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是歷史的底稿。
我們每天睜眼看到什麼新聞,
就會知道將來的歷史怎麼寫,
比如,
寫這個時代的女星名媛、封面女郎,
她們都在幹什麼——
拿著鉅額片酬,卻在偷稅漏稅;
獲取投資內幕,拼命地割韭菜;
各種絞盡腦汁,規避國家監管;
製造桃色新聞,搏出位求出名;
……
每一個都那麼光鮮美麗,
每一個又都那麼精緻利己。
我們能把這樣的女明星,
奉為成功的榜樣,膜拜的對象嗎?
也許,我們無法干涉他人的喜好,
但至少,
我知道有更值得膜拜的偶像,
她不應該被這個時代遺忘。
1937年7月,
鄭蘋如成為《良友》畫報封面女郎。
齊耳捲髮,眉目如畫,
深深的酒窩,甜美的笑容,
這個年僅20歲的少女,一下子風靡上海灘。
《良友》是中國第一份大型綜合畫報,
它的封面不是明星,就是名媛,
比如胡蝶、阮玲玉、陸小曼……
按照現在的發展路徑,下一步,
鄭蘋如就要從上海法政學院的學生,
進軍上海名媛圈、娛樂圈,
大紅大火,指日可待。
然而,鄭蘋如沒有走名媛明星路線,
而是選擇了一條難走得多的道路。
鄭蘋如是浙江蘭溪人,有一半日本血統。
她父親鄭鉞,早年留學日本,
追隨孫中山革命,是國民黨元老。
在東京時,鄭鉞結識日本名門閨秀木村花子,
花子對中國革命頗為同情,
兩人相愛,很快結婚。
回到中國後,鄭鉞曾擔任復旦大學教授,
還擔任過江蘇高院第二分院首席檢察官。
由此可見,鄭蘋如的家庭背景相當不錯,
她從小聰明伶俐,善解人意,
跟母親學了一口流利的日語。
她對體育、文藝、攝影、社會活動都有興趣,
還喜歡游泳,學過柔道,自行車車技很好,
會彈鋼琴,能唱京劇,喜歡演話劇。
在學校,
有人叫她“校花”,有人稱她“學生領袖”。
雖然身上有日本血統,
但鄭蘋如從小被教育愛國,愛中國。
她母親也給自己改名,叫鄭華君,
表示對中國的認同,並堅決反對日本侵華。
“九一八”事變之後,
鄭蘋如與姐姐鄭真如、弟弟鄭海澄,
用零花錢買了許多紙張,印成抗日傳單,
跑到浦東市鎮上去散發。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
她與一些同學抬來了縫紉機,
在家中縫製衣服,支援前線抗日。
登上《良友》封面後,
鄭蘋如被中統上海區專員嵇希宗發展為情報員。
中統方面經過考察認為,
鄭蘋如漂亮,愛國,有俠氣,精通日語,
絕對是做特工的好材料。
鄭蘋如並非不知道,當一名情報員,
需要面對很多風險,失去很多東西。
但是,她的愛國心和冒險精神,
驅使她去做這樣一份犧牲性很大的工作。
這種犧牲,不僅來自人身,也來自名聲。
情報員要打入敵人內部,
同時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除了自己的上線,
連家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裡,
鄭蘋如頂著流言蜚語,
周旋於日本人與偽政權之間,獲取機密情報。
而上海人只知道,
這名曾經的封面女郎,
成了滬上有名的壞女人。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鄭蘋如越壞,
就表明她的工作越有成效。
當時,
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兒子近衛文隆來到上海,
迷上了鄭蘋如。
鄭蘋如一度對近衛文隆實施綁架,
想著通過人質迫使日本中止侵華戰爭。
中統方面得知後,
及時制止了鄭蘋如這一理想主義的冒險行動。
在鄭蘋如獲取的諸多情報中,
最重要的是汪精衛叛國的信息。
早在1938年8月,
她就得知汪將有異動,
12月初,日本人再次告知,
汪將於近日異動。
鄭蘋如兩次都以急電向重慶報告,
可惜,兩次報告均未引起重慶高層的重視。
直到1938年12月底,
汪精衛出逃越南河內,發出豔電之後,
重慶方面才知道,
之前錯失了多麼重要的情報,
從而開始意識到鄭蘋如的業務能力。
當時,中統內部有一種說法,
