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铁道兵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 38年后家属终于找到安葬地

记者/易廷静 韩知果

22岁铁道兵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 38年后家属终于找到安葬地

哥哥给魏聚增的墓碑贴上照片


在新疆和静县烈士公墓里,一些墓碑是“孤独”的。墓碑的主人们在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此后,他们一直在等待着亲人的出现。

今年6月,一位叫魏聚增的烈士等来了团聚的时刻。魏聚增参与了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的修建,他在执行一次爆破任务时牺牲,时年22岁。

1974年,浩浩荡荡的铁道兵部队开进了新疆。天山脚下,他们最终完成了吐库段铁路修建——这项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一些人也就此永远留在了这里。

38年之后,当魏聚增的哥哥终于来到他的身边时,在和静县烈士公墓里,还有百余名铁道兵烈士的墓碑,在等待着亲人的祭扫。

22岁铁道兵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 38年后家属终于找到安葬地

魏聚增(左)和哥哥的合影


入伍


2018年6月6号这天,没到六点,魏聚生就醒了。按南疆的时差,这时才相当于内地的凌晨四点,但他睡意已无。

简单洗漱后,魏聚生换上那套特意准备的黑色西服,和弟弟魏聚增几十年没见了,他想穿得庄重些。

离开家之前,魏聚生把弟弟生前穿过的一套军装,一支钢笔,一顶毡帽和几封信装进了行李箱。他平时不抽烟,但他记得当年有几盒香烟随着烈士遗物一起邮寄回家。在临行前专门买了一盒带在身边。

一起来新疆的还有魏聚生的妻子、二姐,以及弟弟魏聚增的战友王进。一行人从北京出发,坐了3000公里火车抵达吐鲁番,又坐了四十公里的汽车,才抵达了和静县。

对于这样漫长的行程,王进并不陌生,四十年前,他和好友魏聚增也是在闷罐车里熬过里7个日夜,最终进入了新疆。

1978年,部队来到石家庄新乐县招兵,魏聚增和王进报名后如愿入伍。他俩在知青下乡时就认识了,还在一个炕头上睡过。

“那会儿能当上兵很难的。”王进回忆,当时招兵的年龄条件是18到20岁,他和魏聚增刚好20出头,赶上了个尾巴。他俩都很高兴,这样的出路总强过回家种地。

但两个年轻人都不知道,他们即将投入到一项艰巨且重要的工程当中。1974年,铁道兵部队开始修建南疆铁路吐鲁番至库尔勒段。吐库段全长457公里,其中约200公里是山区铁路,50公里是沼泽翻浆地带,在当时,这似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魏聚增和王进入伍时,工程已经在进行当中。但两个年轻人是懵懂的,他们不知道新疆在哪,也不知道铁道兵是做什么的。他们稀里糊涂的上了车,和其他20多个新兵挤在闷罐车厢里,白天围在炉子边烤火,晚上铺开被子、睡在草席上。

七天七夜以后,列车载着年轻的士兵们,进入了祖国的大西北。


铁道兵


到达南疆后,王进被分在汽车连,魏聚增在施工连。两人的营地相隔十几公里,见面的机会不多。

王进还记得魏聚生刚穿上军装的样子,他虽然有一米七的个头,但并不魁梧,皮带系在身上,比旁边的士兵还干瘪了一圈。魏聚生回忆,弟弟高中得过肺结核休学了半年,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但施工连是整个铁路线上最苦的行当。每天早晨起床后,开始分配炸药,抬石头,打眼,直到晚上太阳落山收工。工程紧急的时候,晚上也不休息,三班倒。

王进回忆,在冬天,一天的活儿下来,棉衣就湿透了。衣服不干,第二天就穿湿的衣服继续干。到了夏天,的确良材质的夏装没几天就被磨破了,鞋子也是,战士们就穿着破了洞的衣服满工地跑。

