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圍城》，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
20180124草就
錢鍾書老先生的《圍城》對多數來而言，都是如雷貫耳，沒有看過總是聽過的。年少時還容易把沈從文的《邊城》搞混。曾經在年少時想認真讀一讀這些著作，但似乎玩性太大，終於沒有靜下心來認真讀一讀，或者說堅持把它讀完，總是在方鴻漸回國後就沒有了印象。現在業已結婚生子，也算進了城，竟然重新撿起來，並且認真的讀起來，想來現在的感悟可能比從前的更深，以前體悟不深的地方，現在或許更能明白不少吧，閱讀中總心有慼慼焉。
閱讀這部小說的過程中，我配合著同名電視劇，互相謙讓著進度，兩相對照，竟然會有人物更加鮮明，情境更加清晰的感覺，但電視劇總是偷工減料，張冠李戴，總還是以小說原著為準。以下我也以小說為準，電視劇為輔來談論下自己的觀後感。
一般而言，似乎都應該概而言之小說的梗概，但我總是難以掌握這其中的要領，故而也總是寫不好論文的摘要部分。勉力而為，小說講述的是方鴻漸留學歸國後的愛情故事吧，似乎在隱喻人生的幾個階段和幾段感情。以男性視角而言，讀者如我，總是不自覺地代入方鴻漸的角色，故而以下很多就是我的主觀臆測，可能相距錢老的本意甚遠。
方鴻漸，是中國近代知識分子的一個縮影。出身士紳家庭，有家族學風熏習，又恰如其時地負笈海外，無論是否得學位而歸，至少是中西合璧的知識分子，這其中中西的比重如何，就在於他表現出的在地性，需要表現中國元素多他就會表現出來，需要表現出西方元素時他必不會吝嗇。近代人物譜系中，留學生似乎總有兩個極端，一類是積極的憂國憂民者，他們積極向上，努力進取，為富國強民而不懈學習，如近代陳天華、秋瑾等人；另一類人似乎也在努力進取，但卻總是為了個人的榮辱與幸福。而方鴻漸似乎並沒有那麼多的明確的和堅強意志，他散漫、慵懶，總有一種閒情逸致，類似於現今的一部分大學生，這可能與家庭的富足無憂有關。作為士紳家族的長子，他既不需要養家，也不需要在父母面前奉孝，靠著家裡的貼補盡情在歐洲遊學玩耍。如此生活與成長經歷，也就預示了他的不好不壞個性，他在小說中既沒有李梅亭那樣猥瑣不堪，也沒有趙辛楣那樣有明確的目標和奮鬥的動力，總是給人一幅得過且過的感覺。而這樣的形象恰恰最能表現那個時代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也可能是最真實的那種，離我們也似乎最近。這也許就是錢鍾書所說的“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
小說中與方鴻漸有關聯的似乎有這麼幾個女子：周淑英、鮑小姐、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周小姐是上一輩人指腹為婚的產物，如果沒有早逝，或許這也就是方鴻漸最大的選擇，畢竟這也是那個時代很多學者的道路，哪怕是胡適、魯迅等大名人。但偏偏周小姐沒來得及成婚，就與世長辭，這或許是她的幸運，也許也是方鴻漸的幸運，如此雙方都有了無限的想象而沒有婚後的現實。周小姐應該是代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種指派的婚姻，是自由戀愛的敵對方，而後面的幾個女子是方鴻漸自己的選擇。錢老是慈悲的，他主動地選擇了讓方鴻漸不需要與父輩發生衝突而能掙扎逃脫那個桎梏牢籠，也暗示了對包辦婚姻的反抗。
鮑小姐對於方鴻漸而言，就是一種誘惑。從來沒有戀愛過的人總是容易被絢爛璀璨、花枝招展的女子所吸引、所誘惑，恰恰方鴻漸還是那種灑脫、玩性大、不拘小節的人。鮑小姐也許只是遊戲人生，打發枯燥的旅程，但方鴻漸至少還是動過心的，對鮑小姐不能說完全是誘惑。如果鮑小姐願意和方私奔，我想懵懂的愛情新手方鴻漸還是願意的。但是這份感情的基礎卻在於生理的誘惑，而非向後來的自然的吸引。這就好比人生的旅途，路邊總有有人好看的花花草草，第一眼就被這豔麗的美景所吸引，還來不及多看兩眼，卻早已消失在了視野裡，而前方又出現了新的美景。
