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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曾经罹患肾病，知道这一层，就算是文史边角余料圈入了门；如果还能讲出下文——他被中药治好了，可尊为文史谈资界达人；倘若抿了口茶，然后缓缓道出主诊大夫、中医圣手陆仲安的大名，那，大可称为掌故名宿。
名宿们大概都看过三本书，不妨按时间顺序由近及远排列。第一本是《津津有味谭》（广西师大出版社，2006年）。作者陈存仁，曾为上海名中医（倒也不老），49年后去了香港，开诊所，编国医典籍，帮达官贵人瞧病，一直都吃得开。
图1：《津津有味谭》
上世纪60 年代，他在《星岛晚报》上开设了食疗专栏，后结集成为《津津有味谭》，2006年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引进。篇幅可观，分为“素食卷”“荤食卷”“食疗卷”，内有条目“山药”，讲述了这么个故事：胡适在北大执教时，患了很严重的糖尿病和肾脏炎。初由协和医治，经治多月，病情非但不减，反而日益严重，全身浮肿，小便有血，院中诸医束手无策。
北大校长蔡元培，示意马幼渔，介绍北京名医陆仲安替他诊治。陆氏重用黄芪和怀山药，经三个月的治疗，病势霍然若失。一时全国震惊，认为不科学的中医，竞能用中药治愈标榜科学、风靡欧美的新人物的绝症。
后来，林琴南也患了同样的症候，又经陆仲安治愈。林为了感谢陆氏，特地画了一幅“秋色研经图”送他，胡适也写了一段跋文详记陆仲安治病的经过。
陈存仁是讲故事的能手，整件事跌宕起伏，名人，名校，名医，连陪演的都是名角，既有中西文化碰撞，剧情又几度反转，最后大团圆结局，还透着一股子文人风雅。连王学泰先生都撰文感叹说：“像这类介绍，书中比比皆是，读来兴味盎然。因此，这本书不仅是实用性的，还能看到许多食物以外的东西。”
图2 右一为陈存仁
第二本是石原皋的《闲话胡适》。先说说作者是谁。石原皋(1905-1987)，安徽绩溪人，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后赴德留学，抗战军兴回国开办药厂，49年后在安徽任职。他是胡适的小老乡，又是年轻朋友，自然可以讲讲闲话。
图3 石元皋
1979年5月，在北京举行了“纪念五四运动六十周年学术讨论会”，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领袖”的地位再次被肯定，石原皋也趁势写出《我所知道的胡适》，准备在《安徽文史资料选辑》上发表，后因故作罢，安徽的《艺潭》杂志得知后，约他再写。石原皋费时一载，写成《闲话胡适》，于1981-84年刊登。当时反响不小，目为“贴金”者有之，视同“抹黑”者有之，1985年安徽人民出版社以《闲话胡适》为名结集出版。
图4 《闲话胡适》
其中有《胡适相信中医药》，他是这么回忆的：“早年，胡适患肾炎，那时，既没有抗生素，更没有激素。西医对这个病束手无策，他乃求之于中医。该时，北京最好的中医，第一块牌子为萧发龙，他是慈禧的御医；第二块牌子为施今墨；第三块牌子为陆仲安。陆用药，喜用重剂，反对者讥之为蒙古医。胡适请陆诊治。陆的处方以黄芪、党参为主，分量特别重。普通药罐盛不下，乃用砂锅煮药，节制饮食，多吃鱼肚，清炖，不放盐，完全淡食，难以下咽。胡适坚持下去，经过陆仲安的精心治疗，他的肾炎居然全好了。”
第三本名头最大，作者是近代史巨擘罗尔纲。所著《胡适琐记》，有一篇《名医陆仲安》写到：“陆仲安是一位著名的中医。1920年胡适患肾炎，西医医治无效。请陆仲安诊治。陆处方以黄芪四两，党参三两为主，分量特别重，把胡适的病治好，成了大名。”
图5《师门五年记》
胡适一辈子学生众多，罗尔纲算得上名副其实的一位。早在上海中国公学就读期间，胡适即为其校长，毕业后，他又在胡家呆了几年，这一段受教经历，后来写成《师门辱教记》。胡适写有序言:“从来没有人这样坦白详细的描写他做学问的经验，从来也没有人留下这样亲切的一幅师友切磋乐趣的图画。”
图6《师门辱教记》
罗文中还引用了俞凤宾（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公共卫生学博士，圣约翰大学医学部教授，中华医学会创始人之一）在《中医季刊》上的文章：“胡适之先生，患肾脏病，尿中含蛋白质，腿部肿痛，在京中延西医诊治无效，某西医告以同样之症，曾服中药而愈，乃延中医陆君处方，数月痊愈。处方如下：
生绵芪四两 潞党参三两 炒于术六钱 杭白芍三钱
山萸肉六钱 川牛膝三钱 法半夏三钱 酒炒苓三钱
云伏苓三钱 福泽泻三钱 宣木瓜三钱 生姜二片
炙甘草二钱
此系民国九年十一月十八日初诊，治至十年二月二十一日止之药方”。
图7 余凤斌
处方都有了，按说毫无可疑之处，可到了1954年，有位叫余序洋的年轻朋友，不幸缠绵病榻，他的父母找来很多闲书以供他消遣。小余读到胡适曾被陆仲安治愈一节，心生神往，于是去信请教。三天后胡适回信说：“你看见一本医书上说……经陆仲安医好……我也曾见此说，也收到朋友此信，问我同样的问题……陆仲安是一位颇读古医方的中医，我同他颇相熟。曾见他治愈朋友的急性肾脏炎，药方中用黄芪四两，党参三两，白术八钱。(慢性肾脏炎是无法治的，急性肾脏炎，则西医也能疗……
造此谣言的中医，从不问我一声，也不问陆仲安，竟笔之于书，此事真使我愤怒!”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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