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多國 散盡家財 福建父親爲子追兇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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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好受一點”

踏遍多國 散盡家財 福建父親為子追兇17年

8月22日,王國華和前妻抱著兒子的遺像。

再過四個多月,王國華將迎來六十大壽。同時代外出闖蕩的福清人多數已身家上億,他卻多次向親戚舉債,顯得窮困潦倒。

他的白髮一茬茬爬上鬢角,眼睛向下耷拉著,幾乎不笑。隨身攜帶緩解腰痛的藥物,一天要抽三包煙。

親戚朋友稱,兒子林宇被殺後,身為父親的王國華始終無法走出陰影,天天唸叨著要抓住兇手,精神狀態起起伏伏,“腦子多少有點不靈光了”。

2001年9月6日中午1時左右,在福清市讀高二的林宇在一家檯球館內被人連刺數刀,因失血過多身亡。犯罪嫌疑人何某達逃離現場後再未出現。

在日本打工的王國華急匆匆趕回來,丟下工作,踏上17年的追兇路。他的足跡遍佈國內十幾個城市,以及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

2017年夏天,他打聽到何某達在廣東打工。經多方印證後,他將信息告訴了福清市公安局。那年9月30日,在深圳布吉街道開電腦維修店的湖南道縣籍男子朱某洋被抓獲,後經證實為何某達。

王國華的代理律師陳建華稱,據民警描述,林宇被殺的當晚,何某達就逃跑了。後來何父和何某達去了廣東、湖南,並在湖南道縣給何某達辦了一張朱某洋的假身份證。近幾年,何某達在外結婚生子,再沒回家。

目前,何某達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提起公訴,何父因涉嫌窩藏罪被提起公訴。福清市人民法院將擇日開庭審理此案。

王國華始終開心不起來,“孩子沒了,我不知怎麼繼續生活下去。”但他還是鬆了一口氣,覺得完成了畢生心願。

團聚前被刺死

新京報:孩子是怎麼出事的?

王國華:回國後我從孩子身邊同學處瞭解到一些事發的情況。2001年8月31日晚上,我兒子林宇和三個同學在向高街的星球檯球廳裡打檯球,在樓梯間,何某達衝著其中一位女同學楊某說“長得挺漂亮啊”。女生把此事告訴了我兒子等人,雙方產生一些爭執。9月6日中午一點多,何某達帶著十幾個朋友來臺球廳找他們幾個,林宇嚇得躲在臺球桌下。何某達注意到後,便掏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上前捅了我兒子幾刀,隨行的幾個夥伴也用桌球杆、椅子擊打林宇。林宇立刻就倒地了。

新京報:事發時你在做什麼?

王國華:1988年起,我就在日本東京做裝修建築生意,很少回家。他媽媽正好回家看他,打算接他來日本。9月6日下午五六點,我在忙裝修的事,接到家裡親戚電話,說兒子出事了。

新京報:當時是什麼心情和狀態?

王國華:不能接受吧。我就這一個小孩,聽到孩子沒了,眼前一片黑就暈過去了。第二天親戚給我餵了點米粥,我醒來一會兒眼冒金花又昏厥了。再醒來發現兩邊頭髮白了許多,到第四天我才被姐姐攙扶著送回國。

新京報:回國後,你做了些什麼?

王國華:看兒子最後一眼,送他一程。我記得他躺在棺材裡,我去摸他,他的身體是冰冷的,那以後我每天哇哇哭。清醒一點後我去了公安局,知道嫌疑人是一個18歲的高三學生叫何某達,有點痞,還有個綽號叫“雷達”。但公安局的民警說他跑了,暫時沒有偵查到行蹤。

新京報:當時有什麼打算嗎?

王國華:當時什麼事都做不了,腦子裡面都是我兒子的模樣。我拿著警方通緝他的照片,每天都帶在身上反覆看。我還聽說他手上有傷疤,我就琢磨著,這樣自己就可以去找他了。

新京報:警方已經在調查了,為什麼還要自己追兇?