蘇文紈與唐曉芙之於方鴻漸，在我看來，一個應該是初戀情人、一個可以作為結婚對象。蘇文紈出身官宦之家，又是留洋歸國的女博士，似乎總有不少追求者，年輕時候把愛情看得過於名貴或者說是過於理想，到博士畢業才發現成了大齡剩女。但她竟然就對普通平凡的方鴻漸動情，這不知道是錢老太眷愛方鴻漸還是蘇厭倦了周邊類似人的環境想換個新鮮。想來蘇文紈身邊總是少不了類似成長環境和脾氣秉性、同樣浮誇矯飾的人，如此才會覺得方鴻漸這幅吊兒郎當、痞子像別有一番感覺吧。另一種可能就是優越感，在方鴻漸身上蘇文紈自認為高人一等，可以受到方的崇拜仰慕而謙卑地屈服求愛，這一點似乎家境學業都不如曹元朗、趙辛楣的方鴻漸才能勝任，這是一種強烈的控制慾，爭強好勝的表現。以現在的眼光而論，就是強勢女子，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她會被剩下。如果沒有唐曉芙的出現，也許方鴻漸會在蘇家沉淪，最後也會成為那個圈子裡的一人，活成另一個曹元朗，如此小說也就沒什麼看頭了。
幸好，唐曉芙出現在方鴻漸的世界裡。說心裡話，無論是電視劇還是小說，這幾個女子，我還是最喜歡這個天真爛漫的唐小姐。方鴻漸似乎也是這個想法，所以他會主動、大膽地拒絕蘇文紈的表白，而選擇與唐曉芙在一起。和唐曉芙在一起，他們不需要刻意掩藏什麼，也不需要故弄玄虛，吟詩作對，虛與委蛇，有的只是傻傻地開心與舒心，甚至會有心跳的感覺。讓我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們之間的互通信件。唐曉芙會在窗口等著信差，來了之後一路興奮地跑過去，而方鴻漸則是太過激動，把信封都撕破了，又在半夜輾轉反側，“他第一次收到唐小姐的信，臨睡時把信看一遍，擱在枕邊，中夜一醒，就開電燈看信，看完關燈躺好，想想信裡惡話，忍不住又開燈再看一遍。”這樣的場景，不消說，就是大學生戀愛的場景，是最讓人感覺純真可愛。以我們的親身經歷而言，我們總也會在大學裡與喜歡的女孩子互發短信，在愛情未滿友情之上時，我們在等短信時，會特別專注，如果回覆晚了，會有一千萬個胡思亂想，甚至最怕突然間的沉默，找不到話題聊天，在閒暇時還會像方鴻漸一樣把短信重新拿出來看一遍。在這樣的過程中，總是把學習放在一邊，所有的中心就是與這個女孩子的聯繫。如此用力的相戀，分別也需要特別用力，所以也會特別心痛。方鴻漸與唐曉芙因為一個誤會而斷了聯繫，最終把各自寫的信都送還對方。青少年時期，我們又何曾沒有幹過這樣的傻事。小說似乎在向我們表明，他們的誤會其實一下子就能解決，卻被刻意的情景設置越來與深。小說裡這樣描述方鴻漸與唐曉芙鬧掰後，方鴻漸在樓下雨中站著，唐曉芙看著心疼，想一分鐘後再不走，就一定不顧笑話，叫人請他回來。可惡的是，方鴻漸卻轉身走了。楊絳女士說，唐曉芙太好了，錢鍾書不想讓方鴻漸和她在一起。現世生活也許沒有那麼湊巧，但卻總是讓這樣的故事無數次上演。現實與夢想總是隔著一整個青春，青春的愛情故事總是用來懷念的。方鴻漸傷心欲絕，唐曉芙又何嘗不是，想來他們未來彼此還會常常想起，畢竟他們都為此付出來最純最真的感情，這樣的付出也許以後也會很少。方鴻漸在分手後的那段時間，“每出門，心裡總偷偷希望，在路上，在車子裡，在電影院門口，會以外碰見唐小姐。……甚至想象了無數的場景，只要唐小姐有傷心絕望的表示，就立刻言歸於好。”但是，作者不讓，他們就這樣漸漸走散了，再也沒見面。雖然可能方鴻漸知道唐曉芙去了重慶，但他依然幻想在上海街頭無意中遇到她，其實這只是一種想象或者更準確的是一種追憶，我們也會常常去某個地方去追憶似水年華。
