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口有個叫王二的中年人，以賣豆腐為生，每天天矇矇亮，就擔著豆腐挑子去鎮上叫賣，賣完豆腐，然後雷打不動去胡生記酒店喝酒。這一天，王二在酒店裡見喝得差不多，便準備離店，一抬頭看到張三來了。張三是誰?胡生記酒店的老酒客，因比王二年長五歲，王二就喊他“張大哥”。
張三今天剛掙了一筆錢，興致正高，進酒店來看見王二要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說:“別走，別走，陪我再喝幾碗，我請客。”王二看看天色還早，就又坐下了。張三招呼店主燙了兩碗黃酒，又要了兩碟滷豆，一盤肚片，兩個人便喝開了。張三喝酒不像王二那樣不溫不火的，三口兩口，一碗酒就落肚了，喝完又叫店主再添。喝著喝著，張三就來勁了，說:“王二兄弟，早就聽說你酒量過人，從來沒有人見你醉過。今天大哥要和你比試比試!”
眾人一聽齊聲說好，店主在一旁也推波助瀾，道:“王二是真人不露相，張三哥也是好酒量，你們倆一決高下，誰先醉倒為輸，今天的酒錢全算我的啦!”王二本來就是好酒之人，平時因口袋比較緊，才強按著不敢放開酒量，經店主和一幫正在喝酒的熟人鼓動，便也躍躍欲試。王二說:“既是賭酒，總得有個輸贏!這樣吧，倘若我輸了，張大哥，你一年的豆腐我全包了，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兄弟我分文不取。”
“好，爽快!”店主轉向張三，“張三呀，你賭什麼呢?”
張三抓著酒碗，一時愣住了。這張三在運河碼頭上扛大包，今天有活就有錢掙，明天沒活就兩手空空。家徒四壁，吃飯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拿什麼賭酒呢?正當大家面面相覷之時，張三說:“有了!我別的沒有，一身力氣是用不完的，如果我輸了，我每天給王二老弟推磨磨豆子!”
此話一出，眾人都喊:“好!好!”王二心想，我住的地方離鎮上有七里地，半夜就要磨豆子，等你來給我磨，我這生意非砸了不可。不過，這賭酒也就是說說而已，不要難為了秦大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在眾人的一片喝彩聲中，王二就和張三幹了起來。先是黃酒，再是白酒，然後是黃酒兌白酒，一杯接一杯，一碗對一碗。張三的酒量終究還是差些，喝到最後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王二此時也有了七八分醉，強打點精神，踉踉蹌蹌上路回家。
王二那一日喝得有點兒多了，回家的路上又著了風涼，頭疼發燒，只好在家躺著，豆腐生意自然就停了。這一晚正睡著，老婆把他推醒了，王二說:“我頭還有點疼。”老婆卻說:“當家的，你聽，磨房好像有聲音。”王二仔細聽了聽，果然有聲音，是磨扇與磨扇摩擦的響聲。王二心中暗想:是誰在磨房裡呢?家裡也沒人推得動磨呀!是鄰居?不像，這石磨鄰居們有時候會借用一下，但都是預先說好的，更不會半夜三更來私下用磨啊!
王二想了想便披衣起床，來到磨房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磨房裡空無一人，但磨扇卻在轉動，一圈一圈，轉得又快又平穩。不僅如此，那把舀豆子的瓢也自個兒移動，不時把豆子和水注人磨孔中，豆漿就從兩片磨扇間流了出來，流進磨盤，匯成一條細細的乳白色的水流，流入下面的一隻木桶中。
“石磨自己在動!石磨自己在動!”王二的老婆也起來了，在他身後驚叫著。夫妻倆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弄明白石磨為什麼自己會轉動。王二對著石磨大叫道:“快停下來!快停下來!”可石磨哪裡肯聽他的話，還是自個兒轉著，一直到把豆子磨完才慢慢停住。王二也沒法，豆子都磨好了，只好點滷做豆腐。王二的身 子還沒有好利索，老婆不讓他到鎮上去賣，就叫來自家的侄兒代勞。如此一連數日，每天半夜石磨都自己轉動，將豆子磨好，王二夫婦也習慣了，半夜醒來先聽磨房裡有沒有響聲，聽見磨扇聲就安心再睡一會兒，然後起來做豆腐。
約莫半個月後，王二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做好豆腐就自己擔著去鎮上賣。然後照例去胡生記喝酒,店主一見他來，先問了一下怎麼多日沒見他來店中，王二便說自己得了一場小病，店主緊接著說:“你知道嗎,張三死了!”王二猛地一驚，心想，和他賭酒也就十幾天前的事吧，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就問:“張大哥是怎麼死的?”店主告訴王二，也就十天前，張三在一次抬大包過跳板時，腳下打絆掉到水裡了，本來在碼頭上幹活這也是常有的事，偏偏那大包砸在他身上，等到大家把他從水中拉起來，就已經沒氣了。
店主嘆口氣說:“他死的前一 天還在我這兒喝過酒，哦，對了，他還說起輸了酒，要去給你磨豆子呢!”王二一聽，立刻想起家中磨房裡的怪事，這下恍然大悟，張大哥人雖死了，卻還惦記著賭酒的事，是他的靈魂在給自己磨豆子呀!
此後一年的時間，王二家的石磨都是自己在轉動。到了一週年的這天晚上，王二備了些酒菜，搬到磨房，滿滿斟上一碗酒，舉過頭頂，望著空中喃喃說道:“張大哥，這一年辛苦你了!有你幫襯著，我的生意好了許多。今天，我敬你一碗，喝完之後，你就放心地走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王二這麼說著，就覺得有人在扳他的手腕，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搶他手中東西似的，手中的酒碗慢慢傾斜過來，酒從碗中流了出來。王二看看桌上、地上，竟無一滴酒滴落下來，再回頭看看酒碗，卻是空空如也。
接著，就聽見開門的響聲。王二對著茫茫夜色，愴然喊道:“張大哥，你走吧，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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