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票(民間故事)

 三大家

民國那會兒,有個姓侯的山西人,在北平城有十幾家鋪子,而且還是商業公會的副會長。

侯掌櫃有個獨子叫侯奎,打小就愛聽京戲,到十六歲時,一聽胡琴響,渾身就癢癢,連學也不上了,整天泡在戲園子裡,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戲迷。侯掌櫃著急啊,這可怎麼辦?

侯掌櫃一狠心,乾脆斷了兒子的零用錢,沒承想,兒子悄沒聲兒的,跑到鋪子賬房那兒去支,一支就是上百塊,然後直奔廣和樓戲院,過癮去啦。

侯掌櫃一來氣,把侯奎鎖進屋裡,不給吃不給喝。關了三天後,他終於認了錯,答應再也不進戲園子了。侯掌櫃這才鬆了一口氣。

侯掌櫃住的四合院,原是個王府,院子中間豎著根兩丈高的旗杆。這天大清早,老媽子忽然慌慌張張跑進來,說:“老爺,出怪事了,旗杆梢上忽然冒出來個白麵饅頭!”

侯掌櫃愣了一下,出去一瞅,果然見旗杆上頂著個饅頭。一準兒是誰搞的鬼把戲,侯掌櫃上前就是一腳,把饅頭給踹了下來。侯夫人卻嚇得臉色煞白,把他拉進了屋:“當家的,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侯掌櫃一臉的納悶兒:“怎麼啦?”侯夫人壓低聲音一提醒,侯掌櫃才想起來,前年,一個老鄉家就出過這麼檔子怪事。除夕晚上,好端端的,廚房裡包好的餃子忽然全不見了。老鄉媳婦當時臉色大變,失口說被“三大家”搬走了。

三大家是什麼?就是狐狸、黃鼠狼和蛇,因為有靈性,被尊為“三大家”,輕易不能驚擾,有人家還專為它們設香堂供著。偏偏老鄉不信這個邪,斷定是被下人偷了,年一過完,就把下人全辭了。說來也怪,這年他就接連倒黴,先是鋪子被盜,後是商號著火,兩年不到,家道就敗落了下去。

侯掌櫃半信半疑。沒想到,第二天,旗杆上又冒出了個饅頭。他悄沒聲兒地把饅頭弄了下來。誰知到了第三天,饅頭又突然出現在了旗杆上。嚇得夫人在菩薩前不停地磕頭禱告。

侯掌櫃心裡終於犯起了怵,難不成真惹著“三大家”了,要是這樣,得趕緊想個法子化解,興許還有得救!

侯掌櫃麻溜兒來到離家最近的一個卦攤前,搖了一卦。算卦的一看卦籤,連連搖頭。侯掌櫃一瞅不對勁兒,趕緊拿出了幾塊銀元。算卦的這才說了半句話:“先生,您惹著‘三大家’啦,趕緊把宅子賣了吧,不然的話……”

當會長

侯掌櫃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當天就搬家,賤價把院子賣給了一個主動找上門的主兒。

不久後的一天,侯掌櫃請人到廣和樓聽戲,忽然發現兒子像個爺似的,正坐在桌子旁搖頭晃腦聽戲呢。他氣壞了,一把揪住侯奎的耳朵,提溜回了家,吊在房樑上一審,才知道他哪來的錢聽戲。

為了弄聽戲的錢兒,侯奎找算卦的想了一餿主意,半夜三更搭個梯子,爬到旗杆上放饅頭,愣是冒充“三大家”顯靈,逼侯掌櫃把院子賤賣了,然後拿著得手的差價去過戲癮。

侯掌櫃一怒之下,一棍子把敗家子的腿打瘸了。侯奎傷了心,跟著一個戲班子跑龍套去了。每到過年時,他才託人來報平安,還給老兩口捎倆紅包。

這年秋天,日本人打進了北平城。公會會長見勢不妙,關了買賣顛了,把一攤子事全推給了侯掌櫃。

這天早上,侯掌櫃正在忙公會的事,忽然冒出幾個日本兵,把在了門兩邊,緊接著進來仨人,其中一人是仁和洋行的二櫃,舔上了日本人的眼子。他滿臉堆笑,指著一個日本軍官說:“這位是新民會的山田先生,特來看望您。”

侯掌櫃心中一驚。前陣子,這條哈巴狗曾經找上門來,說日本人想請他當新民會商業分會的會長,當時被他拒絕了,沒想到今兒又來了。侯掌櫃連忙起身讓座。山田喝了一口茶,嘰裡咕嚕說了幾句後,一邊兒的翻譯立馬說:“山田先生說,他是特意來看望你的,請你出任商業分會會長。”

侯掌櫃思忖了片刻,回覆說:“請你告訴山田先生,容我考慮一下,三天後給他個答覆。”

回家後,侯掌櫃把這事講給夫人聽,她一臉的驚愕:“他爹,可千萬不能應啊,你要是應了,可就成了漢奸啦!”侯掌櫃點了點頭,說:“知道。這兩天,我先緊著把買賣不太好的鋪子盤出去,然後回老家避一避再說。”

第三天上午,侯掌櫃來到了新民會,以年老多病為由,把會長的事給推了。山田一臉陰沉,但還是把侯掌櫃客客氣氣送出了門。

坐上包月車,侯掌櫃就直奔家去。過一個路口時,迎面駛來一輛小臥車,在和包月車錯過的當兒,忽然從車窗縫裡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槍口。緊接著,“砰”的一聲響了!

