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啊，有個大媒體的採訪視頻在網絡上引發了熱議，主角就是熱播電視劇《延禧攻略》、《如懿傳》等清宮戲中各位貴妃娘娘佩戴的一類髮飾——“點翠”髮飾。
《如懿傳》、《延禧攻略》等清宮戲中多有仿點翠的頭飾，利用仿製毛等材料製作。
在微博上被網友熱議的來自@中國日報 以及@新華網的視頻內容
這家媒體採訪了仍在製作“點翠”的某個從業者，這人提到了所用的“翠”是翠鳥的羽毛，而且特別強調了原料的珍貴和稀缺性，並用神奇的邏輯說明其操作的合理性。
視頻中“點翠”從業者的言論截圖
首飾呢，我不懂；鳥呢，就比別的媒體懂得略多些。所以給大家講一講“點翠”的“翠”。
“點翠”到底是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
截圖來自：@中國日報 發佈的視頻
首先，我們要知道“點翠”是什麼。
點翠是將翠鳥藍色的羽毛鑲嵌在器物表面作為裝飾品，如鑲嵌在金銀、紅木類材料之上。現在講的點翠特別指鑲嵌在金銀類貴金屬為胎體的首飾類飾品。
點翠常被人稱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說法其實不夠準確，因為
真正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是花絲鑲嵌手工藝，而非點翠。
截圖來自：@故宮博物院 官方微博
花絲鑲嵌是通過編織壘絲和焊接工藝製作飾品本體，然後在上面鑲嵌珍珠、寶石、綠松石、翠羽等材料作為點綴物。說白了，就是花絲鑲嵌在製作中會採用翠鳥羽毛，但不是隻用翠鳥羽毛，所以並不代表用了翠鳥羽毛的點翠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概念。
是不是有點繞？我再給大家打個不恰當的比方：
比如你有一個寶貝碗，可以往裡面裝黃豆、綠豆、紅豆以及各種豆，那個綠豆就好比是“翠”，沒了它，寶貝碗照樣是寶貝。
點的到底是什麼“翠”
我們再來說說什麼是“翠”。
點翠的“翠”主要就是翠鳥的簡稱。
我國分佈的翠鳥一共有7個屬共11種，是一個色彩多樣且豔麗的類群，體型最大的是冠魚狗，有41公分。最小的是三趾翠鳥，體長只有14公分。被捕捉用作點翠的主要是四種翠鳥即：
藍翡翠、白胸翡翠、普通翠鳥和藍耳翡翠。點翠主要採用它們的翅上背上腰上的鈷藍色的覆羽以及尾羽和飛羽來作為材料加工。
藍翡翠 圖片來自：hbw.com
白胸翡翠 圖片來自：dogalhayat.org
普通翠鳥，人家不普通不要隨意理解。圖片來自：nerc-duress.org
藍翡翠分佈在我國東部大部分地區的山地河流和溼地環境，食性偏好蛙類、蜥蜴、小型齧齒類和大型昆蟲；
白胸翡翠分佈在華南的山地溼地河流地區，也是多以蛙類魚類和小型動物為食；
最常見的
普通翠鳥，就是我們小學語文課本中所說的翠鳥，善於捕捉小型魚類，甚至城市公園中也有棲息。與普通翠鳥同屬的還有藍耳翡翠和斑頭大翠鳥，雖然這兩種在我國分佈比較邊緣化，但是由於它們與普通翠鳥顏色相近特別是藍耳翡翠更加豔麗，同樣和普通翡翠一樣沒能倖免。
藍耳翡翠 圖片來自：hbw.com
在這些翠鳥家族中，藍耳翡翠和鸛嘴翡翠為二級保護動物，其他的雖然沒有保護級別，但也都是“三有動物”，即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所以非法捕捉也是犯法的。
翠鳥這麼美，為何不人工養殖？
網上某些點翠賣家會特別強調“活拔”這個說法。所謂“活拔”，就是鳥活得好好的，毛被你拔了，而不是鳥自然換羽脫落的。 賣家還會說，這樣才能保證鳥毛的色彩和質量。
說得一套套的，我拔你頭髮你疼不疼？
但是我講道理，不隨便拔別人頭髮。我們看看這套說辭有什麼漏洞：
許多人認為鳥羽在鳥身上有營養供應，所以顏色豔麗而且富有彈性，活拔現取也就能最大保留這個優點，其實這個說法只能說部分正確。
白胸翡翠的初級飛羽 圖片來自：featherbase.info
藍翡翠的初級飛羽 圖片來自：featherbase.info
當鳥的羽毛正常更換再度生長時，這期間需要鳥自身提供營養來供應鳥羽生長，當鳥羽生長完成後，營養供應也就隨即停止了。新換的鳥羽將再度循環“完整——磨損——脫落——再生長”這個過程。
