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武志紅
一段時間，為了配合畝產萬斤的幻夢，一些地方要求民眾積極配合，甚至拿自己家煮飯的鍋，用來煮大糞。
這樣做時，有人變得暈乎起來，分不清鍋裡的大糞和飯菜的邊界了，真去鍋裡舀了一勺大糞來吃。
結果，可想而知——會嘔吐不已。
這是真事，王小波在自己的書裡也講過。
有時候，你被迫去做一些反常識反人性，特別是，違反你個人意願的事。你發現你對抗不了，必須服從。
可服從中被動的感覺太糟糕了，於是，你變成主動去迎合這股逼迫你的力量。
用精神分析的術語講，這叫做『 化被動為主動 』，是一種心理防禦機制。
這樣做了後，被動的恐懼就會變成主動的崇拜，被動的惶恐就會化為主動的熱情。
然而，這份熱情的味道會非常古怪，因為充滿了大糞的味道。
昨天，微博上被一件事刷屏：
河南魯山縣，一名十六歲男孩強姦了一名十七歲女孩，當地檢察院的處理方式是，給兩個未成年人做心理輔導，並讓女孩及其家人與強姦犯和解。
最終達成，男孩家給女孩家賠償八萬，而男孩家給當地檢察院送去了錦旗，稱讚道：
執法為民，盡職盡責；
情繫少年，傾心相助。
這事太荒誕，太奇葩，太不可思議，而它是怎麼曝光的？
最初是魯山檢察院的官方微博先報道出來的，他們是真把這件事當作一件好事來大肆宣揚的。
必須要交代的一個細節是，女孩被感染了性傳染病，這就是說，男孩很可能是有性經驗的，而且他性經驗的方式很可疑。
魯山檢察院，使勁維護一個可能有性病的少年強姦犯，迫使受害的女孩一家與他和解，然後當作一件大好事大肆宣傳。
後來有記者梳理魯山檢察院微博時發現，今年3月其官微還曾發佈一篇促成故意殺人案雙方和解的“喜報”：一高中生李某殺了人，經檢察官介入後雙方和解，最終判三緩三的李某被取保候審，轉入另一所高中就讀。
經評審，該案在河南省檢查機關第二屆未成年人檢查精品十大案件中，排名第七。
他們做得如此坦蕩，我的確不懷疑這背後有利益交易，我覺得這就是一種『 愚蠢的熱情 』。
這也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它本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但因為這份愚蠢的熱情如此濃烈，結果主要的色彩像是變成了荒誕。
然而，不管他們怎麼覺得好，這份荒誕中的惡劣的大糞味兒，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可以聞到。
並且，一旦你被逼迫喝下一口甚至一桶時，它就是最糟糕恐怖的東西。
願這種味兒遠離我們。
首先，願這種味兒能離開受害的女孩及其家人。
為這件事寫微博時，我想到了畫家趙延斌的畫作《大廁所》，就是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廁所內，人們在做著各種各樣的事，例如吃飯、玩耍、講課、升國旗等等。（圖片可在我的微博查看）
將這幅畫及其局部放到微博上後，很多人說，這讓他們想起了自己做過的噁心的廁所夢。
這種夢通常是，廁所裡到處都是糞便尿液，有時還有蛆蟲，你簡直沒法落腳。
這是一種常見的夢，關於它，也有各種經典的解釋，但我一直沒有找到特別的感覺，所以覺得這種夢我一直沒有很好的理解，直到一位來訪者的夢。
這個夢的大概是，媽媽製造了大量糞便，弄得家裡到處都是，卻一無所知，仍在理直氣壯地繼續弄。
糞便，是負面情緒的隱喻。
所以，亂髮脾氣，是隨地大小便的隱喻。
具體到這個夢中，這位來訪者的媽媽，是非常容易情緒化的，常在家裡爆發她可怕的脾氣。
而她在肆意噴發情緒時，就像是在肆意大小便，把家裡弄得又髒又臭。
特別關鍵的是，這位媽媽還停留在嬰兒時的全能自戀中，她覺得自己在家裡該是女王一樣的存在。
她絕不認錯，也絕不接受質疑，她做什麼都是對的，包括亂髮脾氣。這一切使得她在噴糞噴得理直氣壯。
魯山此案也像是在噴糞，卻自戀地以為自己在做好事。
混沌與分化，是生命初期的一個關鍵心理命題，人需要從大一統的混沌走向細緻的分化。
具體就是：
知道我是我，你是你；
知道是非對錯；
知道好壞；
知道不能肆意地對別人亂髮脾氣，更不用說去攻擊傷害別人身體；
人是需要表達情緒，但這需要分場合，需要使用語言而不是暴力行為，並且需要理性表達……
這一切可以歸到一個簡單的比喻上，即：大小便請去廁所解決，並且還要及時處理。不能把廁所弄得很髒，更不能把客廳、廚房和臥室弄髒。
從官方自媒體上看到，魯山檢察院被列為【不起訴綜合試點單位】。可能這是這件事的直接原因，而背後的不分化的混沌邏輯，是深層原因。
即，不管發生了什麼衝突，哪怕是強姦殺人，也要弄得像是可以變成好事似的。
這樣做時，就是不承認大便的發生與存在。甚至，是把大便當成了“金汁”。
但大便還是大便，它不僅髒，還臭，得處理。
我們需要進化混沌邏輯，從混沌中分出是非、黑白、對錯，以及好壞，需要懲惡揚善，維護正義，而不是去和稀泥。
還需要分化出個人與集體，特別是一個個個體來。
就這件事中，如果首先尊重被侵害的女孩這個個體的充分權益，只怕是沒法做出，如此厚愛可能帶性病的少年強姦犯的選擇來。
並且，對於這位少年強姦犯來說，也需要讓他明白，他不可以隨地大小便，不可以強姦女性，否則會受到嚴重懲罰。
因為全能自戀，很多人是絕不會自願認錯的。
而直接的懲罰，可以讓他們知道自己錯了，同時也警戒更多的這類人：不可以隨地大小便，不可以肆意傷害別人。
這才是對他好，至少，是對他的靈魂更好。
要從大廁所一般的夢魘中出來，首先需要識別大便的存在，並好好去處理，而不是把大便說成是好東西，還逼迫人吃下去。
- The End -
作者： 武志紅，資深心理諮詢師，心理學作家。著有暢銷書《為何家會傷人》、《為何愛會傷人》等。微博：@武志紅；微信公眾號：武志紅（wzhx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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