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飯
人群中，我早早地就認出
她的衰老果出所料
她的蹣跚果出所料
她的焦灼果出所料
曾經那樣溫柔的眸光
此刻，更加慈祥
母親耷拉著腰，一手拄個柺杖
一手提著飯盒，站在馬路對面張望
一年前給她買的紫色棉圍巾，色彩正濃
巾絮兒在胸前左右搖擺，冷風中
啪啪作響，淹沒了我呼喚的聲音
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隔著今冬
凜冽的寒流，母親的身子一晃兩晃
雪白的頭髮更加雪白
有愛的女人
妻有風溼，不敢見涼
我恨不得；把深秋
當成一把傘摺疊起來
藏進暖陽裡。可日子得過
衣服要洗，洗著洗著
涼水就在手上拉開了血口子
纖纖的，紅紅的，像
山坡上的野菊花，似要
開口說話。我知道
更深的痛，此時痛在她的身體裡
但妻一聲不吭，仿若北方冬日的
樹，繽紛的落葉就是一張張手
圍城般，緊捂著根部
撕心裂肺的呻吟
女兒，我有多心疼你
連續兩天，女兒都高調的
咖喱雞飯、匠子烤魚、烤牛排
興奮的神情像清晨的陽光
可奇怪的是，沒有一張
她正在用餐的照片。還給我留言
爸爸，我生活地眩暈吧，放心
第三天下午，我收到一個包裹
竟是女兒為我買的新手機
黑絲緞般的機身，波水粼粼的
屏圖。哪來的錢？她收入不高
還要生活。帶著疑惑，機會說來就來
第四天，我就趕赴女兒的城市出差
在她十樓門口的垃圾箱裡，我似乎
發現了秘密：六個吃過的方便麵盒兒
榨菜殘包，醬菜棄袋
被她拿到一樓扔掉的不知還有
多少？我的新手機竟是女兒的省吃儉用
那被曬的美食都是虛晃一槍
兩滴熱淚幾乎奪眶而出
但我要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若無其事的上前敲門
門開後，再理所當然地
給她一個熱烈的擁抱
家龜
動物之中，只有你用麥粒大的眸子
將我認出，也只有你
敢用三公斤的身體，邁進
我早已備好的水牢
你將我的陽臺當山林
散步，思索，打盹兒
看紅玫綻放，聽雨聲奔忙於窗欞
是不是你也想遠離喧鬧，夜半時分
聽一聽自己說給自己的心裡話
動物之中，只有你有興趣
走進我的書房，翻開寓言故事
看龜兔賽跑大戰的硝煙久久飄蕩
但你低調成性，回頭一瞥，就將
一場勝利甩在腦後，堅固的鎧甲
愈是堅固。你敢於把牢底坐穿
把呵斥當成呵護，在逼仄的家園
靜默，沉潛，修煉
因為你清楚，這僅僅是
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堂課
後來，你死了，我頭髮全白
決定不再收養任何動物
因為在我的世界裡，只有你
有勇氣用薄如稿紙的頭皮
碰翻過我心裡的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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