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李煜對宋朝既不肯備戰又不肯投降,是他悲劇的根源

在宋朝緊鑼密鼓的圖謀南唐的過程中,李後主一面拒絕宋朝的招降,一面又不認真備戰,反而一再的伏低做小,指望宋朝看在這一點上放過他。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宋朝水軍整裝待發,吳越決定聯宋滅唐,南唐內部則名將冤死,謀臣無用,南唐的滅亡已經不能避免。

文史宴:李煜對宋朝既不肯備戰又不肯投降,是他悲劇的根源

宋朝君臣玩弄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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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寶六年(973年)四月,盧多遜即將北歸的小船停靠在宣化口。此行,他以翰林學士(其時趙普尚未倒臺,盧多遜也尚未晉升參知政事)身份,代表大宋天子出使江南,李煜對他極盡款待,盼望他能在趙匡胤面前代為美言。

然而,好揣度聖意的盧多遜卻在打江南的主意。趙匡胤吞併江南的雄心經昭然若揭,絕不想聽什麼有關江南的美言,他想聽的定是平滅江南的策略。

盧多遜又猜對了。雖然翰林學士出使屬國是朝廷慣例,但趙匡胤命盧多遜出使江南,確有特別考慮。一來江南向以文化繁榮著稱,那些文學之士不免要刁難宋使,以爭國格。所以,大宋一定要派出博學多才、能言善辯者,不能丟了大宋顏面。

但這些還是面子工程。過去陶穀、竇儀都出使過江南,陶穀人品欠佳,被韓熙載抓住把柄玩弄於股掌,不值一提;竇儀卻是堂堂學士,大朝風範。然而,即便是竇儀,他的使命也僅止於此。如今大宋吞滅江南在即,急需刺探江南虛實。盧多遜機敏聰慧,心有城府,又一心求上進,保不齊會有出其不意的驚喜。

趙匡胤選對了人,急於證明自己才幹的盧多遜想到了圖經。兩年前皇帝讓他組織人手編撰新圖經,江南資料欠缺。沒有圖經,日後如何對江南用兵?當年張暉畫了後蜀的形勢圖,曹翰畫了幽薊的形勢圖。我盧多遜要是搞到一份完整的江南形勢圖,則平滅之功,不僅不在張暉、曹翰之下,更會令天子對我刮目相看!

主意既定,盧多遜命人返回金陵告訴李煜:“朝廷重修天下圖經,史館獨闕江東諸州,願各求一本以歸。”

李煜正愁沒有表忠的渠道,聽聞盧多遜有求,他竟然興高采烈地派人去抄寫全國十九州的資料,還令中書舍人徐鍇等通宵校對,保證萬無一失後,才將這抄寫本恭恭敬敬地送給了盧多遜。

天底下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李煜更天真的人了!

盧多遜還朝,趙匡胤開懷大笑。盧多遜啊盧多遜,可真有你的!對江南用兵,朕最愁的就是沒有圖經,現在好了,江南十九州地勢,屯戍遠近,戶口多寡,這些涉及國家安全的機密,一夕之間全部為我掌握。朕果然沒用錯人!

盧多遜見龍顏大悅,趕緊趁熱打鐵,進言江南傾頹,應發兵取之。趙匡胤點點頭,吾不喜得江南圖經,吾喜見多遜之識也!

五個月後,參知政事呂餘慶因病請求解職,得到批准。盧多遜入職政事堂,正式成為大宋的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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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掉趙普的盧多遜

就在趙匡胤重用機巧的盧多遜時,李煜卻在金陵城裡大開殺戒。被殺者,正是當年主持土地改革的內史舍人潘佑與戶部侍郎李平。

當初李煜娶小周後,命徐鉉與潘佑制定婚禮儀制。徐鉉援引古制,提倡節儉;潘佑則主張鋪張。兩人相持不下,最後請出徐溫之孫、元老徐遊裁定。那時潘佑受寵,徐遊以為鋪張之意必出自李煜,於是力挺潘佑。最終,李煜的婚禮極盡奢華,徐鉉與韓熙載作詩譏諷,徐鉉從此與潘佑劃清了界限。

徐鉉不搭理潘佑也是有道理的,因為這個人過於孤芳自賞。只要是他認為對的,那就一定是對的;萬一“不對”了,那是因為別人錯了。比如那根本推行不下去的土地改革,規劃本身就有缺陷,李平在執行時又操之過急。結果,這個以改善民生為目標的改革,反而搞得老百姓雞犬不寧。李煜得知此事後急忙將土改叫停,可是潘佑卻認為改革沒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說他改革有問題的人。

土改失敗後,潘佑沒有反思,反而越發自命清高,說要想免於亡國,非令自己為宰相不可,還推薦了一批人給李煜,李煜未曾任用。這一下潘佑可惱了,上書請誅宰相湯悅等數十人。李煜親自寫信勸誡他,他竟然就此不再上朝,還說什麼“陛下既不能強,又不能弱,不如以兵十萬助大朝收復河東,然後率領百官入朝,這也是保國之良策”,氣得李煜牙根直疼。