王國華:覺得對不起孩子吧,希望自己能找到他,再協助公安抓人,不然心裡過不去那道坎。而且我怕公安局辦案人員手裡案子太多,時間久了就沒人重視這事兒了,自己來找心裡踏實。

新京報:出事前,你和兒子的關係如何?

王國華:孩子6歲我就出國打工,最近一次回國還是1994年,平時電話聯絡得多。我兒子膽子很小,他媽媽喊他吃飯,拽他胳膊都會臉紅。他話也少,偶爾和我撒個嬌,讓我回國看他。1989年我給家裡買了別墅,每次他媽媽回家,我都買一堆新衣服、零食帶給孩子,他拍了照片我也洗出來帶在身邊時常看一看。雖然不在身邊,還是很心疼小孩的。

新京報:本來打算一家人到日本團聚嗎?

王國華:2001年8月他媽媽回去就是幫他辦理入境證,證件都弄好了,我想帶他在日本逛逛。他如果適應東京的生活,我們考慮讓他在那裡讀書,安家。這樣一家人再不用分隔兩地了。

追兇路遍佈全球

新京報:處理完孩子的後事,你就開始尋找嫌疑人了?

王國華:是的,從2001年到去年,從未間斷過。

新京報:你是怎麼找到嫌疑人線索的?

王國華:我把警方通緝何某達的照片打印出來,讓朋友捎給全球各地的福清老鄉。我告訴身邊的所有人,你們幫我擴散出去,如果有一點線索就給我打電話。我還去了何某達老家的村子,時不時過去蹲守一陣子,從村民、他家族的朋友的口中打探他的信息。

新京報:為了找到何某達,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王國華:太多了,現在記不太清。國內的話,河南、河北、湖南、廣東、新疆等,國外也去過美國、加拿大、哥倫比亞、緬甸等至少七八個國家。雖然我不怎麼會英語,但是當地都有老鄉、工會接待,倒不算困難。

新京報:在那些地方發現了什麼蹤跡或線索?

王國華:只要別人告訴我看到長得像的人,我都會去找找看。可能聽起來是大海撈針,但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想錯過,所以都去。有一次有人告訴我,在悉尼橋下的咖啡館看到像是何某達的人,我立刻就坐飛機過去了,在那裡待了一週也沒看到。但直覺告訴我他來過了,我遲了一步,那種感覺很強烈。

新京報:你叫王國華是隱姓埋名方便追兇嗎?

王國華:那倒不是為了避諱什麼,我父親姓王,8歲時他去世,我跟著繼父改姓為林,林宇離世後,我就改回原名了,福建這邊有傳宗接代的風俗,講究這些。

新京報:何某達改名生活在別處的事,你是否知情?

王國華:有朋友猜到這種可能。我曾通過一些辦法要到了他全家人的照片,唯一的辦法就是靠照片認人。

新京報:何某達和他的家人知道你在找他們嗎?

王國華:應該不知道。他家之前在廣州荔灣區的黃沙水產交易市場開了家水產鋪。何某達出事後,他父親出現過一段時間,我常在那附近轉,盼著何某達回來。我會帶幾身衣服每天換,也會戴墨鏡,學著偽裝自己,不讓人起疑心。有一次我和何某達母親隔著十幾米擦肩而過,她沒有任何反應。但我沒看見何某達出現過。

新京報:最難熬的日子是什麼時候?

