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慕衍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有一個女孩逆著光朝他走來，很好看的一個女孩，明眸皓目，淺笑嫣然。
她朝他伸手，“你好，顧慕衍哥哥，我認識你，可你是不是不記得我，我叫沈知微，知了的知，微笑的微，很容易記的名字吧，一輩子都不要忘記哦。”
就這樣，開始一生的糾纏。
但是至今為止，顧慕衍也不懂她說的那句他是不是不記得她是什麼意思，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可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然後，像是放起了電影，無數畫面在他眼前交相輝映，全部都是和她有關。
他從來都沒在意過她，所以也不知道，當真正想起來的時候，她在他腦海中的畫面，竟然會是那樣的清晰。
她哭著，她笑著，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她滿面淚痕的站在他面前……
全部，全部，都是她。
眼前畫面一楨楨的閃過，明明是無聲的，可顧慕衍卻彷彿聽到了嘈雜的聲音，那聲音從遠處傳來，青春，而又充滿活力。
那是一場運動賽，他因為腿傷而沒有上場，全校的女生都在做拉拉隊，唯獨有一個女生，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旁邊。
她手上拿著藥瓶，用棉籤小心翼翼的塗著他腿上的傷口，每塗一下，就要小心翼翼的觀察一次他的表情，那麼的緊張，那麼的笨拙。
“痛不痛？”
“阿衍，我再輕一點，你痛不痛啊？”
畫面一轉，他恍然間記起，彷彿每一次他受傷，永遠都會有一個女孩衝過來，她的身上永遠帶著各種各樣的藥瓶，只要他需要，她就會出現，帶著濃濃的愛意，一切都是那麼的剛剛好。
可他，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從來都沒有問過，你為什麼每次都出現得這麼剛剛好？
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細針扎進了他的身體，他好像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他想起身去尋找，可是沒有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他什麼都找不到了。
像是經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顧慕衍醒來，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情。
他腦袋沉重，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一動，就是深深的疼痛。
他剛強忍著疼痛想要起身，動作卻驚醒了旁邊的人。
那人呼吸急促，驚慌而又欣喜的抬起頭，一把抓住了顧慕衍的手，試圖扶著他起來。
那樣的瘦弱，卻支撐起他的身軀。
像極了這些年無數次發生過的場景。
顧慕衍像是想起什麼，陡然用力的抓住，“沈知微，不是說這輩子都不要再愛我了嗎？那你還滾回來幹什麼？”
是她來了吧。
以前，只要是他住院，那個女人永遠都會是第一個衝進病房。
像是個永不疲倦的飛蛾一樣，帶著親手煮的粥，親手熬的雞湯，親手做的菜，笑意盈盈的推門而入。
“阿衍，你看我又給你帶什麼了？”
“阿衍，這是你最喜歡的，我知道你要喝藥，所以還給你帶了糖，喝藥的時候吃一粒糖，就不會覺得哭了。”
那樣的笑容，那樣小心翼翼的態度，饒是他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她，但卻也無法趕走她。
仔細想想，雖然討厭她，無視她，但每次，他都會縱容她留在他身邊，連他，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今天，你又帶的什麼？”明明是欣喜若狂的語氣，表面卻還是那副冰冷的神情，“你是怎麼從懸崖底上來的？”
病房裡瞬間安靜無聲。
過了很久，那人才用力抓住他。
“慕衍哥哥。”
是許煙！
顧慕衍的心好像被生生鑿穿一大塊，他緩緩睜開眼睛。
其實，他也是知道的吧，不然為什麼，一直都不願意睜開眼睛。
他其實也是知道的，但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很想欺騙自己，只因為他的心空蕩蕩的，彷彿有個聲音在心底告訴他，他醒來後唯一想聽到的聲音，從來都不是這個。
