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凌晨，國際足聯在倫敦進行了FIFA年度頒獎禮。
率領法國隊世界盃奪冠的德尚力壓克羅地亞的達利奇和前皇馬主帥齊達內獲得2018年度男足最佳教練獎。
當德尚的法國同胞溫格為他頒獎的時候，斯文儒雅的溫格教授更符合我對法國人的一貫認知，文質彬彬並流露著濃濃的法式知識分子的氣息，而有著巴斯克血統的“天選主帥”更像一個鐵血強硬的角鬥士。
在不少人眼中，最佳教練獎的結果未免有失公允。
在世界盃前被眾人戲謔為“法國隊目前最大的戰術短板” 的德尚，從2012年的夏天開始執起法國隊的教鞭，為人津津樂道的“豐功偉績”是2014年，年輕的法國隊輸給瞭如日中天的德國。
2016年成功復仇後的法國隊又在家門口遭遇“滑鐵盧”，被葡萄牙人“偷”走了到手的冠軍。
就連世界盃冠軍的榮譽拿得也像是走了狗屎運，坐擁豪陣，一路被帶著躺贏。世界盃賽前聲音不斷傳出“沒有德尚的法國隊會走得更遠”。
即便德尚讓法國時隔二十年再度捧起大力神杯。但依舊讓人猜想，如果沒有德尚，能“走得更遠”的法國隊可能已經衝出銀河系了。
如今的德尚不偏不倚落了個“戰術鬼才”的諢號，與一眾“戰術大師”相比，這個諢號著實顯得有點尷尬。
普羅大眾眼中，德尚的戰術思維是沒有的，執教哲學是沒有的，臨場調整水平也是沒有的，但是捱不住“天選主帥”的身份，就算啥也沒有也能靠著一群戰鬥力爆棚的小夥子躺贏。似乎德尚在球員時期當後腰有多強，在教練時期就有多弱。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法國隊最弱的一環”，卻成為繼扎加洛、貝肯鮑爾之後第三位既在球員時期，又在主帥時期贏得世界盃的天選之子。
在這個泛娛樂化的時代，德尚的形象差不多相當於足壇教練中的楊超越，一路走下去憑藉的就是玄之又玄的運氣和好命。如果做一場營銷，大概是：轉發這個德尚，不用努力也可以拿世界盃冠軍。
而這一系列，更像是黑色幽默，像是赫胥黎的滑稽戲。
多梅內克-託倫特評價瓜迪奧拉時曾說：他可以輸掉比賽，但從來都不是因為忽略了細節。運氣是比賽的一部分，瓜迪奧拉所做的就是將運氣對比賽的影響最小化。
如果按照託倫特所言，將優秀教練的評價標準定為“是否能將運氣對比賽的影響最小化”，顯然德尚是不能服眾的。就像打牌的時候手裡握著大小王加四個二，不用考慮出牌順序，硬砸炸也能砸出自己的一片天。
但是如果將德尚自帶的“錦鯉體質”放置到一邊，拋開那些運氣型雞精，來抽絲剝繭的談一談他拿到的最佳教練，我們能談些什麼？
在“後齊達內時期”，法國隊陷入了一段長時期的混亂。
沒有一個領袖式的人物橫空出世，使得昔日的法蘭西帝國像一個精神層面缺失的“法國病人”，在世界盃賽場上憑藉晉級的居然是亨利手球，熱身賽中連中國隊都敢輸，這一切使得法國病入膏肓的事實暴露無遺，而“三重門”事件的爆發更使得這個病人陷入垂死掙扎的境地。
2010年南非世界盃，玄學型主帥鼻祖多梅內克以星座匹配度選出來的球員，別的沒看出來啥，戰鬥精神一個比一個強。
阿內爾卡發動“兵變”，埃弗拉、馬盧達、亨利幾位大佬隨之揭竿而起，大水衝了龍王廟，整個晉西北都亂成一鍋粥，事實證明多梅內克連自己的星座運勢都沒搞明白。
布蘭科本來是覺得自己藝高人膽大，甫一上任便將頗遭星相學家冷遇的“四小天鵝”全部招到隊內。
如果說這時的法國隊像一盤大棋，布蘭克憑藉自己的不懈努力證明了：自己根本不會下棋。法國隊更衣室的完全失控，高盧雄雞在剛剛度過一屆災難性的大賽僅僅兩年之後，在烏克蘭再度爆出醜聞。
本來準備大幹一場的布蘭科，也只能訕訕的發幾句牢騷“這個團隊越來越難駕馭了”。
在尤文時期便已鐵血手腕著稱的德尚，在2012年以“天將降大任於斯”的姿態接過了昔日恩師雅凱的大旗，操起了手術刀。
德尚，這個巴斯克人，法蘭西民族為人所稱道的羅曼蒂克氣質在他身上無處可尋。
他固執，強硬，不留情面。勒格拉埃挑中了這個人間仙葩，也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相信德尚有能力“撥亂反正”收拾好布蘭科留下的更衣室爛攤子。畢竟比起戰術哲學和技術方面的提高，保持更衣室的純潔性才是首當其衝要被解決的問題。
某些層面上論起來，德尚並不比布蘭科長袖善舞，在處理人情世故上布蘭科更圓滑。
德尚不懂什麼懷柔的政策，也不懂啥叫退一步海闊天空，他固執，不允許任何球員挑戰自己的權威，大不了就兩敗俱傷。
從德尚的執教履歷來看，無論在摩納哥、尤文圖斯還是馬賽，與球員產生過矛盾乃至重大沖突這種事以及數見不鮮，就連他親手引進的吉尼亞克也曾被打入馬賽預備隊，更遑論其他。
“我有自己構建球隊的底線，團隊意識和戰鬥精神是兩大根本，球員必須時刻謹記這一點，我希望他們能夠尊重我的底線。球員沒有犯錯的權利，如果我感覺到有人可能會危害集體利益或者與團隊價值相違背，絕不錄用。”德尚如是說，這一句多少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話，卻像是德尚構建球隊理念的註腳。