聽到槍響,車伕扭頭一看,立刻嚇得一屁股癱軟在了街上,侯掌櫃一動不動歪倒在車上,太陽穴那兒鮮血直往外冒!

正經事

接到報案後,來了倆警察,看了看侯掌櫃的屍首後,讓侯夫人先辦後事,就再也沒見著人影兒。人們紛紛議論,侯掌櫃十有八九是被日本人給殺害了。

侯夫人強忍著悲痛,一邊給男人料理後事,一邊打發人去找侯奎。直到下葬時,侯奎才趕了回來,卻穿著一身戲服,一滴眼淚也不流,居然在墳前咿咿呀呀唱起了《十三妹》。大夥兒都搖頭,侯掌櫃怎麼養了這麼個孽障啊!

辦完喪事後,侯夫人勸侯奎:“如今,你爹走了,你也該收心了,買賣上的事就由你來接管。你爹說了,眼下買賣越來越難做,先把沒盤出去的鋪子盤了,回老家去。”侯奎點頭答應了。

誰承想,半個月後,侯奎竟然不聲不響把鋪子全賤價盤了出去。侯夫人十分生氣:“好幾家鋪子的生意還不賴,幹嗎要賤賣啊?”

侯奎回答說:“我要辦件正經事,需要錢。”

侯夫人問:“什麼正經事兒?”

侯奎回答說:“玩票。”。

侯夫人一下子愣住了:“傻兒子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閒心?我不同意!”不料,侯奎的態度比她還堅決:“我就這一個夙願,您要不讓我玩,那我就正兒八經下海去!”

侯夫人氣得心口直疼,最後只好答應了:“好,就這一回,玩完就跟著我回老家。”

侯奎立馬來了勁兒,請了個主事的,幫他張羅玩票的事。他自己呢,每天清晨吊完嗓子後,就去拜師學藝,只等主事的把事辦妥後,登臺玩票。

侯夫人有些不放心,揹著侯奎問主事的,怎麼個玩票法。主事的一邊扳指頭,一邊給她細細講了一遍,聽得她直咋舌:“老天爺呀,玩個票就這麼多道道兒,最後還要倒貼錢請各界名流來聽,總共得花多少錢啊?”主事的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侯夫人問:“兩千?”主事的“呵呵”一笑,搖了搖頭。她愣了一下:“難道是兩萬?”主事的這才點了點頭。侯夫人一下子怔住了。

晚上,侯夫人就勸侯奎:“我跟人打聽了,你玩票少說也得兩萬塊錢,這可全是你爹辛辛苦苦掙來的啊!你覺得值當嗎?”

侯奎回答說:“值不值當,到時候您就知道了。”兒大不由人啊,侯夫人只好長嘆一聲:“得,就這兩萬,給我打住了。多一個大子兒都不行!”

刺秦王

說來也巧,正趕上新蓋的長安戲院剛剛落成,侯奎知道後,出高價租了下來。演出前,他做了件令人意外的決定,讓侯夫人先回老家。

演出這天,凡是受邀的人全部悉數到場,就連新民會也來了仨日本人,說叫什麼中日親善,轟動了四九城。戲迷們聽說一個沒名氣的瘸腿票友,竟然要玩整場的《荊軻傳》,紛紛趕往戲院,看他怎麼演這出花臉戲?

侯奎扮演的“荊軻”俊逸瀟灑,剛一出場,就叫人覺得眼前一亮,等他開口一唱,唱腔是蒼勁有力,頗有名家範兒,立刻博得了戲迷的一陣叫好聲。侯奎且歌且舞,一點兒都瞅不出他是個瘸子,尤其是那一段“易水歌”獨白:“……別時容易見時難,我欲從之路阻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句句淒涼,聲聲悲壯,把視死如歸的荊軻扮演得是入木三分,臺下的戲迷們觸景生情,不由得潸然淚下……

第十場是高潮戲。“荊軻”手捧燕國地圖和樊於期的人頭,上大殿獻給“秦王”看,接下來,就是抽出藏在地圖下的短刀行刺。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突然發生了,侯奎從地圖裡面抽出了一把轉輪手槍,一下子把扮秦王的配角兒給嚇傻了。

侯奎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你邊演邊往後臺退,讓大夥兒趕緊從後門走人!”配角兒急忙驚慌失措地朝後臺跑去。

臺下的戲迷們發現有些不對勁兒,秦王怎麼跑了啊?正納悶兒時,忽聽侯奎一聲怒吼:“小日本,爾等也有今日啊!”話音剛落,他手中的槍口就對準了坐在前排的日本人,只聽“砰!砰!砰”三聲槍響過後,這仨人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歪倒在了長條椅上。

大夥兒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呆了,個個驚慌失措,一股腦兒擁向了戲院大門,亂成了一鍋粥。

這時的侯奎,繼續在清唱:“……俺已拼將這性命,今朝血濺戲院,血濺戲院……”

再說侯夫人,在老家眼巴巴等侯奎回來,忽然聽到消息說,兒子在戲院打死了仨鬼子,嚇壞了,趕緊打發人去北平城找他。打聽來打聽去才知道,等警察衝進戲院時,侯奎早就顛得沒影兒嘍!

不久之後,聽說平西遊擊隊裡出了個神槍手,雙手使兩把轉輪手槍,打起鬼子來,是一槍一個準兒。歇息時,還時不時地給同志們來上一段京劇,那唱、念、做,真是沒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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