当地风沙大,植被很难存活。士兵们很少能吃到新鲜的蔬菜,经常是干菜干肉配干馍。用水还要派水罐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库尔勒去拉。拉回来倒进储水罐里,分给每个连队。“每人早晨领一盆水洗漱,晚上再用着洗衣服”。

战士们大多睡在帆布帐篷里,一个帐篷15平米左右,一个班十多个人都挤在里头。即使没有地方放桌子,很多人还是坚持趴在床上给家里写信。路途遥远,家信一来一回就是三个月。

魏聚增寄回家了30多封信。每封必定恭恭敬敬以“父母大人好”开头,接着问候父母身体和工作情况,最后落款处写下“请放心,敬礼,儿,增”。

在信里,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也像那年代的许多年轻人一样,认真表态:“我下定决心,要在部队把组织问题解决了”。

家里人都为魏聚增的成长高兴,每次哥哥给他写回信的时候,父母总会在一旁反复嘱托要写上:“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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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聚增寄回的家书

牺牲

在家信里,魏聚增从没提过,他在施工连队负责最危险的爆破工作,已经是班长了。

徐立汉曾以工程技术人员身份参与南疆铁路修建,他回忆,当时的爆破技术比现在差很多,没有远程遥控,必须要亲自点火。在山体上用风枪打个眼,塞进炸药,再安雷管和导火索。一般点炮手要自行根据逃跑时间预估导火索的长度,有时会出现哑炮和导火索速燃的情况。

1980年3月,魏聚增负责对一块大石头的爆破。王进回忆说:“一共要点三炮,在点燃第三炮的时候,第一炮先炸了,他没来得及跑。”

魏聚增死时22岁,尚未成家,也没谈过一次恋爱。

因为两人是同乡和朋友,部队命令王进协助处理后事,安抚魏聚增的家属,“不去就领处分”。

王进返回了石家庄,为了减少对魏家人的伤害,他和另外一位干事商量了很久,决定先和民政局接触,再通过魏父亲单位的工会联系到他,“一点一点透露”。

两个月后王进返回连队,魏聚增已经下葬,小小的坟头上竖了块木头,用油漆写着他的名字和籍贯。

刚来刚复员的时候,每逢过节,王进都会去魏聚增家看看,还给魏父写过几封信。但有一次,魏聚增的哥哥告诉他:“别来了,父母见到你会就想起儿子”。

那以后,王进再也没去过魏家,魏家又换了几次住址,双方的联系彻底中断。那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这次失联,会给以后寻找魏聚增的安葬地,带来多大的困难。

魏聚增牺牲五年后,他父亲被查出腹积水,住院一月后就去世了。魏聚生的印象里,父亲生前从未得过大病,但性格内向,“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魏母的身体也开始变差,在医院查出了冠心病,再也离不开救心丸,后来摔了一下、得了脑梗,从此开始卧床。

魏聚增当兵走前,一家七口去当地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留念。那是全家唯一的一张合影。魏聚生曾把照片挂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弟弟去世后,母亲经常看着照片掉眼泪。魏聚生只能把照片偷偷取了下来,和弟弟其他的遗物一起,放到了储藏室里。

逢年过节,母亲会督促魏聚生去给弟弟烧点纸。没有坟头,魏聚生只好在家门口附近往土里插上几炷香,烧点纸,说几句念叨的话。但每次烧纸,母亲从来不去。

魏聚生觉得,这就跟当年送弟弟去当兵的时候,母亲只送到院门口一样。“她知道,不管送多远,儿子都会走的。”

2008年,魏母去世,临走前她嘱咐,一定要找到小儿子魏聚增的墓碑。父母两人合葬在一棵树下,魏聚生给弟弟准备了一个空骨灰盒,也一起埋在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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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聚增遗物里的军装

