風俗,應該用棺木土葬,可陸爺爺是火化的,他是我們生產隊乃至全大隊第一個被火化的人。隊里人都知道,他們全家都指望有一天能重返蘇州,屆時好將老人的骨灰帶回故鄉。

1979年6月,蘇州下放戶因落實政策而重返姑蘇。當然,這群人中也有與當地人喜結連理的,他或她就選擇了繼續留在第二故鄉生活,或將愛人帶到蘇州去“有福同享”。也有的人早在幾年前就被安排到縣城的企業或單位上班,由於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這些人也不願意返回蘇州。梁為民的三哥就是其中的一位,至今還生活在鹽城!

那年,村裡來了一群蘇州人——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知青的光榮歲月

一晃四十年過去了,當年蘇州下訪戶與當地人之間結下了深情厚義,關係緊密的還一直保持著聯繫。特別是改革開放後,有的大潭灣人走水路、發水財,到蘇南搞水上運輸,或在蘇州打工,有人還在蘇州購買了商品房,轉身變成了蘇州人,於是當年下放戶與大潭人間隔不久的友情又得以接續。這不,今年春天,大潭中學七六屆的高中畢業生聚會,幾位蘇州同學從百忙中特意趕回第二故鄉,舊地重遊,故人重逢,滄桑鉅變感慨多,同學聚首樂開懷,想必他們定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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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潭中學七六屆高中畢業生聚會

當我提筆寫下這些文字,欲藉此追憶這些下放戶時,總覺得有一個問題纏繞心頭。當年這場聲勢浩大的“上山下鄉”運動,究竟給下放戶以及當地人帶來了什麼?對那時的農村人來說,這群蘇州人就如同一塊塊在蘆蕩水面上一擦而過的瓦片,每一塊都留下了自己的生命色彩和思想屐痕,讓平靜了數百年的古老村莊大潭灣泛起了圈圈漣漪。或許,這期間當地人與蘇州人之間還發生過一些誤會,乃至是文明與封建、先進與落後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但在那段艱苦的歲月裡,他們彼此體戚相關、患難與共,結下了淳樸而又深厚的友誼。與其說,蘇州人下放到農村是來接受勞動教育的,倒不如說,雙方在磨合中取長補短,在生產生活裡互學互幫,互受影響,在思想理念上吸收互補。

對於返城的蘇州人而言,下放十年的種種磨難,卻是上蒼賜予自己的一筆終身受用的人生財富。因為,只有經受過酷寒的人,才倍感太陽的煦暖……

那年,村裡來了一群蘇州人——鹽城市鹽都區大潭灣知青的光榮歲月

今年金秋,我們大潭初中七八屆的同學將舉辦分別四十年的師生聚會,目前同學們正在抓緊籌辦。為此,我想說:蘇州的老同學,您還好嗎?我們期待你們重返故鄉,更歡迎當年的下放戶們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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