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曄旻
不知是否還有人記得成龍主演的一部賀歲檔電影《天將雄師》。據說，影片源於成龍看到的一些資料，稱甘肅省永昌縣驪靬古城有羅馬人的後裔和古羅馬的遺蹟，於是有了這部古羅馬人失落在中國的電影。實際上，經過幾十年來學者們多學科交叉研究，“羅馬軍團被安置在河西走廊”這一假說已經被證偽。
張冠李戴的驪靬
《漢書·地理志》中的確記載了河西走廊的張掖郡下有“驪靬”縣。該縣存在了數百年，直至隋朝初期被撤併，該縣治所的位置歷來並無異說，就在今甘肅永昌縣西南。甘肅省漢簡研究所所長張德芳曾在《光明日報》發表《漢簡確證:漢代驪靬城與羅馬戰俘無關》，公佈了20世紀後期在肩水金關和懸泉置出土的15 枚與驪靬有關的漢簡，諸簡中除出現“驪靬長”外，還有“驪靬尉”、“驪靬尉史”、“驪靬佐”等吏員，以及縣下所轄“宜道里”、“當利裡”、“常利裡”、“萬歲裡”、“武都裡”等。肩水金關發現的漢簡中有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記年和驪靬地名。足見早在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以前，驪靬縣就已設立。漢朝早先在西北地區實行的牧苑制度也隨之推廣到河西乃至驪靬，政治經濟已發展到相當規模。驪靬縣設立的時間既早於公元前36年陳湯伐郅支，也早於公元前53年的卡萊戰役，跟羅馬人自然就毫無關係了。
既然羅馬人不曾來到甘肅，“驪靬”這個充滿異域風情的地名又是怎麼回事呢？其實，作為地處邊遠，又是在公元前二世紀剛剛開拓的河西走廊，存有在漢語中望之不知其義的地名並不奇怪。譬如同樣在漢武帝時期納入漢帝國南部邊疆的交趾（今越南北部），亦有“苟屚、麊泠、曲昜、北帶、稽徐、西於”這樣的非漢語地名。
根據《漢書·匈奴列傳》記載，漢昭帝元鳳三年（公元前78年），“單于使犁靬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千長義渠王騎士射殺犁靬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靬王⋯⋯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可見，“犁靬”原本是匈奴的一個王號，犁靬王入侵的地點是張掖郡的日勒、屋蘭、番和一帶，即甘肅張掖至永昌之間。番和的故址即今永昌，離驪靬故址很近，但《漢書》中卻沒有提到驪靬，很可能戰前此縣還未設置，在戰役獲勝擊殺匈奴的犁靬王后為了安置匈奴俘虜才設立的驪（即黎，在古代史書中，黎與驪、犁等相通） 靬縣。這個解釋要比虛無縹緲的“羅馬說”靠譜的多。
DNA不會說謊
許多人認為，驪靬羅馬人問題的最終解決要依靠基因研究的成果，因為，史料可以湮沒，DNA卻不會說謊。
2007年，蘭州大學醫學遺傳學實驗室的周瑞霞博士等人，通過對87份驪靬人血樣的Y染色體單倍型分析，發現有超過77%的驪靬人的單倍群類型為東亞人種所具有的單倍型，因此從遺傳學的視角認為：“驪靬人是中國漢族的一個亞群體而並非古羅馬軍團的後裔”。
到了2009年，蘭州大學生物學、植物學研究生馬國榮在謝小東教授指導下完成了題為《中國西北驪靬人起源的線粒體遺傳多態性研究》的碩士論文。論文顯示，實驗採集了來自甘肅省永昌縣的者來寨、杏樹莊、河灘村、焦家莊這四個行政村被認為具有明顯高加索人種體貌特徵（高鼻樑、深眼眶、鷹鉤鼻、白皮膚）的87個驪靬人外周血全血，期望構建驪靬人的線粒體單倍形圖譜並通過主成分分析的方法確定驪靬人的起源。
實驗結果顯示，在87個驪靬個體中出現了3個起源於中亞人群中並且在歐洲人中也廣泛分佈的單倍型，即在整個驪靬人中總共有約3.4%的個體的單倍型頻率是來源於歐洲或者中亞人所特有的單倍型。而其餘的83個驪靬人的單倍型頻率都是定位在東、南亞的單倍型頻率。而中國漢族的單倍型也是主要屬於上述這些單倍型的。甚至在驪靬人中發現了一個稀有突變，迄今為止，在中國漢族人中只有一篇有關該位點的報道，是在2355箇中國漢族人中找到了3個個體，而在歐洲人中並沒有相關報道。因此，驪靬人和中國漢族很明顯的是與歐洲人單倍型相互分開的。實驗“結果分析也傾向於支持驪靬人是中國漢族人種的一個亞種而不是古羅馬軍團的後裔的論斷。”
甚至，從歷史上來看，就連驪靬人為數寥寥的起源於中亞人群的基因特徵也不需要捨近求遠牽強附會到羅馬人身上。有學者對新疆境內出土的數百具古代居民遺骸進行研究，發現“至少在銅器時代末期,具有原始形態類型的歐洲人種已經分佈在羅布泊地區。”在漢朝佔領河西之前的幾個世紀，居住於河西的原住民如烏孫、月氏等，都屬於歐洲人種。而自漢武帝時從匈奴人手中奪得河西以後，河西走廊就成為陸上絲綢之路最主要通道，自漢至清，尤其是漢唐之際，無數西來的使者、商團、高僧、學子、遊客通過此一走廊到中原王朝朝貢、貿易、佈教、求學、遊歷，其中不乏“紫髯深目”的“胡兒”，因事滯留於此，娶妻生子，久而久之，便成為當地居民。足見此地某些人群具有一些歐洲人種的特徵，不足為怪。何以偏要構建一個“羅馬軍團在中國”的美麗神話，自娛乎？愚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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