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01

不是人間富貴花

1780年,寵臣和珅把《紅樓夢》進呈給乾隆皇帝。

乾隆御覽完後,感慨地說了一句話:“這是為明珠的家事所作啊。”

一句話,就把《紅樓夢》與納蘭家聯繫起來。

康熙初年,曹雪芹祖父曹寅和納蘭性德,同朝為官,都是皇帝的御前侍衛。

且兩人關係非同一般,均極富文采,他們都肩負著為皇家籠絡文化士子的職責。

只是角色不同,曹寅外放任江寧織造司,監視江南文人,納蘭性德侍奉康熙左右,聯絡朝堂中人。

多年之後,兩個豪門家族先後被抄家,淪為皇權鬥爭的犧牲品。他們的發家史很相似,祖上都是滿清入關的功臣,最後結局也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這怎能不讓人唏噓不已。

熟悉歷史的朋友都知道,《紅樓夢》裡賈寶玉的形象,的確有幾分納蘭性德的影子。而他與林黛玉的悲劇愛情,也似乎在影射著納蘭與表妹的曠世奇戀。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說起納蘭性德,可是大有來頭。他生於富貴之家,跟皇室關係還很密切。

曾祖父有個妹妹嫁給清太祖努爾哈赤,生了個兒子就是皇太極。父親納蘭明珠,與索額圖齊名,是康熙的左膀右臂,母親是英親王阿濟格的女兒。

這個家族更是滿清最顯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後世所稱的“葉赫那拉氏”。

算起來,納蘭性德和康熙還是表兄弟呢,因年齡相近,兩人從小就在一起讀書。

納蘭也是天縱之才,自幼一邊習武射箭,一邊飽讀詩書,真可謂文武雙全。

長大後,天資超卓的他,二十二歲就考中進士,這期間還主持編纂了一部儒學彙編——《通志堂經解》,深受皇帝賞識。

他學識廣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納蘭性德可以說是曠世奇才,被後人譽為“滿清第一詞人”。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

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這闕名詞《採桑子·塞上詠雪花》,表面是詠雪,其實是以雪花自喻,與那些富貴之花相比,納蘭更偏愛那些品性高潔的雪花。

優渥的家世,註定了納蘭一生錦衣玉食,按說他不需要什麼努力,就已經達到常人無法企及的頂峰。

但作為豪門貴胄的公子哥,他偏偏是一個才華橫溢又多情之人,也就註定了一生的悲劇。

納蘭一生的成就,並非是官場上的作為,而是在彗星般短暫的三十年裡,為後世寫下了數百首哀婉悽美的情詩。

這些唯美情詩的背後,卻站著一個至真至情至善的人,這份真性情,亦是世間少有。

02

一生一代一雙人

前面我們提到的《紅樓夢》裡的寶黛戀,現實裡大抵就是納蘭性德和表妹的悲劇愛情。

這又是一樁因為家族利益阻隔,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悲劇,簡直就是陸游和唐婉故事的翻版。

只是沒想到,四百多年後,悲劇再一次上演。

表妹家突遭橫禍,不得已投奔到舅舅明珠家,雖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但納蘭性德對她極好,把她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學習時,納蘭在書房讀書寫字,表妹就在一旁研磨。無聊了,他們就一起到花園裡捉蝴蝶、盪鞦韆、放風箏……

兩人耳鬢廝磨,情根深種,他們倆就這樣愛上了,愛的無法自拔,這可能是納蘭性德最幸福的時光。

長大後,兩人已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期間納蘭給表妹寫了很多情詩,其中就有這首《眼兒媚·詠梅》:

莫把瓊花比淡妝,誰似白霓裳?

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

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在這首詞中,納蘭通篇沒有寫一個“梅”字,卻字字句句都在寫梅;通篇沒寫一個“人”字,卻無處不見人的影子。

他不愛春天裡的萬紫千紅,卻獨愛嚴寒籠罩下的梅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見這枝梅在納蘭心中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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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是一對註定不能在一起的戀人。納蘭父母極力反對,理由無非是落難的表妹無權無勢,今後對納蘭仕途沒多大幫助。

於是父母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把表妹送進宮選秀。可是,以表妹的聰穎姿色,怎麼可能會落選呢?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皇宮,從此紅牆之隔,天涯是路人,再難相見。

當納蘭得知這個消息時,五雷轟頂,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陣陣襲來,化作了那闕著名的《畫堂春》,以祭奠這段早夭的愛情。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

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相思相望不相親”,命運讓他們走散在風中,對於深愛的戀人來說,世間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了?

