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萍作品: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刘莉萍作品: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作者简介】刘莉萍,陕西渭南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陕西省素质教育研究会员,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协副秘书长。曾有多篇文章发表于《华商报》《教师报》《渭南日报》《西岳》《三贤》等报刊。

刘莉萍作品: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饺子煮好了,韭菜鸡蛋馅的。

韭菜是母亲在老家院子栽的,鸡蛋是土的,皮子是自个擀的。揭开锅,莫名地,一股特别的气息挑逗着我的味蕾。

我迅疾地取出一个大口碗,想把韭香、蛋香和无可言状的香味尽情地装进自己的胃里。

“咣当”,碗掉到地上,惊得一家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儿子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丈夫手中的拖把定在了地面,母亲的手从洗碗池里抽出来,手心手背的在腰间围裙上反复擦拭着。

“真是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我先自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赶忙用手边的笤帚清扫着大大小小的瓷片。实际上,我隐瞒了母亲碗没洗干净,外壁油渍斑斑,从我手里滑出去的事实。

佯装若无其事的,从另外一摞里抽出几个碗,盛了饺子,一家人围了饭桌大朵快颐,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我却是强忍了泪水说笑道:“好好吃哎,韭菜碱得很,刁刘味道。”


刘莉萍作品: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别人绝对是不能体会到,弥散在我心头的味道的。

刁刘是我的娘家,我的根,那父子俩是不会有这种特殊感觉的。母亲住在老家,天天侍弄院子里的菜圃、花草和田里的庄稼,她身上,也总是这股土腥子味,她也不会敏感。好长时间以来,心里的酸楚,家人更是不能体会的。自打母亲患上心脑血管病后,反应有点迟钝,动作变得笨拙,吃东西爱掉渣,经常找不到自己放的东西。到如今,干了一辈子家务活的她,竟然碗都洗不干净了。

母亲可是周围十里八乡的能行人呀。

她仅有小学一年级的文化程度,后来跟着父亲开磨坊、卖铁器、扯布,算账却是顶呱呱的。我上学那会儿,放假跟着父母上集卖布,听母亲“嘶啦”一声扯下布,随口报出钱数,就好奇地问,是不是用的老师教给我们的简便方法,7.8×1.1=8×1.1-0.2×1.1?母亲说她不懂什么简便方法、乘法分配律啥的。说起初父亲算账,那种布扯多长得多钱,她就记住了。做上衣、做裤子、做被里被面,也就那么些尺寸,没有太大变化。当时暗笑母亲的迂,不懂计算规则。长大后,才由衷佩服母亲过耳不忘的智慧了。

那些年,家里大大小小人,穿的都是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母亲拓着鞋样裁好袼褙,然后写上“萍”“武”“忠”“他”“爸”“妈”等字样。母亲的字是家里最难看的,字形歪歪扭扭,结构松松散散,不了解我家名字的人见了,还以为母亲给“三苹”“女马”“人也”做的鞋呢。可是,母亲做的鞋子最细致漂亮。村里大娘婶婶们做的布鞋、棉窝窝,大多是毛边。母亲却是用白布沿边,几层垒一起,针脚匀称地纳出很多图案,常让我们端详着新鞋,像欣赏艺术品,舍不得上脚,穿上了舍不得踩地儿。

后来买鞋子穿了,母亲又热衷上了纳鞋垫。每逢我们回老家,或亲戚来出门,饭后,母亲就会打开包裹,把一双双鞋垫摊在床上,“百年好合”“一帆风顺”“平安”“吉祥”“富贵”“康乐”……所有的祝福和期盼,都被母亲纳在花花绿绿的布面上,藏在我们的心底了。

过去村里的婚丧大事,主家都要请附近的大厨进门,煮肉、支油锅、做菜,十几桌几十桌的席口,靠大厨一人,是应付不过来的,往往需要几个得力的帮手方可。母亲自是首当其冲,她手脚利索,也不偷懒,更要紧的是不会偷偷夹几个馒头,揣在围裙里带回家去,给我们打牙祭。