有了唐曉芙的故事，孫柔嘉無論多麼努力甚至是千方百計，也難以逾越。我沒有想到其實也應該想到，最後方鴻漸和孫柔嘉結婚了。不知是否受電視劇的影響，呂麗萍飾演的孫柔嘉無論外形還是言行都讓我不舒服。孫柔嘉不僅心機頗重，而且還喜歡搬弄是非，這似乎又和蘇文紈、鮑小姐是一類人，如此對比，更顯得唐曉芙的天真可愛，至少小說中沒有那麼多負面的形象。小說結尾都沒有再出現唐曉芙，竟然只出現在方鴻漸與孫柔嘉的吵架裡。我想這也是錢老的最後一個安排吧，小說的結尾是方鴻漸與孫柔嘉的大打出手，不歡而散，孤苦伶仃，這個時候方鴻漸也許會回想這幾年的生活，也許會想到唐曉芙，雖然自己不能給她幸福，但還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但千萬不要讓他知道那個給她幸福的人。最後似乎方鴻漸想去重慶，很可能還是回去的，畢竟唐曉芙是在重慶的。如此安排，引人思考呀，似乎也在回應主題：“圍城”：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楊絳語）。
趙辛楣和方鴻漸都沒有和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結婚，方鴻漸想，結婚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經夠結婚的資本了。但他又覺得可能是心態變了，追女孩的力氣都用完了，當初追唐曉芙的感覺，那種情感把人擾亂地做事吃飯睡覺都沒有心思，一刻都不饒人，簡直神經病了。不過，生這種病有它的快餓，有時寧可再生一次。
但我有一個感覺，唐曉芙還是活在想像裡最好，如果最後成了孫柔嘉，就連回憶的美好都沒有了（楊絳女士也是這個想法），畢竟我們大多數人不可能活成錢鍾書與楊絳那樣。人的一生總是繞不開一座城，沒進去的想進去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子，進不去的總是繞著城一圈，城牆下總是會遇到不同的人，有的人告訴我們城裡是什麼樣子，有說好有說不好，總是高深莫測，難辨真假，不親眼所見，總是難以建立自己的一套說辭。在特殊的年代裡，只進不出，進城就是一輩子，但卻總是被社會所推，現在雖然可進可出，但大多數人還是被社會潮流一擁而進。進城總是要例行檢查，法律上規定只能攜帶一名異性進城，這也就意味著你必須放下朝秦暮楚的想法，舍下多餘的幾個，或早或晚，城門就那麼寬，只容得下兩個人進城。而進城後兩個人可能會享福也可能要吃苦，所以也需要想好和誰進城合適？當初一路陪伴你找到城門的那個人也許會在路上掉隊或者選擇另一條路通向另一個城門，無論你願不願意，後面的人總是要簇擁推搡著你往前走，不同路的總是會被擠散。幸好，進城只限定了實體的人而不能限制心理的世界，城裡的生活總是和旅途中的頗多類似，艱難困苦時就會特別想念旅途的舒心。大抵生活不過如此吧。
一座城，圍住了多少人，一座城，又有多少人有勇氣終身不進門，進不進城的，願我們都還好。
第二次再翻閱發現還有劉東方的妹妹劉小姐與方鴻漸相親的故事。對比一起的范小姐與狡詐的孫小姐，我覺得劉小姐反而更加具備東方女性傳統的美德，話不多，質樸踏實，而方鴻漸卻又看不上人家，不知是顏值不在線還是興趣愛好不同，甚至費解。按照小說的描寫，劉小姐不失為一位人生好伴侶，不過可能人比較悶，與方鴻漸性格不合，這是最大的可能。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然適合的婚姻總是少見的，總有那麼多水中的優點徒添爭吵。如果勇氣可嘉，真的可以不進圍城。
最後還是想說，人生得一二趙辛楣好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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