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創始團隊：最初的神明（99）
劉黑闥、徐圓朗覆滅後，唐統一北方的戰事，基本就算結束了。
相對北方作戰的曲折艱難。南方的平定，總體看相當順利。
首先李淵有地利之便。他佔據關中，就有了一個可靠而優越的根據地。歷來的經驗，佔據關中才好奪取四川，然後順長江而下攻佔江南。秦漢以後，大家都走這條線，李淵只要照著走就行了。
前面我們說，李淵是很重視外交工作的。他617年從太原起兵，半年時間就打進首都大興（長安）。進了長安城，他趕緊就做一件事——寫信。
‘唐王既克長安，以書諭諸郡縣。於是東自商洛，南盡巴蜀，郡縣長吏及盜賊渠帥、氐羌酋長，爭遣子弟入見請降。有司復書，日以百數。’
商洛離得還不太遠，在長安東南邊，就隔了個終南山。巴蜀地盤可就大了，四川盆地總面積26萬平方公里，光一個成都平原就2萬平方公里，和關中平原（3萬平方公里）是數量級的差距。當初秦國搞國家發展規劃，爭論的結果是先打巴蜀、再經營中原，事實證明方向正確。劉備僅憑藉一個四川，就能和曹操孫權抗衡。所以將巴蜀作為第一批搶佔的目標，對李淵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情。
當然寫信這種事，開始乾乾可以，總寫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像剛才那樣，一天發出幾百封國書。熱鬧是很熱鬧了，實際效果怎麼樣，只有李淵自己心裡清楚。於是，就有了第二步：
‘李孝恭自金川出巴蜀，檄書所至，降附者三十餘州。’
‘遣雲陽令詹俊、武功縣正李仲兗徇巴蜀，下之。’
柏楊《白話資治通鑑》
第一路軍由李孝恭帶隊。他是李淵堂侄，被封為趙郡王，帶的部隊應該有相當的實力。金川，就是陝西安康，差不多在陝西的最南邊、川陝鄂三省交界的地方，北依秦嶺，南靠巴山，漢水橫貫其中。李孝恭這一路，可以算東路軍吧。
第二路軍就有點搞笑了。首先是帶隊領導比較有意思，一個是陝西涇陽縣的詹縣長（雲陽令）、一個是武功縣的公安局李局長（武功縣正）。這兩個人，怎麼也算不上大官吧。第二是戰果比較嚇人。這兩名同志看來一沒有嫌棄自己官小，二沒有擔心任務太重，二話不說操傢伙就上路了。‘下之’，按字面解釋就是拿下來了。
這個成績簡直駭人聽聞。
大家都聽過一句話，叫作‘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當初秦惠文王打巴蜀，又是請客又是送禮，累死好多腦細胞想了好多奸計，最後出動二十萬大軍才‘下之’；曹操打一個巴蜀的門戶漢中，啃半天啃不動，只好灰溜溜撤兵，留了個‘得隴望蜀’的笑柄。這些都是才幹非凡、國家領導人級別的大人物。到了李淵這裡，兩名處科級幹部，靜悄悄地就把事情給辦妥了？莫非，李淵集團真到了隨便拉出一個都是奇才的地步？
其實，這不過是史書記述糊塗、人云亦云的又一個例子。
首先肯定一點：詹俊、李仲兗帶兵打下四川的說法，是完全不能成立的。戰亂時期，部隊是最寶貴的資產，高職低配是常態：讓軍長帶一個師、師長帶一個團出去，這很正常，叫‘加強領導’。你讓團長帶一個師、甚至帶一個軍去打仗？那叫兒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這兩個人的職務，決定了不可能讓他們掌握一支有實力的部隊。
其次，他們到四川出了趟差應該是真的，但成果遠沒有說的那麼嚇人。理由很簡單：真立了那麼大的功，應該給予重獎，但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其實他們倆個在史書中也就露了這麼一回臉，後面便沒了消息，可見發揮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那麼真相是什麼呢？
第一這是宣傳需要。盯著巴蜀這塊肥肉的有好幾家，有湖北的、還有甘肅的。為了威懾敵人，就有必要誇大下戰果、先聲奪人。正好這兩個人跑了一趟，藉機就對外宣稱巴蜀已經歸附，反正那時候也沒有手機，誰知道你是真是假。敵人上沒上當不好說，時間一久，整理資料編撰歷史的人倒是搞糊塗了，就把當初的宣傳文案當了真。
第二個，真實情況應該是進行了初步的勢力滲透。
相比曹操這個倒黴蛋（他碰上劉備這個打不死的小強），李淵的運氣簡直好上天——四川當時，是一個不設防的真空地帶。
入川的門戶是漢中。當時據守漢中的蕭瑀（yǔ）是隋煬帝楊廣的小舅子。他這個人比較正，愛提點不同意見。楊廣是出了名的拒諫，一生氣給他貶到這個地方，估計也是心灰意冷。正好他和李淵是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李淵前腳進長安，他後腳就舉地來降。這樣，入川的大門就向李淵敞開了。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還記得，李密第二次包圍洛陽，隋煬帝從全國調集兵力增援，其中一支就來自四川（‘將軍王隆率邛黃蠻’）。前文分析過，隋煬帝的特點是不搞小打小鬧，調動的部隊都是精銳主力。李密第一次攻洛陽，從長安調走了龐玉兵團，李淵得以順利攻下長安。現在又從四川調走王隆，你說好事怎麼都讓李淵攤上了呢？
有了這種大好形勢，詹縣長和李局長的工作，就好做了。
估計他們也就幾十上百號人，帶了一堆李淵所謂的親筆信、空白委任狀，以及形形色色的小禮品，一路拜訪談判。前面說巴蜀子弟紛紛進見，其實搞不好是個互訪。
四川這塊地方，在隋朝末年算是個世外桃源。隋煬帝大江南北、國內國外地四處旅遊，就不往這邊來。大概道路基礎設施建設太差，他又愛講排場、帶的人又多車隊又長，條件不允許吧。反正這裡受折騰比較少。
老百姓嘛，你不折騰他他也不會折騰你的，叫作‘官不逼民不反’，所以當地就出不了翟讓、竇建德這樣的人物。官方勢力呢，被楊廣七抽八調也基本掏了個空。這樣，四川就成了一塊‘虛弱的太平之地。’
虛弱的巴蜀，在李淵強悍的關隴集團面前是不會有多大反抗意志的。
當地各級領導、大小土豪正愁沒有靠山，現在有人拿著官帽子、帶著印把子來了，那還不趕緊收下。反正這玩意又不佔地方，往抽屜裡一扔，哪個好用拿哪個出來用就是了。
在一些關鍵的地方、對一些特別熱心的領導，還可以做做工作，開設個辦事處、留下個把聯絡員，好比冷戰時期小國的美蘇顧問。這個，大概才是詹縣長和李局長工作的真實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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