“慕衍哥哥，你知道嗎？你都病了三天了，明明醫生都說你沒什麼大事，可你偏偏就是醒不來，我真的快急死了。”
許煙哭起來，在顧慕衍不動聲色的試圖抽回自己手的時候，她再次用力抓住。
顧慕衍聲音很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三天？我睡了三天？”
“是，慕衍哥哥，我還以為你永遠都醒不來了。”許煙越說越激動，“慕衍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能醒來，為了你，不管我雙腿還能不能走路，我都要好好活下去，我不能離開你，我愛你。”
顧慕衍現在卻沒心思聽許煙告白，一把推開她的身子，扶住她肩膀，語氣有些前所未有的焦急。
“許煙，她人呢？她去哪兒了？”
許煙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顧慕衍在說什麼，眸間閃過一絲妒恨，眼裡卻很快的流出眼淚來。
“慕衍哥哥，你忘了麼？微微在三天前就已經掉下懸崖了，她……死了。’”
“死了？”即使面色蒼白，顧慕衍的模樣還是英俊的，他的眼中充滿著顫抖的難以置信，“我派去的人彙報的？屍體找到了沒，確定是她了嗎？”
許煙在輪椅底下用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面上卻是悲痛的，“沒有找到屍體，但是懸崖底完全沒有她的蹤跡，也許……被海水衝到了別處。”
沒有找到屍體。
顧慕衍的眼中終於恢復了一些光彩，雖然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但他不可否認，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的心情是喜悅的。
只要沒有找到屍體，那就證明可能還活著。
他拿過床頭的手機，沒有任何的猶豫就跟手下打電話，修長的手指微顫，“按照我之前吩咐你們的，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一個星期內，許煙每天都陪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
夜。
疲憊的許煙躺在他的床上，呼吸平穩。
他知道許煙在想些什麼，自從十八歲那年，許煙把第一次給他之後，他就沒再碰過她。
一是因為那時她年紀小他憐惜她，二是因為，等到幾年過去了，在爺爺的命令下，他已經和追在他後面十年的沈知微成結了婚。
他並不喜歡沈知微，卻下意識的認為，既然成了她的丈夫，起碼，就不能再在外面玩別的女人。
雖然這一點，她可能絲毫沒有意識到。
許煙柔弱的*著紐扣，全身都在顫抖著，慢慢的湊過去親他。
這情形讓顧慕衍想起了沈知微。
三年了，他們同睡一床，無數次，她都像個小偷一樣想偷偷湊過來吻他，每次都快碰到了，卻又生生忍下，只因她實在是怕了，太怕會惹怒到他。
明明他不愛她，不知道她是哪來的勇氣，竟然能追在他身後整整十年，甚至還嫁給他，忍受他的冷漠與折磨整整三年。
突然間，顧慕衍只覺得很抗拒身旁這個女人的氣息，明明她是他心愛的人，可他卻沒辦法接受她，就彷彿，他從夢中醒來，第一個想見的，從來就不是她。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沈知微，滿腦子都想著沈知微那個該死的女人在哪，會怎麼樣？明明表明上雲淡風輕，可其實他已經快急瘋了。
那麼高的懸崖，跳下去會死人嗎？會嗎？應該會吧。
“許煙。”他閉上眼睛，一眼都不想看，“把衣服穿上吧。”
“慕衍哥哥。”
“穿上吧。”顧慕衍意識到自己態度強硬了，又稍稍放軟語氣說了一遍。
許煙緊緊的揪著自己胸前的衣服，難堪的就要倒下去，她緊咬著嘴唇，眸間閃過一抹濃濃的妒恨。
找屍體還在進行中，可顧慕衍卻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了。
明明蘭苑什麼都沒變，可他總是覺得少了什麼。
有好幾次，他都恍恍惚惚的用冷漠的語氣和許煙說話，然後心頭一震，他竟然再次把許煙當成了沈知微。
習慣真是可怕的。
三年了，他已經習慣了那個在別人面前肆意張揚，在他面前卻卑微小心的女人，可她卻毫不留戀的離開了，絕望的說祝福他和許煙，決絕的說以後都不再愛他了。
一個月的時間，海岸線附近每每出現浮屍，顧慕衍總會放下工作去認屍，每次緊張的去，最後見到不是她，就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至少不是她，還可以證明，她還活著。
只要活著，她總會回到他身邊的。