寻找


魏聚生只在地图上见过新疆,在弟弟的烈士证明上,牺牲原因和地点的一栏写着:在南疆铁路执行革命任务中(牺牲),并没有写上具体的安葬地点。

弟弟走后,一家人的重担落在魏聚生头上。结婚生子、工作赚钱、给母亲看病,生活的重压下,寻找墓碑这件事也一直耽搁下来。

38年里,魏聚生搬了3次家,扔了了不少杂物。但弟弟的穿过的军装、衣服,他一直留着。今年,魏聚生还翻出了弟弟穿过的一双大头鞋,对着鞋子,他哭了起来。

今年3月底,魏聚生在石家庄当地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说石家庄有家烈士陵园可以把零散的河北籍烈士墓迁移回来,免费打理。魏聚生下定决心,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要找着弟弟的安葬地。

他写了一封求助信,说明了弟弟当年的离世经过,登在了报纸。第二天,看到报纸的王进就拨通了魏聚生的电话。此时的王进刚刚退休,复员之后,他一直在热电厂工作。

与此同时,3000公里外库尔勒当地的记者汪涛,也看到了魏聚生登出的消息。汪涛拨通了和静县烈士陵园的电话,经过确认,魏聚增就被安葬在那里,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魏聚生。

汪涛很早就关注着铁道部烈士的安葬问题, 十年前,他接到一条新闻线索,有驴友说库尔勒附近有几座遗墓,无人看管,散落在山坡上。

汪涛在一处山谷里找到了这片墓地,六座墓被围在一处没有门的院墙里,墓碑都已经破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汪涛找附近的牧民询问,他们也只能勉强认出来墓碑上残缺不全的五角星,对于墓碑主人的身份一无所知。

后来报道发出,有几个铁道兵联系到汪涛,他才知道那可能是铁道兵烈士的遗墓。但墓主人的身份依旧无法确认,只能以“无名烈士”的名义移进了陵园。

之后几年,不断有铁道老兵呼吁,应该把散落山野间的墓地集中起来。2014年左右,和静县建立了新的烈士陵园,200多位烈士在此安家,其中多数来自铁道兵部队。

但在这当中,一些烈士连具体的籍贯地址和牺牲时间都没有,到魏聚增的家人找到他时,这里仍有100多位铁道兵烈士,在等待亲属的出现。

22岁铁道兵修建南疆铁路时牺牲 38年后家属终于找到安葬地

哥哥给魏聚增的墓碑套上了军装

祭扫

魏聚增的下落终于找到了,王进陪着他的家人去扫墓。火车开在南疆线上,他努力寻找曾经熟悉的痕迹,但却发现,当年沿线遍布的营房都没有了。

消失的不止于此,在王进复员时,铁道兵部队已经开始合并后,三年后彻底取消编制,被并入了铁道部。到2015年,吐库二线正式开通运营。王进和魏聚增当年修建吐库一线,因隧道漏水等缘故,大部分线路已经停止使用。

这次在路上,王进在吐库一线的一段,看到还有货车跑在轨道上,他激动了好久。他也终于如愿和这段自己修建的铁路合了影,这是许多铁道老兵始终未能实现的梦想。

祭扫前,魏聚生去给弟弟买食品。他发现有个食品包装上竟然写着“聚增食品”有限公司。他相信这是某种命运的“巧合”,悄悄把包装袋保留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魏家是幸运的。汪涛一直在努力帮助烈士们寻找家属,深知其中的困难。有的亲属遗失了烈士证,需要证明材料,但铁道兵解散后,一些原始资料已经很难找到。前段时间,还有个烈士的战友来到陵园里,但陵园里没有他要找的人。战友又跑到山坡上去找,当年是他亲自埋葬的烈士,但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6月6日,和静县烈士陵园里,魏聚增的墓碑终于出现在了家人面前。

二姐几乎是扑倒在墓碑前,抱着墓碑一边哭,一边喊着弟弟的小名。魏聚生把弟弟的一张两寸照片贴在了墓碑的左上角,照片里,魏聚增20来岁的模样,穿着军装。王进则捧起了一杯白酒,撒在了四周地上。

在祭扫的最后,魏聚生拿出了弟弟那件已经褪色的六五式军服,“穿”在了墓碑上。他还从墓碑前捧起一把土,要带回老家,洒在父母的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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