王國華:每年過年。我基本不在家過春節,也不敢待在家裡,怕觸景生情。一般臘月二十八,我一個人就跑出來了。我擔心何某達因為思念家鄉和親人回到福清,所以有時去他們村裡,或者黃沙水產交易市場附近待著,尋找他的身影。大年初一到處放著鞭炮,空中的煙花很美,但街上沒什麼人。我一個人走走停停的,眼淚就下來了,覺得心裡很苦澀,那幾天特別難熬。

新京報:這17年裡,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王國華:有一兩次想到放棄,準備了結自己性命。那大概是孩子死後第四年,何某達和他父親都失蹤了,他家人也好一陣子不出現在黃沙水產交易市場。我不知道他們為何忽然消失,非常著急。也是快過節吧,那天晚上廣州暴雨,我淋了一身,走到一個河邊的橋上,想哭哭不出來,雨水澆到頭上,我看著下面黑乎乎的河水,想一頭栽下去算了。內心掙扎很久,還是念著要給孩子一個交代,轉身走了。

沒有一刻不想孩子

新京報:你靠著什麼堅持了17年?

王國華:信念吧。因為小孩很無辜,忽然被人捅死了。我當時也不在身邊,不能保護他。所以我不知道怎麼原諒自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就當是在救贖自己。

新京報:這些年夢見過兒子嗎?

王國華:也不怎麼睡得好。倒是每天一睜眼,小孩十幾歲的樣子就浮現在眼前。手裡也有他的照片,但我不怎麼看,覺得受不了。

新京報:對於你追兇的事,家裡人怎麼看?

王國華:妻子也非常傷心,她理解我的做法,但兩三年後我們離婚了。我讓她回日本生活,自己在國內找孩子。她當時也有40歲了,不能再生育了,我們最後討論了一下,和平分手。其他親人開始都很支持我,後來包括母親也會勸我放棄,早點開始新生活。但我聽不進去,過不去心裡這道坎。

新京報:跑了這麼多年,錢從哪裡來?

王國華:以前我在日本掙了不少錢。孩子出事後我無心工作,拿著半輩子的積蓄去追兇。2004年我把家裡的別墅賣了70多萬,前幾年錢又花光了,現在向家裡姐妹借一些。

新京報:追兇的日子裡,你的生活狀態怎麼樣?

王國華: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都在路上。以前交通不便,我坐大巴到處跑,有時候借用朋友的車,晚上睡在車裡,一兩點也睡不著,都習慣了。四處奔波時,一天也想不起來吃一頓飯,餓了就在路邊隨便買碗麵填飽肚子。我一個人,也不講究什麼。

新京報:身體和精神狀態好不好?

王國華:現在經常感覺說不出話,也不知道怎麼表達了。和別人講話會忽然走神,腦子著魔一樣,時時刻刻都想著兒子的事。一想到何某達沒抓到就難受,大腦一片空白,就想抽菸。

我以前身體很好。現在除了腰疼得厲害,需要吃藥,其他我也沒管,不清楚。

新京報:與何某達的家庭有過正面接觸嗎?

王國華:從來沒有。他們現在也沒給我們道歉,這也是我不原諒他們的原因。

希望嚴懲兇手

新京報:最後你是怎麼發現何某達的行蹤的?

王國華:具體不能透露。我有自己的一些眼線。

新京報:這17年中得到的線索,你是否會與警方溝通?

王國華:福清市公安局有一兩個辦案人員一直在關注和偵破這個案件。他們有消息會通知我,我有線索也會第一時間告訴他們。真的很感謝他們最後抓到何某達。

新京報:抓到何某達時你去了嗎,見過沒?

王國華:沒有見到,是警方抓到人以後告訴我的。我跑到公安局裡詢問,激動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新京報:何某達被抓後你是什麼心情?

王國華:那一陣很開心,心裡輕鬆了一些,但還是希望被告人早日被判處死刑。

新京報:這17年裡,你覺得自己得到或失去了什麼?

王國華:喪子之痛,家破人亡,很淒涼。

新京報:何某達抓到了,有去兒子墓前告訴他嗎?

王國華:去了,每年清明都去。有時候我一個人太難過,就自己跑去坐一會兒。

新京報:今後有什麼打算?

王國華:先等案子宣判吧,要讓法律對何某達和他父親進行嚴懲。如果結果不滿意我再上訴。再長遠一點,我打算以後離開福清,走得越遠越好,不再回這個傷心地了。(採寫、攝影/記者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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