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8點多，從售樓處走出來的悠悠發了一條朋友圈：“深圳對普通人真的很不友好。”
然後，她在地鐵上找了個角落默默的流著眼淚，不敢抽噎，怕驚擾到車廂裡滿臉疲憊的人們。
後來回想起來，她說這是自己第一次對深圳感到絕望，因為發現自己即便使勁渾身解數湊夠了錢，在深圳依然買不起房。
2016年，悠悠終於與老公劉白結束了大學戀愛長跑，在深圳成家立業，並且在去年迎來了他們的愛情結晶——小寶。
悠悠和劉白，兩個90後，兩個外地人，都是深圳最普通的上班族。悠悠是普通的企業職工，拿著一份能夠養活自己的薪水；劉白則有點不一樣，因為他是傳說中的華為員工。
有了小孩後，悠悠和劉白結束了南山-坂田的異地戀，加上前來帶小孩的公公婆婆，他們在大學城租了一套二居室，3800元/月。雖然略顯擁擠，但至少一家人齊齊整整，開心是最重要的。
2018年3月，深圳房價連續下跌的第18個月。那個月勢頭“比較猛”，環比下跌了6元/㎡，但全市的房租卻漲聲四起。
“漲600元？這房東瘋了吧！”一向省吃儉用的劉白勃然大怒，覺得房東這是獅子大開口。他馬上回絕了房東，並且撂下狠話：
“我就不信，我在深圳找不到房子住。”
於是他們花了兩週的時間證明，在深圳是不能亂立flag的。
就在他們準備向房東認慫的時候，房東卻通知他們合同到期後迅速搬走。因為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不僅租出去了，而且房租又漲了800元/月。
原來房東那句“大把人排隊等著租”，在深圳是現實，而不是威脅。
每年春季，也是華為年終獎刷屏的時候。由於只是入職兩年的新人，辛辛苦苦加班熬夜的劉白，只拿到20萬左右的年終獎。但對於這個新家庭而言，也是一筆鉅款。
同一時間，悠悠的同事東拼西湊，硬是在保稅區買了一套16㎡的房子，美其名曰“先上車再說”。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叫上車，我就覺得花幾十萬買一個我們住不了的房子，有什麼意義？”悠悠說。
是的，在她老家，至少80㎡以上才能叫做小房子。
到了6月份，儘管深圳房價已經連續下跌21個月，但由於學區房調整，那套人人都看不起的小房子卻從73萬漲到了130萬（掛牌價），漲幅達到了57萬。
那時候，網上剛好流行一個詞語，叫“睡後收入”。悠悠覺得，這個就是睡後收入吧。
耳濡目染，又剛剛遭遇了房東驅趕的悠悠，終於鼓起勇氣對劉白說：“我們買房吧。”
“買深圳，還是買東莞？
幾十萬的存款，我們能買哪裡？
沒有戶口，社保又不夠，我們有資格買嗎？
我們要搬到東莞了，到時候可能會分房子；
房價那麼高了，誰買的起啊，馬上要降價了......”
是的，劉白可以在瞬間給悠悠說出100個不買房的理由，但看著身邊熟睡的小寶，這一切的理由似乎都是浮雲。
就像《我不是藥神》裡，老呂說的：“我看到他第一眼，我就不想死了”。
同事曾經跟悠悠說過，一旦你有了買房的慾望，並且開始看房，一切就都順其自然了。
悠悠一方面開始辦理深戶，另一面開始籌錢。他們買房的大膽想法，竟然很快得到了公公婆婆的支持，一家人“六個口袋”連借加貸，勉強湊到了100萬的首付，目標是深圳二居室的新房。
但他們真的太小看深圳了。6月初，沙井某項目開盤，單價4.2萬/㎡。“我老婆那天早上加班，等到中午中介就通知我們不用去了，被搶光了。”程序員的劉白始終認為，這一定是開發商搞的飢餓營銷，但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深圳購買力的恐怖。
▲5月30日，招商雙璽第一個購房者，最小的一套1700 萬。
“現在才知道，100萬在深圳買不了房啊。”僅僅過了一週，悠悠終於發現了這個問題。
但方法總比問題多，一些中介甚至跟他們出主意說：“你們可以先離婚，然後老公去做貸款，錢批下來了就用老婆的名字買，還有，你們的工資流水也不好看.....”
