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刘大妈之死

初冬温暖的阳光懒洋洋的照着灰白的大地,光秃秃的树枝上寂寞的点缀着几片枯黄的树叶,风一吹,有几片缓缓地飘落到刘大妈的头上、衣服上。刘大妈抬头望望天,阳光挂在树梢上,有点晃眼。树杈上有一个硕大的鸟窝,两只鸟在周围忙碌的飞进飞出。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是刘大妈该到二儿子家的的日子。每个儿子管刘大妈三十天,这个月多了一天,大儿媳妇一大早就把刘大妈赶出了家门,锁上门。她今天很忙,要和一家人去到娘家,给孩子她姥姥过生日。三轮车里装着两件礼品,两只老母鸡,一篮子鸡蛋,还要去街上为老娘定个生日蛋糕。男人开着三轮车,她和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漂亮衣服坐在车子后面,儿子媳妇骑着电动车跟着,一家人喜气洋洋,欢声笑语。车子一发动,轰的一下子就从站在门口的刘大妈身边开走了。

刘大妈右手挽着她的一包衣服,蹒跚的往二百米外的二儿子家走。她今年七十二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还不错,就是腿脚不太方便了。毕竟年龄不饶人,她老了,干不动了。小儿子不愿意她再在他家里住着,向两个哥哥提出共同赡养。

两个哥哥是不同意的,老娘能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到我们家住?现在老了,干不了活了,你不愿意她住了。

三兄弟闹啊、打啊,吵的不可开交,最后商定一家住三十天,轮流养。

刘大妈这几年却是在小儿子家帮忙,可是从前谁家孩子小的时候刘大妈没有去家里帮忙过?

刘大妈老伴死了几十年了。那时候大女儿12岁,小儿子才2岁。一个女人带着五个没有成年的娃娃,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啊?想都不敢想啊。她把自己当男人,比男人还要下劲的干活。农活就不用说了,闲的时候她就去搬砖,挖煤,砸石头。谁见了她不说她苦啊。

女儿大点儿就帮忙带弟弟,干家务,干农活,女儿也苦啊。刘大妈想起女儿,不禁心里哀叹一声,不怪女儿恼她,她把女儿推到火坑里了,儿子女儿都是娘身上掉的肉啊,可是为娘的有什么办法呢?

大女儿十七岁就出嫁了。她愿意出嫁,家里实在太苦了。可是嫁的人家并不好,男人比她大八岁,好吃懒做,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她,家里还有四个没有成年的弟妹。女儿不知道在她跟前哭了多少次,怨了多少回,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当初为了多要点彩礼,也没有细察那家的情况。

二女儿出嫁时也才十八岁,对方年龄到合适,只可惜家里穷的叮当响,还是二婚,带个一岁多的儿子。可怜十八岁的女孩子去了就给人做娘。哎,还不是想多要点彩礼,补贴补贴家里,刘大妈想到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走到二儿子家门口,刘大妈用围巾擦擦眼睛,整了整衣服,在院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进去。小儿子和二儿子是一个院子,这是家里的老宅子,老房子推倒,才有地方盖这两座房子。院子只有围墙,还没有装大门。进去先是小儿子的房子,再往里才是二儿子的房子。三个儿子现在都盖的是楼房,刘大妈心里也算是踏实了。

农村人讲,养儿防老,老大妈没有念过书,她相信老话讲的没有错。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过的再好,也不是你刘家的风光,老了,还能让女儿女婿养老?儿子才是真格的,儿子过的好不好才是刘家的脸面,自己的风光。所以不管哪个儿子有孩子,她都住到家里,尽心尽力的帮忙照顾,屋里外头,一刻不得闲的忙活。儿子们盖了新房,她打心眼里高兴,自豪。小儿子的孩子最小,盖房子也最晚,所以她在小儿子家住的最长久。

三个儿子新房都有了,孩子也都大了,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儿媳妇都进了门,孙子都抱上了,刘大妈终于舒了一口气。

过日子过什么呢,不就是过个团圆嘛,不就是图个全家健健康康,子孙满堂嘛。

刘大妈终于功成名就了,她心里的那根弦儿也松了。她也真的老了,七十多岁了,干什么活都不能遂心应手了,儿子孙子都看不上她干的活了。她终于成了只吃饭不用干活的老废物。

她一个人住在小儿子楼下背阴的一间杂物间里,一张小床的周围堆满了七七八八落满灰尘的农什,灯光很暗。不过刘大妈心里不嫌弃,比起从前的日子,已经好很多了,刘大妈很知足。

可是刘大妈还在被小儿子赶了出来,她有三个儿子,小儿子不能单单自己给母亲养老送终。

刘大妈抬脚正要进去,二儿子刚好往外走,他疑惑的看着提着包袱的母亲。老母亲懦怯地说,今天三十一号,老大说该到你家住了,老人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二儿子不假思索的说到,这个月还没有到呢,明天才一号,你明天再来吧,我家里没人,我有事得出去呢。说完不等母亲有所反应就急匆匆的走开了。

刘大妈怅然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太阳悄悄的隐没入云层,北风刮的有点冷,树上零星的几片树叶孤单单的像冬的弃儿终于受不住冷似的纷纷落个干净。刘大妈被冷风吹的不觉打个寒战,赶紧快步走进院子里。