後來潘佑請求致仕,入山避難。李煜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也沒有追究他。然而,開寶六年(973年)十月,面對江南的搖搖欲墜,面對李煜的昏招盡出,潘佑再度上書。這次言辭異常激烈,甚至說李煜比夏桀、商紂和吳國孫皓這些殘暴的亡國之君還不如。李煜終於忍無可忍,先把潘佑的“同黨”李平下獄。潘佑聽說後,隨即自殺;其家屬被李煜流放;李平也被縊死獄中。

不作死就不會死。潘佑之死,有作死的成分;但他上書言事,罪不當死。特別是說李煜“既不能強,又不能弱”,可謂一語中的。李煜號稱仁慈,自言思考了十多天也沒下決心殺死潘佑,誰料那時潘佑已死;次年,他又赦免了潘佑的家屬。然而,觀潘佑家屬流徙之刑,就算當時潘佑不自殺,勢必難逃厄運。

因為說話而隨意殺人,甚至不說話也會被以所謂“腹誹”的罪名殺掉,這是帝制時代最野蠻的傳統之一。仁慈如李煜,嗜佛如李煜,一旦掌握了生殺大權,也沒能擺脫這傳統的強大慣性。

江南籠罩在一片血雨腥風中,這為岌岌可危的國家更增添一份陰霾。李煜心神不寧,他開始無心享受那夢裡貪歡的錦繡世界了。

趙匡胤的心情倒是不錯,他剛剛在講武殿中操墨,寫下“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幾個大字。趙匡胤自視,他的字算不得好字,但氣勢上絕不輸李煜的“金錯刀”。給大臣們一個相對寬鬆的政治環境,鼓勵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自己則開張聖聽,察納雅言,這是歷代政治文明的重要標誌,而大宋將它推向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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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高貴的趙匡胤

說起李煜,他最近又接連兩次派來使者。一次是前來謝救濟之恩。當年江南饑荒,趙匡胤聽聞後立即下詔,讓李煜借船到湖南去運糧食賑濟災民。為江南地區的老百姓賑災,趙匡胤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其實是在效仿郭威,不過當時考慮到周唐對峙,郭威曾對賑災大米的運輸工具、運輸數量做過限制,防止糧食落入南唐軍隊的手裡。

趙匡胤卻不同,他不但不對這些做限制,反而直接讓李煜自己到大宋來運米。畢竟,如今的江南已不是當年的南唐,趙匡胤有足夠的信心,不怕這些糧食餵了江南的兵。人命至重,這在趙匡胤心裡是一道永遠的道德底線。

更何況,江南名義上是大宋的屬國,江南的臣民其實也是大宋的臣民,哪有一國之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百姓餓死卻不救濟的道理?

老百姓拿到這批糧食後的情緒,史書中並未記載。但後來大宋進擊江南,終於不見了當年的民兵組織“白甲兵”。

至於另一次派使者入朝,則是李煜來要弟弟李從善的。李從善當年也不是省油的燈,李景病逝時,他跑到宰相徐遊那裡去要遺詔,頗有搶班奪權之意。幸好徐遊有操守,正色相對,才沒讓李從善得逞。李煜對於弟弟的所作所為一概不問,而且待他越來越好。這次李從善被扣在開封,李煜整日悲傷不已,生怕從善有個閃失。由於悲傷與思念,他甚至罷廢了各種宴會,留下千古名作《卻登高文》,更留下那首至今尤為傳唱的《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李煜護從善,猶如趙匡胤護光義。權力場裡,沒有明主昏君之別,秦二世殺過親兄弟,唐太宗也照殺不誤。難得皇家深院,還能留住那絲寶貴的人倫之情。

宋朝的水軍與吳越的背刺

2

開寶七年(974年)七月初六,大宋東京開封府城東南,陳州門外西側,趙匡胤坐鎮講武池,檢閱水軍。這支中原水軍成軍十七年,屢立奇功,讓南方憑藉水勢的割據政權聞風喪膽。誰說北人不能水戰!如今江南李煜,所恃者不過長江天塹。我大宋有“水虎捷”,所謂長江天塹,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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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爭標圖

宋初的水軍戰法成了日後的競技體育

但是,趙匡胤仍然不想放棄讓李煜入朝,不想放棄和平收復江南的希望。檢閱水軍不久,再度派出門使梁迥出使江南。

之前,李煜曾遣使表示,願意接受大宋的冊封。他沒想到,自己這樣卑躬屈膝,等到的卻是梁迥的問話:“朝廷今年冬天要舉行祭天大典,國主何不來助祭?”助祭?那不過是入朝的另一種說法。

李煜唯唯諾諾,他既不肯答應,又不敢撕破臉當面說自己不去。但是梁迥已經知道了答案,沒有多話,回朝去了。

李煜,你真的逼朕發重兵討伐不臣嗎?你我對天下大勢心知肚明,你又何必抗拒王師,不識天命,徒讓百姓受苦?

看來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趙匡胤拿起盧多遜帶回的圖經,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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