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還做您的子孫
鄭壯旺
外婆是個普通的客家婦女，勤勞善良，吃苦耐勞，愛子愛孫，勤儉持家，而且很有忍耐性，這些優良的性格，讓外婆成為一個老好人，不單是她的子孫這麼說，認識她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外婆有五個子女，家孫外孫加起來十幾個，基本上都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在小學二年級以前，我都是住在外婆家裡，成天跟在外婆身邊。外婆很疼愛子孫，從來不捨得打罵，對每一個小孩都細心呵護，用心照顧，耐心教導。
小時候上學，是沒有大人陪伴的，都是自己走路。外婆帶我認完路以後，每次就是自己步行到兩公里以外的學校讀書。曾經有幾次放學回家，不經意的回頭，都看到外婆笑眯眯地在我身後。我問外婆怎麼會在我身後，每次她都回答說出去辦事正好遇上了。這件事情一直到我的孩子去上學了才恍然大悟：原來外婆怕我走錯路，一直悄悄地跟在我身後，看著我上學，放學，也不知道她跟了多少回，操了多少心……
外婆家裡並不富有，但比起當時我家來說，最起碼房子是有的。外婆一直很同情我的母親，認為母親嫁得不好，經常四處漂泊，連個固定的家都沒有，後來這種同情便延續到我的身上。二年級以後，我轉學到另外一間學校讀書，住在果園裡一間矮小的茅屋裡，一住就是11年。外婆經常來到那間茅屋裡看我們，每次都會帶很多的禮物，奇怪的是外婆從來沒有在我們那間茅屋裡呆久，沒有吃過一頓飯，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其實我們都很希望外婆能多坐會，最好和我們一起吃頓飯……
以前的週末，只有一天半的假期，週六上午是要上學的。每個星期六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因為放學了就可以直接回外婆家裡，雖然要步行五六公里路，可一點也不覺得遠。每次到外婆家，她總是給我炒上一碗香噴噴的“蛋炒飯”，吃完後還一定要叫我喝上幾杯茶，說這樣有利於消化。她總是憐憫我營養不良，有營養的東西恨不得讓我多吃幾口。回家時，總是不忘偷偷地塞給我幾塊錢，當零用錢。每次去外婆家時，都是興高采烈的，而每次要離開外婆家時，都是心情低落的，有時甚至會哭鼻子，是不捨，也是一種無奈。其實在那個時候，雖然只有八、九歲，我是清楚自己家境不好的，只是無力改變……
在外婆同情和關愛的眼神裡，我慢慢長大。小學畢業，初中畢業，中專畢業，工作，一直在買房子之前，外婆看我的眼神，都是充滿同情的——可憐她的大外孫沒有房子。
出來工作四年，終於貸款買了一套房子，離外婆家不遠。當外婆來到新房子的時候，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偷偷地把我拉到沒有人的地方，塞給我錢，像以前塞給我零用錢一樣，告訴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握著外婆粗粗暖暖的手，終於看到外婆眼睛裡對我一直以來的同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自豪和高興……
七年前，外婆中風住院，之後一邊的手腳無力，行動不便。五年前的一個晚上，外婆摔倒了，那一摔她再也沒有站起來，癱瘓在床，一躺就是好幾年，後來她的眼睛也看不見東西了……如今每次去看外婆，站在那間狹小的房間裡，看著躺在床上不會走動的外婆，總會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突然間就明白了當年外婆為何不願意在我住的小茅屋裡呆久的原因，如此的相似！
很同情外婆，卻無力改變一切。外婆一生勞作，為人善良和氣，十足的一個好人，為何卻沒有一個健康幸福的晚年？我很疑惑上天的這種安排，不明白為何要讓一個好人承受這樣的痛苦。每次看到外婆那雙沒有了同情也沒有了光彩的眼睛，都很心痛，心痛晚年的外婆過得如此不自在！
祝願外婆康復那是不現實的，這種祝福沒有任何意義，我知道外婆再也無法回到那個自由行走的時光，我甚至想不到應該祝福她什麼。如果有來生，希望能繼續做外婆的子孫——希望那時候她看我的眼神是自豪，我看她的眼神是幸福，而不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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