豪門望族家的悲劇,古今中外皆有。納蘭性德不是第一個,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幾百年下來,卻是以他為最。

之後,納蘭性德大病一場,因此而耽擱了殿試,而他對錶妹的繾綣之情,至死不渝。

03

人生若只如初見

弱冠之年的納蘭,帶著痛失初戀的憂鬱,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了十八歲的盧氏。

被父母挑中的盧氏,也是大有來頭,她出身名門,父親盧興祖官至兩廣總督、兵部尚書。無論從那個方面說,這都是一場門當戶對、勢均力敵的政治聯姻。

即便一萬個不願意,作為家中長子,納蘭也要履行傳宗接代的任務。在封建時代,家族的開枝散葉從來都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大婚之日,納蘭府張燈結綵,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卻沒人注意到納蘭性德的鬱鬱寡歡。

在那個年代,世間有幾人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婚姻?作為貴胄公子、御前侍衛的納蘭也不能免俗。

納蘭雖然很不幸,但他也是幸運的,承蒙上天眷顧,這樁包辦婚姻竟然成就了一對神仙眷侶。

當賓客散盡,喝得微醺的納蘭步入洞房,用顫抖的雙手挑起盧氏的紅蓋頭,他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她時的驚詫。

這個女子美若天仙,出水芙蓉,清麗動人,彷彿沒有受到一丁點凡塵的沾染,竟是那般的聖潔。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多年後,納蘭寫下了那首千古名詩《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也許在他看來,人生所有的際遇,都抵不過初見那一瞬間的美好。

盧氏不僅顏值姣好,蕙質蘭心,更重要的她還多才多藝,能夠欣賞和尊重丈夫的才情,納蘭性德更是把她當做精神上的紅顏知己。

她明白丈夫心理的痛,也理解他精神上的苦,更清楚他是一個深情的男人。為此,她並不抱怨,只是默默地關心著他,呵護著他。

這個通情達理、聰慧過人的女子,用自己的善解人意和細緻入微的關懷,慢慢地融化了納蘭那顆冰封許久的心。

春天到了,他們會一起外出踏青遊玩;夏日午後,夫妻二人會在亭子裡避暑乘涼。

秋風送爽的時節,他們會在書房一起讀書,像當年李清照和趙明誠一樣玩“賭書”遊戲,互猜典故出處和字謎;雪花飄飄之時,這對感情甚篤的伉儷一邊堆雪人,一邊吟詩作賦……

“只羨鴛鴦不羨仙”,用來形容這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再恰當不過。

他們是如此甜蜜,以致當時所有人都覺得,兩人會一直這樣幸福地生活下去?

只是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世間美好的事物往往也是稍縱即逝的,人生總是充滿著缺憾。

04

當時只道是尋常

美好的生活,只持續了三年,盧氏就因難產而香消玉殞,撒手人寰。

剛剛體會到幸福生活的滋味,又不得不與最親愛的人作別,人間最大的悲痛,就是生離和死別。

富貴又如何?留不住生命。美麗又如何?等不了未來。年輕又如何?擋不住意外。所有的一切,在命運這雙大手面前,都不堪一擊。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是一個深情之人,悲痛欲絕的他寫下這闕《浣溪沙》。

如今陰陽兩隔,他仍然割捨不下這份情感,明知無法挽回一切,只有把所有的哀思化為那句“當時只道是尋常”,七個字可謂字字泣血。

大凡美好的事物,只有失去它後我們才懂得珍惜。

盧氏雖然已經遠去,但她的音容笑貌,那份鶼鰈情深的回憶,卻一直縈繞在納蘭心頭。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納蘭是一個性情中人,真情的幻滅,給了他無情打擊,心中鬱結的惆悵,化作一首首啼血悼亡詞: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蹋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這首《蝶戀花》裡的“不辭冰雪為卿熱”,講的是三國時的一個典故。

據《世說新語》記載,荀彧之子荀奉倩,娶了曹洪之女為妻,夫妻間十分恩愛。

有一年冬天,妻子高燒病重,全身發熱難受,他為了給妻子降溫,脫光衣服站在大雪中,等身體冰冷時回屋給妻子降溫。

可憐造化弄人,妻子還是走了,荀奉倩也感染風寒而病重,沒過多久隨妻共赴黃泉。

盧氏在臨別之時說了一句:“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所以,納蘭將天上的月,作為歌詠的對象,也就順理成章了。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這句比蘇子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多了點深情,卻少了點豁達。

一月之中,天上的月亮只有一夜是圓滿的,其他的夜晚就都是有虧缺的。

人生百態,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世間萬物莫不如此。

05

一片傷心畫不成

納蘭的情傷還沒癒合,家裡人就催著給他續絃。

後來的妻子官氏,也是大戶人家,父親官至少保,一等公,這是清代授予功臣的最高爵位。

那他與官氏的婚姻生活幸福嗎?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從他寫的這首《點絳唇》,可以看出某些端倪。

不管怎樣,無人可以代替盧氏在他心中的位置,他也始終忘不了盧氏臨終時的衷腸言、肺腑語。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