誰讓，她愛慘了他。
顧慕衍想，以前他總是威脅沈知微，不要耍什麼自以為是的把戲，也不要再加害許煙，否則不管她逃去哪兒，他都能輕易抓到她。
可是事實呢？
事實上是，在全世界，他顧慕衍縱使隻手遮天，也找不出一個叫“沈知微”的女人來。
不知道已經認了多少具了，顧慕衍扯下領帶，回了蘭苑。
管家陳伯看到顧慕衍回來，忍不住上前問道：“少爺，是嗎？”
“不是。”今天去認的那具屍體不是沈知微，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傷心還是難過。
如果她死了，為什麼會找不到屍體。
如果她沒死，那為什麼……不回家。
想到這裡，顧慕衍的心揪了起來，有些疼痛的窒息。
曾經，只要他回到家，總能看到沈知微在家等著他，她會做好滿滿一桌的飯菜，會放好洗澡水，會準備好拖鞋，對著她笑的時候，那雙綴滿星辰的好看雙眸中，全部都是他。
他知道她愛他。
可他卻不可能愛上她。
他甚至一度很討厭沈知微的笑，因為她是一個那樣卑鄙的女人。
可是現在沒有了之後，他又隱隱覺得想念得慌。
不，是很想念。
很暈，想吐。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好像整棟房子沒關燈一樣，有風吹進來，涼颼颼的。
可顧慕衍抬眸，發現窗子全都是關著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經意看向茶几，卻發現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陳伯，窗臺上是不是少了什麼東西？”
聞言，陳伯立馬走上前，然後笑道：“少爺，這些天沒放花。”
“花？”顧慕衍眯了眯眼睛。
陳伯點頭，“是啊，少爺的睡眠不好，所以以前少奶奶在的時候，每天都會去花園摘一些新鮮的花回來，放在窗臺，不僅客廳，臥室，書房，只要是少爺經常去的地方，少奶奶都準備了，並且每天都會換新的。”
“現在少奶奶走了，那些花也就沒人放了。”
顧慕衍心裡活像被人捅了一個大洞，整個人都疼痛難堪。
客廳沒法待了，他逃去臥室。
床鋪上還有著沈知微的氣息，但衣櫃裡已經沒有她的衣服了。
因為那些衣服，在得知許煙從此都會是個植物人以後，他就大發雷霆，吩咐人，將她的東西收拾好，在一個雨夜，當做垃圾一樣的扔出去了。
看著空蕩蕩的衣櫃，顧慕衍難以忘記，以妻子身份住進這兒的第一天，沈知微還笑意盈盈的打開衣櫃，看著冷冷站在門前的他，說：“阿衍，以後我們的衣服就都掛在這個櫃子啊，你的和我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啊。”
那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等待著她的，不是永遠在一起，而是長達三年的冷漠的折磨。
但哪怕是冷漠和折磨，她也不願意離開他身邊。
所以，這兒到處都是沈知微的氣息。
明明已經不在了，卻好像無孔不入的透進他的生活。
顧慕衍簡直覺得自己快瘋了。
那種瘋狂席捲他的五臟六腑，讓他難受得快要發瘋。
難以置信，怎能置信，他竟然開始想念起沈知微。想念起這個做了那麼多卑鄙事情的瘋子！太可笑，太可笑了。
而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動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發了狂的也要找到她。
可他獨獨沒有想過，等找回來，他又準備幹什麼呢？
難不成還要繼續這段婚姻，繼續把她留在身邊嗎？
那許煙呢？
他七歲就遇到許煙，在他母親忌日的時候，她像個天使一樣，安靜而又溫柔的安慰著他的所有創傷。
從那一刻起，他就下定決心，這麼好的女孩，他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他這樣想著，可為什麼卻覺得整顆心都被挖空了，涼颼颼的，露出很大的一個洞來，彷彿需要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才能夠填滿。
這個地方，明明是為了許煙打造的，種的也是許煙最愛的蘭花。
可哪怕是看著滿園的蘭花，顧慕衍心裡想的，也滿滿都是沈知微，沈知微，沈知微，沈知微……
像是瘋了一樣，這個名字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只要一刻不想，他整個人都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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