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篇是《聊齋志異》裡面很有名的一篇，講的是一個書生遇到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鬼之後遇害，他的妻子又去受盡百般凌辱後將其救回的故事。讀了這一篇我想到很多，雖然這篇小說中不乏一些受時代侷限的東西，我也不喜歡蒲松齡，但他著實是能夠寫出人性的，能帶給人很多思考。
這個故事裡面的惡鬼、王生以及王生的妻子都很可憐，但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首先，這個故事裡的惡鬼是很可憐的。依照古代流傳下來的說法，鬼一般是死去的人因為執念不肯投胎而在人間遊蕩的鬼魂或者就是天地人神鬼中的一類。這裡的惡鬼，她為什麼惡，交代得太簡單了，就只是闡明瞭惡鬼要害人，似乎人就是惡鬼食物鏈上的一個分支一樣的，而且這個惡鬼喜食心臟，挖了王生的心臟就走了。我認為萬事萬物皆有因果，只是說她惡，並不說她為什麼惡，這是這個惡鬼形象的缺失，她並不飽滿。作為一個有思想的人來說，哪怕是鬼呢，其實都應該對她的行為有一個因果解釋，這是對她的最大尊重。
其實這個故事裡面的惡鬼是很有智慧的，她知道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喬裝打扮，寄宿少女和老太婆之身體，勾引王生，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也對自己的來龍去脈得以解釋，說她自己很可憐，因為受不了富貴人家大老婆的打罵才出逃。這個地方讓我想起2016年看過的一場電影《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那裡面的白骨精就對她自己的前世今生有了一個很飽滿的解釋，前世是被人害死的，而且一生過得非常悽慘，才在死後有了執念化為白骨精，來報自己的前世之仇。再說回這個故事中的惡鬼，也因為智慧贏得了道士的可憐，“此物亦良苦，甫能覓代者，予亦不忍傷其生”。由此，其實這個惡鬼之惡或許應該解釋為為自己的生存發展而害人。
但是她的可恨之處亦在於此。自己有生存需求，就出來披著人皮害人，著實可恨，而且毀壞道士的蠅拂。這就是她所有的出場，她的出場裡有恐怖，因為人皮上的器官是畫出來的；也有害人之心，因為她害死了王生。雖然也是可憐，但最終還是讓人不喜歡的。
王生呢，這個人的遭遇著實可憐，就因親近了一個二八“少女”而被挖了心臟害死。
但更多的是他性格里的可恨。人性本貪，王生早已有妻，但路遇一個楚楚可憐的二八少女，色心便被激發。家花哪有野花香啊，於是跟人家就莫名其妙地在書房同居了。好色也是聖經當中幾大原罪之一，好色之徒引上殺身之禍，因果循環啊。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王生和惡鬼的這段緣分，算得上是互相需要吧，但這是建立在王生並不知道惡鬼身份之時。
而且惡鬼之所以害人，也有被激怒的成分在裡面。一開始王生和惡鬼少女在一起的時候，少女並未生髮害人跡象，直到看到蠅拂之後才挖了王生的心臟而走。人鬼殊途，以前的社會觀念就是這樣子的，之前不知道你是異類怎麼都好，知道了之後就會以為，你肯定是來害我的，我要想辦法收服你，不讓你再作惡。其實人家作惡了沒有呢，你並不清楚。你拿著人家的剋星來對付她，她肯定是要反抗的，能做出什麼事來或者產生什麼後果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自揣測，不是向來都被那些媚俗的世人所沿襲嗎？
王生是個很懦弱的人。當他遇到道士解說他有鬼纏身的時候，他其實是猜到是那個少女了，只是他不想承認，他還想在她的溫柔鄉里多停留片刻。有意思的是，當他在窗戶裡看到惡鬼披上人皮的過程時，他嚇得屁滾尿流的，趴在地上，爬出了院子。嘴硬就嘴硬吧，但身體卻是很誠實的。害怕是真的害怕的，這種害怕是幾千年來人們對鬼神等具有超自然能力物種的一種敬畏，就怕他們擁有比自己厲害的本事來害自己，所以跟妄自揣測一樣的，都是人的心理在作怪。
說他懦弱其實還體現在一個地方，那就是他讓妻子觀察惡鬼動態的行為。他知道少女的身份之後，他不敢再睡書房了，就睡在內室。他晚上還不敢出來觀察惡鬼的動向，就讓妻子去看。其實，自己起來看看有多麼地讓人害怕呢？不見得，說不定自己起來看看，自己也就能免於一死呢！只不過人性使然罷了，人都有弱點，這個王書生死在了自己的弱點上面。
關於王生妻子的描寫不多，在丈夫死之前，她就只是充當了一個傾聽者和僕從，知道了畫皮這件事，替王生起身看惡鬼。後面丈夫死了，忍著屈辱去接近那個又髒又臭的乞丐，被打罵了一頓，還吞了乞丐的一口濃痰，想想都挺噁心的。很奇怪的是，她知道畫皮這件事之後，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而且還百般為丈夫服務。她是一個封建社會里典型的逆來順受的女人，相夫教子，以夫為天，為了丈夫能死而復生，讓自己幹什麼都願意。封建社會的女子，士可殺不可辱，禮教綱常把她們變得順從但卻剛烈，因而也可以解釋在她受辱之後卻沒有得到解救丈夫良方時想要自殺的行為。
拿到現在來講，這個女人真的是賢惠到沒有底線，而她卻不自知，甚至還想為自己的丈夫殉葬。三從四德是舊社會的規範，異史氏想也沒想把她拿出來寫了，不過是千千萬萬箇舊社會被封建道德戕害的可憐的女子中的一個罷了。
人貴有知，然後得深情幾許。我實在愛不上這幾個既不飽滿又不討喜的形象，可憐卻又讓人覺得可恨，這也是我不喜歡異史氏的原因，他太清醒，而我們這些不完美的是普通人還想做做夢。
文|京華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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