從飼養的或者剛剛獵獲的鳥身上取下新羽的確能最大保留鳥羽的新鮮程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逐漸脆化和失去光澤。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博物館中看到的一些鳥類標本顏色遠沒有自然狀態下色彩鮮豔的原因。
普通翠鳥的標本 圖片來自：blogs.ucl.ac.uk
特別要強調的是，簡單粗暴地拔下某些部位的羽毛時通常會帶下血肉來，嚴重的會給鳥造成永久性傷害。給你拔頭髮帶塊頭皮下來什麼滋味？
我們繼續用腦子來思考問題，如果花絲鑲嵌中想繼續用翠鳥毛來製作，那為什麼不嘗試人工飼養翠鳥呢？
這個問題很好，其實很多動物產品今天都能批量養殖了，如製作大衣的赤狐、北極狐、水貂、貉等等。這些人工飼養的種群基本足夠供應服裝市場的需求，而且可以提供穩定的質量和充足的產品，但有的野生動物由於其食物和自然習性比較特殊，因此還不能夠在人工條件下穩定地飼養繁殖以供應需求。
圖片來自：juzaphoto.com
而前面提到的幾種翠鳥，它們都是以天然水域中的小型魚蝦、蛙類、蜥蜴、蛇、齧齒動物為食，在水邊天然的堤壩土坡上挖掘洞巢繁殖。
即使在人工環境下可以提供食物，但繁殖條件依然沒辦法滿足。要想批量化繁殖的話，環境成本和人工成本也是極高極高極高的。對於某些點翠從業者來說，哪有直接抓野生的簡單高效呢！
鮮活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其實，早在清代花絲鑲嵌製作就已經開始尋求用其他材料來完成點翠這道工序。那時的手藝人嘗試用絲綢剪裁、鵝毛染色和掐絲琺琅工藝來代替點翠，用點綢和燒藍製作出的頭飾同樣達到了裝飾效果。
截圖來自：@繼花亭-小夜 @彌玖Sofia 微博
如今是21世紀了，雖說是要重視傳統手工藝，但應該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記錄和改進傳統工藝的製作流程和加工方法上，而非過度強調用某種稀缺原料。
隨便在網上一搜，什麼染色鵝毛啊綢帶啊都可以做點翠，這不挺好嘛。
截圖來自：@鳥窩裡的貓妖 微博
道理講完了，分享一些親歷感受：
幾年前的四月某天，本文的作者和《博物》編輯張瑜在北京動物園裡溜達，正好路過犀鳥場館附近被稱作“黑水洋”的溼地，那附近常年有野生翠鳥棲息繁殖。當時正下著小雨，他看到樹蔭下一小片翠藍閃光而過，一隻普通翠鳥劃過水面直奔小河遠處而去，真是彷彿一塊翡翠閃現眼前！
而我也記得在去斯里蘭卡時，一位成員一直跟我們的老師說，他的夢想就是看看語文課本中的翠鳥。當他舉著望遠鏡看到河面上一隻普通翠鳥急速飛向水面捕食時，這個大男孩眼眶溼潤著說“人生圓滿了”。
圖片來自：hbw.com
最後，請大家再和我一起重溫一下我們小學三年級就學過的一篇課文《翠鳥》。建議某些從業者高聲朗讀並默寫全文：
《翠鳥》
翠鳥喜歡停在水邊的葦稈上，一雙紅色的小爪子緊緊地抓住葦稈。它的顏色非常鮮豔。頭上的羽毛像橄欖色的頭巾，繡滿了翠綠色的花紋。背上的羽毛像淺綠色的外衣。腹部的羽毛像赤褐色的襯衫。它小巧玲瓏，一雙透亮靈活的眼睛下面，長著一張又尖又長的嘴。
翠鳥鳴聲清脆，愛貼著水面疾飛，一眨眼，又輕輕地停在葦稈上了。它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泛著微波的水面，等待游到水面上來的小魚。
小魚悄悄地把頭露出水面，吹了個小泡泡。儘管它這樣機靈，還是難以逃脫翠鳥銳利的眼睛。翠鳥蹬開葦稈，像箭一樣飛過去，叼起小魚，貼著水面往遠處飛走了起。只有葦稈還在搖晃，水波還在盪漾。
我們真想捉一隻翠鳥來飼養。老漁翁看了看我們說：“孩子們，你們知道翠鳥的家在哪裡？沿著小溪上去，在那陡峭的石壁上。
它從那麼遠的地方飛到這裡來，是要和你們做朋友的呀！”我們的臉有些發紅，打消了這個念頭。在翠鳥飛來的時候，我們遠遠地看著它那美麗的羽毛，希望它在葦稈上多停一會兒。
——小學三年級《語文》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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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張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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