“什麼，買個房還要離婚啊？不買。不買。”劉白對於這種高風險高槓杆的手法，嗤之以鼻。
但在接下來的幾天，深圳又出現了招商雙璽的“5000萬蹲”，杭州也接連出現了排隊購房熱。
“有一天晚上，劉白跟我說，要不我們先不買了吧。我感覺房價這麼高了肯定會跌；而且也可以等明年發年終獎了，首付多一點了再買。” 悠悠說。
“後來我答應了，我說明年如果又漲了買不了，我們就離婚。”
6月21日下午，雨天。突然而至的華潤城銷售公告彷彿一道雷電，讓整個深圳市場沸騰不已。
就在那天下午，悠悠接到了中介的電話，說寶安有個項目很適合他們。買房心切的悠悠臨時了請個假，坐了1個小時的地鐵趕過去。
“我路上還在想，不會我以後也要坐這麼遠的地鐵吧。可進去後發現，整個營銷中心坐滿了人，沒有人招呼我，只有我一個人排隊去看樣板房。我當時心想，
工作日下雨天，這些都是託吧？”看完房後，中介滿臉和藹笑容地問了悠悠的意向戶型和資金能力。悠悠簡單地說完之後，中介詫異的問：
“我們這的月供最少是1.6萬，你們的家庭月收入有3.5萬麼？”
“沒有啊，深圳人哪有工資那麼高啊。”
“那不好意思，你們流水不行，買不了。”
“可是我首付應該夠啊，1.6萬每個月我們擠擠就有了。”
“首付夠也不行，這流水銀行是不會批這貸款的，而且現在利率還上浮了。不好意思，我那邊有其他客戶，您這邊再回去商量下，也可以找個擔保人。”說完，中介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
悠悠覺得那天的雨，就像杉菜離開道明寺那天的雨那麼大。她覺得自己使勁渾身解數湊夠了100萬的鉅款，卻被人無視；她覺得自己的工資拖了老公的後腿，害他貸不了款買不了房；她覺得深圳，對資質平庸的普通人真的很不友好...
她給還在加班的劉白髮了條微信，然後在地鐵上找了個角落默默的流著眼淚，甚至不敢大聲抽噎，怕驚擾到車廂裡滿臉疲憊的人們。
那天晚上睡覺，她看到朋友圈、微信群裡都在刷深圳人要拿200萬去華潤城搖號買房，而她們今天剛剛因為工資沒有3.5萬而被房子拒之門外。
她又哭了。這是她第一次對深圳如此絕望。
▲6月28日，1000多萬起步的華潤城售罄。
上週，深圳人被華為2700人搬去松山湖的新聞刷屏了。而就在幾天前，劉白帶著悠悠跟小寶去參觀華為松山湖的歐洲小鎮。
劉白和悠悠在深圳買房的想法還在不斷動搖。
劉白說：“我們馬上要搬到松山湖了，以後公司會分房的。”
悠悠認為，華為的分房機制是排資論輩，要看積分，要看績效，雖然劉白應該過個5-10年分到房子的概率挺大的，但是“ 深圳的房子不僅可以住，還能投資，為什麼不買呢？”
但至少他們小鎮有了一個共識：100萬在深圳依然買不起房。
▲華為松山湖歐洲小鎮實景
只是此刻，絕望的不只是這對深圳年輕人。
房價太高、華為走了、城中村大面積漲租；另一面，是6千人搖號買房、手握父母數百萬首付款的90後，以及燈光秀的朋友圈裡，對這個城市的感激膜拜……
深圳似乎又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但是我們無法判斷它何去何從。
想在深圳買房的華為年輕人——或許他們的狀態，就是這個城市大部分的真實。
希望他們的絕望，不會成為深圳的絕望。
*應採訪者要求，劉白、悠悠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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