鄭蘋如是局座們的“掌上明珠”,
可見其受重視程度之高。
1939年秋,鄭蘋如接到一項重要任務,
組織要她伺機接近汪偽特務頭子丁默邨,
必要時不惜一切代價除掉他。
這是個極其艱險的任務,
但鄭蘋如沒有拒絕。
丁默邨曾加入國民黨中統和軍統,
後叛變投敵,與李士群組建汪偽特工總部,
分任正、副主任。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76號”特工總部。
由於丁默邨聰明而又狡猾,
並且熟悉中統和軍統的內部機構,
使淪陷區的抗戰工作遭受致命打擊,
“76號”成為抗日誌士的魔窟,
“丁屠夫”手上沾滿了愛國者的鮮血。
經過製造機會,
鄭蘋如“偶然”遇到了丁默邨。
鄭蘋如曾是上海民光中學的插班生,
而丁默邨曾擔任該校的校董,
名義上兩人存在師生關係。
丁默邨是滬上又名的“色中餓鬼”,
看到年輕美豔的鄭蘋如,
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鄭蘋如與丁默邨的關係迅速升溫,
據日本憲兵隊特高課的監視記錄,
從鄭蘋如第一次見丁默邨,
到丁默邨遇刺,
短短兩個多月裡,
兩人來往頻繁,密切交往高達50次。
鄭蘋如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譽,與丁默邨糾纏,
但這位美麗的女子有屬於自己的愛情。
她的未婚夫叫王漢勳,
中央航空學校第二期畢業生,
曾任中國空軍空運大隊上校大隊長。
鄭蘋如在書信中,親暱地叫他“大熊”,
說極想“在最美麗的時候把自己嫁出去”。
然而,1939年,肩負重任之時,
鄭蘋如兩次推掉了,
王漢勳要她赴香港成婚的約定。
無奈之下,
兩人把婚期定在抗戰勝利之後。
鄭蘋如的父親鄭鉞,
是個極有氣節的愛國者,
起初不知道女兒從事的秘密工作,
因為女兒的“墮落”而關係鬧僵。
但他很快看出女兒肩負非同尋常的任務,
於是每次出門前,
總是會問:“有信需要我代寄嗎?”
鄭蘋如明白,父親指的是寄給王漢勳的信。
後來,鄭鉞直接對女兒說,
為了國家,什麼都可以犧牲!
眼看時機成熟了,
中統上海區決定實施刺殺丁默邨行動,
鄭蘋如負責製造行刺機會,
嵇希宗等兩人擔任槍手。
1939年12月21日,
丁默邨接鄭蘋如到朋友家吃飯,
飯局直到下午才結束,
出來天已近黃昏。
鄭蘋如突然要丁默邨給她買一件大衣,
當作聖誕禮物。
此時,汽車行至靜安寺路西伯利亞皮貨店,
在歷史的敘述中出現了不同版本:
一個版本說,
生性警覺的丁默邨並未下車,
只有鄭蘋如走進店裡挑選皮貨,
事先埋伏在那裡的嵇希宗等人連開數槍,
但均未擊中丁默邨,汽車揚長而去。
另一個版本說,
丁默邨陪著鄭蘋如進店,
很快就憑經驗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於是扔下一沓錢讓鄭蘋如自己買,
隨即衝出店外,跳進車裡,
嵇希宗等人措手不及,開槍時已晚了。
總之,刺殺行動的失敗,
將鄭蘋如置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中統派人說服鄭蘋如離開上海,
鄭蘋如擔心自己一走,全家人將遭報復,
於是勇敢地留了下來。
三天後,她給丁默邨打電話表示“安慰”,
然後和全家人吃了最後一頓飯,
隻身前往“76號”。
一到“76號”汪偽特工總部,
她就被丁默邨的親信林之江扣押軟禁。
面對輪番審訊,
她“密在心中,堅不吐實”,
為了保護組織不被暴露,
不惜再次自毀聲譽,
一口咬定自己是“情殺”:
“丁默邨與我相好後,又別有所戀,
我實不甘心,就僱人開槍恐嚇他。”
無論丁默邨如何威逼利誘,
她始終不改口供。
這段時間,
丁默邨與李士群爭權達到白熱化,
李士群逮住機會,
在報上大肆渲染丁默邨與鄭蘋如的桃色緋聞,
藉此打擊丁默邨。
據說,汪精衛為了緩和內部矛盾,
秘密下達了處死鄭蘋如的命令。
1940年2月的一天,春寒料峭,
鄭蘋如被騙上車,開往刑場。
當她得知自己將被處死後,
哭出了聲,但很快鎮靜下來,
掏出化妝盒,補了妝。
最後的時刻,她對林之江說:
“請不要打我的臉!”