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

對著亡妻的畫像,睹物思人,自然情傷,只是從前未必薄情,今後也只能在夢中相會了。

所有的心殤,眼淚漸朦朧,載不動許多愁,唯有一闕《南鄉子·為亡婦題照》聊表心憂。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1682年春,康熙平定了雲南,東巡去盛京告天祭祖,納蘭也在隨行之列。

到了山海關後,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茫茫雪夜中,納蘭想起了遠在京師的家人和朋友,於是有了這首《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路途遙遠,加上惡劣天氣,在這淒寒苦楚的境遇裡,夜深人靜的時候,正是想家的時候。

衷腸難訴,心裡一團亂麻,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這首詞以白描的手法,樸實無華的語言,表現出真切的情感,直抒胸臆,毫無雕琢的痕跡。

06

明月多情應笑我

誰也不曾想到,在納蘭人生的最後一年,還有一個女子闖入他的生活,這就是江南才女沈宛。

納蘭具有風雅文人的性格,對待朋友深情厚誼,結交了不少像朱彝尊、顧貞觀、陳維崧這類漢族文化人,納蘭府成了當時的文化沙龍。

好友們常來安慰他,陪他一起賦詩飲酒,對弈喝茶。

有一次,顧貞觀提起江南有個名妓沈宛,不僅傾國傾城,而且才華過人。最重要的是她非常仰慕納蘭大名,常常把納蘭詞譜成曲在青樓教坊裡傳唱。

如此這般一說,引得納蘭感慨,如果有緣,定去拜訪。或許,這段姻緣早就註定了。

1684年秋,康熙帝首次出巡江南,納蘭性德作為御前侍衛自然少不了。在江南,他和沈宛相遇了。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彷彿是前世的戀人,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沈宛撫弄琴絃唱著“添段新愁和感舊,拼卻紅顏瘦。”

納蘭也為她書了一闋《浣溪沙》:

十八年前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

多情情寄阿誰邊?

紫玉釵斜燈影背,紅錦粉冷枕函偏。

相看好處卻無言。

南巡結束,納蘭不得不回京,兩人執手相看淚眼,說著有緣再相聚的誓言……

一年後,在朋友顧貞觀的幫助下,他納沈宛為妾。遺憾的是,由於父母的極力反對,納蘭只好將她安置在德勝門的一座別院裡。

最後迫於家庭壓力,兩人還是被迫分開。

好景不長,半年後,納蘭患病去世,留下了孤獨無靠的她及遺腹子。

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

辜負春心,獨自閒行獨自吟。

近來怕說當時事,結遍蘭襟。

月淺燈深,夢裡雲歸何處尋。

往事不堪回首,過去的終究不會再回來。

午夜夢迴,納蘭只能對著清風明月興嘆,吟唱那孤寂落寞的心情。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

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

夢也何曾到謝橋。

這闕《採桑子》有點朦朧詩的味道,大有李商隱之味,抒寫了對情人的深切懷念。

讀起來平淡無奇,卻又回味無窮。正如梁啟超所說,納蘭詞“眼界大而感慨深。”

相思本無期,相愛又何時?

夜闌人靜,相思之情便蠢蠢欲動,若隱若現而又若即若離,無法言說而又百轉千回。

07

納蘭心事幾人知?

1685年夏,原本身體不適的納蘭,和好友們痛飲一場,當日就一病不起。

七日後,溘然而逝,終年三十歲。

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這一天,正好是亡妻的忌日。

八年來,納蘭惆悵滿懷,鮮有歡娛之時,而如今,兩人將永遠長眠一起,不再分離,這未嘗不是好事。

每個人的夢境深處,都有一份曾經得到而又失去的美麗。

是世人看來,納蘭性德出生豪門家世,一生平步青雲,更兼才氣逼人,其詞集《飲水詞》獨步清代詞壇,王國維盛讚“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他的家世和容貌,才學及名聲,普通人幾輩子都難以望其項背,無不稱羨。

然而,這並不是真實的納蘭性德,骨子裡的他卻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悲憫情懷。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

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裡憶平生。

“我是人間惆悵客”,只這一句,納蘭的哀愁都溢了出來。正因為飽嘗人間離愁別苦,才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他只活了30年,卻是300多年來中國最深情的男人


這樣的人太有深情,與天地同悲,與日月齊哀。他的惆悵聲,他的痴情淚,他的心殤曲,已經深入骨髓。

納蘭留給人的印象,總是那麼儒雅,那麼深情,彷彿與八旗子弟和相國公子格格不入,也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面對這樣一個純情之人,面對這樣一份赤子之心,浸潤在官場大染缸裡摸爬滾打的明珠,又怎會懂得和理解?

所以他是孤獨的,一輩子都過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卻又不能逃脫,這就是悲劇的根源。

但納蘭性德也是幸運的,至今人們依然對他痴迷不倦。

只從他死了,三百多年來中國再沒有深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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