在這種理念的支配下，德尚一舉解決了自2000年歐洲盃之後法國隊更衣室習慣性內訌問題。
球員沒有犯錯的權利。
納斯里因性格原因，不滿德尚安排的替補位置被拒之門外；裡貝里因治傷問題與法國隊矛盾不斷，主動要求退出國家隊，而後儘管有想要回到國家隊的暗示，但在德尚的“規則”面前，只是徒勞無功。
而“四小天鵝”中的集大成者本澤馬，在2015年“錄像帶門”東窗事發後，引起了軒然大波，儘管為本澤馬求情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早已起了殺心的德尚固執己見的將這位歐洲最強中鋒之一掃地出門。
如今看來“鐵腕”德尚放棄本澤馬的那天，高盧雄雞逐夢世界盃的故事便被堪堪拉開了序幕。
“四小天鵝”土崩瓦解，德尚親手推翻了法國球員更新換代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年齡漸高的功勳球員逐漸被清洗出隊伍，這一舉動加快了博格巴、格列茲曼等才華橫溢的年輕小將的上位。
誠然，德尚最飽受詬病的還是他隱忍保守的戰術佈置。
就算手中有那麼硬的牌面，高盧雄雞仍然老老實實的打著防守反擊。唯結果而論，法國隊問鼎大力神杯是“實用主義”的勝利，但是批評的聲音仍舊此起彼伏，“保守戰術使足球蒙羞”的聲音不絕於耳。
在聖彼得堡體育場，高盧雄雞會師歐洲紅魔，本是一場萬眾矚目的天賦之戰，兩隊身價相加十八億的身價讓人咋舌。比利時攻勢如潮，但是僅收穫了場面主動。最後憑藉後衛烏姆蒂蒂的一記頭球，法國隊成功晉級。
賽後憤怒的比利時人炮擊德尚：這場比賽讓人感到沮喪。法國隊所有球員根本都沒有好好踢，而是扎堆在球門前的40米進行防守，從而保住他們的比分。
對此，德尚回覆：比利時隊很強，這時要現實一點。這時候我們需要實用主義。
如果說在對陣比利時時選擇保守主義的戰術，原因是歐洲紅魔實力強大不容小覷。
那小組賽中德尚手握十億天團打出的比賽，場面著實有些尷尬。面對被認為小組賽紙面實力最弱的澳洲袋鼠，法國隊最終只是依靠一粒點球和一次對手的烏龍球贏得了比賽。
而面對秘魯，竟然派出坎特搭檔馬圖伊迪首發，保守的在中場祭出了雙工兵後腰的戰術。
賽後，法國《隊報》專欄記者胡戈-古力來米特就在社交平臺發飆：面對秘魯這樣的球隊，控球率40對60，我們龜縮後場，用高球去找前面的大個子（吉魯），德尚執教這支法國隊6年了，難道就引進了桑德蘭的打法和戰術體系？這絕對不是我的法國隊！
我們很難條分縷析地說明法國隊在這種保守主義的控制下，到底得到的更多，還是失去的更多。但是我們不能輕易否認：當一支有實力的球隊學會了苟，那麼他們便有了冠軍氣質。
曾幾何時，初出茅廬的34歲主帥德尚，率領摩納哥踢的是水銀瀉地的攻勢足球。帶領2004年的歐冠聯賽摩納哥一路創造奇蹟，四分之一決賽逆轉銀河艦隊皇馬，半決賽淘汰了拉涅利執教的切爾西，可惜在決賽中輸給了穆里尼奧的波爾圖。
而在入主克萊丹楓之後，法國隊也曾打出過精彩異常的立體進攻足球，但是也嚐到了冒進的苦果。
四年前的巴西世界盃，博格巴、本澤馬進攻配合美如畫，然而生生被德國人在馬拉卡納球場熬死了。
而在兩年前的本土歐洲盃，學“聰明”了的德尚開始了保守足球的嘗試，2-0德國的復仇之戰體現了這一選擇的可取性。
但是“苟”起來的法國隊卻遇到了“更苟”的葡萄牙，圍攻了葡萄牙隊120分鐘後，卻被埃德爾的偷襲悶死在法蘭西大球場。
到了俄羅斯世界盃，這種容錯率極低的大型賽事，德尚更加懂得了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一個夏天的故事，像是法國隊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沒有美如畫的進攻場面，“贏球至上”的務實主義甚囂塵上。
最終，學會了實用主義的法國人如願捧得大力神杯，但是在奪冠之後德尚也說出了內心感受：我總會這樣問自己——法國是‘美麗的冠軍’嗎？好吧，我們是世界冠軍，這才是會被記住的。
或許在“美麗足球”與“功利足球”之間，德尚也在內心做出過掙扎。但是在時代的浪潮下，為了追求勝利，保守主義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2014年世界盃時賀煒說出一段經典臺詞：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將脫臼的胳膊綁在身上繼續戰鬥的德國，喜歡行雲流水的阿根廷，喜歡全是10號的巴西，喜歡如混凝土般堅韌的意大利，喜歡飛翔的畢達哥拉斯。世界變平了，我們卻再也找不到發現未知的驚喜。
曾被視為平凡生活中英雄夢想的足球，變得不再英雄，更沒有什麼夢想。德尚的成功是這個時代的產物，但在奪冠之後面對人們的長槍短炮，大力神杯的光彩也黯淡了幾分。
或許行走在美麗與功利之間的德尚，自我救贖道路仍然道阻且艱。
文：a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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