她在二儿子门口的压水井旁边的水泥台上坐下来。大儿子的大门锁上了,她无法回去,二儿子的门也锁着,小儿子的门到是没有锁,不过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冰冷的水泥台垫了衣服包袱还是冰的身子冷飕飕的,浑身的热气慢慢都散开了。

她豁然记起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日,她去矿上挖煤,二儿子在院子里玩磕破了前额。二女儿跑到矿上哭着找她,她听完顾不得换衣服洗脸一口气跑回家,就看到二儿子满脸的血,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大哭,她背起儿子一路小跑到三公里外的诊所。包扎完后又一路背回来,到家来一屁股坐在门口石头上就再也起不来。

二儿子最调皮,经常打鸡闹猴的,身上新伤摞旧伤,不是磕破这就是擦破那,她没少操心,也没少打他,可是他也最机灵,嘴巴嘴甜,她也最疼她。小儿子最体弱多病,总是在半夜发烧,她背着孩子不管夜有多黑深一脚浅一脚的去诊所打针。最乖的是大儿子,老实本分,干活最多,但是性格太懦弱,刚一娶上媳妇,就被媳妇拿住,不当一个钱的家。

刘大妈想起孩子们的小时候,混浊的双眼不觉微微眯起两条缝,嘴角泛起一点点笑意。小时候,孩子们是多么依恋母亲啊,她就像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就被他们忘到了脑后?刘大妈又轻轻叹口气。

日进中午了,家家炊烟袅袅,空气中不时飘出饭菜的香味。邻居根望娘走进院子,来到刘大妈身边,让刘大妈去他家吃午饭。刘大妈苦笑着摇摇头,小儿子家门开着,她去别人家吃饭,这不是给儿子脸上抹黑嘛。根望娘陪着坐一会儿,叹着气走了。

小儿子终于出来了。锁上门,推着电动车,后面坐着他的小女儿----大概是送孩子上学吧。他看一眼对面压水井旁默默坐着的娘,一句话也没有说骑上车走了。

刘大妈望着小儿子出了院子,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难过。哪一个儿子她不是扒心扒肺地对待?儿子们为了出门打工挣钱,把孩子都扔给老母亲。刘大妈一个老太太,带着三四个小娃娃,一天到晚,孩子们啼哭乱叫。刘大妈精疲力竭,没有人过问她累不累,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她天天累的不堪,还要对儿子们给的少的可怜的生活费精打细算。为了孩子,为了刘家的子孙,她咬着牙忍着,没有半句怨言。做娘的哪有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现在孩子们都有家有业有儿有女,她刘大妈奔忙了一辈子,却没有了自己的家。大儿子新盖的三间三层的新楼房里没有她落脚的地方,新房外面靠墙搭的一个放杂物的棚子里有一张小床是给老娘的。刘大妈就在这个漏风的小棚子里住了三十天,第三十一天就被赶出来了。二儿子的楼房大门紧闭,她连进去都不能。小儿子的大门开着,却不欢迎她进去。刘大妈一边想着,眼泪开始扑簌簌的流下来。

北风刮的紧了,天阴沉沉的,眼看就黑下来了。小儿子一家都回来了,没有人看她一眼,径直走进去,随后关了门,屋子里透出一条条的亮光。二儿子家一直也没有人回来。快十一月了,风有点刺骨,空气冷的使人哆嗦。

刘大妈眼看着天变成一团漆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台子上,寒冷的北风刺骨的刮着,刮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热气,她很想有个温暖的地方暖暖身子,却无处可去,也无计可施,。她身上冰冷,哆嗦得像风中的枯树叶。

北风越刮越刺骨,天空零星的下起盐子儿,一粒粒细小的盐子撒在刘大妈的头上,脖子里,身上。她似睡非睡地坐着,一动不动。狗儿、猫儿都躲到某个地方取暖去了,一声也不吭,寂静的黑夜里只有盐子落地的微小而清晰的沙沙声。

夜深了,天空飘起几片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刘大妈费力的睁开眼睛,她想活动一下四肢,尝试了几次,却都失败了。她的四肢都冻僵了,无法动弹。她背靠着压水井,想用两只手撑着地站起来,却只是手指头动了动。她费尽全力张嘴叫着小儿子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这哀哀而无助的呼唤在寂静的深夜里响亮而凄切。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弱,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刘大妈不再呼叫小儿子的名字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白雪覆盖了她苍老的身体,像一床棉被,使她觉得温暖。她不再觉得寒冷,她的身体感觉轻飘飘的要飞起来,很轻快,很舒服。

在白蒙蒙的夜色里,她惊喜的看到老伴正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向她点头。她好像听到老伴说,这些年,你辛苦了!孩子们都大了,你不必再操心,现在可以安心的到我这里来了。我已经等你几十年,你该来了。说着老伴就向她伸出了双手,她也伸出手握住老伴的手,身子就轻飘飘的站起来了。是的,这些年她太累了,没日没夜的劳心劳力,她是该歇歇了。她就和老伴像云朵一样轻轻地飞到广阔无垠的天空去了。

第二天清早,雪停了,地上薄薄的铺着一层白,小儿子穿着厚棉衣,带着围巾、手套,骑着电动车又送女儿去上学。他也许看了一眼五十米外的老娘,也许没有看,直接就骑车走了。 二儿子一夜未归,他去邻村喝喜酒,夜里就宿在那里继续喝酒打牌。

半晌午的时候,过路的邻居从院子门口望见压水井台子上还坐着那个老人,低着头,驼着背,一动也不动,走进来看看,身体早已经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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