在庄稼人堆里,能成为干活的把式,才是最让人羡慕的。母亲割麦子、掰包谷、摘棉花,是队里拔尖的。不管村里是用麦子畦数,还是用棉花分量记工分,母亲都是遥遥领先。队里买回的第一台脱粒机,就交付于父母亲经管。父亲对机械在行,母亲活路做得细。这样一来,可怜的就是我们了。七八岁上下,我就会烧火做饭,算是能干的父母的恩赐了。我常常头发蓬乱、光着脚丫子村东村西的窜,有时被母亲追着赶着梳头,村里人也见怪不怪了。

母亲没有接受过多的教育,可她心地善良,宽厚仁义,和睦邻里,孝敬公婆。谁家经布摆线,母亲拽着线端来来回回,大风吹着也罢,日头晒着也罢,从没有过怨言;有嫁娶的要纳新婚被褥,母亲因为儿女双全,女工好,人缘不错,常成为最佳人选;端午节炸油糕,中秋节蒸包子,九月枣红了熬枣沫糊,母亲总要邀请了四邻共享,有时打发我们送些给周围老人尝鲜。对祖父母“爸”“妈”的称呼,从母亲嘴里喊出来,没有一点做作,反倒多了几分亲昵。祖母在世时,有一次,我和母亲去西安看望,进了门,一口水顾不上喝,母亲打发我们把祖母搀到沙发上,更换了床单被罩,又点火烧水,给祖母擦洗身上、洗头、洗脚。临了,母亲坐下来一边和奶奶拉家常,一边给奶奶剪脚趾甲……

刘莉萍作品:岁月,从母亲身边流过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间,几十年照顾一家老小的母亲,却到了需要人照顾的地步。

饭后,母亲忙前忙后收拾行李。我说:“我放假了,你不多待几天?”母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娃要考试了,我在这里影响娃。再说,屋前花生熟了,不赶紧收了,让老鼠搜完了。”

“那我换衣服,送您吧!”

“送啥,我又不是认不得路。你忙的。”

我一扫往日在母亲跟前的一本正经:“妈,我不能总做心死(忙)了的人么。”

母亲嗔怒:“年纪轻轻的,嘴里胡呔啥。赶紧学我说,呸呸呸。”

陪着母亲穿过公园乘车,天高云淡的,树上、草上泛着金色,手一拨拉,精灵的露珠钻进土里。美景是不容辜负的,于是决定给母亲照几张像。她起先不肯,后经不住我的软磨死缠,只好任我指挥,一会站在路中央,一会靠近树旁,一会盯着空中的蓝天白云……

过了马路,趁着等车的暇隙,我打开手机相册给母亲看照片,并不忘打趣:“看我妈,越来越会照相了。”谁料,母亲冒出一句冷话,驱跑了我的兴致:“老百之年,就从这里面给我选一张照片吧……”

我粗暴地打断母亲的话:“好好的,说什么老了的话,刚才还不许我说。快,呸呸呸。”

母亲似乎耳也背了,丝毫不在意我的愠怒,接着说:“我六月份上蔺店会,把老衣买下了,被褥鞋袜,全套都有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轻轻别过脸,用手背抹去顺颊而下的泪珠,埋怨母亲:“老衣不都是女儿买么,得是我不孝顺,怕我不买?”

“你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刚买了房,娃后面还要工作,要娶媳妇。省一点是一点。”母亲说着,从手提包里拉出离家前我硬塞给她的真丝围巾,叮嘱我:“这围巾是你朋友从云南捎回来,挺贵吧,我不要你非装进来。明我老了,就不戴帽子了,就围这条围巾。”

这时候,一向还算伶牙俐齿的我,竟一时泛不上话。好在班车来了,为我解了围。搀了母亲上车,放好行李,逃离般挥手告别。

载着母亲的班车风一般遁出视线,泪水开了闸,肆意横流。岁月无情呀,我那能干好强朴实的母亲,去了哪儿呢?她怎么像我小时候,洒得地上全是水,碗都洗不干净;她怎么像我第一次做面糊糊,一会水多了和面,一会糊糊稠了添水,一顿饭做成了几顿;她怎么变得和村里婶婶们一样,计较家长里短,衣服参差不齐,一件套一件,有时连小背心也忘记穿,心里念的,嘴里说着,都是老百之年,老了后……

那一刻,前面要走的路方向明晰了。谁说,理解不是最美好的字眼,陪伴不是最长情的告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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