特務大隊長林之江親自開槍,
對著鄭蘋如打了三槍。
23歲的鄭蘋如倒在血泊裡,
林之江隨後奪走她身上的財物。
鄭蘋如犧牲後,
“76號”收走了她的遺體,電告鄭家,
要鄭家人拿錢去贖。
當時,鄭家的存款早被銀行凍結,
實在無力籌措,
鄭蘋如的遺體,從此下落不明。
鄭蘋如罹難後,整個國家,
除了中統和鄭家人之外,
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是為抗戰鋤奸而犧牲。
她被審訊期間,
她的父親鄭鉞,
曾收到汪偽政權高層的暗示,
要他出任汪偽官職來換取女兒的自由。
正如他此前對女兒所說的那樣,
什麼都可以犧牲,除了民族氣節。
鄭鉞最終拒絕了漢奸的引誘,
儘管他想起女兒就滿懷悲傷。
在得知女兒罹難的噩耗之後,
他更是心情沉痛,久久無法紓解,
兩年後,
1943年4月就身患癌症去世。
父親死後,
鄭蘋如的妹妹鄭天如避難到西南。
在成都,鄭天如見到準姐夫王漢勳,
告訴他,姐姐不在了。
王漢勳不肯相信,一直追問,
鄭蘋如是不是在上海跟別人結婚了?
她那麼漂亮,上海很多人追她,
她怎麼可能等我這麼長時間?
大概一年後,1944年8月,
王漢勳在執行任務時,墜機犧牲。
而在此之前,鄭蘋如的弟弟鄭海澄,
也在重慶空戰中犧牲。
當年,鄭海澄從日本名古屋飛行學校,
偷偷回國參加抗戰,
想進入昆明空軍軍官學校,
卻遭遇重重審查,
他很痛苦,曾給姐姐寫信,
說總要與日軍拼一生死。
現在,他真的兌現了自己的誓言,
可他的姐姐早已看不到今天。
抗戰勝利後,
國民政府開始懲治漢奸。
1946年11月,
鄭蘋如的母親鄭華君,
向高等法院遞交申訴書,
指控丁默邨殺害了鄭蘋如。
1947年初,在庭審中,
審判長問被告丁默邨:
“上海有個鄭蘋如是你害的?”
丁默邨矢口否認,並狡辯說:
“鄭蘋如為人道德很壞,被告不願說。”
審判長當場旗幟鮮明地懟了回去:
“女孩子為國家做特工,
當然是要犧牲自己貞操的。”
1947年5月,丁默邨被判處死刑,
罪狀之一,是主使戕害鄭蘋如。
而殺害鄭蘋如的直接兇手林之江,
後來逃往香港,患精神分裂症,
1950年吐血而死。
隨著國民政府表彰和紀念抗戰忠烈,
人們才認識了一個真正的鄭蘋如。
文學家鄭振鐸在戰後以鄭蘋如為原型,
寫過一篇文章《一個女間諜》,
他在文中說:
“女間諜的生活不是玫瑰色的,
卻是多刺而艱苦異常的。
但為了祖國,
她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死亡線。”
是的,鄭蘋如完全有資本做一個名媛淑女,
在動盪的年代,置身事外,
過上富足、安逸甚至奢糜的小日子。
但她,選擇了最艱難的一種活法,
為了民族國家,犧牲小我,
包括她的青春,她的名譽,她的生命,
無慾無求,無怨無悔。
如今,我們需要思考一個問題:
在范冰冰消失第105天的時候,
在越來越多名媛女星,人設坍塌的時候,
究竟應該樹立怎樣的偶像觀,
崇拜哪些真正值得崇拜的人,
才對得起當年飄逝在破碎河山中,
如同鄭蘋如一樣年輕而美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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